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乔和我闹了一下午，打累了就叫了下午茶，坐在飘窗上举着精致的小茶杯喝红茶啃甜的发腻的小甜糕，然后滚在床上拍照修图发朋友圈，最后在衣帽间里让她试了我每个包包，然后玩起了姐妹之间永远玩不腻的互相搭配衣服，我给她搭了红黑棋格长衫，英伦学院风的低V领短绒浅灰毛衣，配黑色修身裤带跟黑皮靴，路乔给我搭了黑色双开领碎花贴身无袖衬衣，外搭白色长款双排钮风衣，浅黄棕色的阔腿裤加休闲白底平跟鞋。

我对着镜子转了两圈：“路乔，这身怪怪的。”

路乔凑过来看，敲我的脑袋：“怪个锤子，好看！显腿长腰细脖子也露了。”

“这哪里显腿长哟……”我把腿伸出来：“这阔腿裤是低腰的颜色还不搭，穿着这裤子加平跟四舍五入就是没腿了，上本身御姐下半身休闲，好歹要风格统一嘛……”

路乔翻个白眼：“你不懂！还有，把腿收起来再说话，晚上穿这身出门保管所有人都回头看你。”

她抬起手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我拍了个照，又对着镜子自拍了一张，嗖嗖发给沈恒。

——谁好看？

沈恒是个清华物理系毕业的大学神，现在读研第三年，成天忙得团团转。

他们认识的那天我也在场，那是每届都有的联谊舞会，联谊前还有两波像模像样的舞蹈学习，舞会上分配舞伴后再打乱自由挑选，报名的女生大多是对清华的学神们心怀向往，而报名的男生大多是听闻我校美女比例全国首屈一指。

我本身对联谊没太大兴趣，究其原因是我不缺要谈恋爱的人。联谊大概就是适龄男女见见面跳跳舞唠唠嗑牵着小手交流感情的平台，核心就是让当代逐步变宅的大学生们彼此认识，而我总可以认识到我想认识的人，或者更精确些，我感兴趣的人总会千方百计地要到我的微信。

这可能是脸好看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别人总是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我的内在。

但它致命的缺陷就是，别人总会把我的内在想象得完美无瑕，而他们注定会接二连三的梦想破碎。厌倦了这个轮回以后，认识新的朋友就是一种负担，我的内在还没有那么强大，不想每时每刻受到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

我参加舞会是因为路乔一定要找个人陪她一起，而林晓希婉拒，周媛媛没空，我成了她唯一的绑定对象。

那天我穿着唯一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裙子，在遍地的白色蓬蓬裙和粉色仙女裙中间，我孤零零地穿了一条大红修身吊带露背的礼服，颇有些尴尬地坐在角落里喝免费的橙汁。

“去跳嘛！你坐在这里联个鬼的谊呢？”路乔拉我起身。

“我穿得风格不对，”我小声说：“你去你去。”

路乔不想丢下我，她化悲愤为食欲，一个人抢了四人份的小蛋糕，胳膊肘都端着小碟子摇摇晃晃往我这边走，我抬头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却熨都没熨敷贴的高个儿眼镜男生抓着乱蓬蓬的后脑勺局促地点头跟我问好，说你想跳舞吗？

这个开场白太蠢了，我没忍住哈哈笑起来，路乔以为我们认识，四个小蛋糕分了他一个，然后后知后觉地打听：“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你叫什么？”我抬头对他笑，沈恒结结巴巴报了名字，连着学号专业一起报了。

路乔跟我一起乐得东倒西歪。

“你们跳舞吧，”我把路乔手上的小蛋糕接过来：“你是来跳舞的，不是来吃的，小蛋糕我给你看着，你们去玩。”

沈恒和路乔两人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那时就福至心灵地发现他们偶尔一起犯蠢的夫妻相，得意地点头：“好歹也练了两个周末了，去去去。”

路乔被我推着走出休息室，我坐回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她转身主动伸手给沈恒，沈恒低着头没敢看她，伸手牵了，牵了就一直没放开。

一直到今天。

我想到这里对自己牵红线的水准极为满意，凑过去看她拿我照片做什么，却一打眼看见沈恒那不长脑子的直男回答。

——叶苏这身好看

“我挑的这身不好看吗？”我夺过路乔的手机噼里啪啦打字，路乔哭笑不得地扑过来抢：“好啦好啦你……”

——我，叶苏，摸着良心回答我给路乔搭配的哪一件不好看了？

路乔使劲一蹦把手机抢了回去，我凑过去看，沈恒后知后觉地疯狂弥补。

——都好看，都好看，叶苏挑的好路乔穿的好。

——我错了，我晚上请客，你们随便吃可好？

我拍拍路乔：“这身送你了，你晚上穿着，好看的。”

路乔一愣，手忙脚乱地翻LOGO，用她那高数考了98的脑子心算了一个数字：“不不不这一身加起来都两万出头了，太贵了，这我不能要。”

“你晚上请客呢，”我戳她：“放心，我吃回来。”

晚上出门的时候，我们当真穿了给彼此搭配的衣服，怕大冬天被冷风吹着，还特意在腰上贴了暖宝宝。沈恒开车去大学附近常吃的麻辣香锅，我和路乔挤在后座上，他不时通过倒车镜往我们这边看，眼睛飞快地瞥一眼又回到车前方。

