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兰迦城
那女子慌忙低头,麝月亦要立时起身,却被玄澈按住,玄澈眉眼微挑,琥珀色双眸冷漠如雪:“有事吗?”
那女子道:“只是听说王子受伤了,出门前,公主特意叮嘱斯戈雅要好好照顾王子,只恐怕公主怪罪……”
“我没事,你可以走了。”玄澈不耐的没有等她说完,那女子怔忪当地,微微抬头看他。
“怎么?要留下来,看我是怎么宠她的吗?”玄澈说着,修长的手指滑过麝月脸颊,那女子尚未回神,他已深深吻下来,麝月一惊,这次的吻没有缱绻,没有爱意,有的只是炫耀似的抢夺。
麝月几乎窒息,想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按住手腕,车前的女子施礼转身而去,车帘放下,玄澈亦停住了动作,他缓缓放开麝月,麝月大口喘气,原本想要出口骂他,却发现玄澈神情落寞,靠在了车窗边,完全没有了斯戈雅闯进来前的兴致与欲望。
琥珀色眼眸流露一丝阴沉,那目光亦不见了桀骜与朗然,唯余冰冷沉郁,似乎有许多复杂压在他的眼中,沉沉的,便如同车窗外昏暗的天……
麝月忽然感觉一丝心酸,他落寞的样子,让人心里无端跟着难过……
他方才是故意的,气走那个女人,而看那女人装束与兰格无异,该只是个婢女,他为何要这样做?而那个斯戈雅口中的公主又是谁……
一路,麝月都被玄澈留在马车上,可自从斯戈雅来过后,玄澈的心情便一直低落,甚至很少开口说话。
这一路上,再没有别的波澜,只是队伍休息,自己只要走下马车,便会招来四周异样的目光。
所以麝月干脆不下马车了。
路途遥远,走走停停约莫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接近了樊域神圣的都城——兰迦城。
听说,兰迦城内柽柳成荫,更开满了血红色曼珠沙华,人说樊域之所以强盛于大漠草原,便因为曼珠沙华是冥界唯一的花,它指引着通往幽冥的必经之路,兰迦城的神秘在种种传说中变得神圣不可侵犯。
“到了。”使队停住,玄澈缓缓站起身,冲着麝月道,“记住,到了樊域,你只是我身边的婢女!”
他容色郑重,仿佛这一路上的照顾与温存都不曾存在过。
麝月苦笑:“我……一定时刻记住了。”
有了大溏的经历,她学会的不仅仅是卑微,还有忍耐。
玄澈王子走下马车,她紧随其后。
玄澈道:“跟紧我。”
麝月点头,只见传说中的兰迦城果然柽柳成荫,堤平处,烟墅杳。乱碧萋萋,嫩色相照。
而樊域的宫殿亦与中原不同,樊域宫殿,白色大理石砌如雪山,四处飘扬着七色流纱,樊域的女子,个个丝裙柳腰,每一名婢女都露着纤细的腰肢,与使队随行的婢女并不相同,处处皆是新鲜,处处都是异域风情。
高高的宫阶,听说有三百零二阶,乃因樊域祖先经过了三百零二次战役而打下樊域天下。
踏足凉丝丝的白玉阶,麝月注意到,宫阶两边开满了火红的花。
花色鲜艳,如流火,似丹朱,鲜妍绽放,这种花她没有见过,却是听说过的,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曼珠沙华,也叫做彼岸花。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麝月望着,忽然悲从心生,莫名的有些疼痛难过。
正看着,已走到宫殿门前。
“恭迎王子。”樊域群臣,山呼海啸。
玄澈神色清朗:“起。”
这时一名身着水蓝色宽袖长纱裙,墨发微卷的女子迎了上来,那女子眉目如画,白皙的肤色映着水色的眸,似这雪山一般的宫殿里走出的仙女。
一身水蓝裙上精密的绣了百余颗细碎珍珠,日光之下,璀璨夺目,百褶流纱裙随风飞扬,荡漾着她迷人风姿。
“王弟。”那女子声音亦如银铃,悠悠动听。
而玄澈不过淡淡看她一眼,极不易见的微微点头而过,那女子脸色瞬时一沉。
而此时使队其余之人却皆跪倒在地:“参见雪筝公主。”
雪筝公主?麝月亦跟着跪倒,那女子脸色的变化只是一瞬,已恢复雍容端庄:“起。”
众人这才起身,跟着玄澈向大殿走去。
麝月不禁回头看一眼那美丽的女子,却见斯戈雅悄悄停在了她的身边,低声耳语。
她心忽的一紧,莫非,这位公主就是斯戈雅口中那位令玄澈沉默、甚至低落了一路的公主!
