6、少年城府
蔡云哲的心思是除蔡云旗外,几个孩子里最深的,喜怒哀乐从不表露于面上,同蔡云旗的隐匿不同,他总是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嘴边的笑也是不符合年纪的虚伪,任谁看了都无法感到真心,蔡云哲好勇斗狠与他友善的外表判若两人。
不管别人有没有惹着他,但凡是他看不顺眼或觉得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总逃不过被他拉下马的命运,时间一长做的多了,他在学子监里也有了不少跟班,再加上郡王府的势力,许多想借郡王府往上攀的人也多来巴结他,这便让蔡云哲更加目中无人。
卢夫子平日里喜静,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最多钟情于字画,于是蔡云哲便从喜好下手,托人四处打听上好的墨宝,重金买下赠予卢夫子。
“原来是二公子来了,老夫有失远迎。”
“卢夫子折煞学生了。”
蔡云哲恭敬一拜,说道
“听闻师母身体抱恙,不知可有好转?要不要让宫里的御医来瞧一瞧。”
“不不不。”
卢夫子也是在朝堂里待过的人,对这宫中之人多有规避,轻易并不招惹
“内人皮糙肉厚,没什大碍的,二公子有心了。”
蔡云哲了解卢夫子的为人,并不强迫他接受,话锋一转便让小厮呈上一副《兰亭序》
“学生前两日偶的一副王羲之的《兰亭序》,买的时候那人只说是藤抄本,学生瞧着也像是藤抄的,于是特地赠予夫子赏析,还请夫子笑纳。”
卢夫子是见过世面的,一眼便瞧出了那幅字是真迹,并不是什么藤抄本,他深吸了口气并没急着接蔡云哲的话,而是显出几分冷淡来,口吻平静的说道
“二公子客气了,你能来就已经使我这陋室蓬荜生辉了,还带着东西来做甚。”
蔡云哲见卢夫子既没接下却又没推辞,心里大概也有了些盘算,便又从宽袖中取出了前几日夫子留下的作业,双手呈上,道
“这是夫子那日留的作业,学生抒写了一些自己的见解,还望指正。”
卢夫子捋了捋花白相间的胡须,没有推辞,而是大方接下,
“二公子果然是好学之人,文章我会仔细看的。”
“多谢夫子。”
蔡云哲在心中默默窃喜,若真能让卢夫子对他另眼相看,那日后的前程岂不繁花似锦,想到这儿,蔡云哲便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哪怕是在回来的路上,嘴里都不停的哼唱着小曲儿,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卢夫子便将那幅《兰亭序》连通他的文章一并装在了匣子里收了起来。
天差不多已经全黑了,卢夫子家的门再一次的被敲响了,这一次来的也是郡王府的人,但却是另外一个人。
“竟是世子爷。”
卢夫子正要行礼,却被蔡云旗伸手拦住,只见他身后还站着一人
“卢夫子不必拘礼,我是来送作业的。”
说罢蔡云旗被将一卷写好的文章递给了卢夫子
“前几日我的身体不太舒服,才没有去学子监,不过祖母却时常叮嘱我要勤奋好学,于是学生写好了文章便不敢怠慢急急的给夫子送来了。”
“是这样啊。”
卢夫子接下蔡云旗手里的文章,正想要再说什么,却见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说是夫人又喘不上气了。
“快去请大夫!”
卢夫子爱妻如命,总是天大的事也不急及自己的爱妻重要,正因为这样他才辞去太傅一职,肯委身于小小的学子监中。
“且慢。”
蔡云旗拦下那正要往外跑的丫鬟,走到桌边举起一盏烛台,此时卢夫子才发现他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现如今的宫中御医白屹安
“既然师母身体有恙,不如就让屹安看看吧,还请夫子带路。”
卢夫子是认得白屹安的,她是白砚理的独女,家中世代都是宫中御医,普通官员根本接触不到,此番她能来给自己的内人瞧病,想必定是蔡云旗的作用,卢夫子在心中思忖着,白日才来了一个蔡云哲,现在又来了一个蔡云旗,这郡王府是一块烫手的山药,碰不得也吃不得,弄不好皮都得掉一层。
蔡云旗似乎看出卢夫子的顾虑,便缓声道
“夫子不必顾虑,今日也是碰巧,屹安一直是在我府上,晚了我便送她回去,又急着给夫子送文章,这才将事情都赶在了一起。”
话罢又将白屹安往前推了推,露出她肩上的药箱,继续说道
“医者父母心,今日若您不让屹安进去,只怕日后屹安心里也不会好受。”
卢夫子还在左右思量,却又听那丫鬟焦急询问,干脆跺了跺脚,将心中顾虑全部抛之脑后,先瞧了病再说,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的妻子受苦,今日欠他一个人情,只要日后他不逼迫自己伤天害理,那就什么都好说。
想到这儿,卢夫子便伸了伸手,对着蔡云旗与白屹安二人说了一声
“请。”
中医瞧病在于望闻问切,白屹安也不例外,她先看了看卢夫人的面色,随后又让她咳嗽了两声,这才不急不慢的拿出脉枕开始号脉。
“夫人咳嗽了多长时间?”
