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弟子领命离去，前脚刚走，后脚有个年纪稍大的妇人进到了屋子里。

“娘！”女童一见她，就亲昵地往她怀里扑了过去。周大全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夫人。”

大夫人比那位小夫人要年长，体形微微有些发福，但却比小夫人沉稳得体得多。她向众人问了好，叫上小夫人到厨房准备午间的饭食去了。余下的人就在屋里说话，为防意外，两个孩子也被要求留在屋里，与他们呆在一处。

杨捕头到外面看了看天色，回来向众人告辞。周大全挽留道：“这就走了？大人留下吃顿饭吧。”

“不了，我还要回去向我家大人复命。”

“劳您跑这一趟，不能让您空着肚子回去。她们已经在做了，不时便能吃上，不会耽搁的。”

杨捕头摆摆手，“不必了，晚些时候兴许我还要带人回来到你这里守着，到时兄弟别嫌我们人多就好。”

周大全明白过来，杨捕头是要借他这个机会抓住在城中犯案的人。县衙能来人加一分助力，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他连声道谢。小师叔悄声对燕陆二人说：“过会儿书剑门的人还要来，这回可热闹了。”

说到这个，燕晴煦早就感到奇怪了，虽然书剑门与琼素、弘毅并称北郡三大派，但书剑门离此处有一段距离，就是骑马也要半天才能到。且据称书剑门一向不理闲事，他们绝不会为村民的家事而往此地来，燕晴煦也从未与书剑门的人碰过面。可今天小师叔却如此肯定他们会派人来，这是为何？

燕晴煦如此问了小师叔，小师叔回答：“你师父说的，她说了，我就信喽。”

小师叔回头继续与齐茂远叙旧，这时，屋外忽传来一阵争吵之声。屋内众人静下来，就听得摔碗碟的声音，接着有年轻的女声爆出怒吼：“敢情有危险的不是你儿子！”

另一个女人高声道：“你喊什么？你说的那是人话？还敢跟我在这摔摔打打的，没大没小！”

这是家里的两位夫人吵起来了，周大全一听，尴尬地起身向众人赔笑，急匆匆到夫人们那里去了。两位村中长老相视一眼，也跟着去了外面。

周大全出去以后，夫人们的争吵不但没有停住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男人的劝阻，女人的喊声和哭声，在屋里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燕晴煦听着那吵闹声，不禁觉得荒谬，既是寻常人家，又已儿女双全，何必要再娶一位扰得家宅不宁，谁都过不舒心。

吃过午饭，琼素和弘毅几人讨论了今日的大致部署。白日里对方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地抢人，重点要防的是他们夜间偷袭，因此下午两派先各留一人守着孩子，其余人先去歇息准备守夜。琼素留的是小师叔，弘毅留了齐茂远，剩下的人分别被安排到东西两厢房去休息。

燕晴煦让陆语儿去床上睡一会儿，自己则坐到窗边，从半开的窗子遥望苍翠的琼素山。午后的秋阳暖洋洋的，晒得人直犯困，她卧在窗边的藤椅上，不觉间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小师叔叫醒的，一睁眼看见小师叔叉腰站在房间正中。窗外，归鸟盘旋，天色渐晚。

“我睡了多久？”她问。

小师叔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时辰，这种情形你们怎么还能睡得好。快帮我把语儿叫起来。”

上午离开的杨捕头此时正好带了人回来，府衙捕快算上杨捕头共五人，加上琼素三人、弘毅三人，总共十一人。除非对方是一支近十人的队伍，否则单凭三五人之力是绝无可能将孩子带走的。现在众人心里都有了底，不怕他来抢人，反而怕他不敢来。

刚睡醒的燕陆二人起来稍微活动了筋骨，那边晚饭就端上桌了。为了感谢几位官家和武林人士的仗义相助，周家备了一桌子好菜，还特地找村里的屠户杀了头猪，做了杀猪菜、麻辣猪肚、酱肘子酱猪蹄和东坡肉。

县衙和弘毅几人都是正值青壮年的男人，见了满桌油亮的肉菜，个个眉开眼笑，笑说真是有口福了。一群人抢着下筷子，桌上的肉菜没多一会儿功夫就没了大半。

琼素几人里，燕晴煦下午没动弹，中午吃的东西还没消化，看那几盘油腻腻的菜有些反胃，只吃了些清淡的小菜；陆语儿碍于心上人在场，不好意思放开了吃，故作文雅地小口抿；小师叔倒是不客气，和一群壮汉抢得不亦乐乎。

大夫人给自己的女儿夹了两块东坡肉，筷子指了指那碗肉对燕晴煦说：“姑娘，尝尝东坡肉，这是我的拿手好菜。看你那么瘦，该多吃些补补身子。”

燕晴煦点点头，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在米饭上，却没有马上吃，而是趁大夫人不注意扔到了小师叔碗里。

小师叔瞧她一眼：“怎么？”

“腻。”

“好东西不吃，发傻。”说着，小师叔把那块肉吃了。

陆语儿向燕晴煦靠过去，惆怅地小声道：“师姐，我好想吃猪血、猪肚、肘子，还有东坡肉啊。”

“那不，桌上都有。”

陆语儿偷偷瞥一眼齐茂远，“不行，那么油，那么血腥，吃了显得我凶残，不文雅，不好看。”