此时,雪筝公主亦望了过来,美艳双眸冰寒至极,麝月一怔,再看斯戈雅,想必斯戈雅是对她说起了她与玄澈王子。
可适才她分明听见雪筝称玄澈为王弟!为何会有这样的目光望着自己?
“在看什么?”
正自怔愣,玄澈走到她身边道,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樊域宫殿,帘幔重重,飘飞的帘幔令人迷惘。
玄澈不过淡淡一笑,丝毫未曾将那妒恨的女子放在眼里:“兰格,你带麝月去我殿中。”
兰格虽不情愿,却依然低身道:“是。”
麝月看他一眼,玄澈精美如雕的脸划过一丝诡笑:“怎么?一会儿……都舍不得我啊?”
麝月脸上一红,玄澈继续道:“我去见父王,去去就来。”
说完,转身而去,麝月望着他的背影,丝幔重重,如云似雾,玄澈,便好像云中雾里玉树临风的仙人。
他俊美不若凡人,修身飘逸,风姿翩翩。
“别看了,还不快走?”兰格对她依然没有好脸色。
麝月回神随着兰格而去。
玄澈的大殿位于樊域皇廷深处,樊域整个皇廷筑在高高的半空,玄澈大殿前的文字是樊域文,她看不懂,走进殿内,亦是一片异域风情。
白玉圆柱林立,圆柱之间白色重纱代替了中原的窗,不错,樊域的宫殿没有窗子,只有纱,因这里四季如春,凉风滔滔,殿宇内舒爽怡人。
宽大圆形的床上,有白色毛皮铺了,圆床落地,上亦有重重丝纱飘扬,雕了鸟兽图的精美桌上放了酒壶与酒杯,在樊域平日里亦是饮酒而非饮茶。
那酒壶皆以珍珠和翠玉镶嵌而成,别样风情。
麝月看得有些迷,这些异域之风,曾经,自己还是大良公主之时,只是从书中看到樊域的记载,那时候,她就一直向往可以亲眼目睹樊域风情,如今真正看见了,却已物是人非。
这时,兰格招呼其他婢女过来,说了几句樊域话,麝月不解,但看她们眼神大抵是在说自己。
她懒得理会,正说着,一声高高的叫喊响起来,依然是樊域话,她依然听不懂。
却只见兰格和其他婢女退避到一边,恭敬的低身,麝月望过去,但见殿门口走进一名女子,身后跟着婢女与随从。
麝月一惊,不正是雪筝公主?
雪筝公主瞪一眼麝月,麝月这才意识到,她们刚才都在讲樊域话,可为何自己在才到樊域宫殿前遇到雪筝公主之时,大家说的却都是汉话?
正自不解,雪筝公主冷冷地道:“你就是大溏送与我樊域的礼物麝月公主?”
