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南疆
天穹上,弦月西移,又是一晚四更天了。
一名侍女熟练地驾着马车,一会儿出了树林上了官道,直往南边驰骋而去。
麝月的身子在颠簸晃动,神智也在晃动,飘飘荡荡的,仿佛回到了故国,庄肃的大安宫。
记得那时,她常常缠着三哥,去摘御花园树上的梅子,酸酸甜甜,如今俱都在心上。
“玄澈,玄澈……在哪里?”麝月不断喃喃自语,她意识并不清醒。
“玄澈?你就想也别想了,你谁也见不到了,不过,有一个人你倒是可以一见的。”千樱笑容娴雅,目光却冷冷的。
麝月迷迷糊糊:“谁?”
千樱大笑,随手倒了一杯酒,在唇边略略一沾,又突然泼向麝月:“阎罗王……”
酒香四溢,令麝月稍微清醒。
她身子一颤,苦笑,伸手抹去腮边的酒:“谢谢你的酒,不过,你要是给我一杯水,我会很感激你!”
千樱诧异,示意云雀将装水的皮囊递给麝月:“你早晚是要死的,王……从不留女人的命!本姑娘就大发慈悲,让你死得舒服一点!”
麝月笑,伸手接住皮囊,但双手无力,竟拿不稳一个小小的皮囊,皮囊落在她的身上,湿了麝月的下裙。
云雀皱眉,拿起皮囊,凑近了麝月,让水缓缓流入麝月口中。
千樱眉峰一竖,狭长凤眼斜斜朝云雀一瞥,吓得云雀身子一颤,忙收了皮囊。
有水入喉,如甘霖天降,舒服得多了。
麝月朝云雀感激一笑,问千樱:“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反正我逃不脱你们的手掌心,你不妨和我说上一说,就当做是旅途解闷。”
千樱眉眼斜挑,她原本以为麝月会极尽卑微地苦苦哀求给她一条生路:“很好,我就告诉你,南疆王苏什邈风,出重金要我们带你回南疆,但,你不要渴望着会有一条生路,因为苏什邈风从不留女人的命!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不妨日后,到了阴曹地府,让阎罗王会更详尽地告诉你。”
南疆?!麝月知道,那是比樊域还要神秘的国度,他们从不参与任何杀伐争斗,却亦没有人敢侵犯他们,因为,传闻南疆之地,人人会使蛊,处处都有毒,南疆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满剧毒,那里常年只开一种花、只长一种树、只有一种草,都是以剧毒浇灌,那里没有牲畜,犹如是人间炼狱之地。
没人知道,那里的人靠什么活着!但他们却不贫穷,甚至富庶有余。
“你怎么不求我放了你?”见她神思,千樱不知道为何,居然不满麝月的镇定自若。
麝月淡漠一笑:“求你?求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有用吗?”她看了千樱一眼,有些遗憾,“你很美,像个出身名门的闺秀,只可惜,满手血腥,不过是别人的工具!”
千樱大怒,她心底最怨愤的便是出身杀手之门,自小便是一个工具,她最恨别人这样讲,“啪”的一声,狠狠地在麝月的脸颊上一甩,留下一个深深的红印,她秀美的脸因愤怒有些扭曲:“你嘲笑我?哈哈,你固然出身高贵?但又什么用?你这个皇家公主,在我眼里,无异于蝼蚁,贱不可言!”
麝月身子一颤,却依然脸上带笑:“我再贱,也不是别人的工具。”
千樱大笑:“我可怜你,不是工具又如何?你可知道,苏什邈风是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你到了南疆意味着什么?呵……你不但会死,还会死的很难看……你自负美貌是吗?连那令世人仰视的第一美男玄澈王子都对你神魂颠倒对吗?可惜啊可惜……你死的时候,恐怕连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千樱一开始就下意识的厌恶麝月的存在,好像,她就是一根刺,戳在肉里,只有看到她痛苦,她才会开心。
马车风驰电掣,很快,麝月再度陷入昏迷。
从日出东山到日落西山,一天时间过去了,马车依旧疾奔而去。
“云雀,今夜你们轮流赶车,马不停蹄,务必在明日日落之前进入南疆地界!”
