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月照人来
地牢内,火光再明也显阴黑。
千樱看着麝月:“你不信?”
麝月勉强笑笑:“你要我如何相信?”
千樱缓缓踱步,好看的唇角微微扬起:“江边月,照人来。”
麝月凝眉,她说什么?江边月,照人来?一句诗,却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月……是自己吗?照人来又做何解?
“此话是带给我的?”麝月试探问。
千樱不答,只是静静站在一漫火光里,她的脸色微冷,目光怅惘,似陷入了某一个回忆,随而,方道:“你不知何解?”
千樱原本想,她不懂,便不想要盲目带给伯伝,她想来试问麝月这话的含义,麝月却似乎果然不知。
麝月已疼得脸色苍白:“不知……”
她似乎没说出一个字,都用尽了全力。
千樱稍稍凝眉,低身自长袖中拿出一颗药丸,她递到麝月眼前,麝月看着她,还有她手中朱红色药丸,千樱冷声道:“这颗药可缓解你身上的痛,还有,若痛得极了,不可发力抵抗,深呼吸放松自己,亦可延缓毒性蔓延,这很难做到。当然,我的话你可以不信,这颗药,你也可以不吃。”
千樱将那药丸放到麝月手心,麝月手心冰凉,千樱站起身,却没有走出地牢,而是朝着地牢深处走去。
麝月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她知道,深处,还关着一个人——伯伝!
南疆地牢之深,如同不见底的黑洞,黑漆漆一片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深牢内,大多关押着南疆重犯,女子居多,故而地牢苏什邈风基本交给千樱掌管。
千樱在伯伝牢门口静静站着,伯伝笔直靠着墙,闭目养神。
他察觉到有人,缓缓睁眼:“是你?”
千樱点头:“是我,我来看看你。”
“看我?”伯伝不懂。
千樱微微含笑:“不错,来请教你一句诗词。”
“诗词?”伯伝道,“伯伝是个粗人,于诗词并不精通,姑娘恐怕找错人了。”
千樱自顾自吟道:“江边月,照人来。”
话音没落,镇静沉稳的伯伝便忽的站起了身,他一步跨到牢门前,沉静的眼光芒异样:“你为何知道这句话?”
千樱平静的笑笑:“你告诉我什么意思?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
深牢黑暗,火光远在尽头,只有一丝一缕照在千樱的眼中,她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明亮晶莹,可她也有一双可怕的眼睛,明暗不定。
伯伝摇摇头:“我不能说。”
千樱一怔,随即道:“不说?那么……我也只能抱歉了。”
千樱说完要走,伯伝却叫住她:“姑娘且留步。”
千樱原便是没想走,她再看伯伝,伯伝神色凝重,殷切的看着她:“姑娘,伯伝不知姑娘为何会知道这句话,可烦请姑娘放伯伝出这牢笼?姑娘既然来到此,想必亦非大恶之人,若姑娘可放伯伝这一次,伯伝定当永世记在心上,此生任凭姑娘差遣,万死不辞。”
伯伝说着,竟突地跪倒在地。
千樱大惊,伯伝一脸义气,眼中是铮铮确凿之色,千樱依然冷冷道:“你要我放你?你可知我是南疆王廷杀手?又可知王知道,我将要面临什么?”
伯伝眉微凝,他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只是千樱既然知道这句话,既然肯来到这死牢之中,却想必千樱亦非大奸大恶之人,想必亦有搭救之心。
千樱叹一声气:“玄澈王子对你可有救命之恩?”
伯伝摇头:“没有。”
“可是知遇之恩?”千樱道。
伯伝亦摇头:“不是。”
千樱不解:“那么,你为何肯为搭救于他,赔上自己的性命甚至是整个后半生?竟然……还向我下跪?”
