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轻薄

说话间,王爷将一摞纸递给了燕晴煦。

她翻开看了,每张纸上各有一个男子画像,都是王府精挑细选过的佳婿。画像侧边标注了每人的姓名、家世、官职,还有脾气秉性、坊间轶闻等。

粗略捻了捻,这一摞得有三十来张纸。其中王侯公卿、世家公子、新科举子应有尽有,上至中年续弦,下至将将成年,本朝所有适婚贵人大概都在这里了。

燕晴煦恭敬地将这叠姻缘纸还回去,解释说自己决意为门派献上一生,门规所累实在不能嫁人,感谢王爷好意云云。

王爷和二公子起初不信,都以为她是面皮薄,道女子不嫁成何体统,两张嘴轮番劝她好好嫁人。燕晴煦又是一番解释,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才终于和他们讲通。

虽然讲通了,但仍能看出她的新晋义父、义兄二人面带惋惜之色。

她明白他们为何惋惜。叹她此生将要?无所依托、不能享受寻常女子的人生,这一层也许会有,但绝不是重头。

作为女子,她即便能被封为郡主,也不过是得了个虚衔而?无实权。使她变得对他们更有价值的唯一方法,就是作为恭王府的女儿与其它势力联姻。

是以他们如此殷切地替她寻觅位高权重的如意郎君,兴许有情分在里面,但利必定也是一大动因。

而?她终生不嫁,便断了由她而?来的利,他们如何能不惋惜。

当然,燕晴煦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想法。她从未对他们抱有亲情之类的期待,仅以利观之,他们赋予她尊贵身份,她该懂得感念。

这身份是否为她心所愿暂且撇开不论,只看达成的结果,她得了高位,给予回报理所应当。而?她却不能回应他们的这份期待,就是她亏欠和辜负了他们。

这是讲理?。

若只讲她自己的心,她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什么。郡主之位是他们要给的,又不是她求的,本无契约来往,谈何亏欠?

论及情分,也许她该想着回报。可在这一家人之中,她的情仅限师妹,就算日后能和他人生出感情,那也是将来的事?,此刻的辜负无从谈起。

有些事?不管她心里怎样想,该说的话总要说到。她率先开口致歉:“是我没用,不能嫁人辜负了义父美意。我自己又能力微薄,实在帮不上我们王府什么。”

她自己先状似隐忍而?深切地把话说了,别人也再?挑不得她,只能宽慰叹息几句,这事?就算过去了。

将那叠姻缘纸放到一边,王爷又问她:“语儿有没有意中人,她可有同你说过?”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她想,早先遇见小皇帝就听他张罗给师妹选婿,果然马上说来就来了。

师妹如今有无意中人,燕晴煦还真?就不大确定。过去语儿仰慕齐茂远,经这一路的相处,她像是把他放下了,转而和徐卓走得更近。

平日里看师妹和徐卓二人交往,通常是斗嘴居多,要?说吵出什么仇怨,却从来没有。吵得过于不走心,反而?有点打情骂俏的意味在里面。

只是有一点,语儿在感情之事?上并不羞于表达,但当提及徐卓时,她言语中除了嫌弃还是嫌弃,这就让燕晴煦摸不清师妹的心意了。

至于徐卓,燕晴煦很早就觉得他对语儿有点什么意思,可这个人浑身上下没一处让人觉得可靠,谁也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只想撩拨着玩玩而?已。

退一步讲,即便他是真心待语儿,他的家世身份恐怕也入不了王爷的眼。

考虑一番,燕晴煦觉得还是先别告诉王爷这些,说也得等师妹亲自来说才是。

她对王爷回道:“这个……语儿也没和我提过。若要给她说亲,王爷不如先问问她的意思,您也知道语儿性子倔,她没看上的人必定不肯嫁。”

从书房离开,燕晴煦准备去找陆语儿,先把王爷要给她选婿这事?和她通个气。

王爷的书房在前院,陆语儿的院子在后院,燕晴煦只识得从自己的屋子到这两处的路线,便先从书房走回自己住的客房,再?从客房向师妹院子的方向去。

尚未走出客房区域,她远远看到拐角的红墙之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姿势有点……暧昧?

更尴尬的是这两人她认识,不但认识还相当熟悉,是陆语儿和徐卓。

燕晴煦当即闪身找了个立柱躲了,没让那两人发现自己。躲好后悄悄探头望过去,徐卓双手撑着墙面,将陆语儿圈在了里面。

从燕晴煦的角度看不见徐卓的神情,只见陆语儿情绪激动似在和对方争论。此时风声喧嚣,相距又远,燕晴煦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争论几个来回,陆语儿抬手去推徐卓,后者却纹丝不动,捉住她的双手压在墙面,俯身低头吻了下去。

这小子干什么呢!竟敢欺负我家师妹!

