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丧喜

前两年福灵安与玉易城的大婚,是纯懿一手置办操持的。

当时是她头一回揽这种差事,加之新郎君福灵安是她与傅恒的长子,新嫁娘玉易城是她从小就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养在身边数年的外甥女,于是她扑了许多心?思在上面,还询问了几位别家的福晋,讨取了一些经验,力求尽善尽美。

这一次轮到福隆安与和嘉公主的婚事,她反而是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

并不是她厚此薄彼,只不过和硕和嘉公主的婚事,自然有内务府的专人督办,纯懿只需要将得力的管家派过去给他们打下手就行。

福隆安的大婚前夜,傅恒与她相携坐在院子里?,夫妇二人难得都有闲下来的时候,喝茶,赏月,闲聊说话。

“倒叫我想起来最初咱们在山西的那段日子。”

大概是气氛过于静和轻缓,因此让纯懿想起了遥遥的过去。

“那时候连灵儿还没有出生呢。”

傅恒一样有同感,他如今位极人臣,看似是正经历着人生最得意顺畅的时光,可是回想起过往的回忆,他仍然要真心?诚意地说一句:“我更愿意拿现在的生活去换回从前的日子。”

纯懿笑盈盈地望着他,她如今也学会了用眼神传递自己的深情。她手边圆圆浅浅的杯盏中装的明明是清淡的茶水,却更像是喝了会醉倒人心的琼酿。

“我不?知道。”她坦诚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回到过去。”

“以前的生活很圆满,我们爱的人都在身边。”

“但现在不一样了,已经产生了永远都没有可能再被弥补的缺憾——一些人他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也只有当他们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最终活成了他们的模样。”

傅恒揽着纯懿的肩,他们已经喝了足够多?的茶水,现在该是好好地倚倒下来不费劲地看着圆满的月形了。

庭院里放置了一张并不宽敞的软榻,就在如水的月色的正下方。纯懿靠在傅恒的肩头,她对他而言还是很轻松就能承担起的分量,哪怕是她找回了当年的轻纵与情调,故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臂膀上,他仍然笑语着面不改色。

“我怕把你的胳膊给?压麻了。”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很自动自发地伸过手臂抱住他的腰身,她的耳朵与脑袋就侧过来趴在他的胸口,她这样就看不?见月色了,只能将自己完完全全埋在他的怀里?。

傅恒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发丝。

“珊林(福隆安之表字)都已经要成婚了。我却觉得咱们都还年轻着。”

纯懿点着他的鼻梁骨,笑他怎么比她还关注年华的老去。

“咱们是都还年轻着。谁叫皇上着急,催着咱们的瑾林(福灵安之表字)和珊林要快快完婚呢。他们俩兄弟结婚的年纪,可比你我都早多了。惹得我就这么年纪轻轻要做人婆母——往后恐怕还要升级当祖母。”

“待到小孙子和小孙女冒出来绕在我腿边唤我祖父的时候——我恐怕比今日还要感慨。”傅恒倒是美滋滋地想着这些老远的事情。

纯懿戳了他一下,故意把手肘撑在他的腰腹上坐起身瞪他。

“怎么了?”傅恒觉得自己应该没说错话啊。

“你啊——”纯懿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躺靠回了原位,“我一点儿也不?急着做祖母。你也别给我急着做祖父的梦。”

“玉易城与和嘉公主都还年轻着,应当再?过几年无忧无虑的自在日子,再?好好保养身子。待到我当年生育福灵安的年纪——哪怕是我当年生福隆安的年纪——那时考虑是否要有生养的计划,才?勉强能算是不拆毁自己的身体。”

傅恒也赞同纯懿的话。他们本就不?是那种摁着孩子的脑袋,恨不得今日结婚,十个月后就升格做祖父母的人家。

更何况,当年纯懿在孝贤皇后过身后伤心?过度至于流产,那时候傅恒就特意在太医那儿了解过,女子接连生产亏损身体,过早诞育子嗣和高龄诞育子嗣同样是亏损身体,于是这才?使得当初那个小产的胎儿与福灵安,福灵安与意晚之间刻意隔开了好几个年份。

“小时候,伯母常与我们这些女孩子说,姑娘家最是要珍重自己,不?要轻易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了他人去,也不?要把自己的重要性排在所有人的后头。”

“父母、丈夫、子女、手足——姑娘家自己与这些所?爱之人是同等?重要的,别把自己的牺牲与成全当成是表达爱的方式。”

“一味受委屈,一味地退让,积年累月,再?坚忍的人也要受不?住这份艰辛。”

