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公子西厌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即便流觞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还是有人时不时翻出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添油加醋,唾沫横飞的感叹当时的盛况。
“听说那蓝衣小生直接拔了护卫的刀砍了那不听训的丫鬟,血溅当场,可吓坏了不少人!”
“我还听说被砍头的可是平西王府的人,虽然平西王是异姓王,但好歹也曾是与王上出生入死的结拜兄弟。即便如今被剥了实权,变相软禁,但至少爵位还在,那沈清沉实在太胆大了。”
“哎,你脑袋不想要啦?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敢乱说。莫说平西王是王爷,就连周公子现在已经是枢密院的副使了,乱议朝尘可是要坐大牢的。”
“哎哎,我还听说一个小道消息。”一个青年人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伙伴,示意他靠近一点。
“据说有人在流觞会看见公子西厌啦!”
“就是那个业产遍四国还长得貌美如花的商贾陆西厌?”
“是啊是啊!据说公子西厌当天在乐韵席,不知道是不是看上了哪家闺秀……”
“说起乐韵席,坊间都流传说那晚有人见到了仙子,还听见仙子弹奏了一曲天赖之音。城东一位音痴回来之后日日思慕念叨,到现在都食不知味呢!”
“哈哈哈,怕是那音痴思春了吧,见着个歪瓜裂枣都惊为天人。还仙子?我看他……”
几个青年正兴致勃勃的讨论着,突然面前的桌子被人轻轻的敲了两敲,抬头一看,见一少年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后还站着两位带剑侍卫。
陆玠睁着大眼睛言笑晏晏的俯身凑近其中一个人,直到鼻翼快要蹭到对方的脸颊时才悠悠的停下,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对方头上冒出的豆大汗珠,语气似涧下清水,冷冽清幽,隐约带着点火焰般的怒气。
“再妄议我的人,小心拔了你的舌头哦。”
“是!是!”
那人本来觉得被这么威胁很没面子,想犟上一犟,可看到眼前的人的笑容,一股凉意直窜脊梁,吓的慌忙点头,其他人也都打躬不迭,连声应和。
等到紫衫少年和两位黑衣人上了楼上雅间,几位青年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位被陆玠“调戏”的青年重重的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吓死老子了!”
陆玠进入雅间后,气呼呼的坐下来,想想不够解气又往斐然屁股上踢了两脚。
爷我这么宝贝的一个人,居然敢说是歪瓜!还裂枣?我看你他娘的是想裂脑袋?!!
斐然委屈的摸了摸屁股,感觉到主子身上蔓延着越来越盛的怒气,和匡颜悄悄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退了出去。
不一会,楼下传来一阵骚乱.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之后,几个年轻人被一个黑衣人拎着衣领扔了出去,还顺便被附赠了一顿斐氏拳脚。趴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呻唤,过了好一会才一瘸一拐的爬起来落荒而逃。
斐然满意的拍了拍手,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颠颠的跑楼上去汇报战绩了。
直到下午,陆玠才从茶楼里出来,心情似乎大好,坐上马车缓缓驶向晏清王府。
老王爷对于公子西厌的贸然到来惊讶不已,虽然最近听说了一些传闻,但没想到他真的来大昭了。
近些年大昭大仗小仗不断,尤其是最近与启国的一战,财力物力消耗不小,若是此时能与他打好关系,借助陆玠的力量恢复民生,对大昭国力的快速恢复大有助益。
听到通报后,他亲自带人去门口迎接,客气的把他请入内厅,吩咐下人把准备好的茶水点心呈上来。
老王爷打量着这个似乎还有些稚气的脸,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不谙少年,完全不像一个能搅弄风云的商道老手。
想了想他有些犹疑的先开了口:“不知陆公子突然造访,招待有所不周,只是不知公子光临我王府有何贵干?”
陆玠礼貌的笑了笑,说道:“未曾事先告知王爷是陆某的疏忽,在下曾在绥邑见过令郎一面,因为当时有事脱不开身,求他帮我保管一样东西,今日只是来取东西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老王爷歉意的说道:“真是不巧,荀儿今早出门,现在还没有回来,你看……”
陆玠笑道:“没关系,七王爷事务繁忙,在下在这里等一等就是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询问:“我能在贵府四处走走,边观赏边等小王爷吗?”。
老王爷点了点头,“当然当然!陆公子尽管四处看看,本王王府虽然比不得宫里华丽,但也胜在雅致脱俗,待荀儿回来,本王再差人告知,就不奉陪了。”
陆玠拱手逊谢,带着斐然和匡颜走出了内厅。
斐然轻车熟路的带着陆玠来到华清园,按照平时的习惯,这个时候拾彩应该在花园里偷睡懒觉。
自从来到大昭后,这王府他不知道来了多少次。虽然前几次碰了壁,还显些暴露了身份,可暴着暴着他就大致摸出了这里的警戒分布。
知道布局之后他就很容易避开巡逻人的视线,得心应手的潜入府内找自家主子心心念念的那个丫头。
陆玠看着蜷缩在石椅上的拾彩,轻手轻脚的走到她面前,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安静的睡容,心里有柔软而缥缈的情愫在起伏。
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只不过眉眼长开了,更加动人。
眼脸被一抹阴影覆盖,拾彩有些不适的皱眉,慢慢的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在面前放大的面孔。
“醒了?”
拾彩眨了眨眼睛,没有出声。
“睡傻啦?”陆玠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拾彩再次眨了眨眼睛,终于确定不是幻觉,狐疑的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陆玠笑着反问。
“这里可是王府,你怎么进来的?”