麝月道:“麝月如今已非公主,见过雪筝公主。”
她学着兰格的样子低身行礼,雪筝道:“起。”
麝月起身,雪筝目光依旧如冰上下打量她,麝月看一眼她身后的斯戈雅,斯戈雅亦望着她。
“哼,不错!果然……是美似天仙,有股子狐媚味道。”雪筝出言刻薄,麝月早已想到,她不语,只是静静听着。
“你可知道我是谁?”雪筝公主凑近麝月身边。
麝月恭敬说:“是樊域尊贵的公主。”
“还有呢?”雪筝眉一挑。
还有?麝月不解,看向她,雪筝眸中一凛,一字一句道:“我还是……玄澈王子的未婚妻!”
未婚妻?!这的确出乎麝月意料。
他们不是姐弟吗?为何她会是他的未婚妻?
“怎么?很失落吗?”雪筝似乎十分欣赏她这样的表情与反应。
麝月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雪筝公主,她连忙低头不语,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若是从前,她一定出言反驳,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默然垂首,听着雪筝公主的冷言冷语:“哼,我告诉你是要你这‘礼物’识相一点,不要对我樊域最尊贵的王子,存有什么……痴心妄想!”
她说完,拂袖而去。
痴心妄想,自己有吗?麝月望着雪筝公主飘然的背影,心里阵阵翻滚,鼻端似有微微酸涩,心里深深浅浅的疼痛,这种感觉,就是失落吗?
难道,自己……果然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吗?
自己不是早该绝了情,断了爱吗?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到了夜晚,樊域的星空似乎特别美,月华如流水倾泻,落满整个殿宇,丝纱随风飞舞,交织夜晚的静美。
这里的侍女,包括兰格都没有再与她说一句话,她只是与其她侍女一般静静的站在一边,等着玄澈回来。
终于殿外脚步声随着一声樊域语传来,玄澈王子一身月白长袍,急匆匆入殿,他大步流星,麝月看他一眼,他容色暗,琥珀色眸子森森无光。
发生了什么吗?为何见了樊域王,他的脸色会这样沉重?心情似乎很差。
侍女端上一杯酒,玄澈看也不看,一脚踢在侍女肩头:“滚开!我有叫你来吗?”
侍女慌张的磕头谢罪,麝月这才发觉,她们都听得懂汉话,不知是否因为自己的缘故,玄澈故意说汉话,他眼角一斜,看向麝月:“过来!”
麝月一怔,缓步走过去,玄澈望着她:“这里,有她伺候就可以,你们都出去。”
他虽然看着她,可话却是对其她侍女所说,麝月却不看他,低声道:“奴婢初来樊域,只怕不懂规矩,王子还是留别人伺候的好。”
不知为何要这样说,只是看见玄澈,心里莫名想要违抗他。
玄澈原本便是暗淡的脸色更加阴沉,麝月可以感到旁边的人都收紧了呼吸一般不敢出声,玄澈咬牙:“你说什么?”
“奴婢说,奴婢只怕伺候不周,还请王子……”
“本王子就是要你伺候!”玄澈说着站起身,抓住麝月手腕,麝月手腕一痛,眉心微凝,玄澈眼眸一横,扫视其他人,“还不退下?不要让本王子说第二遍!”
其余人皆战战兢兢,只有兰格抬眸看麝月一眼,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玄澈敏锐目光,他一声厉喝:“怎么?兰格,你是否也要违抗我?”
兰格慌忙跪地:“奴婢不敢。”
“那还不快滚?”玄澈王子显然有着绝对权威,侍从与侍女们统统退下去。
大殿之内,只剩下他与麝月两个人,他缓缓放开麝月的手坐下身:“倒酒。”
麝月站着不动:“奴婢不知王子规矩,不知王子喜欢喝什么酒?对于樊域的酒品亦不了解。”
玄澈扬眸看她,但见麝月绝美容颜冷漠如雪,目光不曾与自己相对,只淡淡的望着某一处。
她怎么了?
