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腹腔积气,的确要先行按摩,尝试将气体排出,不过沈初荷对此并不乐观,按摩是大夫和医女的基础,梁玉书的腹部鼓胀至此,不可能一门心思非要到杏林大赛现场治疗,必定是去过几家医馆,结果全部无效,被逼无奈之下,他才会来到杏林大赛,被当做疑难杂症收治。
果然,按摩了半刻钟,却只换来少年痛苦嚎叫,沈初荷擦擦头上汗水,心想:看来只能动用肛管排气了,且排气后还需仔细诊断一回,务必要排除胃肠梗阻,不然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将来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正在心里盘算着,忽听叶岛大仁微笑道:“看来按摩没有效果,要不然,姑娘让我试试?或许我可以通过行针帮他将积气排出,解除痛苦。”
沈初荷还没怎样,几个女孩心里却都是“咯噔”一下,齐兰花忍不住大声道:“哎!你这人怎么回事?难道初荷不会针灸……”
不等说完,就被沈初荷拉住衣袖,扭头一看,只见好友眉头紧皱,但是转头看看痛苦呻银的少年,她似是下定决心,果断对叶岛大仁道:“好,那就请叶岛先生施针。”
“初荷。”
不但齐兰花,就是小凤等人都急了,林雪拉着沈初荷袖子,也顾不上评委们都在场,急切道:“万一让这个叶岛施针成功,这一局你就输了。”
“那孩子实在太痛苦了。如果行针有用,会比较快见效,我的办法,终究要慢一点,而且……只怕他也未必愿意。”
沈初荷叹了口气:即使关系到比赛结果胜负,关系到田甜能否大仇得报,她也越不过心中“病人大过天”的坎儿。
林青身边的钱昌扭头看她一眼,冷笑道:“明明是你束手无策,这会儿却还要逞强。放心,我看这个孩子病入膏肓,叶岛先生的针灸也未必有效,到时候你若有办法,再使出来不迟。”
齐兰花等人都怒瞪钱昌,林雪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这是我大夏的太医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东瀛人呢。”
“混账。”
钱昌大怒,正要发作,就听林青咳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太医院,而是在杏林赛场,万众瞩目,这个时候挑起内讧,岂不成了罪人。
于是也只能压下火气,愤愤转头,只见叶岛大仁已经开始行针,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暗道只要这个叶岛成功,沈初荷的不败神话就可以打破。哼!如今京城中多有愚夫愚妇,听风就是雨,将她奉为菩萨般的人物,这一次就叫你们看看,她沈初荷一个凡夫俗女,到底有没有万家生佛的本领。
刚想到此处,就见叶岛大仁将银针取出,摇头道:“很遗憾,他这腹腔内的积气时间太长,压迫太过,我亦无能为力。”
“啊!”
钱昌叫了一声,却听林青凝重道:“腹腔鼓胀到这个地步,无能为力也是正常……”
不等说完,就听那妇人哭叫道:“你们说……说什么呢?难道我家孩子……这就……就救不得了?怎么可能?他……他就是肚子里有气,只要……只要能给放出来就好了,大夫,大夫你们再试试。”
钱昌瞟了沈初荷一眼,悠悠道:“连叶岛先生的独家针法都无能为力,我们也是没办法。不过刚刚沈姑娘不是说她有办法吗?你去问问她,听说她极擅长剖腹手术,不如让她将你孩儿肚子剖开,将积气放出,或许可行?”
钱昌本意是讽刺沈初荷,哪有剖开肚子放气的道理?一旦放不了气,孩子死了,连个全尸都捞不着,这是大多数人都不能接受的。
然而他却低估了这妇人的母爱,听他这么一说,妇人果然扑向沈初荷,哭叫道:“沈姑娘,都说你是菩萨,你……你救救我的儿,哪怕要剖他的肚子,我们……我们也认了……沈姑娘,您救救孩子啊!”
钱昌:……
“特么的,真是妇人无知,我不过那么一说,她还当真了。”
钱昌嘴角抽搐两下,冲林青一摊手:“我真就是随口……”
不等说完,就听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大婶不要着急,这是小事,用不着剖腹手术。只是……”
钱昌猛地就扭过头去,因为动作太猛,险些没闪着,以至于脖颈处都隐隐生疼。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初荷,就见对方附在妇人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这厮下意识就失声叫道:“你们干什么?这可是赛场,万众瞩目,难道还想当众舞弊不成?”
沈初荷实在忍不住了,向天丢个白眼:“钱大人,你是傻了么?你告诉我这种情况要怎么舞弊?”
