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当断

两人在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陆语儿伤心之下讲得含混不清,把那些混乱的叙述拼凑衔接起来,燕晴煦将事情还?原了个大概。

此事的起因,是徐卓一言不合对陆语儿做出了轻薄之举,这段对应的就是燕晴煦看见在红墙之下发?生的那一幕。

面对举止变得轻浮的徐卓,陆语儿起初是有些生气的。然而,这事的离奇之处就在于,当?他一吻落下的刹那,她不气了,还?突然明晰了自己的内心。

她心悦于他。

陆语儿在这方面一向坦率爽朗,在徐卓耍完流氓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她追上去向他表明了心意。

自己的一颗心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结果徐卓却告诉她,别多想,他只是和她玩玩而已,他心里还?装着南海。

燕晴煦听了想打人,暴打徐卓十顿这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于是,和师妹说过正事以后,燕晴煦提上剑就杀气腾腾地往徐卓住的屋子去。见到正主,她拔剑,目光森然,“比一场吧。”

徐卓怔忡少顷,便猜出了原委,笑嘻嘻的想蒙混过关。她自然不许,将他从房里揪到院中,拿了他的佩剑扔给他,直接攻了上去。

“有话好说咱别动手啊!”他手忙脚乱捡起佩剑接下她的进攻。

“有什么话打完再说!”

燕晴煦铁了心要揍他,徐卓又无意应战,几个回合下来他毫无悬念地被打倒在地。颧骨上一块被她手肘击出的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你够了吧,我认输还?不行么!”他手脚并用迅速爬到一棵树后面躲起来,捂脸喊道。

“为何欺骗我师妹感情?”她仍执剑相向。

徐卓理直气壮:“我欺骗她什么了?我说得清清楚楚只是和她玩玩,是她自己想太多?,怪我咯?

“你若关心你师妹,就赶紧回去劝她别再盯着我这么个品行不端的人渣不放,帮她选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才是。”

听完前一半,燕晴煦很想把他抓过来接着揍,再来个十拳也不解气。待听到后面,她发觉他这话不对头,怎么听着像是在替她师妹着想似的?

她忆起韩江容和她说的话,他师兄对语儿是认真的,只是鸿沟难逾,不知他作?何打算。

莫非这就是他的打算?故作?轻佻好让语儿厌弃他?

她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他若当真想要借这等荒唐行事来和语儿一刀两断,她不会加以阻拦。长痛不如短痛,他们本就注定有缘无分,断了对谁都好。

怕只怕他并无此深邃考量,说是和语儿玩玩,就仅是玩玩而已。若是这样,往后他还?会做出什么来,谁也说不准。

燕晴煦收剑,表示自己不会再动他,让他不必再躲。他于是站了起来,往前迈一步,身子斜倚着树干,还?是那副散漫样子。

她看着他,终究觉得这个人靠不住,有必要明确告诫他别祸害她师妹。

“语儿动了真情,你纵横情场多年,我不信你看不分明。若你不是诚心待她,就离开她的视线别再招惹,她不是你招惹得起的。”她对他道。

想说的说完,她转身就走。毕竟对着这么个没谱的人,她就没指望能得到什么正经答复。

“好,我会离开。”身后响起他的回答。

燕晴煦转回身,见他站得笔挺,没再倚靠树干,一改惯常的落拓浪荡,不再疯癫调笑,竟是鲜见的端正肃容。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他道。

“那就好。”她点头,抬脚继续向院外去。

“燕姑娘留步,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讲。”

她顿住,“嗯?”

“我想问问你,你怎样看待我师弟?”

燕晴煦迎向他的目光,卸去放浪癫狂的伪装,他的眼神竟意外地具有压迫性。

他再问:“你可有和他相携走下去打算?还?是说,你只想和他玩玩?”

也许是心虚,她被那眼神逼得躲闪了一下,没有回话。

“阿容这么多?年走过来,我这个当兄长的都看在眼里……你可知他为何总能看穿别人心思?”

