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凯旋而归
捷报很快传入怀城,病了许久的昭王喜的连上三日早朝,命李知荀即刻回京,要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黎天瑜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人美目流盼,唇若涂脂,远山眉悠长素淡,精致的凌云髻衬得她如寒梅般冷艳,同时又似水一般温软。
也只有在念及李知荀这三个字时她才会露出这初春三月般的笑意。
她轻抚着铜镜里的人,唇齿噙笑。
等了一年,他终于回来了。
念知款门入内,黎天瑜悄悄印去眼角的两行清泪,恢复了往日的高傲与冷淡,轻声对念知说:
“念知,下午陪我出趟府吧,我想挑些礼物。”
念知低声应着,默默的服侍她穿衣。
晏清王府内,老王爷捏着李知荀的信,似乎想笑又似乎在生气,表情好不别扭。
“好小子,这会想起你还有个爹了,出征在外一年音信全无,这会才知道报平安。幸亏你是打了胜仗,若是败了,老子追到边陲也要把你拎回来打一顿。”
步非不敢吭声,忍着笑意下跪,“老王爷骂的是,信已送到,属下就告辞了。”
晏清王吹胡子瞪眼,斜睨着跪在地上的步非,哼哼道:
“你个小狐狸,还不是和你主子穿一条裤子的,把我的话送给那小子,半月之后怀城外见不着他,他就不用回来了。”
步非点头应是,转身消失在晏清王府内。
“半个月么?”李知荀听后面色凝重,“王叔怎么样了?”
步非答道:“听说绥邑大捷,昭王大喜,连上了三日的早朝,只是前两日病情又恶化了。”
李知荀沉默,看来王叔已撑不了多久了,父王这是让他赶在王叔驾崩之前赶回去。他疲惫的挥了挥手,步非悄声离开。
次日,将士们听说了步非带回来的喜讯,个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昭王要亲自为他们接风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上午大家碍于军令,在一起叽叽咕咕,小声的述说着回家的兴奋和思念,下午一帮思家的男儿们便再也忍不住了。几十人围成一个大圈,互斗玩笑,有些不能回的将士们也跟过来凑热闹。
拾彩拎出几大坛酒,大家连声道谢,文雅些的还知道拿个酒杯慢慢啜着,心急的人直接拿了坛子往嘴里灌,喝到饱为止。
酒过三巡,不知谁先起的头,大家拿着酒杯敲打,击节而歌。有人拿出了陶埙,吹了一首每次出征时妻儿们都会为他们唱的壮行歌。
君有长剑兮,守我家园。
我有痴心兮,待君归还。
两心无悔兮,悠悠青山。
征人远去兮,流水潺潺。
猛士归来兮,布衣高官。
日月无改兮,桑麻红颜。
陶埙低沉呜咽,苍凉悲戚,歌声雄浑厚重,响遏行云。人声乐声丝丝入扣,质朴憨诚,打动人心,归乡之切、思念之浓似乎已经乘着歌声回到了家乡的妻儿身旁。
拾彩微笑的坐在一旁,看着大家引吭高歌,有些迷茫。
不管是否衣锦,只要能还乡,都是高兴的吧!狐死首丘,何况是人。
可是,她的家在哪呢?
第二天早上,拾彩醒来的时候老穆他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她本就没什么行李,吃了早饭就想去主营那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
营帐外将士们站的铿锵整齐,英姿焕发,完全看不到昨日疯狂的模样。
她想起昨夜几乎人人喝醉,有人嘶声痛哭,有人比拼谁身上的伤疤更多,有人说起了自己的妻儿,有人谈起了战死的兄弟。
他们默默地在战壕里包扎好伤口,独自承受着悲和痛,只为以最好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亲人面前。
拾彩眼角已有湿意,怕被人看见,转身朝后山走了去。
她不敢去见小巴,害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所以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山里走,不知不觉她又来到了昨日陆玠受伤的地方。
地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他靠过的那颗树上插着一柄短剑。
剑十分精致,通体银黑两色,剑柄上镶着一块赤玉,尤其显眼,剑鞘上雕刻着简单的花纹,剑身出鞘,拾彩以指弹之,振音清越,剑身略带纹络斑痕,轻便小巧。
剑上附着一封写在丝缎上的信。“无以回报,以剑赠之。”拾彩抿了抿嘴角,看来他的人已经找到他了。
她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将短剑拔下,一不小心触到了剑柄上的赤玉。只见剑身忽然增长,变成了一把锋利长剑,玄铁而铸,刃如秋霜,寒气逼人,短可近击,长可远攻。
她感叹这一番人没白救,满意的把剑收好,转身下了山。
回来的时候,大军已经准备出发了。巢只看见拾彩赶紧使眼色,她蹑手蹑脚的混进了队伍里,站在了巢只身边。
齐适一身戎甲,威武非凡,骑在马背上高声呼喊。
“前军叔栾开路,子娀领中军护卫王爷,我自率三千人马殿后,立即班师回朝。”
齐适话音刚落,前军已经开始行动。
叔栾先行在前,银甲护身,身形颀长,声音喑哑,高喊一声:“回家喽!”,惹得一群归心似箭的人不自觉的加快脚步,恨不得飞起来。
李知荀一身戎装,依旧温润如玉,正邪相生,却又平添了几分英气。
或许是被将士们感染,脸上也满是笑意,眼里尽是欣慰,跟着叔栾一起呼喊。
“回家喽!”