伯伝缓缓叹气,望着千樱,诚挚道:“为人之臣理当为人尽忠,况且……王子对伯伝虽非知遇之恩,也无救命之恩,却从小待伯伝不薄,伯伝自小跟着王子,王子待伯伝有如亲兄弟,伯伝怎能……不对王子尽忠。”
“你这是愚忠。”千樱虽话如此说,心内却多少有所感动,伯伝看上去木讷愚钝,却不失为铁铮铮的汉子,可为了玄澈却肯舍膝下黄金,跪在自己面前恳求……
伯伝不语,半晌,千樱才道:“这牢笼关不住你。”
伯伝尚不及反应,千樱已抽出手中长锋,自上而下,手起剑落,黑金锁链溅出耀眼火花,那锁链应声而落,伯伝不可思议:“姑娘……”
“这锁链以南疆黑金制成,普通刀剑不可劈断,唯有南疆陨铁剑方可令它断裂,而这陨铁剑,除苏什邈风,只有我与云雀才有,所以……”千樱将剑递给伯伝,“拿着这把剑,杀出去……至于你是否能活着走出南疆,就与我再也无关……”
“那姑娘你……”伯伝接过长剑,依然不相信千樱竟果然会放了自己。
千樱苦笑:“我亦是为我自己一搏,我一时大意被你自牢狱中抽出我腰间长剑,也是说的过去吧?”
伯伝看看手中宝剑,那宝剑剑光如雪,微光如芒,果然是剑中极品。
他抱拳道:“多谢,伯伝所说亦句句为真,伯伝以后任凭姑娘差遣,万死不辞。”
“别废话了……”千樱说着,向着地牢出口而去,“这一路上不会有人,人已被我调开,只是出了地牢,你就要靠你自己了。”
伯伝点头:“姑娘大恩……”
“你再废话,我现在就杀了你。”千樱打断他,伯伝不再言语。
两人路过麝月牢门,麝月望着伯伝惊讶万分,伯伝道:“麝月姑娘……她……”
“你到底是要救你主子,还是救麝月?”千樱睨着他,对于麝月,这个集万千宠爱的女人,这个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她从一开始便心存莫名敌意,她故意说得无情,“这个女人,救出去也是无用,她身上的毒……无药可解。”
她语气加重,刻意刺痛麝月。
麝月不看她,只是望着伯伝:“我不需要人救我,但我有话和你说。”
伯伝走过去,千樱却道:“若是叫人发现,到时候你走不了,我也要跟着倒霉。”
“我要说的很重要。”麝月殷殷看着伯伝,对于伯伝她从没有任何了解,却知道他是玄澈的亲信。
伯伝望着苍白憔悴的女子,原本是绝色倾城的容颜,如今却消损大半,听说……是为了王子。
伯伝快步走过去,低身在麝月身前,麝月忍着全身剧痛,伏在伯伝耳际低声说了一些,伯伝脸色大变,怀疑地看着麝月,麝月冲他点点头,伯伝将信将疑的站起身,麝月道:“千万记着了。”
伯伝怔怔望着这个女人,眼中竟有一些敬意。
千樱不解:“你还走不走?”
伯伝对麝月道:“公主放心,伯伝万死亦会做到。”
麝月点头:“拜托了……”
看着伯伝随千樱离开的背影,深牢暗狱,火光渐渐消逝,眼前唯余不见尽头的黑暗……
麝月疲累的靠在墙壁上,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生机!
也是她唯一可以为玄澈做的……
其他的,只望玄澈可有足够多的时间,为伯伝争取……
地牢出口,千樱突地回身一掌击去,伯伝一闪,千樱道:“刺我一剑……”
伯伝犹豫之际,千樱已然向着伯伝剑锋而去,伯伝不急闪躲,千樱已将自己肩头刺伤,千樱脸色顿时煞白:“这陨铁剑的伤痕独特,不刺伤我,我无法交代。”
伯伝道:“姑娘……”
“快走,你沿着这条路一路向东,出了大殿,便向南去,南边守卫相对松懈,也许你能有一线生机。”千樱说完,伯伝虽心中千恩万谢,却也不敢耽搁,他一路向东而去,待跑出一段后,千樱立即大喊,“来人……来人……”
千樱声音响起,立即有侍卫自不远处一拥而来,千樱捂着肩头,汗珠淋淋:“快……死囚跑了,快追……”
侍卫四散追去,千樱并没有指明位置,但她亦怕伯伝逃不出这南疆宫殿,还是朝着伯伝的方向去了。
伯伝躲过前方巡逻的侍卫队,绕来绕去,这南疆只有宫殿没有皇城,却更加曲折如迷宫,殿宇、长廊、甬道,大得离谱的一座宫,就算是樊域皇城亦不能够与之相媲美。
但时间容不得他犹豫,他自一处偏廊越过去,绕到殿后,寻了一扇虚掩着的窗,从缝隙里望进去。昏暗的烛火中,一个男子脱下外袍,散开头发……正是苏什邈风!