怎么说起这个了?燕晴煦回想了先前韩江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他说是从小认为揣摩别人神态语气有趣,见多?了便摸出了门道。”

“有趣?他这样和你说的?”他像听了什么笑话般,反问道:“你也信?谁小小年纪会有这种口味独特的趣味?”

不然是为何?

“你该明白,像我们这种自小没有爹娘宠爱庇护的,总要找些法子让自己活得好些。阿容的法子,就是观人脸色,讨得长辈欢心,博得他人喜欢,这样小心翼翼地成长起来。

“当?哥哥的看着他一步步过来,我心疼他,更不想他受伤难过。

“近来,他每日都欢天喜地的,只因你愿意接近他。我看你心中也像是有他,但是,许我冒昧问一句,你确实有打算好好回应他这份心么?”

她没有。

提问恰戳中了她内心已存的挣扎。既然不打算更进一步,她是否不该再继续下去,是否应和他保持距离、止步于此。

“若是我多?心了,你便当我什么也没说过,过些年月保不齐还?能吃上你们一碗喜酒,自是皆大欢喜。

“可如若我说中,还?请高抬贵手放了我师弟,别再给他任何幻想,当?断则断。

“言尽于此,燕姑娘莫怨我多?事,我体谅你对语儿的爱护,也请你体谅我为兄的苦心。”

燕晴煦几乎是逃出徐卓的院子的。她为了替师妹出头气势汹汹地来,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和她剑锋所指的那个所谓的负心人并无二致。

甚至她还?不如徐卓。徐卓都已下定决心斩断情缘,她却还因留恋着什么而裹足不前。

次日午间,陆语儿来找燕晴煦用午膳,和她说起徐卓的房门怎么敲都没人来开。

下午,陆语儿又去找徐卓,仍旧没敲开房门。她顺路见了燕晴煦,问自家师姐,他是不是讨厌自己才故意不应门的。

晚间,燕晴煦路过徐卓住的那间客房,房里没有点灯,似是无人。

她便想起,徐卓说他会离开。她当时以为,他是说自己会远离陆语儿身侧,避免和她接触。难道他真正的意思,竟是直接离开王府不再见他们了?

第三日清晨,燕晴煦和韩江容去上早功,练剑间隙时她问起了徐卓的情况。韩江容说,昨日上午,他师兄已启程去了怀雁,要赶回徐家和外祖父母一起过年。

还?真的走了,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利落。

徐卓如此,燕晴煦更觉自己没有借口一拖再拖,她也该快刀斩断自己这份不该有的情缘。

心不在焉地结束早功,两人一道往客房回去。由于心事重重,她恍惚地走着,全然没有注意身边的人在做什么。

半途,韩江容递过来一个细长的小木盒子给她,“喏,燕姐姐,送给你的。”

她不自觉接过,盒子拿在手里才回神,问他:“是什么?”

“你看看便知。”

他满怀期待地面向她,眼睛里闪着光,仿佛料定了盒内之物会让她欢喜。

盒盖揭开,一支虬枝点雪的银簪静静躺在盒底的锦布之上,流苏舒展,正是她在荆川城的首饰铺看中的那支。

“你怎么……”怎么会买这个送她?

他不答,只得意地翘起唇角定定望她,像是在等她夸赞、等她露出惊喜之色。

假如徐卓没有和她说过那些话,这时的她定是喜悦的。而如今,惊喜是有过一瞬,可其中的喜却在几个弹指之间尽数被自责淹没。

若不能给他期望的回应,她便不该再肆意汲取挥霍他的心意。

从银簪上收回目光,她合上盖子,木盒交还他手,露了个清浅的笑容,“这支簪我很喜爱,但我不能收下,谢谢你,小江。”

他没接,翘起的唇角缓缓落下,问她:“为何不能?不必考虑银钱,这些年我自己积攒下来的银子比这多?得多?。”

“不是银子的事。”她道。

“那是为何?”

