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夜深曲散,江禾凝簪着一朵白花从东宫回景央宫。
跨过了火焰堆才松下紧绷的神色,低头反复翻转自个儿的手,越看越欢喜。
进屋前听婢女回禀说殿下已回宫休息,便冲冲忙梳妆打扮,换了亮堂些的妆容,转道去寝殿问安。
天边浓云蔽月,寝殿外静地落针都能听见。
小德子正立在菱花门外,半垫着个脚尖眼巴巴地瞧这檐廊东边的动静,手里头捏着数。
半响那头隐隐传来宫灯扑簌的光晕,立马迎上前两步,一眼瞧见是禾侧妃心中又一个疙瘩,怎么殿下不念着的偏偏就撒欢的往跟前跑那。
“奴才给禾侧妃请安。”
江禾凝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春衫,柳腰纤肢确有一番风味。她身后的侍女都端着玉盘,里头羹汤酥点应有尽有。
“本宫给殿下备了些宵食,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小德子婉声拒道:“禾侧妃来的不巧,殿下方才歇下了。”
“王府里时常见不着殿下,两眼一蒙不知冷也不知热的,可多亏了公公照料。”江禾凝示意映秋塞银子,一边继续道,“瞧着这灯还亮堂,应当还未睡着,公公就让本宫进去吧。”
小德子瞄见那些个小动作,半推了一把。
杂家不是那样的公公!就算是,也不敢放人进去啊。
“禾侧妃有所不知。都这时辰了,除了上头传来的要件旁的都不能往里头递。”小德子掩着嘴悄声道,“娘娘在这当头要进,怕是不妥。您可将这宵食先留着,一会子若是殿下喊人了,奴才就端进去,您看可行?”
江禾凝透过门扉望着里头的光影,想了想:“那本宫便在这儿等会吧。”
说罢就站着不动,颇有做望夫石的架势。
东边檐廊又有了些动静,小德子耳报神利索,遥遥听见那头丫鬟的行礼声,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小祖宗咋这时候来了。
顾簌一进来就看见殿前宫女站地满满当当。
她走过低阶,眼色轻飘飘地落了一圈,到江禾凝身旁停下:“这大晚上的,禾侧妃姐姐站这门口作甚?”
江禾凝扭着帕子温婉地说道:“臣妾心中惦念着殿下,所以特来瞧瞧。”
顾簌嫣然一笑:“早春冻人,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你若是等久了着了凉,岂不是殿下的过错了?”
这话是有源头的,江禾凝这身子骨动不动就小风小寒的,虽说不知她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
江禾凝低眉,徘徊了一会儿听话地往外走。
她步子迈地很慢,还特意往右边偏着走。
恰好与顾簌擦肩而过时先一个用力踩下去,再一个踉跄往前边倒。
顾簌直觉性地蹙眉,一边抬了抬手没去搭着她,只注意到她身边的丫鬟映秋眼疾手快地将人扶着,嘴上弱弱地念着一句:“王妃,您怎么……”
“映秋!”江禾凝及时打断她,随即含泪委屈斑斑地看着顾簌,又欲语还休的眼神看看那紧紧闭合的殿门,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臣妾告退。”
殿外立着一群宫女内侍都不明所以,只约莫觉着是王妃给侧妃使了绊子,侧妃忍气吞声,一个弱柳扶风的美人受了委屈,真当可怜地紧。
夏洱本是暗卫,这些个小动作自是看的一清二楚,又听见王妃清叹叹地“啧”了一声。
心中立马意会了些什么,挨在裙边的手腕一个转动,就听见后头人仰马翻的动静。
禾侧妃走半道突然脚下踩着了什么,一个不留神就真倒了,丫鬟争先恐后地去搀她,各个东倒西歪,乱糟糟地又摔做了一堆。
这里正乱着,突然那两扇殿门被打开,小德子脚下生风立马上前候着:“殿下,禾侧妃给您送宵食,出门时不小心摔着了。”
沈珞放眼望去,神色冷淡:“禾侧妃可无恙?”
江禾凝这回是扎扎实实摔的狼狈,又疼又委屈,哭戚戚道:“殿下…臣妾似乎扭着了,好疼…”
沈珞看着那处人挤做一堆,好一会儿都没将人扶起来。微不可察的轻叹了声,上前查看。
走到半路时一直装隐形的顾簌整个人扑了过来。
她“哎呀”了一声,娇娇气气:“殿下…臣妾也扭着了,好疼呀。”
沈珞被她拦了道,不得已将人抱着,眼神往她脚下看,见那露出一丝的脚踝伶俐地弯了弯,整个人下沉没力气似的勾着:“沈珞,我真疼着了。”
顾簌言辞确确,目光却悠悠地往外飘。
一阵晚风拂过,沈珞冷漠地甩了甩手。顾簌睨了他一眼,坚定地捞回来。
殿前闹哄哄的,江禾凝见状一个使劲便爬了起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顾簌半路拦人。
小德子麻溜地挥了挥拂尘,将殿前杵着的宫女都打了一记:“这些个不长眼的,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将禾侧妃扶下去瞧瞧,可千万不能伤着了。”
沈珞适时出声:“宣太医跟着。”
小德子:“喳,奴才这就派人去。”
顾簌侧过身子,半倚在沈珞怀里哧哧地笑,冷不丁被他拎了开来:“你也要宣太医吗?”
