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谢宫主想怎么罚...)
谢柏川来了。
即便他再怎么满身潇洒和侠气,再怎么没距离感,但身份地位和实力摆在那儿,诸位弟子一个个宛若小鹌鹑般赶紧起身,站成一堆,噤若寒蝉,不敢胡闹。
高个子姑娘见陈西仿佛凝固般坐在原地没动,主动拉了她一把,把陈西拉到他们一群乖巧和顺的小鹌鹑堆里,以免她给谢宫主留下不好印象。
陈·鹌鹑·西站得乖巧,心里想得却是另一件事——早知尖叫声会引来谢柏川,她就不放任那位壮汉嘶声嚎叫了,一定早早堵嘴才是。
可苦果已经酿成,现在思考这个也无济于事,不如……见机行事,想办法离开结界。
下一刻,陈西从鹌鹑堆里站出:“谢宫主怎么来了?”
高个子姑娘眼前一黑。
现在问题不在于谢宫主为什么来,而是他们一伙人在授课期间逃课玩耍,还因为大叫‘有鬼’引来了谢宫主和少宗主。一个个都心头发慌,等候发落。
此等境况下,‘白姑娘’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反问,当真是勇士。
谢柏川回看陈西:“听闻此处有鬼,平生未曾见过,想见识一番。”
陈西‘啊’了一声,道:“其实并非真的有鬼,是我们在玩讲鬼故事的游戏,可是声音太大,吵到宫主?不过,一切都是我提议的,与他们无关,我自己去戒律堂领罚——是这个名字吧,少宗主?”
最后一句是面向门口的沈雁归说的。
沈雁归自打进门就陷入纳罕中,方才他拜别宗主和谢宫主后,马不停蹄下了山,又径直走到白姑娘院子附近,才能听到叫嚷声并及时赶来。
按理说,即便弟子声音再大,也不该传到宗主的花厅才是。
但谢宫主偏偏及时赶到了,甚至比他还早到了两个呼吸的时间。
就显得……
显得……
谢宫主好像在刻意关照白姑娘。
刚想到这里,又猝不及防被陈西点名,沈雁归差点讲自己推断的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
但他凭着强大的求生欲,硬生生将这句卡死在嗓子眼儿里,道:“宗内不设戒律堂,所有处罚皆由师长指定。既是谢宫主发现的你们,便由他指定处罚。”
陈西即将溜之大吉的喜悦被硬生生堵死,目露控诉,直直看着沈雁归。
沈雁归心说你也有今天。
谢柏川也是头一回知道玉微宗的规矩,轻笑出声:“既然如此,白姑娘留下,其他人离开。”
陈西:“!!!”
早知道就让大家跟自己共同进退同甘共苦了。
但陈西仅仅后悔了一瞬,因为在场鹌鹑鱼贯而出,路过她时纷纷投以‘拜谢’‘感激’的目光。
登时就把陈西投得飘了起来,感觉单独直面谢柏川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站在陈西旁边的高个子姑娘最后一个走,可能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才走没两步,只听‘啪嗒——’声响,一本宝蓝色封面的册子跌落在地。
边角卷起,露出些许内容。
这、不、正、是、画、了、无、数、谢、柏、川、肖、像、图、的、册、子、吗!
眼看风不断将书页刮起,陈西所有热血都往脑袋上涌,她一个箭步上前,‘啪’地一巴掌拍在书上,捡起后把卷起的边角压平,递还给高个子姑娘。
高个子姑娘无比感激:“白姑娘竟是如此爱书之人,下回我再拿了新的同姑娘分享。”
说完,不等陈西回答,拍拍她的手,转身出去,甚至还体贴的给她把门带上了。
陈西回头,重新看向谢柏川,紧绷的情绪稍微松懈一点。
……总归,不能被谢柏川发现她看这种册子!
即便如今的谢柏川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声望高、再怎么是仙门第一人,作为他曾经的死对头,陈西都不能让这种事情流传出去。
谢柏川忽然走过来,抬手用食指第二个关节的指背点上她眉心。
陈西脖颈微微后仰,手肘抬起,顶住他手腕,眸光戒备:“你干什么?”
“查看还有没有残余傀丝。”谢柏川道。
陈西眼中的戒备被笑意取代:“早说嘛,谢宫主。”
同时,手臂上的劲力卸下些许,允了谢柏川的动作。
谢柏川点在陈西眉间的骨节微微用力。
片刻后,谢柏川皱眉,陈西问:“怎么了?”
他收手,眉间已平,道:“再无傀丝。”
两人距离太近,陈西错开一步往院里走,道:“没有傀丝不是好事吗?再说,控制我的妖道已死,就算是有傀丝,也会像昨日一样掉出来。”
谢柏川道:“确实如此。”
如今所有嫌疑皆以洗清,陈西担心说多了会扯出虎妖口中傀丝是自己借机拔除的事情,脚尖轻点坐上房檐,俯瞰院中的谢柏川,语调慢慢悠悠:“今日我聚众玩闹、喧闹吵嚷,谢宫主想怎么罚?”
