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每周一早上是科主任查房的日子,科主任罗新对手下的医生和学生们历来严格,随时抽查主治医生病人的情况,对规培的学生们更是时不时提出刁钻的问题。每个急诊科的医生们在罗新常年累月地鞭策下都落下了病根,周日晚上失眠。

不求优雅的跟着主任完成查房,只求别被骂的狗血喷头就好。

大家周一见面的第一句话,由问好不知什么时候都变成了统一的口径:“别看主任,别看主任!”与主任四面相对的一瞬间,不知谁又要倒霉了。

季海来到急诊后,完全颠覆了大家查房时都主动离开主任身边一米开外的“老传统”。每次查房时,季海都自信优雅地跟在主任身后,寸步不离。

行走的教科书,基础功底扎实,对所管的病人情况了如指掌,主任的各种刁钻问题,对答如流。每次查房结束,不仅主任对季海一顿猛夸,科室里一众医护都被季海迷得七荤八素,大神登场的时候总是特别引人注目。

季海没来的时候,汤茜是科室的业务小能手,基础专业知识完全不在话下,手术做的也勤奋,肠梗阻的手术多次录成教学视频。可英语是汤茜的短板,每次主任问起英文全称等问题时,汤茜就觉得自己是个智障。

书真的没少背,但是那些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英文单词,在汤茜这里就是毫无分别似的。

又是周一,大家公认的受难日,季海出风头的日子。

昨天和汤茜聊完后,季海心情不佳,第一次查房没跟在主任身后,躲在几个实习生的后面跟着。

几个实习生难得和季海交流,都拉着他问东问西,季海也都耐心地一一解答。几个凑趣的住院医也都退后三尺,和季海交流医学上的经验。

不知不觉中以季海为中心的战队默默地形成了。

主任罗新猛然一回头,平时身后跟着的一群人都不见了,大家都围着季海,把他这个科主任晒干了。

罗新皱了皱眉头,压抑住心里的不满,干咳了一声,把季海招呼过来,问:“22床胃出血病人情况如何?”

“恢复得很好,血已经止住了,也恢复了正常饮食。”季海连病历本都没翻,每一个他手里的病人他都反复查看多次,对他们的病情都非常清楚。

“那怎么还没安排出院?”罗新问。

“病理结果还没出。”

罗新脸色一沉,突然提高了声音,第一次对季海的回答表示出强烈的不满:“那你怎么还不去催,我们科床位本来就紧张,这么点工作都做不好吗?”

对罗新的无名火,不光季海一愣,在场的医护也愣了。大家都清楚病理需要培养时间,不是医生催促就能够出结果,罗新的要求无非是强人所难。

季海到医院一个多月了,罗新一直对他看重,称赞有加。这是他第一次对季海提出不满。

季海本想对罗新的无理要求怼回去,可目前毕竟是主任查房,科室的医护都在,这么点面子还是要给罗新的。

季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罗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下属和学生,见大家都没敢出声,才背着手缓缓地轮转下一个病房。

大家都不敢出声地跟着罗新前行,间隙的功夫,孟凡晴拍了拍身边的汤茜,小声地嘟囔着:“老头子生气了,看来季医生给他带来危机感了!”

汤茜偷偷地看了一眼罗新的背影,老头子今天的八字步迈得是不太稳妥,跺脚砸地的样子,像一个和小伙伴置气的老小孩。

汤茜管床的胆管病人目前恢复的也挺好的,胆汁引流与药物治疗后黄疸症状明显改善,接下来就等着做胆管造影了。

也许是因病结缘,汤茜发现胃出血病人和胆管病人经常在病房聊天,有一次居然脱离开护士的监视,两人偷偷凑在热水房里面抽烟。

有一天两人一同出现在医生的办公室,真诚地邀请作为他们两人主治医的汤茜和季海吃饭。

“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同病相怜啊!”胃出血的病人打趣地对季海解释。

“我们俩已经约好了,等到病好了出院后要一起吃顿饭庆祝,到时候真诚地希望两位医生能赏光一同来!”

汤茜和季海互相对视了一眼,这对儿“难兄难弟”似乎在短短几天内建立了非常深厚的革命感情啊!

“好啊,到时候你们出院后,我和汤医生一定到。”

季海没征求汤茜同意,先替她承诺了下来。

“好啊,好啊!”