云雀应了,千樱亦靠在软垫上睡了去……
一日,匆匆而去,这一天,樊域凌月殿,乱作一片,玄澈留下一封书信,只写了一行字:要事,办完即回。
雪筝公主大怒,砸了凌月殿内所有酒壶玉碟,谁人劝也无用,跪了一地,便连斯戈雅也跪在了地上。
雪筝公主瞪着斯戈雅,斯戈雅可以感到她尖锐的目光:“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斯戈雅诚惶诚恐:“回王妃,斯戈雅不知……”
“你不知?”雪筝公主缓缓起身走到她身前,一脚踢在了她的肩头,“你不是生就了一副狐媚样,迷得王子流连在你的床上,夜半私语,便不信没有与你说。”
斯戈雅哭着道:“王妃,斯戈雅果真不知,若是知道,定然不会隐瞒王妃。”
“哈哈……从前我就信你,如今你便快要爬到了我的头上,信你……就有鬼了!”雪筝看一眼兰格,“兰格,把斯戈雅给我拉出去,打到她说为止!”
兰格瑟瑟发抖:“王妃……”
“怎么?你也要违抗我不成?”雪筝的脸因怒气而微红。
兰格忙道:“奴婢不敢。”
兰格起身,正要将斯戈雅带出去,却见苡柔自门口盈盈走了进来,她面容严肃,看着雪筝:“王妃少安勿躁,其实,昨儿个,我见过王子,王子那时接到伯伝传书,似是出了大事,该是来不及与王妃说明。”
雪筝冷笑:“要事?别是麝月……”
“王妃,有些事,王并未昭告天下,王妃亦需谨言慎行。”苡柔眼神警告,雪筝明白,这件事,于樊域无疑是个耻辱,她别开目光,“你知道,是不是?”
苡柔道:“我亦不知王子为何事而去,但是却知道,有些事,想要瞒是瞒不住的,所以……王妃若是不想生事,便好好的在凌月殿等王子回来,否则……”
苡柔没有说下去,却字字句句都扎进雪筝心里,她猛然回头看她,苡柔依然淡淡神色,目光却那般明澈,仿佛已一切尽在掌握。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苡柔向来本事大,她不敢大意,看一眼兰格:“算了,看在苡柔的面上,饶过这贱人。”
苡柔叹息一声,转身而去。
凌月殿外,玉阶如雪,落满凋零的蓼花。
似是血滴,滴在洁白的裙裳上。
苡柔心中纠缠,她自袖中拿出另一封书信,是玄澈趁夜放在她屋内的吧?上面只书:我的女人,我要自己找回来!
她早知道会这样,所以在樊域王那里,昨晚,玄澈离开之前,她已经先声夺人,对樊域王说,玄澈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接到伯伝的书信后,脸色大变,匆匆离开,并谎称,玄澈还不知道麝月失踪一事,樊域王自不会想到玄澈与麝月依然相见,相信了苡柔的话。
苡柔默默走下高高玉阶,玄澈,你定要在那约定之前回来啊……
那个三年前的约定,你还记得吗?
夜深了,弦月渐圆,照在茫茫江水上,月光如雾如烟,缓缓流入平原。
江边,一人一马,忧思如缕,便如这绝江水。
倦色爬满玄澈的眉眼,让丰神如玉的他略有风霜憔悴之色。
每一次,伯伝为他做事,都会沿途留下记号,他寻着记号不停不歇的追赶到大江边,放了讯号,等着伯伝的出现。
“王子。”终于,伯伝赶到了江水畔。
玄澈道:“可准备了渡江的船?走水路可快一些到大齐凤城。”
伯伝连忙道:“王子,只恐怕要改路往南疆了……”
“南疆?”玄澈大惊,猛然回头看伯伝,南疆,那个传说中遍地是毒的国度,麝月为何会在那里?
伯伝点头:“王子,属下追着刘浴德的使队,本要趁夜救出麝月公主,可属下还没等动手,就见到五名美艳的女子对使队下了毒,属下不敢轻举妄动,只听见刘浴德帐子内似有打斗,随后刘浴德一个人策马而逃。随后,那五名女子带着麝月公主上了马车而去,属下本要跟着,可那五名女子武艺高强,属下怕被发觉反而威胁到麝月公主性命,属下查看那五名女子用毒手法以及所用之毒,该是南疆奇毒!而马车的方向亦是向着南边而去……”
玄澈心慌不已:“南疆……那个世人不敢涉足的国度!他们……从来都不参与江山争夺,为何也会突然对凤凰珏感兴趣?”