燕晴煦登时炸了,拔腿就想冲过去把徐卓拽走打一顿。

刚迈出两步,有人拉了她的手,将她往反方向带离,回头一看竟是韩江容。

“你做什么?”燕晴煦觉得自己的神智还没回来,但这不重要?。

韩江容反问她:“你做什么?”

“救我师妹啊,你没看见她被你师兄……轻薄。”

“轻薄?”他想了想,觉得这事?略有些难为情,嗫嚅道:“倒也是,不过……你还是别去了。”

“为何?”

韩江容想告诉她,这个场面她实在不宜上前搅合,具体的他也不好意思过于直白露骨地说出口。

于是他换了个方式,学着自家师兄的样子,上前两步把燕晴煦抵到墙边,握住她的两只手用力压上墙面。怕她擦伤,他还特地用自己的手指垫在贴墙那侧。

摆好姿势以后,他对她说:“你试试,想要逼退我,应该很容易吧?”

她原本满脑子都是师妹,而?他一逼近,师妹不见了,风声不见了,园中的假山树木都不见了。

只看得见面前的这个人,只感受得到他的呼吸。

她自己生得高挑,很少会注意到其他人长得高,尤其韩江容总是和他师兄那么个长竹竿似的人站在一起,更加注意不到他有多高。

此刻他近在咫尺,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需要?微微仰头看他。

“燕姐姐?”见她失神,他唤她。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试试逼退我。”

她照做,动了动手臂,双手以这个角度被按住,不太好向前用力。但若用整个上身发力,她试了试,可以推开他。

若不用手,只须攻他下盘,脱出钳制轻而?易举。

已经被推开老远的韩江容拂了拂手上的墙灰,“你看,推开我对你来说不难,语儿姑娘想要推开我师兄也是。这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哦……”

燕晴煦这才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他此举的含义,他想说语儿不是能被人随意欺凌了去的弱女子,不推开也许不是因为推不开,而?是没想推开。她上前相救,就成了多管闲事。

向对面看过去,他已经在廊边的栏杆上闲适地坐了,眼神澄澄澈澈的,和方才靠近她时一样的干净不带狎昵。

反倒显得她心猿意马、心思不纯。

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在他身边坐下。冷静下来想想,师妹这事?,她不好过多插手。

一直以来她看徐卓不顺眼,就是由于觉得他纠缠了自家师妹。可语儿又将这份纠缠视作什么,是麻烦,还是乐在其中?

“你师兄是不是对我师妹……”

韩江容懂她想问什么,点头道:“我师兄过去很浑,姑娘因为他闹到书剑门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对待感情他从来儿戏,只有两次例外。”

“哪两次?”

“第一次是南海姐,但这已是过去的事?了。”

“第二次呢?”她问。

“就是现在。”

“语儿?”

“对。只是,他们二人的身份差距太过悬殊,我也不知师兄是怎么打算的。”他幽幽叹息。

和韩江容聊过以后,燕晴煦继续按原计划去找陆语儿说选婿的事?。

一进?陆语儿的院子,她房里的几个小丫鬟就像见到了救星,纷纷围上来。燕晴煦被她们吓得后退好几步,问:“怎么了?”

大丫鬟文蕊轻叱那几个小丫鬟冒失,遣她们回去干活,私下里对她说:“大小姐刚才是哭着回来的,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我们伺候过问。可巧您来了,快去劝劝她罢。”

怎么是哭着回来的?徐卓真?的欺负她了?

燕晴煦快步过去敲门,开门就见师妹眼泪汪汪的,委屈极了。

“怎么了?是不是徐卓欺负你了?”她问道。

陆语儿坐下往桌边一趴,摇摇头,“没。”

多余的她一个字也没说,许是当下不想说话。燕晴煦暂且没再多问,在她对面坐下了,默默陪着。

独自伤心了好半天,陆语儿恹恹地坐直身子,鼓着腮帮子愣了会儿神,出声叫外面的小丫鬟给她们换壶热茶进来。

喝上两杯热茶,她终于从难过里缓过来一些,喃喃自语:“我是哪里比不上南海姐呢?”

“嗯?”

燕晴煦一时不解为何提到南海了,又听陆语儿说:“也是,南海姐长得美,体态亦是纤秾合度,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心动。

“她的腿也长,站在徐二傻旁边也不显得矮,不像我……

“她的性子又洒脱,和她一起很自在,换了我肯定也会倾心于她……”

南海,徐卓,语儿。燕晴煦隐约懂了些什么,打断师妹的自贬之言,问她:“是不是徐卓和你说什么了?还是南海?”

陆语儿撅了撅嘴,盯着桌沿,“是徐二傻,他说他至今对南海姐念念不忘。”

顿了顿,她失落地道:“就在我刚刚发觉我喜欢他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燕二呆的思维逻辑总是十分清奇并且反人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