两位病人在得到季海的同意后,兴高采烈地互相挽着手臂一同出去了。

第二天,胆管炎的病人接受胆管造影检查,汤茜第一时间在电脑上查看到检查结果。

摄像结果证实了汤茜之前的怀疑,病人的胆道出口不明占位,虽然没有正式的病理切片报告证实,但以经验看,长在这个位置上的肿瘤多属于恶性。

汤茜呆呆地看着检查报告,不知怎么和病人说。

先找到了病人的妻子,还没等到详谈,妻子已经开始情绪奔溃大哭。夫妻俩有两个孩子,大的在上初中,小的刚刚上幼儿园。妻子多年在家做全职主妇,家里的经济来源全靠丈夫一个人负担。

接下来病人要做一项相当大的腹部手术,生死攸关不说,今后的一段时间,病人都需要静养加治疗,家里一下子断了经济支撑。

胆管病人的妻子拿不定接下来治疗方式的主意,汤茜在家属的同意下,也只好直接找病人亲自告知。

病人强烈的情绪反应后,也积极地和汤茜谈论了一番接下来转科室和治疗计划。

此时刚好胃出血的那位病人不在病房,谈论的空隙,他突然停了下来,指着隔壁床位向汤茜打探:“那他呢?他的报告出来了吗?应该也是癌症吧!”

又来了?!

汤茜蹙了蹙眉头,说:“我不是他的主治医,并不清楚病情。还有,现在目前首要的事不是管好自己吗?”

因为涉及到病人隐私,即便是汤茜知道内情,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胆管病人没得到汤茜的肯定回答,自言自语嘟囔着:“我比他年轻,生活习惯也比他好,我不怎么抽烟也很少喝酒,得癌症的概率会低得多。结果我却得了这么罕见的肿瘤,我猜他也逃不掉……”

汤茜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昨天晚上两人亲亲热热好兄弟的状态,现在想来有点讽刺。做完了必要的解释,汤茜转身走出了病房。

汤茜走出病房后心情有点复杂,之前两人相互打气,鼓励彼此运气不会太差,结果没想到自己听到坏消息,希望落空,第一个诅咒的就是自己之前的“战友”。

两个人无冤无仇,甚至看起来感情还不错,因为自己的际遇不佳,下意识地希望对方也遭遇不幸,让自己好过点……

郁闷之极的汤茜第一时间微信肖鹏,把这个事简述给他,三分钟过后,得来肖鹏回复:“这就是复杂人性的真实写照!”

汤茜捧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肖鹏的回复,突然无力地笑着摇摇头,自己也是人,遇到这种事,也不见得比那位患者做得更好!

不到一个小时,那位胃出血的患者病理报告也出来了,很不幸,他也是癌症。

季海准备告知患者真实情况,汤茜好奇地想知道,患者知道患病后的反应。再征求季海的同意后,和他一起去了病房。

汤茜和季海走到病房门口,胃出血病人正在热情地邀请胆管病人一同去热水房吸烟。

“你自己去吧,我没心情。”胆管病人赖洋洋地躺在床上,背对着昔日“战友”没动弹。

“你怎么了?早上做的检查结果还好吗?是不是没事?就是发炎?”胃出血病人关切地向他询问结果。

这些话现在在胆管病人的耳朵里,像是讽刺,没有了往日相互鼓励中亢奋的兴奋劲儿,他有气无力地说:“刚刚大夫来过了,说我胆管末端长了肿瘤,而且很有可能是恶性的。我的希望都落空了。”

随后他转过身,目光无神地对着胃出血病人说:“希望你的病理报告有好结果,祝你长命百岁!”

虽然嘴里说出的是祝福的话,但谁都听得出来里面浓浓的酸味。

胃出血病人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他也不傻,听得出来对方的“嘲讽”。

这些话谁听了都不会舒服,可体谅到对方的情绪低落,胃出血病人也不和他计较,还出言安慰了几句:“天无绝人之路,你还这么年轻,医学再进步。既然医生说还能手术,说不定也只是早期,或许调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呢!”

“或许吧!”胆管病人不愿意和他多说,又转过身去,还用被子把头蒙住了。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季海和汤茜对视了一眼,先后走进了病房。

季海拿着病理报告走到胃出血病人的床边说:“张先生,您的病理结果出来了。”

隔壁床的胆管病人听到季海的声音,突然来了精神,从床上一骨碌翻滚起来,和胃出血的病人一同紧张地等待季海口中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