早晚都要断,残忍的话总要说出口。或许,此刻就是那个“当?断”的时机。

可这残忍究竟是对谁的,是对他,还?是对她自己?她何以忽然失语,伤他的话,她说不出。

徐卓在对语儿说出自己还?念着南海的时候,也是这般艰涩么?

“这么好看的东西,送给我实在糟蹋了。”最终,她取了个不那么直白暴烈的委婉说法:“过去听你师兄说,你在门中有些个相熟的师妹,这簪子还?是拿去送给你心仪的师妹吧。”

同?样的话,换个人来说、换个语气来说,兴许还?能被理解成吃醋,但她不是。

韩江容向来对这些细微之处直觉敏锐,这绝不是吃醋。她说话时,语气里有种刻意压抑过的淡然,还?莫名地染上了一股诀别的意味,饶是他也摸不透背后深意。

仿佛觉察到不祥的征兆,他开始心慌,向她解释:“你别听我师兄胡说,我和师妹们都只是普通的同?门之谊,从未有半分逾越,我也不曾对她们中任何一人动过任何念想。”

“你不必要向我解释这些。”

“但我……”

“对了!”她遽然出声打断他,再说下去,她害怕他就要将心迹和盘托出了,“你……哦,在灵犀山上,我见你还?爬过结缘松,原来那她不是你师妹,你拿去送她吧。”

句不成篇,辞不达意。

他却还是听懂了。她看见了他攀爬结缘松许愿,以为他许愿是为了和别的姑娘结下良缘,她要他将这支簪子送给那位“别的姑娘”。

她不肯收下簪子,她言语中充满推拒,她抗拒他躲避他,可是因为这个?

可是,可是哪有什么别的姑娘,“那个人就是你,我……由始至终就只有你啊!”

一时情急,口不择言。

语毕,两人俱是沉默,他的心跳动荡不止,情绪激昂过后的余波让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说出来了,全都说出来了。

她会给他怎样的判决?她的心情是否和他一样?他可以抱有期盼吗?还?是说……

等待结果的时候,是最难熬不过的。

“抱歉。”她再一次将木盒递向他,“你知道琼素的规矩,我定要将门派守好,此生只我一人。”

不能为他破例吗?不能为他改变吗?不能为他……放弃吗?

他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却不必问,更不必她答,他首先就不愿她为了成全别人而放弃什么。

他想她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想她自由地追逐想要的一切,想她终能得偿所愿。

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和她的愿望相比,自己这点微末的心意又算得了什么。他愿意放弃。

见他失落,燕晴煦想要安慰些话语,好让他稍微高兴一点,“江,我不值得你这样,你看,我还?虚长你两岁,总要比你先老去的。

“你该寻一个年少?的、活泼的姑娘,要是同门中没有你合意的,我们琼素姑娘很多?,我可以帮你……”

“够了!”他猛然低吼扼住她的后话。

她闭了嘴,她从来不擅长安慰人,果然不该多嘴安慰他。

由她劝过,他反而恼了,“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别人?”

“我……”

“好,那我就偏不和别人。你要孤独终老,我也偏要如你一样孤老余生,最多?就是走了你我师父的老路罢了。”

说罢,他抢过方才始终没接的她手中的木盒,气冲冲扭头而去。

走出几步倏忽停步,他将木盒夹在胳膊肘,用一只手去扯另一只手腕上的红绳。

取下腕上之物,他调头回来,将东西往她手心重重一拍,“还?你。”

这次离开,他没有再回头。

在她手心,是十一年前她送他的那只墨玉燕子,玉坠被他贴身戴着,还?留了缕微热的体温。

她将自己颈上那枚燕子坠取下,两边卡扣勾合。

日久岁深,一对燕子终于重逢。

她和他却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徐二傻、燕二呆:我们相互拆CP。:)

他师弟、她师妹:失恋快乐,干杯。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