玄澈自行斟一杯醇香美酒,道:“为我更衣。”
麝月依然冷冷的:“奴婢不知王子喜好,更不知……”
“你故意的是不是?”玄澈倏然起身,将麝月拉到身前,麝月依然不看他,亦不说话。
月华流动在玄澈俊美脸颊上,邪魅修长的双眸微眯,许久静默,麝月能感到他目光的冰凉。
她想要避开,要转身而去,却被玄澈用力拉扯,她脚下不稳跌坐在宽大的床上,未急反应,玄澈身子覆下来,已将她牢牢笼罩在身下。
“你干什么?”玄澈冷冷说。
麝月别开目光,不说话,只要起身,却被玄澈一把按住,粗暴地吻下来。
麝月紧闭双唇,用力要推开他,玄澈唇上忽的一痛,血腥的味道传来,他的吻戛然而止,猛然抬头,修长手指滑过唇边,他望一眼手指上蹭下的血迹:“你好大胆,竟敢咬我?”
麝月倔强地望着他已濒临爆发的怒火双眼,冷笑:“王子切莫如此,若是被雪筝公主看到,只怕为王子平添麻烦。”
雪筝?玄澈一怔,随即,眼里燃烧的怒火似突地熄灭,他起身忽的哈哈大笑。
麝月不解:“你笑什么?”
玄澈眼底一丝狡黠:“我当……是为何?原来……是在吃醋啊……”
麝月脸上微红,正要言语,门口便传来一声樊域的通报声音,她见玄澈脸色一变,随即门口走进一名女子,艳美的眸,火气森森,正是雪筝公主!
麝月一惊,连忙从床上起身,退避在一旁,依着之前樊域侍女的规矩对雪筝施礼,雪筝公主眼角一斜,厉厉森然的眼神令人背脊生寒。
玄澈淡淡看她一眼:“王姐有事吗?”
雪筝沉一口气:“没事,我便已不可来你凌月殿了?”
夜晚,灯火阑珊,殿外风凉,吹落星如雨。
玄澈俊美的脸丝毫不为所动,静静望着帘外一泊月色:“如此美好的夜景,王姐,良宵莫负,王姐若是没事,我……”
他说着,看一眼麝月,雪筝亦随着望过去,麝月没有抬头,亦能感受到两道目光冰火交织。
雪筝一字一句:“玄澈,她不过是个礼物!”
“是!”玄澈轻轻笑着,走近麝月身旁,“当初父王要我到中原尽力将麝月公主带回来,可他却没有告诉我,公主如此美貌……”
他说着,修长手指轻轻勾勒麝月柔美的脸,麝月身子一颤,后退一步,微微抬眼看他,玄澈目若星辰,眸光如月,一缕夜色不明地笼着他的脸,似明似暗,似真似幻,这样的男子,即使说出再是无情的话,亦是这般诱惑。
“谁准你直视王子?眉目传情?”
麝月未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随即脸颊上有火辣的疼痛,雪筝公主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她依然来不及想什么,只见玄澈一把抓住雪筝的手腕,朗朗星眸隐了夜的冰冷:“王姐,又是谁准你……打我的人?”