伯伝亦不解:“也许……是为了麝月公主,听闻南疆王暴虐好色,麝月公主倾城之貌,会不会……”
玄澈双眉凝结,伯伝没有再说下去,玄澈双手越握越紧。
不错,听闻南疆王苏什邈风不但好色成性,甚至变态,被他宠幸过的女子,都会被折磨而死,或死于奇毒,或被毒蛇活活咬死,又或者沦为他杀人的工具……
江风阵阵,透入薄衣,玄澈跨马而上,面无表情:“去南疆……”
伯伝亦一跃上马,随在玄澈身后,二人绝尘而去……
前路,是生、是死?!
却谁也未知……
南疆,阴风烈烈,空气中一种淡淡奇异的味道。
麝月服了冰露丹,身子渐好,由这五名女子带到了南疆宫殿之前。
南疆与樊域、中原皆不同,他们只有一座恢宏的宫殿,没有皇城。
宫殿之高,似高耸入云,麝月抬头望去,神秘的南疆,果然如书上记载一样,没有皇城,只有一座巍峨宫殿。
陌生的天地,陌生的城,陌生的宫她是否此生注定颠沛流离?
而走进了这座宫门,不知要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
“王,麝月带到。”千樱与其余四名女子跪倒在地,麝月站在一边,环顾四周,四周金碧辉煌,有奇兽异鸟精雕细刻而成的一根根宫柱,如守卫,坚不可摧,殿内熏着奇异的香,缭绕成烟。
大殿中央,金色丝纱帘幔荡起微微涟漪。
帘内,似有一人,斜斜的靠在榻上。
“做的好,下去领赏和解药吧。”那声音柔柔细细的,却令麝月发冷。
千樱与云雀等人退了下去,殿内忽而寂静如死,过了许久,才见那帘内之人,似缓缓坐起了身,他轻轻挑开金丝纱帘,麝月仔细看去,只见那纤细手指白皙,帘内之人,着一身淡烟色络纱长衫,身量美好,脸容清俊,那眼更是微微含媚,可他,是个男子……
他向麝月缓步走来,步履轻盈,他便是南疆王——苏什邈风吗?
麝月望着他,他目光奇异的上下打量自己,冷哼一声:“什么倾城公主,不过庸脂俗粉……”
麝月亦仔细看着这个男人,他与玄澈不同,并非无双绝色,不过清俊些罢了,玄澈虽美而近妖,修仪俊美,可却不失男子阳刚豪气,而这个男人,这个南疆王,却眉眼妖娆、身量婉约,白皙柔腻如同女子。
麝月道:“你抓我来,也为凤凰珏吗?”
苏什邈风不屑的瞥她一眼:“那等俗物,我苏什邈风岂会放在眼中?你们这些庸俗之人,只会想着这些个庸俗之事。”
麝月不懂,想想千樱与自己说的话,不禁背脊发凉,这个阴柔的男子究竟打的什么盘算?
麝月故作轻松:“那么敢问王,何为不俗之事?不俗之人?”
苏什邈风轻佻看她一眼:“你想知道吗?本王倒是可以带你见识一下。”
麝月看着这个南疆王,的确很好奇,更何况他究竟为何将自己抓到这里,她还不知道。
麝月笑笑:“好,反正我为鱼肉,死之前,去看一看不俗之物,见识见识不俗之事,也好开开眼界。”
苏什邈风勾唇一笑:“你倒是与之前那些个女子不一样呢。”
麝月道:“多谢夸奖。”
看来,他的确曾抓来过很多女子。
麝月随着苏什邈风向着宫殿二楼而去,旋转着的楼梯,亦以金箔贴成,金光闪耀,无比辉煌,南疆,看来的确并非荒芜之地,相反的,富庶无比。
苏什邈风缓缓推开一道厚重的门,门上精雕细刻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割掉了一条蛇的头,看得人毛骨悚然。
苏什邈风自顾地走在前面,一路之上,麝月甚至没有看到一个守卫。
走进门,里面帘纱飞扬,异香重重。
麝月发觉,这间大殿不比适才小,却被帘纱隔成了很多小间。
苏什邈风挑起其中一条丝帘,回头对麝月一笑:“你可认得此人吗?”