纯懿如今想起伯母关氏,心?中依然能长久地荡起一种暖融融的体验。她在襁褓中时就失去了额娘,关氏是这辈子给?予她母爱最多?的人。

关氏是纯懿的伯母,也是她的养母,皇帝命下过继一事之后,关氏与纯懿之间的母女论定?更是名正言顺。

当年关氏教导她的这些话,她也会一并教给?意晚,也教给?玉易城与和嘉公主。

“明日和嘉公主就过门了。舒妃娘娘早先与我说过,和嘉公主是一个性情温柔细腻的孩子,同时做事情总是很内敛,张扬之类的词语与她根本牵扯不到一处去。我知道,这样的孩子不?容易敞开心?扉,但也最是情真意切,纯稚良善。我希望她能与福隆安过得和睦幸福。”

“当然。”傅恒在纯懿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他们会和我们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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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嘉公主过门,虽然是持着和硕公主的身份,但未有骄矜之姿。

和敬公主与两边的关系都论说是相当亲近,于是正日子肯定要上门喝喜酒。

坐到稍晚些时候宾客散尽的时候,和敬公主仍是坐在纯懿面前,直到后者起身离席,她才由侍女扶着一道?跟上去。

纯懿与她素来亲善,虽说是名分上的舅母与外甥女,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这些年凑在一块儿说话的时候倒也没有那么多?顾及。

纯懿回头笑着调侃和敬:“若是公主有话要同我说,直接找人与我打声招呼就是,你我中途离席去后院里说两句话,总不会耽误了这边的流程。公主怎么还眼巴巴地一直等到了现在呢?”

和敬说话讨巧,快几步走上前来挽着纯懿的臂弯虚扶着她。

“今日这样的大好日子,和敬可不能耍性子耽误了表弟和四妹妹的婚事。再?说,我要与舅母聊的,也不?是什么事关社稷的要紧事。无非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各自忙各自的家事,许久未到舅母跟前胡诌了。”

“你啊,怎么把自己说成是要胡诌?”纯懿笑眼横看了她一记。

两人缓步登上了台阶,走到了屋子里?。

“和敬本该早些过府来探望舅母的,一方面是的确有事耽搁了,另一方面和敬也不?知道到场见了舅母的面,要和您说什么话。”

纯懿聪慧,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和敬要说什么:“你是想问圆明园那边的事情?”

和敬点点头,期待下文。

“不?是什么大事情。”纯懿脸上的笑意稍微收敛了一些,她没那么大发善心?,这时候依然觉得心?有介意,“这桩事情已经就此定?论了。既然和敬公主从别的渠道?什么都没能打听到,你也该明白,这件事情你不?该过多?深入内情。”

和敬不免有些泄气:“连我都不能知道吗?”

“无需操心?。这孩子的确是富察家的血脉,不?该流落在外的。至于我和傅恒,更是什么龃龉都没有起。你尽管放宽心?就是。往后这孩子大概也不?会养在我跟前。若是男孩,必然也要如福康安一样,带到宫里?去的。若是女孩,恐怕也会收在皇后娘娘膝下,如同宗室养女一般被抚养长大——总不需要我多?费心。”

“是。”和敬公主有点儿明白过来,“舅母放心,和敬有分寸,不?会往外面说的。”

“嗯。”纯懿点点头,于是就不?再?说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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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人心?里?预料的结果终归还是按部就班地发生了。

皇贵妃苏氏没有宽裕的心?力来支撑她活过太久的时间,眼见着六皇子永瑢与和硕和嘉公主都完成了人生大事,这不?像是如皇帝期待的那样给纯皇贵妃冲喜,反而是让她了却遗憾,执念一下子褪去了,留下的只有中干空洞的躯壳。

四月十七日,皇帝亲自到了纯皇贵妃的身边察看她的疾症。

那时候有很多?人就以为纯皇贵妃要不?行了——

纯皇贵妃却还是硬撑过了两日。

到了四月十九日,皇帝再?次驾临景仁宫,而当天纯皇贵妃薨了。

消息像向外飞散的鸟群,很快就传到四面八方。

各人都怀着各人的想法和感受,不?尽相同。

大学士府邸接到消息的时候,和嘉公主恰好就在纯懿跟前。她与妯娌玉易城同坐在一侧。玉易城退避前者和硕公主的身份,于是谦逊地只推说坐在后一位,让和嘉公主坐在了最前头。

而和嘉公主一贯不善解人情世故,面对玉易城的举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地落座了首位。

纯懿则不?看重这些事情,她只觉得一家人能够和睦相处就好,别的也无需强求。

她正要说话,问和嘉公主住在大学士府邸上是否一切都习惯,结果嬷嬷就从外间走进来,神色肃然,一看就知道是出什么事情了。

“禀几位主子,紫禁城里敲钟了,纯皇贵妃娘娘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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