离的百米之外的叔栾听见声音,转身对上李知荀的视线,互相抱拳,都朗声大笑。
拾彩和老穆、巢只他们跟在队伍后面。回的虽然不是她的家,但受大家的传染,拾彩也笑意盈盈,由衷高兴。
一路上她白天哼哼歌,晚上三五一聚,斗起了她教给大家的地主。除了巢只偶尔嘲笑她唱跑了调,斗地主总是输外,一切都称心如意。
不知不觉,半月已过。
到得怀城南门,城门大开,吊桥长铺,宁河蜿蜒环绕,静静流淌东下。河面以北,是依山而建的怀城,城墙雄厚方正,巍然耸立,给人以坚固持重和凛然难犯之感。
李知荀长吁一声,缓辔入城。城门上并未见昭王的身影,一个衣着精致的男子下了城墙,身后还跟了其他几个人。
男子五官和李知荀长得有几分相似,气质上却更加锐利强硬,不似李知荀的温和爽朗,反而更显阴鸷深沉。
男子见到李知荀高兴的大笑,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七弟你可算回来了,父皇这两天可是一直念叨着你。你舟车劳顿,今天就好好休息,明日你再入宫拜见父皇,大哥摆宴为你接风,庆祝你首战大捷。”
巢只知道拾彩首次来怀城,在拾彩耳边低语。
“这是太子李易祜,当今圣上与咱们的老王爷是亲兄弟,身后那个穿着青黑色的老头儿是丞相黎青,其它几人是六部尚书。”
拾彩打量着黎青,年过半百,须发灰白,眉骨略高,眼睛炯炯有神,沉默时不怒自威,不像是好相与的人。
李知荀不着痕迹的避开了李易祜的搂抱,表情淡淡。
“劳烦皇兄亲自来给我接风,不知王叔身体可还好?”
李易祜讪笑,随即表情沉重的说“父皇身体每况愈下,甚是念你,此次回来可要好好陪陪父皇。”
李知荀点了点头,李易祜也不再寒暄客套,黎青等人对李知荀略施一礼,随在二人身后一同进了城。
叔栾子娀留在城外安排少量住兵,江陵带着二百人一同入城保护李知荀安全。
城内百姓早已迫不及待,夹道欢迎,人声鼎沸,见一行车马过来,哗然后退,顿时留出宽阔的街道供车马行驶,熙熙攘攘中也有人不忘下跪叩拜,感念祖先庇佑,七王爷神武。
不久一行人就在一座府邸面前停下。磨砖对缝的青色瓦砾拥簇着悬山式的门楼,屋脊两端高耸着造型简洁的鸱吻,屋檐下是漆成朱红色的大门,低调而又恢弘。
门外站满了人,一位白须老先生远远的看见来人,早已跟一行人跪下,等人马走进,皆是恭敬地行礼:“恭迎太子,宰相大人,恭迎王爷凯旋而归。”
李易祜轻笑一声,转身对李知荀说,“七弟刚回来,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七弟与王叔团聚了,代我向王叔问好。”
李知荀点点了头,抱拳相送,黎青和其他大臣也都借口随太子离开。
见人都走了,白须老先生才起身,笑眯眯的拍拍李知荀的肩膀。“荀儿快进去吧,老王爷等着呢!”
李知荀终于不再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应付着,笑的像个孩子一样跟老先生寒暄。
巢只脸上也染了笑意,由衷的高兴,“那是赤松老先生,王府的人很敬重他,都叫他松伯,是咱们王爷的师父。”
拾彩点了点头,打量着这位老人,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仙风道骨的气韵,眉目慈祥,精神矍铄,不知不觉间也对老先生也多了几分好感。
正准备进去,忽然听到身后有马车驶来的声音,接着从马车里传来一阵疏懒动人的笑声。
她闻声看去,只见从轿子里下来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男子,似粉面桃花,迈迈不群,一副风流模样。
拾彩皱了皱眉头,心底暗道,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公子。
李易亭优雅的理了理衣衫,抬步朝晏清府里走了去。经过拾彩身边时不经意瞟了一眼,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回过头风情万种的盯着拾彩看了一会,丢了一个媚眼后扬长而去。
拾彩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没错,是男装啊!
“这位公子……好男风??”她转过头惊怵的问道。
巢只耸了耸肩,留下她一人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