“谁?谁在那里?”苏什邈风忽然大喊。
“有刺客——有刺客——”喊声高亢,响彻夜幕。
伯伝一惊,立即跃下偏廊,朝无人的殿宇飞奔而去。
静谧的王宫被苏什邈风的喊声惊醒,侍卫队持刀举剑追杀,加上适才地牢的兵卫,一时间偌大宫殿被杀声包围,火光亦渐渐明耀宫阁。
追杀的侍卫队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他跑到金色的大门口,前方冲来一列侍卫队,左右方也是侍卫队,伯伝被围困在中间,无路可逃。
刀剑齐齐刺来,逼得他跌倒在地。
须臾之间,密密麻麻的侍卫自动散开,让出一条通道。远处走来一人,雪衣飘袂,黑发飞扬,伯伝看去,正是云雀。
伯伝连忙站起身,举剑对向云雀,云雀眼神一滞,她认得他手中的剑,那是千樱的陨铁剑。
千樱真的这样做了。
云雀正想着,千樱便从后赶来,她一见这阵势,连忙跑到云雀身边,夺过云雀手中长剑,冲着伯伝而去:“好大胆子,竟敢伤了本姑娘,拿命来……”
千樱身如轻燕,一剑刺去,伯伝出剑挡开,千樱迅速向伯伝使个眼色。
伯伝会意,与千樱一跃跃向殿门口,金煌厚重的殿门,金光烁烁,千樱一个翻身,撞向伯伝手中长剑,伯伝慌忙避开,剑锋还是划破了千樱衣襟,血色染了纱袖,千樱一声痛呼,身子倒向一边,重重碰在一个蛇形装饰上,金蛇装饰忽然扭动,厚重的殿门缓缓开启。
伯伝懂了,看向千樱,千樱立时道:“云雀,不要让他跑掉。”
云雀听了,会意,急忙冲上前去,并道:“追,杀无赦!”
这时,其他兵卫才再次一拥而上,云雀追着伯伝出殿门,一条长而华丽的甬道尽头便是整个宫殿的出口了。
伯伝拼命奔跑。
千樱站起身,捂着流血的伤口,稍稍松一口气,她转身抬头,却惊愕地睁大眼睛,只见苏什邈风正站在楼梯上,长袍飘然,眼神如冰的望着自己。
千樱连忙低身行礼:“王。”
苏什邈风冷冷睨着她:“你猜,他逃得掉吗?”
千樱心一颤,适才的一幕若是他都看在了眼里,想必定然会看出破绽,她可以骗过那些兵卫,却绝骗不过苏什邈风。
千樱心思百转,道:“属下无能,被他在地牢内抽走陨铁剑,劈断锁链,属下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打伤……”
不论他是否相信,她只能这样解释。
苏什邈风静静看着她,他不语,气氛却可怕至极。
此时,殿门口一阵阵脚步声,云雀带着兵卫们跑了回来,一见苏什邈风亦纷纷拜倒:“王,属下们无能,那伯伝狡猾诡诈,被他逃了。”
苏什邈风看一眼云雀,唇角一挑,冷哼道:“我想到了。”
他说得淡淡的,却短促有力。
云雀与千樱心跳如鼓,苏什邈风眼角似有刀刃,扫视她二人:“你们到我殿里来。”
千樱看一眼云雀,云雀脸色苍白,显然怕极了。
千樱首先站起身,随着苏什邈风身后而去,云雀便紧随其后。
苏什邈风一路什么也没有说,长而飘逸的丝衣,随风舞动,他走进殿内,白玉床上,玄澈依然靠在床边,见他三人进来,有些许惊讶,随即而逝。
苏什邈风看着玄澈,幽幽而笑:“我真是低估你,我忘记了,你是如此迷人的男人,果然可以迷惑我身边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为你……而背叛我!”