麝月望进去,但见那人容颜修美,身量强健,只是双眼无神,麻木的望着苏什邈风和麝月。
那男子一身丝绸衫子。随意的系着,半露胸膛,麝月别开眼睛:“不认识。”
“呵,亏你还来自中原,中原凉州,第一美男子沈云生,你不要说你没有听说过。”苏什邈风淡淡说着,放开帘纱,继续向前走。
麝月一惊,沈云生,她当然听说过,乃为当时大良四公子之一,但听闻于两年前与他的妻子美妾一起失踪不见,为何会在这里?
想着,苏什邈风又停在一面帘纱前,慢慢挑开,他妩媚眼睛回眸看着麝月,麝月这一次不负他所望,惊讶得目光凝滞,惊呼一声:“宋归玉!”
苏什邈风得意笑笑:“不错,昔日大良洛城第一美男,四公子之首,宋归玉!”
麝月记得,宋归玉乃为一词人,曾入宫与父皇谈过一次诗词,自己在御花园见过他一次,当时他丰神朗朗,英俊挺拔,可如今只如沈云生一般,美则依然,却目光呆滞,双眼无神!
苏什邈风云淡风轻道:“怎样?这些个……才是不俗之人!也才可有不俗之事……呵,其他的你还要看吗?闽少南、关宝玉、思科雷尔……”
麝月不可置信的看着苏什邈风,他竟是如数家珍的说起这些曾闻名于世的美男子。
她环顾这间大殿,便好像是一间收藏馆,那些人被他收藏在这里,随时等待着取悦他……
“你喜欢男人?”麝月终究问出口。
苏什邈风悠然笑了:“才明白吗?像你们这些个庸脂俗粉,就只会亵渎了他们……只有我……才懂得真正欣赏他们……”
“可是……我不是男人……”麝月不懂,他既有断袖之癖,又非为了凤凰珏,为何要抓她来此?
苏什邈风不语,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前面有一间画室,我平日便在其中作画,你可有兴趣与我欣赏一下?”
麝月冷笑:“有没有兴趣,我似乎都要去。”
苏什邈风称赞的看她一眼:“聪明。”
麝月继续跟着他往里走,那里,果然有一间布置清雅的小室,比着之前金碧辉煌的殿宇,这里的确算得上雅致。
小室四壁皆有画轴卷在最上方,垂下五颜六色的丝带,随风漫漫。
苏什邈风轻轻的扯下身边一条,又紧接着挨个扯开每一条。
画卷随之一一展开,小室灯火幽明,映着画上每一个人,衣袂蹁跹,长发如墨,鼻翼如山,眉眼似刻,或温柔如水,或俊逸如仙,但唯一不变的是,画中人唇角始终带着颠倒众生的笑……
麝月倒抽一口凉气,那画中皆为同一个人——玄澈!
麝月看向苏什邈风,苏什邈风脸上幽淡的笑已变得阴冷:“两年前,我在樊域第一次见到玄澈王子,惊为天人,他是我所见过最俊美的男子,比外面我那些个珍藏都不知要强过多少?我疯狂的爱上他,自从见了玄澈,我这两年来,再也没有看上过任何人……我每天画一幅他的画像,越画就越是忘不了他……可我屡次邀他来南疆,他都拒绝了我……也许……他甚至不记得见过我……”
苏什邈风的神情似深深痛苦,眼中是刻骨相思。
麝月深吸口气,心跳依然不止:“可他……可他……”
她没有说出口,苏什邈风却狠声打断了她:“你要说,可他爱的人是你,对吗?”
麝月不语,她只是想说,可玄澈喜欢的是女人……
苏什邈风看着麝月苍白的脸,忽又笑了起来:“你可知,外面那些个男人,他们的美妻爱妾都在哪里吗?”
麝月摇头,可她却很想知道,因为她明白,那也将是自己的命运!
“都死了,死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被我慢慢以毒物折磨而死,就死在他们男人的面前!我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爱的女人是怎样惨死,他们……谁还敢违抗于我?呵……”苏什邈风说着,媚眼挑起,看着麝月,“你……也一样!”
麝月心一惊,她不可思议,更不能相信,世上竟有人疯狂至此。
她摇头说:“不!我不会让玄澈变成这样……”
外面的那些男人,已经失了心智一般,可这个明明显得弱不禁风的南疆王,到底有什么手段?
“可由不得你!”苏什邈风目光一凝,“待玄澈因你而来到南疆,便是你的死期!”