“差不多快要小半年了。”
一旁的婢女答道。
“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容易喘不上来气的?”
“一月以前,之前都是好好的,可就是这最近一个月来,忽然总说胸闷喘不上气了。”
白屹安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手指又在卢夫人的腕间略微用了用力。
“如何?”
卢夫子见他收起脉诊连忙上前询问。
白屹安倒是个慢性子,她走到窗前举起烛台向下看去,问道
“这里种的是什么花?”
“是兰花。”
“那就对了。”
白屹安拿过纸笔边写药房,便说道
“卢夫人本身就有哮喘,现在正值初夏时节,窗户底下的兰花会加重她的病症,所以卢夫人的病情才会时好时坏,依我看最好将这些兰花连根拔除,往后卢夫人的院落四周也不要种什么花了,避免哮喘的加重与发作。”
说罢手里的药方也写好了
“按着方子去抓药,一天三回,不出半月药到病除。”
卢夫子看着那药方简直如获至宝,对着白屹安与蔡云旗一通感谢。
“夫子不必客气。”
蔡云旗见事情已成,便后要告辞,卢夫子亲自送他们出去,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王府马车,卢夫子深深的叹了口气,露出一抹愁容来,沉默片刻转身就去了书房,将书架上的匣子取了出来。
“你故意的吧,说什么要送我回去。”
白屹安坐在马车里忽然开口说道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趁着卢夫人发病时送,你还真是算得够准儿。”
“这你可说错了。”
蔡云旗挑了挑眉毛,道
“我哪里能算准儿,还不是我那个弟弟,要不是他屁颠屁颠的跑去,我到也想不起来这事儿。”
“你是说蔡云哲。”
白屹安只见过他两三面,是个不爱说话,还总会皱眉头的少年
“他惹着你了?”
“还没有。”
蔡云旗眯着眼,冷峻的五官似是锋利的刀刃
“不过也快了。”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蔡云旗对蔡云哲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少年城府都是大人教的,他想与我比较高下,那我便和他玩上一玩。”
第二日,学子监里,蔡云哲坐的笔直,高昂着头,将所有人都至于眼下。
“前几日,给你们留的作业,都完成了吗?”
卢夫子两手背在身后,声音冷清微微闭着眼谁也不看。
蔡云哲一听到卢夫子的话,立马就露出了笑容,依他所料自己送去的文章定是作业里的第一名,卢夫子现在怕是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就在他做好夸奖之时,却见卢夫子从身后举起一页文章从前排传了下去。
“大家都看看,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论华南水贼与水患之关系。”
身旁的贾士钊将文章的题目念了出来,落在了蔡云哲的耳朵里,只见他立马跨下脸来,推开贾士钊抢过文章,细看了起来。
“这不是我的文章!”
蔡云哲额头上渗出斗大的汗珠,他越看纸上的字迹越是心里发慌
“这字怎么那么像蔡云旗的字迹?还是说这就是蔡云旗写的!”
“你怎么了?”
贾士钊以为他是被文章内容所吸引,连忙也偏过脑袋看去
“这人分析的还真是透彻。”
“怎么会这样?!”
蔡云哲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他猛地抬头朝卢夫子看去,只见卢夫子也在看着他,瞬间就让他败下阵来,一股屈辱涌上心头,他握紧了拳头,在心里暗暗咒骂着:这个老匹夫!竟然敢戏弄我!那我倒真要好好瞧瞧,蔡云旗那个病秧子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
“大家都看完了吗?”
卢夫子的声音依旧冷清
“觉得如何啊?”
“好文章!”
“见解独到。”
“此人深有谋略,是个将才。”
蔡云哲扫了眼四周夸赞的众人,不屑的哼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低沉着声音道
“我看不尽然吧,这种文章要是放到朝堂之上,只怕是要被杀头的。”
卢夫子猛的皱起眉头看向蔡云哲,此刻他再不是那个温润的少年,眼中散发的阴鸷像是要至人于死地,他不可能认不出这是蔡云旗的字迹,卢夫子有些惭愧,竟让一个少年差点儿骗了去。
“杀头不至于,大家各抒己见而已,集思广益罢了。”
蔡云哲并不领情,反而上纲上线
“其一,这篇文章说水患是海盗水贼猖獗的诱因,我看不是,难道除去水患就没有海盗海贼了吗?若是这样,那高祖皇帝在除水患后为何还是海盗猖獗?难不成是高祖皇帝治水不利了?其二,文章里又说要与海贼多做交易化敌为友,哼!我泱泱大国竟要沦落到去和盗贼交朋友,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这到底是买卖交易,还是通敌叛国,我想圣上自有定论!”
“一派胡言!”
卢夫子啪的一声打断手里的戒尺,将在坐的学子都吓了一跳,以往的卢夫子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
贾士钊扯了扯蔡云哲的衣角,悄声问道
“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去!给我罚站,想明白了再回来。”
蔡云哲心中虽有不服,可也不敢再顶撞卢夫子,离了座位自觉站去了后面,可心中的怨恨只增不减,早晚有一天他定要这老匹夫跟那病秧子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