最后四个字,苏什邈风一字一字咬住,狠狠出口。
千樱与云雀连忙跪倒在地:“王,属下们不敢,请王明察。”
千樱身上血迹斑斑,玄澈看一眼,看来她是为自己带了那句话,并且经过一番厮杀,放走了伯伝吗?
玄澈看着苏什邈风,狭长好看的眼角凝一丝笑意:“我倒是想,你的这些女杀手,个个对我不假辞色,我看她们倒是对麝月更感兴趣些。”
苏什邈风缓步走向玄澈:“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苏什邈风坐在床沿边,修长手指划过玄澈胸前衣襟,他表情淡淡的,声音却透着凉丝丝的寒意:“你猜,我会怎么处置她们?”
玄澈不语,苏什邈风在他胸前轻轻一吻,抬头与他双眸相对:“为了……让你不再敢勾引她们,我只能……让她们去陪我的宝贝儿们了……”
玄澈尚且不明白,千樱与云雀已大惊失色,千樱连声道:“王,求王开恩,属下就算是有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背叛王啊,请王给千樱三天时间,千樱一定追回伯伝,带他的尸首来见您。”
千樱说着,挥剑砍向自己的长发,连绵墨发随而飞落,青玉地面映着黑色长发,苏什邈风优雅的看一眼地上长发,冷笑道:“你去?呵……却只怕去而不回。”
云雀亦道:“王,我们姐妹二人跟随您多年,为您出生入死,又何况我们身上都被你种下了冥月蛊,若不服用您的解药,便会每逢月出,疼痛入骨,直到骨节断裂而死,我们怎么敢背叛您……怎么敢去而不返?王,请给我们姐妹戴罪立功的机会。”
苏什邈风眼里依然是冰凉的寒,他看一眼玄澈,唇角带笑;“你说呢?我该不该相信她们?”
玄澈心思一转,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不能让他相信,不然更坐实了他们串通的把柄,玄澈淡淡笑了:“她们是你的属下,你要如何处置,与我何干?”
苏什邈风一怔,千樱与云雀亦是怔怔看向玄澈。
玄澈眼风清淡,面色从容:“我还不是你南疆的什么人,也没应允过你什么,自然不能参与你南疆内政。”
苏什邈风忽然笑了,他缓缓站起身,盯着玄澈云淡风轻的面容,他以手指勾勒他俊逸的脸廓,那棱角让人心醉神迷,苏什邈风幽幽道:“好,既然如此,既然全凭我做主,那么……我想,我的宝贝们一定很爱她们……这般细皮嫩肉的……”
他说着,突地在玄澈嘴唇上一按,玄澈感觉身上忽然不再那般绵软,苏什邈风笑道:“你暂时可以行动半个时辰,但是别妄想逃走,因为只要你离开了这间殿的香烟,便会立刻死去!”
玄澈看一眼熏着香烟的方鼎,那烟气缭绕如雾,丝毫看不出竟是另一种害人性命的蛊毒。
他试着站起身,苏什邈风睨一眼千樱、云雀,她二人容颜煞白,云雀甚至瑟瑟发抖。
以苏什邈风的手段,那定然是残忍万分的。
苏什邈风豁然拉开玉床后金色绣荷丝帘,随手按一下精雕细刻的羊脂白玉,一股异香与腥味随之而来,说不出的感觉。
苏什邈风缓步踱进去,玄澈跟在他身后,千樱与云雀却站着一动不动。
苏什邈风笑道:“你们不进来,是要我的宝贝们去请你们不行吗?”