苏什邈风突地捏起麝月下巴,用了十足力气:“凭你们……这些个庸俗的女人,怎么配的上那样完美的玄澈,这天下……唯有我一人可以配他!我不会让玄澈如那些收藏品一般,为了玄澈,我愿以江山为许,换他的心!而我……也将从此只他一人,我一定要得到他……一定!”
麝月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情敌会是一个男人!
望着他恨入骨髓的目光,如刀如剑,仿佛要将自己撕碎,她便可想象,那些曾被他折磨致死的女子,会是怎样的惨状。
“他是不是很强?他的身体……是不是很美?”苏什邈风盯着麝月的眼睛,妒火中烧的样子,几乎令他疯狂。
麝月侧开目光,不看他:“下流。”
“下流?你才下流,你引诱了他……勾引他……占有他……我会让你后悔的!贱人!”苏什邈风一把甩开她,麝月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苏什邈风居高临下地望着,“好好在这儿等着吧,等我的玄澈来,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到时候,你会看到他是怎样与我欢快的,我会让你亲眼看到,然后……再杀了你!”
麝月依然在震惊中不能回神,直到苏什邈风摔门而去,才猛然清醒,她望着四周,玄澈的画像挂满了墙壁,可她的心,却寒冷至极,她好怕,不是怕死,而是怕玄澈若果然来了……苏什邈风那个变态男人,要怎么对他?
她一想到,一个男人,对玄澈存着如此强烈的占有欲,便不寒而栗。
玄澈,你不要来!不要!
她在路上曾想过无数种可能,为色、为仇、为凤凰珏,可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竟然会是为了——玄澈!
直到现在,她都还不敢想……
南疆宫殿,傍着茫茫青山而立,虽金碧辉煌,夺人气势,却有一种诡异之气。
苍苍云霭缭绕成雾,令那高耸的宫殿模糊不清,好似是从天而降一般,南疆,的确与众不同,自踏入南疆国境,玄澈便感到一阵阵莫名心慌。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似乎面无表情,街市之上毫无叫卖之声,宫殿门前守卫一身金丝铠甲,却看也不看玄澈与伯伝两个可疑之人,任由他们站在殿前。
“你怎么看?”玄澈低声问道。
伯伝凝眉:“说不出的感觉,王子小心为上。”
“守卫如此松懈,你我二人于此站了许久都没人来问一声,或赶走咱们,不奇怪吗?”玄澈心思敏捷,入微细致。
伯伝亦点头:“是故意?”
玄澈点头:“怕是的,想来,他们抓了麝月,便是想到了我会自投罗网吧?”
二人正说着,恢宏的殿门忽然缓缓开启,自殿内盈盈走出一名女子,玄澈凝眉看去,雾蒙蒙的天,令那女子有缥缈之美,一身柳青色绉纱,衬着她悠悠笑容,如若春水,她上下打量玄澈,目光惊艳:“想必这位就是玄澈王子了,果然修仪俊美,名不虚传。”
玄澈略微一怔,笑道:“姑娘不要告诉我,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我?”
那女子道:“当然是,算算你也该到了,请吧,王子。”
玄澈与伯伝互看一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姑娘请带路。”
那女子道:“我叫千樱。”
“千樱姑娘。”玄澈跟着她走进大殿,入殿,便是奇异的香扑鼻而来,玄澈微微凝眉。
南疆大殿与樊域不同,樊域多以白色为主,南疆却到处金碧辉煌,珠玉镶嵌于高耸的宫柱上,只王座处,飘扬着金色丝帘,地面似是以凉碧玉铺就,玄澈不禁惊叹,如此奢华的殿宇,南疆该是如何富庶?
千樱挑开侧面丝帘,走了进去。
大殿内,只剩下玄澈和伯伝两个人。
玄澈道:“你猜,会不会有埋伏?”
伯伝道:“嗯,竟然没有一名守卫。”
“埋伏?我怎么会对樊域最神圣的王子设下埋伏?”
玄澈朝着侧面看去,只见侧面丝帘轻轻被挑开,走出一名纤细清俊的男子,他长发披散,目光深深,似有淡淡忧伤。
这样的人,这样的神色,出乎玄澈意料。
他原以为,如此神秘的国度的王,定然是高大挺拔,粗犷豪迈的,却不像竟是这样文弱的样子。
千樱跟在他的身后,走到玄澈面前。
苏什邈风目光发亮。
玄澈恭敬道:“见过王。”
苏什邈风连忙伸出手,锦丝广袖中,那手指纤长白皙,扶上玄澈施礼的手腕,他手指有些许凉意,自玄澈的手腕处一直滑向他的手背直至手指。
玄澈一阵寒意,连忙抽手回去,但见苏什邈风笑笑:“玄澈王子,邈风可是在这里……等了你两年了……”
两年?玄澈诧异:“玄澈可有幸曾与王见过?”