“你的人?哼,何必含蓄?是你的女人吧……”雪筝公主言辞讽刺,脸色沉暗。
玄澈唇角一扯:“王姐,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
雪筝一怔,玄澈不看她,只是缓缓放开她的手腕,转身向床边走去:“我累了,王姐回吧。”
说着,拉一把麝月:“伺候本王子更衣。”
麝月跟在他身后,悄悄回头看一眼雪筝,雪筝公主白皙美丽的脸微微涨红,眼里滴下两行清泪,红唇紧咬。
她连忙回过头,不再看她。
而当雪筝公主愤愤离开,玄澈亦如在马车上之时,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兴致,心情变得低落而沉重,一整夜,他都只是靠在床边,如琥珀凝玉一般的眼,凝视着远方,好像天的那一边,是无穷尽的愁……
为什么?为什么雪筝公主会让他情绪如此波动?如此反常?还是……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不知何时,麝月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清晨,凉丝丝的风拂面而过,梦微惊,麝月缓缓睁眼,阳光透过薄薄的丝纱朦胧照进眼中,迷蒙而美好。
她的确太累了,这一路实际都没有好好休息。
眼神一侧,但见一男子修身挺立,身边婢女脸色微红,为他披一件月白长衫,长衫领口与袖口有金色莲花纹,精致不失典雅。
她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在樊域,这里是玄澈的寝殿。
她立时起身,只见自己正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软绵绵的毯子。难怪,梦里,好像回到了从前,有父皇、母后……还有大良的宫殿。
原来俱都是梦而已。
“你醒了?”玄澈淡淡一声。
麝月连忙下床,兰格尖锐的目光随即迎过来,麝月一怔,心想,想必此事定然又会传到雪筝公主耳中。
玄澈看向她,挥手示意侍女停下手中动作,走到她身前:“发什么呆?其实……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麝月看一眼兰格,后退一步:“奴婢不敢。”
玄澈眼光在上,修长手指勾起她的下颌:“倒是……很记得自己的身份。”
麝月看着他的眼睛:“自然记得,樊域的礼仪规矩,奴婢自不敢僭越。”
“哈哈……”玄澈轻轻放开她,笑得得意,“很好!知道这里该听谁的就好!”
他转身看向兰格:“今天与乌兰国的拉胡尔王子想必又是一场畅饮,会回来很晚,你们不必候在宫里,除了她……”
说着回身一指,麝月一惊,他笑容若樊域清晨爽朗的风,眉眼似精雕细刻而成:“待我回来,有她伺候便可。”
玄澈走出宫殿,麝月只见兰格以及其余侍女的目光皆看在了自己身上。
她低头避开,有些无措。
玄澈,在樊域如神一样的男人,如此对待自己,又是凭什么?
她一言不发,兰格缓步走近她:“去,把这宫里上上下下清扫干净。”
麝月抬头,环顾四周,宫殿内几乎一尘不染,虽樊域有北面有一片沙漠,却有浓密的树林隔着,并没有风沙。
“愣着干吗?”兰格一声喝,“怎么?以为上了王子的床,就可以不用干活了?”
麝月凝眉,兰格瞥她一眼,冷嘲热讽:“和王子上过床的婢女多了,又有什么新鲜的?”
不知为何,麝月心里莫名一阵冰凉刺痛,她亦惊讶于这种刺痛,她默默垂下眼,莫非……自己真的会因为玄澈而失落吗?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名女子清冷严肃的声音:“麝月,王要见你,请随我往‘邀月殿’一趟。”
纯正的汉话,不温不火的语调,麝月回头,只见兰格等婢女对她十分恭敬的一低头:“苡柔姐……”
这女子一身与她们相同的樊域婢女装扮,秀美端庄,面无表情。
奇怪的是,樊域的侍女亦与她讲汉话。
麝月上下打量她,她眉似月,眸似星,毫无樊域女子的风情,倒像是十足的汉人!
可为何这样一个汉人女子,会在樊域皇宫当婢女,还能得到这样的尊敬?
麝月跟着苡柔而去,樊域长廊以白玉大理石铺就而成,丝丝而来的清凉感令人心旷神怡,麝月低头跟在苡柔身后,苡柔一句话不说,裙摆如流絮轻飘飘的拂在白玉长廊上,背影如雪山翩然的仙子。
苡柔样貌只是普通,不过清丽秀美些罢了,却有莫名清冷高洁的气质。
苡柔转头对她说:“去吧,雪筝公主也在。”
麝月点头,正要进去,苡柔却道:“樊域与中原不同,樊域王子若要继承王位需得娶同族姐妹为妻,并且只有同族姐妹生下的嫡子才是下一任王位继承人,以保证王室血统的正宗!也就是说只有娶了同族姐妹才能继承王位,而这一代,樊域阿米尔族内只有一个女孩,便是雪筝公主,却有三位王子在,换句话说,谁可娶到雪筝公主,谁……便是王位的继承人!所以雪筝公主的地位崇高,便不需我再向你说明。”
麝月一怔,看向苡柔,苡柔依然面无表情,可她的字字句句都是提醒与警告。
樊域的这个规矩,她在藏书阁书中却没有看过!也许在遗失的下半部中!