千樱与云雀互看一眼,这才移动了沉重的脚步,如花容颜已无血色,眼中是惊恐与惧怕。
苏什邈风淡淡看着玄澈:“你不要走近来看看我的孩子们吗?你也会喜欢它们的。”
玄澈长袍松散,被苏什邈风眼神上下打量,他不自在的系好丝绸衣,缓步走到一片玉砌的池边,腥味儿与异香浓郁刺鼻。
玄澈低眼望去,大惊失色。
只见那以青田玉精砌而成的凹池内,数十条毒蛇吐着鲜红信子,纠缠在一起,它们扭着身躯,仰头望着池边的人,眼里露着血腥的光,和对血肉的渴求。
“这就是我的孩子们,它们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姑娘了。”苏什邈风审视地望着玄澈,玄澈俊美容颜亦不免些许凝重,他看向苏什邈风,苏什邈风的脸上却挂着凉丝丝的微笑,便若这池中毒蛇,冷血无情。
他笑得越是云淡风轻,便越是寒透人心。
玄澈原以为自己已算是冷漠之人,却不想这世上竟会有人如此泯灭人性。
想必,这蛇池之中一定葬身过许多红颜美人,才令这些毒蛇此刻如此贪婪的望着他们……
它们想必是知道,又将有一顿美餐可以享受。
苏什邈风回眼看向千樱与云雀:“你们两个谁先来呢?”
云雀吓得流下眼泪,颤颤道:“王,属下冤枉……属下当真冤枉……”
千樱亦道:“王,请王看在我姐妹二人忠心多年的份上,相信我们这一次,至于……伯伝,我姐妹二人定然手刃于他,奉给王。”
苏什邈风冷冷地挑眉,眼角睨着玄澈,玄澈惊异的表情已然退却,不过静静的神色。
苏什邈风道:“当我三岁孩童不成?凭我南疆地牢之固,守卫之严,若非有意放走人犯,谁可逃脱的出?”
苏什邈风走近玄澈,眼神异样温柔,口中却字字如冰:“这些叛徒是为你背叛我的,你当真见死不救?”
玄澈魅惑一笑,如有魅毒:“随你,你的属下你自行决定生死,我说了与我无关。”
玄澈说完,径自拂袖而去。
苏什邈风叫住他:“你不要故作轻松,跟你说句老实话,我之所以眼睁睁看着千樱放走伯伝而不阻止,便是我有十足的把握,就算逃出去十个伯伝,请来你樊域数十万军队,亦休想从我南疆全身而退!我南疆屹立于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却以为是那般容易之事吗?我告诉你,无论是谁,只要犯我南疆城,保叫他有去无回!哼,到时候,樊域大军覆灭,你……也就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哈哈……”
原来,一切原本便在苏什邈风眼中,千樱浑身冷透,难怪,她所做一切如此顺利,又或者,她不放走伯伝,他亦会想法放走他,如果要引来樊域军队,如果要令玄澈王子死心,放走伯伝,的确是上上之策。
自己和玄澈都无意成为了他的棋子。
她不禁叹息,苏什邈风心机之深,算计之准,当真让人胆战心惊,不得不惧。
玄澈挑一挑唇角,全然不放在心上:“那么……我拭目以待了。”
玄澈潇洒走出暗阁,那股血腥与异香的怪异味道,令他几乎作呕。
苏什邈风沉一口气,眸中冷意深深,他握紧双手,突地狠厉地瞪向千樱与云雀。
千樱与云雀立忙跪下,低头不语。
苏什邈风冷声说:“我原本有意放走伯伝,地牢守卫自是松懈,本来是要暗中不知不觉放走他,却没想到,有人已迫不及待……”
千樱磕下头去:“王,请王千万要相信属下,属下绝无故意……”
“算了吧,事到如今还和我装什么忠心耿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的来历?不杀你们……是我认为你们的确是得力的助手,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更对你们宠信有加,谁知你们不识好歹,终究是喂不熟的……”苏什邈风说着望向身后冷冰冰的蛇池,“背叛我的人,向来只有一种下场!”