“应当…不用。”顾簌摇头道。
“夏洱,将王妃带回去。”
夏洱应了一声“是”,慢慢吞吞的上前扶着。
心里头想要不自个儿带着王妃也摔一下,但这念头只是一蹴而过。也就王妃敢在殿下面前耍花样,旁的人还是紧着点自个儿的小命吧。
顾簌看着沈珞头也不回地走近寝殿,便也站直了身体。
低着头轻轻地踩了几个小碎步,想将心底里的小心翼翼和失落都撵出去。
“宫门落锁了吗?”
夏洱算了算时辰,“回王妃,正在下锁。”
*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德子手里攥着一盏圆晕宫灯,在偏殿门口粉桃树旁停下。
“夏洱姑娘,殿下让咱们娘娘过去。”
夏洱了然,转身进殿中,没一会儿便独自走出来,面上为难:“王妃今日不适,不大能走得动道儿,还得劳烦公公去殿下那儿稍做赔礼。”
小德子来去步子急,很快就将消息送到了。
不消半刻钟,沈珞就进了偏殿。
他褪下外袍,只穿着一尘不染的寝衣,衬得越发清隽有致。
走到内室,见窗边点着盏紫金烛台,顾簌正坐在一旁的狐裘软榻上,埋头绣鸳鸯。
她没精打采地望了一眼:“殿下。”
沈珞目光落到她缩在狐裘里的玉足,低声问:“真摔着了?”
顾簌扭头不答。
沈珞坐到她旁边,轻轻地扯过狐裘,看见脚踝处青灰一片。
“方才不理我,现在又来作甚。”顾簌将自个儿挪远点,不让他碰,“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得空了宣个太医来就成。”
沈珞捉着她乱动的小腿,轻笑道:“我何时不理你了?”
顾簌美目瞪圆:“我都说了方才,你居然还问我何时!这般薄情寡义,亏我还想着给你绣鸳鸯。”
强词夺理,沈珞心道。不过看在鸳鸯的面子上,“都是我的不对,给簌簌赔礼。”
顾簌鼓了鼓腮帮子,寻思着怎么接沈珞这突然转性儿的话。
不过思来想去也不大好接,只好道:“夜深了,臣妾服侍您歇着。”
她每回一念着“臣妾”就不安好心,沈珞索性摊了摊手,笑看着:“你会吗?”
顾簌想起上回上上回许许多多回的挫败历史,“不会,殿下还是自个儿来吧。”
边说着边下了软榻,蹦跶着往床边跳。
沈珞也不帮她,见她兔子爬似的睡到了床榻上,才悠悠的走过去,在她边上半躺着。
大婚前沈珞独眠惯了,不喜欢边上有个人,对于房中事更是毫无兴致。
府中被塞的那些个姨娘都堵不着他,江禾凝也是见他面色一冷,就不会再造次。
只有顾簌仗着和亲公主的身份谁都不敢拦她,成日里寻着各种借口往初杞园里头跑。
可她又总是对外动阵仗大,进了屋就跟只慵懒的猫儿似的,只想着闭目养神。
久而久之,搞得沈珞也不知何时生出了乱心思。
但顾簌年岁小,弄醒睁眼时眼睛里清汪汪一片,带着朦胧的睡意和恼人的小娇憨。
每每这么一看,沈珞便咽咽嗓子不忍动她了。
大婚时她求在嘴边的要圆房,自己却将她拒而再三。拖到如今也就摸不准她的心性,变得难以启齿。
沈珞靠着绣纹床沿想事儿,侧眸见她已盘着腿坐起身来。探过身问道:“我的十六岁生辰礼那?殿下原先不是说备好啦。”
尾音带着雀跃,满眼认真。
顾簌的生辰在八月,她早早的便日夜唠叨告诉沈珞记得备生辰礼,可惜南安的诏令来的突然,硬生生错过了。
沈珞沉默一会儿,“没了,逾期不候。”
顾簌周身的神采奕奕随着他的话都散了,躺回床榻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独自睡觉。
沈珞也躺下,一手弯曲压在脑后,一手勾着扯了扯她的被子。
过了半响不见动静,留下清浅的呼吸声入了眠。
沈珞收回手,看着那紫金烛台里的光晕忽明忽暗,带着人的心火也摇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