“你在警告我?”麝月道。
“我只是提醒你。”苡柔看向她,平静无澜的眼眸中有一丝悲哀,“汉人女子若在樊域宫廷生存已是不易,明哲保身,便不要为自己招来什么杀身之祸才好,更不要……”
她犹豫片刻,没有说下去,转而道:“去吧。”
麝月没有追问,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苡柔怕果然便是汉人女子,她提起汉人女子时眼里的无奈一览无余。
麝月不知她为何会来到樊域皇宫,却可想而知她这些年的不易。
她的警告,怕是善意的。
殿内,有袅袅轻细的异域香烟,香气浓郁,令麝月有些许不适应。
她微微低身:“参见王,公主……”
她学着兰格她们的样子参拜,却不知樊域是否这样称呼他们的王……
樊域王阿米尔·森格,听闻他杀死了两个哥哥才争取到了樊域王位,是踏着皑皑白骨、血雨腥风走来的铁血王者。
他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生性好色,听闻身边时刻都不可少了女人。
所谓同族姐妹,雪筝该是阿米尔远房家的女子。
樊域王浓眉紧紧凝聚,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头来。”
他说的亦是汉话,麝月不禁感叹,樊域人如此繁盛,屹立于大漠草原之上,怕是知己知彼的缘故。
她缓缓抬头,未施粉黛的女子,容颜清素,双眸却濯濯如水,一泓清澈似樊域日夜不息的曼罗河。
凝白如玉的肌肤,虽不若樊域女子的白皙,却更加明媚娇艳。
樊域王不禁感叹:“麝月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麝月不语,雪筝公主冷声道:“父王,麝月公主如此美艳,自当留在父王身边侍候才最合适不过。”
樊域王点头说:“嗯,我身边除了苡柔,便也没有个称心的婢女,汉人女子进我樊域皇宫,只能为婢,只是怕委屈了麝月公主……”
“呵,既然大良已亡,麝月便是庶民,又何来委屈一说?况且,她留在玄澈身边也只是个婢女而已。父王,听说麝月歌舞卓绝,当初,便是因玄澈见她一舞,才向大溏要了她做礼物,父王素来喜欢歌舞,麝月留在父王身边,是最好了。”雪筝说得头头是道。
樊域王慵懒地靠在绵软的白色皮毛毡毯上,眼目微眯,他上下打量麝月,麝月不敢再抬头,樊域王的目光贪婪而痴迷,她心跳不止,似乎有点懂了,他说汉人女子只能为婢,而樊域的婢女又对苡柔那般恭敬,想必,苡柔便虽是婢女身份,却只怕也是这樊域王的女人吧?
而此时,雪筝公主的一言一句,分明是在将自己推给樊域王!
怎么办?她攥紧衣袖,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玄澈,他到底去了哪里?她不要留在这个王身边!不要!
可是,她忽然想起苡柔的警告,抬眼看一眼雪筝公主,雪筝公主目光悠然,这想必就是她的目的,如果公然反抗,定然是……杀身之祸!
那么,恐怕她等不到玄澈来,便会被害死!
可是……玄澈会来吗?
麝月心里忽然犹豫万分,玄澈王子,这个被樊域奉为神一样的男子,会为了她来反抗他的父王吗?
她心底冷笑,这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她是不是本身就不该寄望?