“呃……”
钱昌说不出话来,倒是那妇人愤怒道:“舞弊?什么舞弊?我家孩儿这个模样,你说他舞弊?你自己没有眼睛?不会看?治病不行,诬陷人倒是有一套。”
一边说着,就猛地掀起儿子小褂,大声嚷道:“你自己看,自己看,我儿的病是不是装的?”
钱昌面色涨红,摸着鼻子讪讪道:“我又没说你是装的,这么多大人都诊治过,我信不着你,还信不着大人们吗?只是……你们刚才窃窃私语……”
妇人面孔涨红,大叫道:“窃窃私语怎么了?关你什么事?只要病是真的人是真的,只要沈姑娘能让我儿病愈,你管我们说什么呢。谁规定治病还不许说点悄悄话?谁规定的?”
这妇人当真好生泼辣,面对十几个官员,竟不见半点怯弱,一席话将钱昌怼的哑口无言,只好愤愤一甩袖子,小声嘟囔道:“简直不可理喻。”
“这时沈初荷已经指挥林雪等人快速搬来了竹屏风,将她看病的桌椅都给遮挡起来,因为没有床,所以只能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拿下去,让梁玉书在桌上侧躺。
“这……这是做什么?我们身为评委,是要看治疗过程的。”
钱昌又叫了,话音未落,就见妇人恶狠狠瞪着他,嚷嚷道:“我儿子治病,我还没说去看,你们看什么看?当这是耍猴吗?”
“大婶,无妨。”沈初荷拦住妇人,一边从药箱里拣选用具,一边脆声道:“就请林院正和唐院判以及叶岛先生过来,这总行了吧。”
众人只见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光滑的竹管,约有四寸长,接着又拿出一根软管,这软管他们从未见过,倒是尚太医眯缝着眼睛辩了半日,喃喃道:“这个……好像和之前沈姑娘箱子里的那根管子一样,都是牛皮所制,不过那根管子十分纤细,这根要粗许多。”
“不错不错。”童永连连点头:“不知这又是做什么用,凭一根管子,就能将腹腔积气导出?先前叶岛先生的独家针灸可是都没办法。”
“可不是,腹腔积气能到这个地步,也不知他们家是怎么看孩子的。”
尚太医附和点头,然后就见沈初荷对林雪道:“水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林雪将手中透明的玻璃瓶子举起,里面装了一多半的水,她问沈初荷:“这样行不行?”
“行了。”
沈初荷点点头,带着林雪进了屏风,那妇人也忙跟了进去,陪笑道:“沈姑娘,我……我孩儿胆小,我不在他身边他害怕,既然几位大人都能进来,我……我这当娘的,是不是也能在这里看着?我……我保证不打扰你。”
“当然可以。”沈初荷一笑:“大婶,就按照我们刚才说得,把孩子裤子脱下来。”
“哎!好好好。”
妇人忙上前,将梁玉书的裤子褪到膝盖处,见儿子脸都涨红了,小声忍疼问她干什么?妇人便在那屁股蛋上轻轻拍了下,哽咽道:“干什么,当然是给你治病,傻小子。要是这一次真能治好了,你就烧高香吧,没有沈姑娘,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说完落下泪来,就见沈初荷大大方方走上前,用白布条缠住食中二指,拨开男孩的臀缝,将香油润滑过的竹管轻轻插进去,一边柔声道:“可能会有一点点痛,稍微忍忍,总不会比你肚子胀痛的更厉害,忍忍就过去了。”
“这……这……”林青倒吸一口凉气,脸都黑了,咬牙道:“这……这种事怎么能……怎么能由女子来做?一旦传出去……”
“人命关天,谁还顾得了那许多。”
唐圃打断林青的话,郑重道:“林大人,你不要忘了咱们杏林中人的操守,人命大过天,还有什么能比治病救人更重要?”
“哼!”林青黑着脸。这里叶岛大仁一直在专注盯着沈初荷的动作,直到看见那竹管几乎没入肠道,接着沈初荷将牛皮软管放入玻璃瓶的水中,松开夹子,使软管恢复畅通。他方恍然叫道:“妙啊!竟还可以如此做?”
下一刻,只听一连串的“咕噜”声响起,伴随着响声,玻璃瓶内有大量的气泡翻滚逸出。
“此路不通,便另辟蹊径,果然妙绝。”唐圃也大声抚掌赞叹,看向沈初荷:“这也是你外祖教授的?”
“是。”沈初荷点点头:“我亲眼看见外祖为腹腔积气,不能靠按摩针灸导出的病人做过这样处置,他说这叫肛管排气,但凡积气在肠道,便可以此法导出。”
“那若积气在胃脘部,又当如何?”
