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桃花灼(04)

长孙晟侧目看向幼女,嘉弥恰好捧着花瓶巴巴看过来,尚且懵懂。

长孙晟宠溺地笑笑:“她还小着呢,倒也不急。”

“李二郎年纪也不大,先定下婚约也是好的。我知你对嘉弥素来疼爱,自是盼着她将来能嫁得好。所谓好儿郎难求,若能早日为嘉弥订下佳婿,岂不了却你一桩心事?”

见长孙晟沉思,裴矩正色几分:“此子虽年幼,但熟知兵法韬略,聪慧过人,且颇有远见,可见日后必大有可为。嘉弥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希望她嫁得好。令兄先前所提之事,你倒是真应该好生斟酌。”

裴矩拍了拍长孙晟的肩,起身来:“我入宫面圣,吐谷浑一事再与圣上细细商榷。”

裴矩离开之后,长孙晟对着嘉弥招手。

嘉弥放下花瓶走过来,在父亲身边跽坐,仰面问道:“阿耶有话跟我说?”

长孙晟抚了抚她的发顶,柔声问:“你见过李家二郎?”

嘉弥点头:“上回阿耶入狱,我和阿兄一起去的唐国公府。还有方才,他来府上撷桃花,与我撞见了。”

说到这儿,嘉弥顿了顿,“对了,桃园有蛇,李二哥哥救了我。”

听闻此事,长孙晟面色沉重继续,望向无忌:“怎么有蛇?”

长孙无忌拱手:“许是下人打扫未尽心,孩儿方才已让人仔细打理桃园,必不会再有今日之事。”

长孙晟望向爱女,语带关切:“嘉弥可有受伤?”

嘉弥摇头:“我没事,倒是李二哥哥被蛇给咬了。”

长孙晟敛眉沉吟着道:“上回我入狱你们兄妹去找他,今日他又救了嘉弥,如今来看,咱们家倒是承了他两次恩情。”

嘉弥若有所思了片刻,抬眸看向父亲:“李家对我们家算是有了恩情,那阿耶是要我跟李二哥哥订亲吗?”

长孙晟微怔,轻轻摇头:“嘉弥是阿耶阿娘的掌上珠,不是报恩的物件。即便他李二郎再好,阿耶也不会怀着报恩之心把你许给他,让你在李家人面前矮上半截。”

嘉弥心上划过暖流,仰面问道:“那这恩情,要怎么还呢?”

长孙晟笑笑:“这还不用你来操心。”

他说着,望向无忌,问道:“你与李二郎相熟,可知他的喜好?”

长孙无忌思索片刻,回答:“世民喜欢的东西,有两样:一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二是宝马良驹,求之若渴,极所钟爱。”

说起这个,长孙晟沉吟着道:“前几日下雨,我还不曾考你骑射,明日随我去校场,顺便把李二郎也叫上。”

长孙无忌颔首应诺。

外面天色黯淡,家奴进来掌了灯,将晦暗的书房照出光亮来。

长孙晟要考问长孙无忌功课,嘉弥便起身去陪阿娘。

入了母亲所居的跨院儿,里面灯火阑珊,暖橘色的光晕照出几分暖意。

掀帘而入,母亲高伊正坐在案前看书,姿态慵懒,气质雍容,烛光映着她娇美动人的玉颜,仿若一幅绝佳的美人图。

瞧见嘉弥,高伊把书放下,含笑拉她过来。

嘉弥乖乖端坐在母亲身旁,瞧见上面铺着的宣纸,如往常那般陪伴在母亲身侧,乖觉地执笔练字。

秋媪端了茶果进来,眼见她们母女一个赛一个的认真,她又默默退出去,不忍打搅。

长孙晟父子二人过来的时候,便瞧见这样一幅宁静相合的画面。案台上灯火轻摇,笼罩着满室温馨。

他顿了一会儿,抬步上前,夺了高伊手中的书卷:“夜里少看一会儿,伤眼。”

高伊含笑抬头:“正等你们呢,我去让人传膳。”

高伊出去后,长孙晟来到嘉弥跟前看她练字,赞赏地点头:“字迹清隽,行云流水,就是腕力还不够,多练练会更好。”

长孙无忌也凑过去,念出上面的诗句:“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这可是薛先生名句,陛下早年也赞誉过,嘉弥字写得也好,得裱起来,挂墙上去。”

他本是揶揄玩笑的,不料嘉弥扬眉:“既然阿兄喜欢,那等这墨迹干了,就送给阿兄,挂你房里好了。”

“……”长孙无忌摸摸鼻子,讪笑,“挂你房里就好,阿兄那里没地方。”

“怎么没地儿?”她眼珠滚动,挑眉笑道,“你书房里的墙上不是有幅画儿吗,你取下来,把我的字挂上去。”

长孙无忌瞪大了眼睛:“那幅画可是三国时徐邈大作,我跟世民求来的,跟你这字岂能相提并论?”