苏什邈风眉心微蹙,神情黯然:“你果然……不记得了……”
玄澈内心没有印象,南疆王该是从没有到过樊域。
“那年,在中原望飞山,你与林世唐策马狩猎,你一箭百步穿杨,射中了野兔,也射中了我……”苏什邈风目光微怅,玄澈却惊讶道,“我?射中了你?”
那次,他与林世唐游山玩水,他记得,却不记得他曾经伤人。
苏什邈风回眸看他,走到他的身前,仰望高大挺拔的玄澈,玄澈目若星辰,鼻翼如山,似削脸庞精雕细刻,却线条柔和并不生硬,俊美便似天上而来。
他的目光竟痴了:“两年不见,你越发俊美了。”
玄澈尚未明白,苏什邈风的手已抚上他的胸膛,触手坚实之感,令他心神荡漾。
苏什邈风手指滑向玄澈的手,他轻轻执起,将玄澈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我是说,你射中了……我的心!”
玄澈即使再不可思议,却也不得不相信眼前所见,他有些怔愣,莫非……这个南疆王竟有断袖之癖?
他连忙抽出手,转向一边不语,伯伝亦惊讶得睁大眼睛。
苏什邈风笑笑:“想见麝月吗?”
玄澈看他一眼:“你为何要抓麝月?”
“为了你!”苏什邈风很快接口回答,一双美眸凝着玄澈,脉脉含情,“我只想要你,可是,我往樊域写过很多次函,却无回应,我只能出此下策,况且……那女人……该死!她胆敢占有你,就该死。”
苏什邈风柔美目光忽而掠过一片寒冷。
玄澈摇头叹息:“断袖之人我是见过的,他们都是心地极善良的,可你……”
玄澈没有继续,苏什邈风幽幽笑了:“我很疯狂吗?是的,我是很疯狂,为你疯狂……”
他踏上一步,挽住玄澈胳膊,伯伝看不过,冲将过去,正要拔剑,千樱却已挡在身前:“别动,我们王,没有恶意,可是舍不得伤玄澈王子半分呢。”
千樱细眉微挑,看一眼俊美如妖的玄澈,这样的场面她见得多了。
玄澈看一眼苏什邈风,他眼中情与欲显而易见,玄澈却不习惯被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王的厚爱,玄澈受宠若惊,只可惜,玄澈乃好色之人,只爱女色。”
“呵呵,你很快便不会这样想了,你很快……就会知道,那些个庸脂俗粉根本配不上你倾城绝色,她们……也根本不值得你爱……”苏什邈风说着,转身向金丝帘方向而去,他向千樱使个眼色,千樱点头,“王子,请吧。”
玄澈略微犹豫,但想想,他一定是要带他去见麝月的,他必须去。
玄澈趋步跟上,伯伝亦要随在身后,千樱却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哎,这位少侠便不必跟去了。”
伯伝冷声道:“不行,我时刻都要随在王子身边。”
“哦?”千樱娇声一笑,“时刻?那么……你们王子与人欢爱之时,你也要在身旁吗?”
千樱说的自在,伯伝却听得尴尬,这女子看上去那般秀美伶俐,却为何说起话这般露骨?
玄澈道:“伯伝,你便留在此。”
说完,玄澈已然紧跟上了苏什邈风。
伯伝看一眼千樱,上下打量,千樱又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我对男人可没有兴趣。”
伯伝一愣,再看千樱微笑脸庞,难道……
难道这南疆的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吗?