叶岛大仁追问,沈初荷看他一眼,淡淡道:“若在胃脘,则要麻烦一些,需将软管通过鼻腔插入病人胃内,以负压器导出。”
“负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负压器。我药箱里有一个现成的,等比赛之后,叶岛先生可以看看。”
负压引流这种东西说起来麻烦,主要是古人无法理解其原理,但做起来并不困难。虽然古代没有塑料橡胶,但都能找到替代品,当然,效果比起现代,那肯定要大打折扣,但解决一些基本病症,还是可以的。
说话间,梁玉书的呻银声渐渐停了下来,玻璃瓶里也不像先前有那么多气泡逸出。
沈初荷上前,这一次再为其按摩腹部,很快,瓶内的气体便又多了起来。
“呀!我儿的肚子……小了,肚子那个大包消了。”
妇人一直紧盯着儿子的变化,此时眼见原本仿佛揣着个皮球的肚子渐渐瘪下去,不由兴奋地嚷嚷起来。
“嘘!”沈初荷将手指放在唇上:“大婶,小点声,孩子睡着了。”
“哦哦哦。”妇人连忙捂住嘴巴,接着叹息道:“这孩子让这个怪病折腾的两天两夜都没怎么睡,也难怪这会儿舒服了,就睡着了。”
说完眼泪又下来了,跪在地上就要给沈初荷磕头,被她扶住,只听沈初荷道:“据目前的诊断,应该只是单纯的腹腔积气,但我毕竟还没问他的患病经历,稍后他醒了,我要仔细问一问,再行确诊,这会儿就先让他休息吧,还有病人在等着,我们先出去。”
说完当先走出,其他人也都连忙跟出去,童永和尚泰有一肚子话想问,只是看到已经有患者在叶岛的比赛位子前等待,这才想起此时还在比赛,于是只能将疑问压在肚子里。
叶岛大仁的第二个患者是个中毒的人,这人齐兰花还认识,乃是长春伯的一个宠妾。
这宠妾被不知什么毒物咬伤,虽然人救过来了,可毒素大概未曾清除干净,每日恶心头晕,米水不能进,眼看这样下去,人也折腾死了,恰好杏林大赛到了决赛之日,长春伯将心一横,就将人送了过来。
京城地处北方,毒物甚少,便是偶尔有一两只毒蛇或毒蜘蛛,毒性也有限,怎么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听齐兰花在旁边不停述说这小妾有多得宠,沈初荷心里大概有个猜测:这搞不好就又是一起后宅争斗的悲剧。
不过此事和她无关,眼看叶岛大仁很麻利用他的解毒药丸给对方服下,然后施针驱毒,她心里便转开了主意。
这个叶岛的独家秘方很多嘛,刚才治疗过敏的药膏,此时解毒的独家药丸,还有他的独门针法……这都是我大中医的瑰宝啊。此人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看起来对医学倒的确有一股狂热劲儿,若是他想学我的本事,或许可以来个交换……
正想着,忽听小凤疑惑低声道:“初荷,怎么感觉那个叶岛处理病人都很轻松?看你刚才那个病患,也就是你,不然岂不是就要送命?这当中……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你才知道有猫腻?”沈初荷摇摇头:“不过这个东西也说不准,也许的确就是他选的病人恰好是他擅长治疗的。这个咱们不用管,专注自己的病患。”
“就是。”花香沉声道:“第一个病患谁难谁易,一目了然。”
“这还要感谢叶岛先生仗义。”齐兰花眉头一挑:“不是他想抢初荷的病人,也不至于就暴露了他不如初荷的事实。”
“闭嘴,你们懂什么?就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钱昌实在听不得沈初荷一句好话,尤其先前才被对方狠狠打脸,如今听了齐兰花的话,总觉着这医女是在含沙射影嘲笑自己,忍不住就低吼了一声。
“就会对我们耍威风,刚刚叶岛抢病人的时候,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权威性就是这样被消磨殆尽的。就在几天之前,似钱昌这种五品太医,齐兰花看见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现在都敢小声腹诽了。
钱昌憋了一肚子气,好在叶岛大仁此时治疗结束,那小妾的症状改善不少,站起身就是一顿千恩万谢。然而众人心悬比赛结果,哪有心思听她啰嗦,转身就到了另一个比赛席位前。
原本沈初荷的位置已经让给梁玉书睡觉,好在六个比赛席位没撤,所以她换个位置就行。
她的第二个病人诊断倒也明确,是一个外伤导致的单纯闭合性气胸。
在现代,这种病例沈初荷分分钟就处理了,然而在古代,这种程度的气胸,保守治疗根本没用,又没有胸腔闭式引流,和绝症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不公平。”
齐兰花一看见面色紫胀,被两个儿子抬过来的中年人,就立刻愤怒了:她见过这样的病人,大伯的小舅子,就是这么活活憋死的,临死前胸膛上还有小刀划出的口子,不小心按到,还嘶嘶往外冒着气。
连唐圃的面色都凝重无比,老爷子看向林青,沉声道:“院正大人,这样的病患用来参赛,不太好吧?”