谢柏川抬头看她,灿烂的日光下,女孩姿容明艳,眼帘微微垂着,小腿在半空来回晃荡,挑衅得浑然天成。
陈西头一回发现嬉戏玩闹的快乐。
此刻,这么睨着谢柏川,好像渐渐明白自己少年时玩伴少,甚至还时常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的原因了。
——都是因为她太过努力,甚至努力到有些不合群了。
上辈子,父亲亡故后的第四十五天,也是陈西在七星剑宗为他守灵的第三十日。
她点了三柱香,跪下,双手持香举过头顶,声音轻却坚毅:“爹,孩儿明日不守灵了。今日前来,只为向您辞别——”
两句说完,陈西顿了很久,直到线香焚了一大截儿,香灰落在手背上,她才说出下一句:“孩儿要三进学堂,这回孩儿定要凝兵成功,他日归来,必定带上那九头蠪蛭的首级!为您报仇!”
语毕,陈西起身,将三柱香认真的插/进香炉,转身离开。
她正在房内收拾行囊,花月明匆匆跑来:“我听扫洒的阿婆说你刚去灵堂辞别,你不会想自己跟那妖兽单打独斗吧?它最弱的那颗头都能一口吞掉你!”
陈西见到她来,卯足的劲儿散了些,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道:“只是要去学堂罢了。师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像是那么冲动的人吗?”
花月明不信,抢过她手中包裹,逼她看自己:“西西,如今正逢多事之秋,爹爹又陪阿娘去少咸山接外祖母,偌大宗门就剩下我和你,你能不能别乱跑,让我省点心!”
陈西见她阻拦,自己也来了气:“师姐说得是什么话,剑宗上上下下接近三千弟子,怎么叫就剩下我们。如今宗主不在,师姐便是少宗主,代宗主行掌管宗门之权,目光当宽广、长远,不要在我这个闲杂人等身上分散精力。”
“陈西你再这么说信不信我打你!”
陈西破罐子破摔:“那也要师姐打得过。”
花月明气极,要撕了她的包裹,陈西还能不了解师姐的作风,立刻上手格挡。
两人平时即便是使剑,走得也并非轻灵路线,陈西招式大开大合,花月明则胜在力气大。
此刻近距离对招,陈西的招式使不出来,力气大的花月明更占上风。
几番对招,陈西不争不抢,只为护住包裹,即便挨了师姐几下也闷不做声。
花月明到底跟陈西是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情谊,见她如此,心里稍微一软。
陈西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打蛇随棍上,腰杆往后一折卸去花月明攻击力度,紧接着便是一个猱身扑前,将她双手反剪身后。
花月明:“陈西!”
陈西:“师姐意在护我,我岂会不知。妖族此番明显有备而来,宗门、长辈是能护我们一时,可他们难道还能护我们一世?如今所有同辈中人,除了景师叔十七岁‘凝兵’,霜泠一出无与争锋,谁又能凝出斩妖如屠狗的兵刃?!”
花月明张了张口,道:“可那‘万兵熔炉’乃是天地神物,只有能与其共鸣,才能‘凝兵’成功。你拿了那么多次岁考第一,已经去凝兵两次,不都还没成吗?而且,一个人一生最多只能凝兵三次,三次不成,便再无机会。西西,你现在情绪不对,你不要白白浪费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陈西:“再不去,我怕来不及了。”
说完,她点了花月明的天应穴,将其定在原地,同时用剑柄一挑自己的包袱,放入乾坤袋后,大步往出走。临出门前,陈西说:“师姐半盏茶功夫后便可自行活动,我……走了啊。”
陈西说得潇洒,其实内心还是会慌。
师姐说得话她又岂会不知道?去年第二次凝兵不成,她跟父亲商量,说要不要过两年再去凝第三次兵,等自己在世间历练两年,等杀得妖多、救得人多了后再去凝兵。
她爹点头笑着说好。甚至还安慰她,让她别有太大压力,自己是到了弱冠之年才凝兵的。
陈西一路往宗门最大的广场那边儿走,心想,如今大妖频出,哪里还有什么历练的机会,实力不强一下山可能连求救符都发不出来就死了。
与其一直留在宗门里受长辈保护,不如去赌一把,万一她今年就凝兵成功了呢?
沿途遇到跟她一道的剑宗同门,陈西跟大家颔首致意。
不同于三三两两扎堆的师兄师姐师妹师弟们,陈西身边一旦没了花月明,便永远是孤身一人——她和其他同门中人是能说得上话,但关系确实没好到能一起玩耍一起说笑的地步。
广场上,陈西站在人堆里,等候前往挽月宫的马车一辆辆出发。
她百无聊赖的垂着眼帘,又觉得这样好浪费时间,于是从乾坤袋中抽出一本已经翻得卷了页的《贞观政要》,再次温习。
原本安静的广场上渐渐泛起人语——
“不是吧不是吧!她怎么如此好学!”