嘉弥闻之一脸受伤:“方才明明是你说要裱起来的,如今却说这话,莫非阿兄表面恭维我,背地里嫌弃我的字难看?”

“……”

长孙无忌真没觉得自家妹妹的字难看,但是,这跟徐邈的画作……并不可同日而语啊!

他正想着怎么拒绝,奈何长孙晟却没给他机会,沉声道:“就这么定了,待会儿让人裱起来,挂你四哥书房里。”

“至于四郎屋里那画……”长孙晟捻着胡须想了想,“挂嘉弥房里好了。”

长孙无忌顿觉委屈:“父亲,你这也太……”

“嘉弥是妹妹,你得让着她。”长孙晟语气不容置喙。

长孙无忌:“……”

——

夜幕降临,黑暗的苍穹之上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微风吹拂之下,门前桃花飘扬而落,透过半掩的窗子送来缕缕幽香。

这会儿无忌和嘉弥都已各自回房歇下,高伊刚沐浴过,正在妆奁前梳理长发,昏暗的烛光映着她娇美清丽的面容,影影绰绰中更显风韵娉婷。

长孙晟坐在床沿看书,然心思却不在书上。

他思索着,望向妆奁前的娇妻:“你觉得,嘉弥许给李家如何?”

高伊握着木梳的纤手微怔,困惑回头,望向床沿坐着的伟岸男人:“哪个李家?”

“陇西李氏。”长孙晟把手里的竹卷书收起来,置于床头,抬眸凝视她。

当今天下,有七个家族最为尊贵,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

因七族之中有两族李姓,两族崔姓,这些勋贵又被称为“五姓七望”。

他们各士族之间多有联姻,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同气连枝,在大隋的地位举足轻重。

其中唐国公李渊,便出自陇西李氏。

高伊沉思须臾,仰面看向他:“兄长赏识唐公家的二郎已久,前些日子你出使突厥未曾回来时,便让嫂嫂过来与我说过此事。”

长孙晟与她说了今日李家二郎献策一事,慨叹道:“此子虽年少,却足智多谋。嘉弥与李家二郎年岁相差不大,既然兄长极力促成,唐公也有同我们长孙家结亲之意,若能订下婚约,未尝不可。”

“只是……”长孙晟捋了捋胡须,沉思道,“我唯一有些迟疑的是,那李世民不是长子,日后不能袭爵。我长孙晟的掌上明珠,配李家次子,会不会委屈了?”

高伊静默少顷,放下梳子起身走过来。

长孙晟伸手拉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柔荑被他握在掌中把玩,高氏想了想,缓声道:“我倒觉得,是长子还是次子无甚重要,关键看人。他若有能力,一介白衣也可以建功立业,有所作为。若是无能,继承显赫家业也未必能够延续祖宗荣耀。”

长孙晟寻思着微微点头,又望向她:“那这婚事,你怎么看?”

高伊思索着启唇:“上回你入狱,他也算出了力,如今又能想到出兵吐谷浑良策,确实聪颖不可多得。”

见爱妻如此说,长孙晟默了少顷,温声道:“明日去校场,我且试试那李二郎的本事。”

——

翌日,长孙无忌醒来后,如往常那般在自己院里练武半个时辰,之后打算去书房温书。

他刚沐浴过换了身长袍出来,正欲往书房去,半道儿被嘉弥给拦了下来,笑语嫣然:“阿兄!”

她今日穿了身暖橙色骑装,腰间配着李世民赠她的金刀,墨发高绾在头顶,斜插一支蝴蝶钗,天鹅颈白皙修长,举手抬眸间颇有几分飒爽英姿。

长孙无忌打量少顷她的穿着,想到昨晚父亲的话,好笑道:“阿耶说要考我骑射,又不考你,你这么积极做什么?”

嘉弥眨了眨眼:“我也会骑马,我也要去!”

“你跟我说没用,得去跟阿耶说。”

“阿耶已经同意了!”

“……”

嘉弥含笑扯住他的手臂:“阿耶还说让我带你去选马呢,快跟我来!”

看她一脸雀跃的模样,长孙无忌无奈摇头,最后只能跟着她去马厩。

长孙府后面的马厩里养着几匹宝马良驹,是长孙晟出使突厥时带回来的,这些马体格健硕,豪气勃发,与中原普通的马儿很是不同。

嘉弥指着其中三匹,跟长孙无忌介绍:“阿兄,这些马儿里面属这三匹最好。”

她指着最外面那匹苍白杂色的小良驹道:“这个已经是我的了,它叫青骓,我在草原上时已经跟它很熟了。”

之后又指着紧挨着的那两匹比青骓稍大的马儿:“中间那匹叫飒露紫,桀骜难驯,寻常人难以驾驭,目前只有阿耶能驯服得了。旁边那匹是逐风,比飒露紫好驯服一些,不过速度和矫健程度,自然是飒露紫不能比的。”

说完看向长孙无忌:“你只能从逐风和飒露紫中间挑选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