“不然呢?哪有那么多疑难杂症。”
林青不为所动,忽听童永冷笑一声:“是啊,确实没有那么多疑难杂症。不过也无妨,这样病患,沈姑娘治不好,就让叶岛先生出手嘛,刚才不就是这样?叶岛先生也不行,那就证明两人打平。”
“如此甚是公道。”
唐老爷子立刻就平心静气了,又恢复四平八稳的模样,摸着胡须,赞许地看了童永一眼,暗道:这臭小子总算开窍了,先前让她和初荷多学习,还一百个不服呢。
林青倒也不慌,心中暗道:有唐圃一系硬保,果然要在这个环节击败沈初荷,千难万难,如今看来,只能靠最后一击。这也好,到时就算输了,太医院也不至于太难看。”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沈初荷压根都没给叶岛大仁出手的机会,单凭自己和几个助手,便完成了一个简易的胸腔闭式引流,立刻缓解了患者的紫绀症状,呼吸也是肉眼可见的顺畅了许多。
“瓶子必须要保持在腰部以下,万万不可高过切口,不然水会倒流……必须要多咳嗽,不要怕疼,咳嗽的时候按压切口周围,会缓解一点疼痛。大叔的年纪还不算很大,若是怕疼不咳嗽,遭罪的日子可是在后头,你也不想以后连扛把锄头都费力吧……”
沈初荷轻声细语和病人及家属交代着注意事项,因一家子都是务农,不识字,她接连交代了三遍,又让病人儿子复述一遍,确定对方全都记住了,这才松了口气,对身旁林雪等人道:“看见了吗?这就是我说过的胸腔闭式引流,说来也巧,先前咱们治过那么多病人,还没遇见过严重到需要动手术的气胸,没想到今儿遇上了。”
林雪三人还罢了,齐兰花是彻底呆住了,听见沈初荷这样说,她便喃喃道:“当然遇不到,这样病人,走两家医馆,就该抬回去等死了,谁能想到初荷你竟连这个都能治?”
话音未落,就听身旁传来一声大叫:“是啊!谁能想到。”
接着童永蹿过来,搓着手激动叫道:“姑娘刚刚说这个叫什么?胸腔闭式引流?我倒是看到了过程,只是具体还有不明之处。例如这个部位,我看见你用手寻找了一圈,最后才在这里进行切开,这其中可有什么讲究?还有……”
“童大人,这些日后我都会开课讲解,但是现在,我们还有两个病人,要抓紧时间治疗。”
“哦,对对对……”
童永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都急得挠墙了,被唐圃没好气瞪了一眼:“看看你这点出息,急什么?好饭不怕晚。”
“是。”
童永恭恭敬敬回答,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最后两个病人一眼,心想终于要结束了,快点结束吧,让沈姑娘如愿以偿,之后我们就可以开课……不,不对,要等东瀛使团滚蛋后再开课,如此高绝医术,岂能便宜了这些狼子野心的倭寇。
叶岛大仁的第三个病人是个罹患腹股沟疝的老者,穿戴打扮十分不俗,这病症反复治过许多回,效果都不如意,今日才会前来杏林大赛求医。
若在平时,这倒也是引人瞩目的病例,不过现在无论是在场大夫,还是看台上的群众,心思都不在这上面,而是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
“皇上,您说沈姑娘怎么这么喜欢用管子呢?偏偏她还用得都成功了,先前那个孩子,咱们没看见过程,只是听人禀报说孩子治好了;眼下这个,可是我们亲眼所见,当日我身边一个宫女,便是和这人差不多的病症,也请了太医,最后还是没救过来,若沈姑娘早些来京城,说不定还能救她一命。”
皇后笑吟吟和丈夫说话,皇帝陛下也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摸着胡须笑道:“可不是。先前朕听了晋王说的那些沈初荷当日自救的话,还想着这女子虽然聪明,却也着实狂妄,竟对自己医术如此自信。如今看来,她还真有这个资本,你说她喜欢用管子,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治好病,别说牛皮管子,就是人皮管子,朕也准了,监狱里哪年还没有几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