我扒着窗口往外看，街道越来越熟悉，那家麻辣香锅在学校后街，给料足还便宜，老板好说话每次都给我打八折，原来我是那里的常客。

手机一震，抬起来是程观的消息。

——在哪？

我一愣。

——我以为你飞广州了，原来还留在北京呐。

——恩。

——你回房了？可我刚出门，和我大学同学吃麻辣香锅。

——在哪？我去接你。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行道树，灰蒙蒙的老校区逐渐拉近，我看着兴致勃勃谈天说地的路乔和沈恒，想着大半年没吃的麻辣香锅，有些委屈。

沈恒说着说着停下来，扭了一下倒车镜，眼睛瞥了一下：“叶苏怎么了？晕车？”路乔也转头看我。

我摇摇头，才反应过来我能看到他眼睛的时候，他就能看到我的。

“没事。”

——我想吃完再回去可以吗？

——好，地址发来，我接你。

我舒了一口气，在今天之前，从没有程观找我却没有空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我都躺在酒店的地板上宅得生蘑菇，唯一的运动就是抱着奶豆滚来滚去，他说晚上要来，我就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换上适合的内|衣，一边看手机一边等他，有时飞机晚点，我实在困得迷迷糊糊睡着了，程观就耐心地一点点把我吻醒，喂我吃一点冰镇的水果醒神，或是并肩坐在飘窗上喝酒暖身。

学校后街毕业后被整顿了一遍，不合规的店通通被扒掉，包括我很喜欢的鸡公煲。麻辣香锅店在那以后又重新装修了一遍，后厨镶上了玻璃，桌椅换上了统一的橘皮，地板贴了瓷砖，一次性筷子换成了塑料筷，甚至还把全是灰的风扇拆了，安装了空调贴上了WiFi密码，俨然像是中规中矩的快餐店，只有一掀塑料帘子扑面而来的暖烘烘的麻辣味还是熟悉的味道。

路乔在我前面停住了。

“怎么了？”我伸头往前看，却看到二桌一个孤零零对着大锅里的鱼丸下筷子，脚边堆了一小摞啤酒罐，抬起头一脸茫然望着我们的许行舟。

许久不见，他似乎瘦了一圈，黑眼圈很重，胡子没剃干净，弓着背手肘搁在桌上撑着身子，那一瞥之间的气息却不像是属于许行舟明朗的感觉。

“叶苏？这么巧？”他愣完以后站起来要我们坐，一瞬又回到了曾经的样子，激动地搓手：“提前同学聚会了巧了巧了，哟沈恒还在照顾路大小姐哪，真好。”

沈恒和他握握手，喊老板出来加菜。

老板一年没见了，胡子也剃了脑门也光了，肚皮又往外伸了两个度，看到我亲切地招呼：“好久不见啊小同学，来母校玩了？今天还是老规矩八折啊，你们好好吃，啤酒管够。”

我举手：“一份加辣的麻辣香锅多放香菜多放肉一份海鲜锅放粉丝，再来一碟花生米一碟卤肉一碟盐酥鸡一碟凉拌豆皮一碟拍黄瓜，加一碗米饭一杯豆奶。”

我转头问路乔：“你喝什么？”

路乔举手：“不要豆奶，来三罐啤酒。”

我争道：“豆奶好喝，而且我今天不能喝酒。”

晚上程观要来找我，我不想带着酒气去，程观不喜欢啤酒的味道，我原来自己无聊把小冰箱里的啤酒喝空了叠易拉罐玩，他回来以后就喂我吃薄荷糖，隔着辛辣清凉的甜味吻得绵长。

但老板这里是没有红酒的。我兜里也没有薄荷糖。

“两罐啤酒两杯豆奶，”许行舟打圆场：“我喝过啤酒了喝豆奶醒酒，正好。”

路乔翻了个白眼：“你喝罐啤酒还需要醒酒呐？毕业的时候谁一个人干了半瓶海之蓝不带喘气的，如果不是我拦着你还能再开一瓶。”

许行舟讪笑着不吭声。

干杯的时候，两个玻璃杯两个易拉罐碰得清脆，大家都是同学，或多或少有些怀念大学的口味，也不客气提筷子就开始闷头吃菜，路乔给我搭的白风衣委实不适合吃麻辣香锅，我脱下来放在了隔壁桌上怕沾上油点。单穿一件无袖的黑衬衣看起来有些怪，但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连我万圣节戴着南瓜头和大斗篷招摇过街的造型都见过，也不在乎这些细节了。

吃到嘴唇都麻了，身上由内而外地发热，我一口气把剩的半杯豆奶干了，舔了舔嘴唇，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升职以后就神龙不见尾了。”

“忙着出差，”许行舟在我们到之前就吃饱了，一直靠在墙上一边喝酒一边笑着看我们吃：“我现在是个培训的位子，总公司要求全部统一用NEVEA一个软件，但之前也没人学过，我先参加了一个在上海的集训，然后再去分公司教学，上个月在成都。”

“好啊升职加薪请吃饭居然没有我的份，”路乔佯怒道：“罚酒。”

“喝。”我起哄，又倒了点豆奶和他碰杯：“敬伟大的技术人员。”

话匣子拉开就关不上，路乔问许行舟为什么私自跑回来偷吃麻辣香锅不约老同学，许行舟就问你两谈恋爱都谈了四了再不结婚就不给份子钱，我好奇地问许行舟什么时候做出了干掉半瓶白酒的壮举，许行舟就岔开话题问我是什么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忙人，有时间吃麻辣香锅没时间回微信。

“什么微信？”我抬头，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