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四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上)
七月的午后,湿热难耐。看着天像是就要下雨。可就这么耗着,一早上过去了,天色却一些些都没有变,仍旧是那么阴阴沉沉,雨就是不下来。身上到处黏黏的,闷得有点透不上气。
我从来不曾在午后出来散步,但今天在屋里实是闷得难受。遂换了衣服,由凝雪和春妮陪着,出来走走。
到了露天的环境,好似却比屋里好点。但也觉着好不了多少。心里想着既出来了,倒也不妨多走一回,好歹特地换了装扮。
园子里静的吓人,蝉鸣声愈加显得响亮。下人们不知都哪里去了。大约也乘着主子们午睡,自去方便。或也歇觉,或去玩耍。他们也是人,也需要休憩嘛。我是很理解的。
沿着日常散步的路线慢走。穿过一片竹林,左拐绕过几座假山,踏上湖边的青石板。这里往常最是清净,因而我喜欢此处。静静的湖面几乎没有风吹过,湖边半人高的蒿草耷拉着脑袋,几只鹭鸟趴在一边的太湖石旁,一动不动窝着头闭着眼睛。
“福晋快看,那不是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春妮小声惊呼。
“这两个小把戏,不乖乖在前殿念书。躲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一侧头,果然在湖东北角的一个草骨朵边瞄见两个小小的身影。
我虽不曾见过弘历和弘昼,却也知道,白天,他们应该在前面的乐山书院读书,由先生教导启蒙。放着正经书不念,偏窝到后面的园子里来。这两个小东西,肯定是贪玩,乘着天热先生倦怠,偷跑出来摸鱼来了。
“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我扶着凝雪的手,迈步向他们蹲踞的草堆踱过去。靠近那边的地面是拿大块鹅卵石铺的,我踩的花盆底不怎么稳当,走的胆战心惊。
挪近些,方有些看清他俩手上的物件。似是装蝈蝈等鸣虫的小竹笼,又像是什么诱捕蛐蛐之类东西的工具。两个小家伙全神贯注,兴致正高。
“唉,如果是读书,哪有这样用功?!”我摇摇头叹息。
才刚叹息完。又觉得自己好笑。那么快就进入角色,开始扮演起人家的额娘来了。复又摇摇头,为自己再叹息一回。
“福晋可要过去?”凝雪见我停步不再上前,轻声问我。
我摇摇头,“也难为那么小的孩子,任他们快活一会吧!”
春妮指指后边的一个小凉亭,“去那坐一会可好?”
“也好。”我答道。说着便转身去搭春妮伸出的胳膊,想向着小凉亭去。
“噗通……”一个生物落水的声音。
心下觉得大事不妙,忙忙回头去看,草堆边的两个小男孩,刹那变成了一个。另一个脑袋朝水面伸探,像是意欲寻找落水的同伴,口中嚷着,“元寿哥哥,元寿哥哥……”
正在惊慌之中,听的凝雪指着西边匆匆离去的一个影子,问,“福晋,您看那人是谁?刚才恰看得那个影子跩了小阿哥一脚。”
我踮脚,试图看清在树木水草中隐隐绰绰急蹿的人的面目。然而,这要如何看清。
一秒不到,又一声,“噗通……”这个孩子好像是自己跳下去的。
“不好!”我惊呼。这个时候还看什么看,先救人再说。
出于本能的,我甩开凝雪和春妮的手。往孩子们落水的地方一个劲的快跑。跑着的同时,甩掉旗鞋,摘下脑袋上的首饰、络子,快速解开身上氅衣的几颗大扣子,往上一跳,整个人从氅衣里褪了出来。
等衣服褪去,人也到了湖边,刚才还看见两个孩子在湖面上折腾,这会就只见起泡泡了。果真急死人!
我深吸一口气,也噗通一声跳入湖里。
湖水还真是颇深,出乎我的预料。只能先浮出水面,看准了气泡在哪,才憋气探入水中摸索。不一会,手里就抓住了一个温热的小东西。我将右手穿过他的腋下,尽力把他的脑袋托出水面,好不容易才把他带到岸上。这个是弘历,已经喝水喝到没有知觉了。
先没空去管他,他好歹是上来了。还有另一个呢!复又转身去寻找,还好,还有气泡,瞅准了那个气泡的位置,我再次潜水下去,这次,找的没有刚才那么容易,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人。我那个着急啊,弘昼啊弘昼,你就不能自己扑腾两下。
实在憋不住气了,只得先浮出水面换口气。头刚出水面,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气泡。原来是水流又把他带远了。来不及缓缓呼吸,我再一次憋气游去。这次总算是撩到了东西,我也顾不得是胳膊是腿了,用手拽着就往岸上拖。
老天爷真真的不帮忙,偏在这时,憋了这一上午的雨,刚好落下来。
待到岸上,才看清,手里拉的,是弘昼的小肩膀。
两个孩子都已经没有了动静。凝雪和春妮在一边早看傻了眼。
看着她们两个的傻样,我心里有点微怒。抬头向她俩吼道,“还愣着干嘛?快,快去叫人啊!”