“他没看你。”

“那也不行，万一看着了呢。”

燕晴煦无奈，这小女儿的心思也是难猜，却未想过她自己原本也是在如花年纪的女子。她挑了块小的猪肚喂到陆语儿嘴边，陆语儿往后躲了躲，“做什么？”

燕晴煦举着筷子，“这回我逼你吃的，凶残也是我凶残，你是被迫的，吃吧。”

“你这不苟言笑的样子，看上去的确像是在欺负我逼我吃东西。”陆语儿一乐，而后迅速收回了笑意，故作不情愿地张嘴吃了，眼睛偷着扫一圈桌面，“我还要猪血。”

燕晴煦夹了猪血给她。

“东坡肉。”

燕晴煦又粗暴地塞了块东坡肉到她嘴里。

热热闹闹吃完了饭，众人开始为夜里做准备。为避免打草惊蛇，白天已经休息过的燕陆二人守在孩子屋里，弘毅派齐茂远以外的两人和三名捕快分别隐蔽起来守在屋外。其余人等先休息，待后半夜时换岗。

而据说今天会来的书剑门，直到村子里灯火全部熄灭也没有出现，连出去请他们的周家大儿子也没回来。

男童在小夫人的软语声中睡着，小夫人坐在儿子床前，抚上儿子的脸颊长长地叹气，眉头深锁。陆语儿走过去，安抚地拍拍小夫人的肩膀，轻声道：“别担心，这么多高手在，不会有事的。”

小夫人张了张嘴，最终却被哽咽噎住。陆语儿又道：“你去睡吧，这里交给我们。”

“我哪里能睡得着呢？这孩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他若出事了，我便也不活了。就让我留下吧，兴许还能帮上你们。”小夫人仰起头请求道，眼里氤氲着水雾。

燕晴煦今日第一次仔细瞧小夫人。这位小夫人看上去还不到双十年华，容颜年轻娇美，却嫁给了一个几乎能当她父亲的老男人做小，不知有何内情。虽有些同情她，但燕晴煦还是漠然回绝了，双手环抱在胸前对小夫人说：“到时动起手来难免误伤，你留下也帮不上忙，别添乱了。去歇着吧，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帮上我们了。”

小夫人还想再争取，但燕晴煦面色冷淡毫无商量余地，她只好起身走了出去。到门口，她又含泪回头，“请你们千万……”

“放心。”陆语儿说。

送走小夫人，陆语儿感慨道：“为娘的真不容易，别看她走了，今晚她肯定睡不着。”

无事可做之时，时间便会被无限拉长，守了一个多时辰，陆语儿即无趣又困倦，对燕晴煦说：“师姐，我趴一会儿行吗，就一小会儿。”

“下午不是睡了，怎么还困？”

“大概是太无聊了。”

燕晴煦想着外面还有五个人守着，未必能让歹人进到屋内，就算真有事，外面也能抵挡一阵子，也便由着她了。

夜深时万籁俱寂，连小小草虫振翅之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燕晴煦从未深夜不睡，如此静夜于她很是新奇，她凝神去听，听见风吹叶落，听见林海微澜。屋外的几人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她心想，这几人功夫不错，隐藏得够彻底。

接着，她听见了轻微的异响，像铁器轻轻碰在一起，稍后又有一声鞋底踏在地上的声音。她觉得奇怪，手按上剑柄，往窗户处走去察看。

一开窗，气流的啸声由远及近而来，她凭直觉灵敏地侧身躲开，链锤上的尖刺从她眼前半寸划过。

敌人已经到了这里，为何守在外面的人丝毫没有发现？外面出了什么事？她有许多疑惑，但此时来不及多想，她一边大声叫醒陆语儿，一边拔剑迎敌。

随着链锤的收回，两名黑衣人从窗户跃入屋内。陆语儿揉揉眼睛，看见两个手持武器的黑衣人在屋里，怎会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她眼疾手快地抽出了剑，挡到孩子身前，问：“外头他们几个呢？”

“不知道。”

黑衣人没多说一句费话，直接抡起链锤，分别向两人攻了过来。琼素派功法讲究灵巧，燕晴煦左右躲闪避开链锤，几招大致摸清了对方的武功路数和薄弱之处，心想她们二对二还是很有胜算的。正欲绕到其近身处回击，可余光扫到陆语儿那边，她的心瞬间凉了一截。

另一人的链锤正直冲陆语儿的面门而去，她却呆住了似的不知躲开。燕晴煦顾不得别的，顺手拽了张凳子用力扔过去，正砸在链子上，改了链锤的方向。

她奔到陆语儿身边，喝道：“怎么了你！”

陆语儿的剑掉在地上，她茫然看看自己颤抖的手，“我……我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黑衣人的攻势更猛，燕晴煦将陆语儿推开，喊道：“自己躲好！”继而独自迎战两名黑衣人。以一敌二稍有些吃力，但一个个地解决掉也不是不可能。

陆语儿则踉踉跄跄地出去，大喊：“小师叔！救命！快起来他们来了！”可整个院子除了燕晴煦那边的打斗声以外再无动静。

她推开离她最近的一扇门，齐茂远趴在桌旁睡着。她大叫着推他，他却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