“大门走进来的啊,不然爬进来的不成。”陆玠继续笑嘻嘻的贫嘴,见到她就不自觉的想笑,忍都忍不住。
拾彩忽然想起刚才在睡觉之前隐约听到有丫鬟在讨论陆西厌来了王府。
“陆玠,陆西厌,你不会就是公子西厌吧?”。
“怎么?看我不像?。”陆玠似笑非笑的坐了下来,顺便把拾彩从石椅上拉起来。从斐然手里接过一盒点心递到拾彩面前,放佛在自己的府邸一样。
“喏,吃吧。”
拾彩也不客气,捏起一块塞进嘴里,正好刚醒肚子有点饿了。
他乡遇故知,总让人觉得倍感亲切,何况还是久别重逢。虽然说不是挚友,但也算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拾彩不知怎么了,从刚才看见陆玠的那一刻起,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感情。像是来自她自己,又像源于某个遥远晦暗的深处。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挣脱不得,也拒斥不了。和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被莫名的情绪搞得心慌意乱,想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最后却变成了全是她在问,陆玠撑着下巴乖乖的回答。
“你的伤好了吧?”
“嗯。”
“你是大昭的人吗?”
“不是。”
“你为什么要在发尾处系花翎啊?”
“这是我家的习惯。”
“你长得真像我们家小巴,尤其是一双黑汪汪的眼睛。”
“小巴是谁?”
“一只猴子。”
“……”
“……”
“噗……”斐然没忍住笑出声来,惹得陆玠横眉瞪他。
“为什么大家要叫你公子西厌?”
陆玠双手托腮眼巴巴的看着拾彩,不甚在意的回答说:“谁行走江湖还没一两个名号啊!”
“有什么来历吗?”拾彩好奇的问道。
“哎哎吃你的东西吧,哪来的这么多话。”陆玠打断她的问题,拿两个槐花糕塞到她嘴里堵住她的喋喋不休,虽然是训斥,可是却掩盖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斐然和匡颜忍俊不禁,插嘴道:“拾姑娘还是不要问了,其实我们主子最讨厌别人叫他公子西厌了。”
“为什么?”二人这么一说更激起拾彩的好奇心,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我就一直烦你。”说着她拿起糕点盘里的碎屑往他身上砸。
陆玠躲闪不及,身上已经被沾上了好几处,拍也拍不掉,粘糊糊的让他一阵恶寒。
他这个人素来爱干净,哪受得了这般“虐待”,不出一会就摆手投降:“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成吗?”他恨恨的看了身边的二人一眼,扬手继续拍身上的残渣。
斐然和匡颜赶紧低下头看着脚尖,不敢再多言半句,不然晚上回去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拾彩又问了一遍。
“西厌其实是一个孩子的名字,因为长得很美,所以在五国很出名。但是很不幸这孩子在七岁那年突然失踪了。”
“五国?”
拾彩心道:除了我知道的大昭、启国、夏国、孟津,难道还有一国?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还有南歧,亡了。”陆玠停顿良久,平静的说道,云淡风轻,仿若纹风不动的湖面,没有丝毫涟漪起伏。
他现在,已经能冷静的说出“南歧亡了”这四个字了。
“哦。然后呢?”拾彩并未细想,继续追问。
“后来不知道谁开始说我跟那叫西厌的孩子长得很像,如果西厌长大必定跟我一个模样。再然后,大家就都戏称我为公子西厌了。”
陆玠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温柔的看着拾彩,还带着点点戏谑的笑意。
“就这样?”
“就这样。”
“这说明大家肯定你的相貌,说你长得好看呢,你倒还嫌弃上了。”拾彩翻了翻白眼,一副他不识好歹的模样。
斐然不像匡颜那么沉稳,性格稍微活泼,话也比匡颜多,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插嘴道:“拾姑娘有所不知,这个西厌其实是个……女子。”
“女,女子?”拾彩被噎了一下,视线慢慢移到陆玠的脸上,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陆玠被盯的心跳有些加速,微红了脸转过头去。夕阳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清秀稚气的轮廓,睫毛扑闪扑闪的,倒真是我见犹怜。
拾彩瞧的痴了。又见陆玠神色忸怩,一阵好笑,生了调戏之心,不怀好意的凑近说道:“嘿你还别说,你家主子是有那么点小女子清纯无辜的气质,哈哈哈……”
看到捧腹大笑的拾彩,陆玠恶狠狠的对斐然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斐然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心道完了完了,晚上回去他还是主动去领十鞭戒吧!
陆玠看着还在颤抖不止的人,愤愤的说道:“你就笑吧你,没大没小的。看来当初把你交给七王爷真是个错误,本以为他领兵带将,能把你教老实点,没想到还是老样子。要是在我府里,早就拿板子把你打规矩了!”
拾彩笑到呼吸不畅,没大听清楚后面的话,但却抓住了前面的重点。
“你把我交给七王爷?”
“不然你以为当初在雀山救你的人是谁?”陆玠气鼓鼓的反问。
是他救的我?拾彩吃惊的想。
这么说来,在她被杖责的那天晚上,李知荀好像是说过什么救她是受人之托的话。
“那天的人是你?可我分明记得是个谪仙般的人物,怎么会是你这个登徒子!”
陆玠闻言,忽然勾了个兰花指,朝她妩媚一笑:“登不登徒我不知道,说我像谪仙这倒是真的。”
拾彩白了他一眼,没理睬他的自卖自夸,继续追问:“这么说在我给你治伤之前你就已经见过我了?”
“不是见过,而是认识。”
认识?她更加吃惊,还想进一步问问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却在无意中瞥见冷冷的站在陆玠身后的李知荀。
李知荀发现拾彩看到了他,才缓缓的走上前来打招呼。
“陆公子,绥邑一别,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