“苡柔,带她去沐浴更衣。”樊域王一声令下,苡柔从旁边漫漫丝纱后走出来,原来她一直在。
麝月抬头看她,她依然面无表情:“走吧。”
麝月缓缓起身,跟在苡柔身后,一路之上,华灯宝炬,火红灯纱,一路旖旎如神仙梦境,霓虹九重、云蒸霞蔚。
来到一处殿阁,上有苍劲的樊域文,麝月抬头看去,苡柔轻声道:“这里是沐仙殿。”
苡柔挑开沐仙殿水晶帘,回头说:“凡是要伺候王的女人,都要经过沐仙殿圣水沐浴,洗去身上尘埃。”
伺候王!麝月双眸惊动,怔怔不前。
苡柔道:“不要忘记,我怎样提醒的你?要命还是要尊严?要活着?还是要清白?我想……你应该是聪明的女人。”
“那么,你是王的女人吗?”麝月脱口而出。
苡柔背对她,身子一颤,冷哼一声:“不是,又怎么能在樊域皇宫里活下去?只是汉人女子只能终生为婢!”
终生为婢!
四个字如同心口陈旧的伤口被倏然撕开。
曾经,那个人!那个满手鲜血,将她的族人赶尽杀绝,那个将他的弟弟送入虎口的男人是怎样决绝地说出过这四个字!
那是她此生无法忘记的恨与屈辱!
她那个时候便发誓要活下去!而玄澈,亦曾说过会帮她要了他的命!
她不能死!不能!她还有国恨,还有家仇!
她攥紧衣袖,迈步走进去,如今,她只能赌一赌玄澈对她,是否有哪怕一分的真心在!
麝月走近沐仙殿,深吸一口气,沐仙殿的奢华,更远胜于中原皇宫,浴池由玉石砌成,水晶珠玉的雕刻布满浴池四周,汤汤浴水,浮着一层血红曼珠沙华——樊域神圣之花,蒸蒸雾气,水澜泱泱,清凉与舒适相得益彰。
苡柔为麝月褪尽衣衫,麝月整个人没入兰汤碧水之中,苡柔放下三重帘纱。仿佛好久未曾沐浴过了,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虽然是如此的情境下,整个人亦都软绵绵了。
玉指捏起水面漂浮的花瓣,麝月侧头沉思,这血一样红的曼珠沙华,究竟有怎样的传说?樊域开满了血红色的花,以白为主的樊域宫殿内,开满的曼珠沙华果真便如血路一般。
想着想着,竟困得眼皮沉重不堪。
她心内猛地一惊,难道这浴水中……这花瓣?
她用力想要起身,果然,身子如同不是自己,根本不听控制——有毒!
她回头看苡柔:“这……这水中……”
“水中无毒,是花瓣里有软梦香。”苡柔淡淡道,“等下,王便会来,你好好伺候,便不需我教你了……”
“你……”麝月呼吸困难,“我要见玄澈王子……”
“不可能!”苡柔冷眼看她,“难道你不知道,这沐仙殿除了王和王的女人外,任何人不准入内吗?”
什么?!麝月无力地看着苡柔,苡柔目光冷冷的,居高临下。
她秀美的脸上,依然冰凉没有表情。
此时,殿外传来一声厉喝:“我要见父王!”
是玄澈!
麝月如同在漆黑的暗夜里,看到一盏明灯,在几乎绝境的沙漠,觅到一片绿洲……
她想要大声呼喊他,可是却发现她连开口的力气也逐渐失去了……
双眼沉重不堪,昏昏欲睡,只看到水雾氤氲,和苡柔转身而去的背影……
沐仙殿外,帘纱重重,随风舞动如云霭漫天。
帘幔外,玄澈长身玉立,帘幔流动在他俊美脸上,邪魅修长的凤眸半睁半闭,睨看着前方阻挡的兵卫。
兵卫们亦犹豫不前,进退维谷,玄澈冷声道:“我不过去见父王,为何拦我?”
玄澈眸中冷冽冰寒,人人噤声不敢回话,突然一个女子声音传来:“是我要他们拦你!”