虽是用尽所有气力,声音却小得可怜,好在凝雪听到了。大声呼喊着朝前面去了,“来人呐,快来人!快来人!……”
我满身都在滴滴答答的流水,袜子早已经完全被湖泥浆住。我回头去扯掉袜子,却更发现自己连发髻上都滴沥耷拉的挂下水来。心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遂打算慢慢站起来。
可人还没有站起,已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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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好安静,鼻子里嗅到牛奶的香气。有一双手,温柔的在替我擦头发,一下一下,轻轻的,仔细的。是妈妈。她好像又在埋怨我,洗头以后不把头发抹干,就忙不迭的睡觉。每次,她都是那么温柔的,为我把头发一点一点吸干。妈妈……
“咳咳……”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我被自己胸口的疼痛振醒。
睁眼,看见自己躺在竹丝塌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外边的雨也已停了。感觉头下枕着一个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转头一看,看见了上方嬷嬷的脸。
原来我枕在她的腿上,她手里拿着手巾,正在替我抹干头发。
“嬷嬷……”我伸手去抱她,感觉到她也许可以给我一些母亲般的温暖。泪水再也忍不住,留了下来。
“好了,好了,不怕了,已经没事了,”她搂着我,一边左一下右一下的微摇,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听凝雪说道,你刚才不是挺英雄的嘛?!怎么这会子狗熊起来?!”
“我哪里狗熊啦?”我赶紧坐起来,拿袖子抹干眼泪。
“眼泪汪汪的,怎么不狗熊啦?!”嬷嬷抽出丝绢帮我擦干眼泪,眼里带着笑意。
春妮恰好进来,见我醒了,走到书桌前,倒了一杯热奶茶给我,“福晋可醒了,吓死奴才们了,快饮一杯热茶吧!适才受了凉。”
我端起奶茶大口灌了下去。
这个年映荷还真是银子打的身子金贵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得有的主。这么两下子居然就引得她不省人事了。身体素质太差,太差了!
“福晋何时学的本事,如此熟悉水性。看得我们都呆了。”凝雪手里正收拾着适才被我随手边跑边脱,扔了一地的衣服首饰。
可惜了那件右衽晕绿缎底绣蝴蝶氅衣,扔在地上还被雨淋,全毁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两件衣服之一。
“没什么,就是以前胡乱学的,情急之中扑腾几下罢了。”我只能这样回答她们。难不成,要我跟她们说,在做余星辰的日子里,我是个运动强人,跳国际标准舞、下水游泳、在垫子上做瑜伽、夜里绕着酒店跑步、在各种器械上拉伸肌肉?
年映荷的身体跟余星辰比,简直就是小菜鸟。余星辰在标准泳池里来回游个三千米,脸不变色心不跳。小年下水救了两个小孩,自己就先晕了。在这么个身体里面,真是憋屈!
正在不以为然中,只听门外通报,“禀福晋,元寿阿哥、天申阿哥求见。”
元寿阿哥、天申阿哥求见,说明这两个小家伙没事。不错不错,我没有白费力气。
嬷嬷拿过薄被帮我盖上下半身,方朝门口回道,“进来吧!福晋已经醒了。”
打外边一前一后进来两个六七岁大小的男孩。走到离竹丝塌尚有5、6步的地方便不再向前,跪地请安,“元寿、天申,给福晋请安。”
我向他们招招手,“来呀,过来一点,别跪地那么远。”
他们并不站起来,跪在地上,膝行向前,直至我的榻边。
我仔细打量他俩,一个长的俊秀异常,肤色透白,眉目清朗,估摸着,这个就是将来的乾隆吧。
另一个圆嘟嘟的,圆鼻圆眼圆脸,实是可爱。这个应该是弘昼。
“起来,别跪在地上,怪脏的,”我先把靠的近的弘昼拉起来,拿手掸他的下摆。
他憨憨的对我甜笑,这样的笑,只有孩子才有。我也忍不住对他报以甜蜜的笑脸。
再伸手去扶稍远处的弘历,他却并不起来,反而整好衣服,郑郑重重给我磕了一个头,朗声道:“元寿谢额娘再造之恩!”方才自己站起来,走至近前,也冲我甜甜一笑,问:“额娘不给元寿掸衣服吗?”
我笑着也替他掸掸下摆。这个孩子,那么一点点就如此世事洞明,帝王之才啊。
他俩的头发也尚未全干,却已经被复又辫成发辫,脸上仍旧沾着些许湿发。我拿手去轻轻抚他们的脸,吩咐道,“以后莫要在水边玩耍,可要记住了。”
“孩儿记住了。”两人异口同声。
“光光记住可不行。虚心接受,屡教不改!呵呵。”我的本性就是喜欢孩子的。纵然是别人的孩子。看见他们更是喜爱,毕竟是“自家”的嘛。
我拉着弘昼的小胳膊,笑他,“你这孩子真真缺心眼,你又不会水,跳下去做什么?”
他嘟着小圆脸,笑的跟花似得,“心里一着急,就跟着哥哥跳下去了。”
说毕,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突然见凝雪、春妮都站去门边,将门洞开,顷刻,门外快步走入一个高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