“唉,怪不得人家考了两年第一呢。”
“怪不得她去年跟夫子辩论,夫子都辩不过她。”
“太拼了,我好慌。”
“我不想跟这样的大佬上同一堂课,考同一场试,怎么考得过她呀!”
他们所说的话陈西都能听到,但她无动于衷,继续翻书。
业精于勤荒于嬉,总是嬉笑玩闹,其能成为一代大侠。
之所以有学堂、夫子、考试,皆是因为能凝出神兵的‘万兵熔炉’一年只开放十次,且只有十四到二十岁的少年得以进入。为了公平起见,四大门派联手开办学堂,邀请仙门百家适龄少年上课,只有‘文考’和‘武考’总成绩位于前十的少年能获得进入万兵熔炉的资格。
陈西十四岁时第一次进入‘四大门派联合学堂’,凭着超越常人的刻苦努力,在即便‘武考’只得了第五名的情况下,以‘文考’满分的绝对优势,总成绩位列第一,成为那年第一个进入‘万兵熔炉’的少年。
不料……凝兵失败。
第二年,陈西十五岁。这回她‘武考’第二,‘文考’依然保持满分,总成绩第一。
再次……凝兵失败。
今年,陈西十六,她又一次要坐上去联合学堂的马车。
一架马车上坐四个弟子,很快就排到陈西。见手上还握着书卷的陈西上车,在陈西前面上车的少年面色一绿,登时就想换车。
但有觉得这样太不顾及女孩子脸面,于是生生忍住。
陈西后面的弟子们则没那么多顾忌,他们推推搡搡好一阵子,直到长老看过来时,才推上来两个武力一般的弟子跟她同车。
俩弟子见陈西看过来,面色尴尬,嘴唇翕动,似乎想给她道歉。
陈西忽然对他们弯了下眉眼,随即握着书跳下马车,对推搡最厉害的几个人笑着说:“兄弟们身手不错,正好咱们几个一车,比划比划。”
在场众弟子全都目瞪口呆。
前两年去学堂时,陈西身边还有花月明陪着,因为坐次问题,众弟子偶有推搡。
花月明见这群人不想跟自己和西西同车,一个看不顺眼就想动手,起手式一做出来,吓得弟子们噤若寒蝉。
陈西总会在旁将她拦住,这时,顺位的弟子才会老老实实上车。
陈西倒不是脾气好,不想动手,但她觉得自己和师姐得‘一动一静’‘一个暴力一个笑着讲道理’。不然她们俩都喜欢揍人的话,以后两人结伴出门,别人大老远一看——嚯,暴力姐妹花来了!然后赶紧绕道走。
这影响多不好。
几年下来,弟子们觉得陈西虽然刻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应该算是脾气温和,不喜欢跟人计较的,于是才有了今日的行为。
谁料陈西她平日是懒得计较。
最近她正心情不好,这群弟子又撞上来,不让他们吃吃瘪,陈西心里可不痛快。
但吓唬吓唬他们也就足够。
大家坐上同一辆马车后,陈西收了手中书卷,往车壁上一靠,眼帘垂下,竟开始闭目养神。
三人原本腹诽了一肚子的坏话,此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竟无用武之地。
——陈姑娘好像没传闻中那么不好相处。
马车内只剩下外面间或传来的虫鸣鸟叫声。
仙门的马车外形同凡间一致,毕竟道路就那么宽,再宽敞一些,有些小路就过不去了。
不过拉车之马皆是自小受灵气熏陶的灵马,奔跑起来又快又稳,普通马儿八天能跑完的路程,灵马一天便可抵达。
陈西他们一行人早上出发,顺利的话,日落便可抵达挽月宫。
联合学堂设立在鹊山,距离挽月宫只有一盏茶功夫。
据说是因为当年挽月宫宫主人缘好,自己出了场地,邀请四大门派之一的天问书院山长担任夫子,又请了北华山庄长老来盖房子,还托付七星剑宗宗主安排弟子送来足够木料……
四大门派拼拼凑凑,学堂就建起来了。
如今即便挽月宫上一任宫主早已仙逝,天问书院山长依然履行承诺,年年来学堂教书两月。
那位山长是陈西见过最博学的人,想到明日便可见到山长,听他讲学,陈西慌张的心都稍微平和了一点。
然而没等陈西平和完一天,马车停在学堂门口,一个熟悉的长者带着一个少年正往里走,长者余光似乎掠到陈西,回头对她招手:“陈小姑娘,来,老朽近期还要商量妖族之事,精力不济。谢小公子第一回上学堂,他的文课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随即,山长对谢柏川道,“谢小公子,陈小姑娘文课年年第一,又极为勤奋,你可得向她好好学习。”
陈西:“……”
谢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