千樱不再理他,而是站在了金盈盈的帘子边,拂弄着帐帘……
玄澈与苏什邈风穿过回廊,沿回旋着的金色楼梯缓缓而上,苏什邈风不时回头看他,玄澈只做不知,面无表情。
苏什邈风带他站在金色沉重的门前,玄澈望着那妖美的女人与毒蛇,不禁身上一阵寒意。
苏什邈风悠悠笑着:“王子请。”
玄澈随着他走进去,大门开启,便有异香幽幽,玄澈有些许不适,里面站着两名女子,手持长剑,面容秀美且冷漠。
玄澈环望大殿,翡翠玉地面,倒映着朦胧人影,无风自拂的白丝纱如云缭绕,金漆宫柱,夺目光华,青铜九醨大鼎熏香,似云似雾,所谓雕栏玉砌想必亦不过如此。
苏什邈风道:“云雀,将所有丝帘都打开来。”
云雀应命走到墙壁边,只轻轻扭动一条看似装饰的金蛇,只见方才还是幽幽微动的丝帘一一挂起,玄澈望过去,却怔怔一愣,只见丝帘后是二十个小间,每个小间内,盘凤案头四方熏炉香烟冉冉,皆以玉为床,以丝为被,而虽精致却窄小的床上皆坐着一名男子,一共二十名,个个英俊非凡,却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玄澈看苏什邈风:“他们是……”
其实无需问,也知道应是苏什邈风的男宠们,只是玄澈惊奇于他竟能找到如此多不同的美男子,来充盈这间好似收藏珍宝的宫殿。
苏什邈风遗憾地扫视这些男人,叹道:“原本,都是我的爱,可自从两年前,见到了你,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玄澈面无表情,冷冷一哼:“你是也想令我如一件玩物般陈列在这座大殿吗?”
“不……”苏什邈风连忙打断他,“他们……怎么可以和你比?只要你答应留在南疆,留在我身边……我苏什邈风愿以江山相许!”
苏什邈风目光痴狂,一步踱到玄澈身前,玄澈下意识后退一步:“麝月在哪里?”
苏什邈风面容一冷:“你竟这样急切吗?”
玄澈冷笑:“我说了,我是好色之人,麝月倾城绝色,我自是时刻挂念在心。”
玄澈故意这样说。
苏什邈风如水目光狠狠凝结:“我许你江山,你竟也是不为所动?呵,却只怕话不要说的太早。”
玄澈不语,苏什邈风道:“云雀,告诉玄澈王子。”
云雀点头,走到玄澈跟前面无表情:“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是这样讲,可他们……现在全都在这里了,因为……他们都看透了女人的心,和自己的心……”
玄澈看云雀一眼,不太明白。
云雀道:“沈云生,和自己的爱妻佳话传大良,可到了这里,一个为了自己绝美容颜,一个为了活命,还不是全部屈从了?男女之间的爱情,什么至死不渝,什么海枯石烂,在南疆,在这座大殿,真是可笑极了。”
玄澈听闻过沈云生,他目光扫视,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那个人,他的神情明显一滞,仿佛陷入了巨大的痛苦。
那一定是不堪回首的回忆。
可看看苏什邈风,如此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会有怎样的狠毒心肠?他又有如何的手段,竟然可以将这些人全部降服?
苏什邈风观他神色,微微一笑:“既然,那么想见麝月,就跟我来吧,希望你见到她,那个什么绝色美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玄澈心上顿时一寒,苏什邈风笑得诡秘而阴冷,他跟在他身后,缓步走进另一扇门。
门内,清新雅致,与门外耀眼辉煌截然不同。
四壁挂满了画轴,玄澈定睛看去,深吸一口气。
这满屋子的画轴上,竟然画的全都是自己……
玄澈不可置信的看苏什邈风,若他是女子,他定也会为他痴情所感,可他是男子,还是如此荒唐的南疆王!
苏什邈风眼神望向一个角落,嗤笑一声:“你的麝月,在那里。”
玄澈望过去,麝月似乎是睡得沉,依靠在窗边躺椅上,一身单薄的烟霞紫绉纱挑丝裙裳,金银流苏拂落在地,长发连绵披散。
玄澈走过去,低身在她身旁:“麝月。”
轻轻扭过麝月身子。
长发随之落在一边,玄澈顷刻间站起身,大惊失色,他怔怔看着躺榻上沉睡的女子,她身量依然玲珑有致,纤纤玉手依然白皙柔弱,只是那面容——
哪里,还是那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
哪里,还见那诱人迷惑的绝美风华?
躺榻上的女子,脸上,一片淤红色已遮住了半边容颜,渗着丝丝的血。
玄澈猛然回身,目光欲裂:“你……”
“呵,她全身肌肤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淤红色,然后再由脸开始,慢慢溃烂,直到……五脏六腑都溃烂了,她……也就没命在了……除非……”苏什邈风细长的眼角,睨着激动的玄澈,“除非,有我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