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〇〇五回
第〇〇五回:
好为人师传道授业,
自作聪明结因种缘
石猴坏笑道:“我的好太子,本猴王日行一善,帮你觉悟可好?”
阿加未及言语,便惊觉某处落入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呼吸越来越急促低沉。迷迷糊糊间,自己仿佛抱住了小小软软的一团,那团金毛似乎喊着“我是猴子又不是人,喂喂你冷静一下放开我……”
阿加低低地叹息道:“不管猴子还是人,都是天地间的有灵众生,哪里有什么分别……”
石猴惊道:在古天竺这样种姓制度臭名昭彰、阶级歧视根深蒂固之处,还有人能明白“众生平等”的道理,不易啊不易。
这一人一猴之间到底如何,别问作者……作者也不知道。
只知道,这夜之后,阿加和石猴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些。他们白天出游,秉烛夜谈,日子过得好不自在。太子把石猴当成前辈高人,不光勤学好问,还时常跟他交流切磋。石猴也好为人师,乐得偶尔充个高人,只是往往一会儿就露出猴子那好动贪玩、口无遮拦的本性。不过别说,石猴虽说个子矮了些,未免有失高人风范,其他地方倒还能装的一板一眼。
大概是飞生成真仙之后罢,孙悟空才蓦然醒悟,当时仗着自己是穿越者,随口胡说,信口开河,真真是胡闹之极,差点就误人子弟。幸好阿加天纵奇才、悟性极高,加之心性坚定、胸怀天下,才有惊无险,没入了魔障。这段经历,再也不可复制,再也不能重现。可惜这都是后话了。
“据我所知,想要觉悟成佛,第一步是打坐。”石猴怪模怪样地摆了个双腿盘起的姿势,没坐半柱香的功夫就跳将起来了。
太子奇道:“那你怎么坐了这般短的功夫?”
石猴笑道:“我像是欲成佛之人?”
太子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坐在御花园中的一棵菩提树下。问道:“怎生打坐?”
石猴言简意赅道:“……嗯,调息入定。眼睛似闭似睁,却既不能闭,又不能睁。至于其他的……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你自己慢慢领悟罢。”说罢,美猴王吩咐侍卫看好太子,任何人不得打扰,便窜上菩提树,尾巴缠住树枝,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多久就睡了。
一觉醒来,天已擦黑。石猴从菩提树上跳下来,看太子已出定,便问道:“阿加,感觉如何?可曾跟我似的睡了?”
阿加太子面有喜色,摇头道:“不曾睡着。虽说心神无比安稳,却异常清醒又其乐融融,只觉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适,无一处不安乐,无一处不自在,无一处不喜悦。如盛夏微风、寒冬暖炉,不可名状,不可言传。两眼微闭,而花园里的一切都在眼前,就连四周的墙壁也不再是障碍,整个宫殿、整个王城都依稀可见,我还看见你在头顶上睡得口水直流,莫不是梦见桃子了罢……”
石猴急道:“打住,打住,你小小年纪却能如此心境彻悟,学业精进,将来未必不能成佛。”
小太子微笑,心里暗道:“你身不满五尺,竟大言不惭说我小小年纪,也忒没说服力了。”转念一想,或许这只猴子年纪确实不小,老得都成精了。阿加虽刚满十六岁,却比那猴子老成持重许多,也不妄言,只道:“学海无涯,承你吉言罢。”
一日,二人用饭间,太子吃着吃着,忽然食不下咽道:“猴子,你瞧,人自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就要忍受痛苦,备受磨难,造诸恶业。是什么给人造成这么多生苦呢?”
石猴大快朵颐道:“你看看你啊,我的好太子,好端端吃着饭竟然想起‘生苦’。有时我当真诧异,你生在深宫,荣华富贵,怎生总有这许多慨叹?我倒觉得人生乐事多多,哪有那么痛苦?不过,也合该你与佛有缘,今夜子时,菩提树下,我传你‘生苦’。”说的一板一眼,大言不惭。
夜间子时,风移影动,万籁无声。太子盘腿坐于菩提树下,石猴却坐不住,走来走去道:“有人觉得,人一生下来就要承受诸般苦难,我虽对此持保留意见,却不妨给你讲解。造成这种恶果的根源,其一是贪。贪是人的本性,亦是人的动物性。你看,世间万物,鱼虫鸟兽,为争夺配偶,领地和水食,哪个不争的头破血流?对于人间有限的乐境,一味地奋争不已,虽不能说是错,却极易让人自私自利,乃至损人利己。其二是嗔……”
随着石猴的言语,阿加慢慢进入另一层更深的定境。他的话如同诵经之声,如同滚滚雷音,在耳边轰鸣,在心中镌刻。
“……第五我忘了……其六是不正己,即思维不正,鄙陋偏差,一意孤行,自寻烦恼……”
“第五我忘了”这话,让人啼笑皆非,太子心神一动,差点走火入魔,幸亏他赶紧收敛心神,才没酿成大祸。
生苦有六,这是美猴王穿越前,被导演逼着看的。第五条他是当着忘了。
王宫这个销金窟,世人但求进而不出,美猴王却渐渐倦了。这一日,石猴给阿加讲了“四大皆空”,“色^即是空”后,忽然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一者,他已经没什么可跟阿加说的了;二者,他自己也要继续去寻仙访道,觅个长生不老之方。太子也想跟石猴一道而行,无奈净饭王坚决不许,只得十里送君,洒泪而别。
送至歧路,石猴拍拍太子的胳膊,继而抱拳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待我回来,定会再见。”阿加满眼含泪,痴痴地看着他,拉着他的手道:“猴子,你还会回来见我,是么?”
石猴点头道:“那是自然。阿加,无论山高水阔,道阻且长,我都会再来见你。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一直忘了告诉你,我叫悟空。”
手渐渐松开了。金色的背影消失在歧路的尽头。蜿蜒崎岖的山路还是那一条,吱吱呀呀的象车还是那一个,甚至连山上白云的纹路都没什么差别,可是,却再也没有一只金毛猴子从树上跃下,对他唱那曲《好了歌》了。
回去的路上,阿加沉思了一路。他喃喃地说:“人生,到底为什么会这般痛苦?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这般苦难的世上,如何才能超脱易朽的肉身,成就永恒?”
回到早已唾弃的王宫,信不行至御花园,曾与猴子谈天论道的那棵菩提树茂盛依旧,丝毫不知道那个曾在它树枝上睡觉的猴子已经去了。
那猴子说,他叫悟空。
空吗?何谓空?
空是没有,是虚无,是空幻。
这个世上的一切,山川草木,爱恨情仇,还有我自己,又哪个不是虚无?一切色^相,又哪个不成空幻?
革囊盛血、红粉骷髅、一切色相、缘皆是空。
阿加在菩提树下,盘腿入定。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湛蓝深邃的眼眸完全睁开,满满的全是庄严、清灵、悲悯与平静。
他肃然道:“不修成佛,誓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