玄澈侧眸看去,却是雪筝公主,他并不显得意外:“是你!也只能是你……”
“王弟,你不会不知道父王在行拜礼的时候,是绝不准任何人打扰的。”雪筝若无其事,白皙美艳的脸上不惊波澜。
玄澈冷笑:“拜礼?父王为何在此时行拜礼?只怕是……”
“不管为什么,自我樊域开国,王行拜礼之时都是不准任何人惊扰的,你该知道。”雪筝走到玄澈身前,目光郑重,“王弟,你不会想……”
雪筝公主没有说下去,玄澈却知道那两个字是——造反!
玄澈琥珀色眸子映出雪筝冷漠的脸,两人僵持,最终还是雪筝柔和了目光:“王弟,我这都是为你好!你以后将是樊域的王,受万人敬仰,又何必……”
“是为你自己吧?”玄澈唇角一扯,鄙夷不屑,“王?是你想当王后吧?”
“你……”雪筝脸色涨红,气急,“若我想当王后,嫁给谁都是一样的,相反,你也该明白,谁娶了我,谁才是樊域未来的王!”
玄澈正要说话,却听身后另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来:“公主,可否要苡柔与王子单独谈谈。”
二人同时转身看去,只见苡柔静静站在帘幔里,如云里的仙子,洁净美好。
雪筝公主微微犹豫,最终还是点头道:“好,那就烦劳了。”
雪筝公主转身而去,苡柔看一眼玄澈:“王子,跟我来。”
玄澈知道,苡柔虽然是父王拜礼的女人,可向来睿智冷静,甚至可以有时是父王的智囊。
“你有什么话?”玄澈问。
苡柔回头淡淡看他:“要你不要做出荒唐事。”
“哼,做荒唐事的是雪筝和父王。”玄澈眸光如火,盯着苡柔冷静的脸。
苡柔道:“雪筝公主有句话说对了,谁娶了她谁才是这樊域的王!王子,一个女人和这江山天下,孰轻孰重,我想,不需苡柔多言。”
玄澈盯着苡柔,一字一句咬紧:“此等陈规陋习,没想到你一个汉人女子竟这般推崇?当年你……”
玄澈停住了话头,只淡淡道:“看来你是十分甘愿做父王的拜礼女人!可是你甘愿,不代表麝月也甘愿……让开……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你不客气又怎样?你改变的了这些事实吗?你现在冲进去除了救不了麝月外,还会赔上你自己!值得吗?”苡柔一步挡在玄澈身前,提及当年,那原本不该有的一场变故,苡柔的眼里痛楚万分。
可玄澈不过冷笑:“值得与否,亦不需要你来操心!”
他一把推开她,苡柔却在他身后叫住他:“若要豁出去一切,却也要看看那个女人是否值得你这样做!若值得,苡柔不但不拦阻你,甚至可以为你和她说情,你们……谁都不会有事!”
玄澈停住脚步,惊讶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若她值得,我便帮你这一次。”苡柔向来说一不二,他了解,曾经亦曾为触怒了父王的臣子求情,玄澈眸光微动,“你是何意,不妨明说。”
苡柔走上前两步,口气依然淡淡:“沐仙殿有个侧门,你该知道,我可以调开那里的守卫,你便与我在侧门观看,你适才说我愿意,不等于麝月愿意,呵,若麝月果然不愿,甚至愿意为你守身如玉,无论如何王都无法勉强她,我便帮你这个忙如何?”
玄澈一怔,望着苡柔笃定的神情,微微低眸。
“怎么?不敢?”苡柔冷哼。
玄澈眸光一凛:“好!就听你的!”
玄澈心里的确不敢肯定,对于麝月他依然了解很少,却足够了解父王,父王手段之残忍,内心之冷酷,他的确不敢确定,麝月是否可以禁得起他的威逼利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