云雀瑟瑟发抖,千樱亦不觉睁大眼睛。
苏什邈风轻轻低身,在她耳边冰凉细语:“杨天枝,你们的师兄……宁死不从于我,便是……死在了我身后的这个蛇池,呵,你们……就去和他做伴吧!”
苏什邈风说着,向外一声大吼:“来人,将千樱、云雀丢入血蛇池!”
门外顿时冲进三五侍卫,千樱震惊地望着苏什邈风,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早就知道。
云雀吓得哭出声音:“王,看在我们曾为你出生入死,这许多年来都不曾做过半点……”
“住口!”苏什邈风一掌打在云雀脸上,云雀跌倒在地,千樱却忽的冷笑连连,“呵,真是可笑,苏什邈风,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我和云雀这许多年活的便像一个笑话……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千樱今天死而无憾,但云雀她的确全不知情,还请你放云雀一条生路。”
苏什邈风轻轻摇头:“千樱,若是没有云雀故意要放伯伝离开,难道,一个伯伝就能翻出了我南疆的天吗?”
苏什邈风一个挥袖,那侍卫便要将云雀抬起,突地,殿口玄澈一声高喝:“慢着。”
苏什邈风看向殿口,果不其然的一笑。
玄澈一袭薄透长衣,荡然微扬,广袖长裾,悠悠如云,他如踏月而来,只是两个字,只是那冷峻的神情,便已夺尽了这殿宇璀璨光华。
他站在苏什邈风身前:“你非杀她们不可?”
苏什邈风已为他此时的气质颠倒,神情已陷迷乱:“虽然,你故作冷漠,想要保住她们的性命,可她们……我从来没有信任过,她们不过是来为她们的师兄报仇,没有你,我也迟早会让她们去死!”
苏什邈风不自觉的走近他,仰视着他俊美容颜,他痴迷的眼神,令玄澈满心别扭,却也是他唯一可以利用的一线生机。
“若我说,要你放过她们呢?”玄澈口气极淡,亦不看苏什邈风。
苏什邈风修长手指卷起玄澈腰间衣带,好像想要一辈子这样缠绕住他:“只要你开口,只要你可以……我无所不应。”
苏什邈风用力一扯,衣带落,露出玄澈健硕胸膛。
苏什邈风紧紧地贴着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我只要你,就这么简单……”
玄澈低眼看他,他知道,此刻不能推开他,既然伯伝已经逃走,他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可你需要给我时间来好好适应,我从来是好女色之人,你要我一时间便喜欢上男人,恐怕强人所难。”这已是玄澈可以说出的最是委婉的话。
可只是这句,苏什邈风却好像如获至宝般兴奋地望着他:“当然,若你愿意给我时间,我便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是吗?”玄澈低眼看着他,又看看一边的千樱与云雀。
苏什邈风连忙对侍卫道:“放她们闭门思过一月,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侍卫们纷纷应了,千樱与云雀互望一眼,劫后余生的心情,令她们好像重生一般,深吸一口气。
她们一同望向玄澈,玄澈不过淡淡看她们一眼,而苏什邈风早已不在意她们是否存在,他的眼中心里,已被玄澈占满,他痴狂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整个天地间,就只有他……
苏什邈风,用情不可谓不深,只是……这样的爱,这样残忍的占有,终究为人所不容。
苏什邈风心里明白,玄澈只是缓兵之计,但只要玄澈哪怕是虚情假意的肯与他共赏歌舞,同饮美酒,他亦觉得是极开心的事。
虽是快近天明,苏什邈风依然备下了酒菜,叫了乐师舞姬与玄澈共度此宵。
苏什邈风纤细的身子斜斜靠在玄澈宽厚的肩上,递上一杯美酒,玄澈接过,他已明白,在这里,在苏什邈风手里,他无需在酒菜饭食中下毒,他若要下毒,根本防不胜防,那么便不如今宵有酒今宵醉,也免得无法忍受这个男人贪婪的目光。
“你不怕有毒了?”苏什邈风亦一饮而尽,玄澈冷哼,“你根本无需用毒酒害我。”
苏什邈风幽幽笑了:“倒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玄澈不理会,只自顾自的自斟自饮,苏什邈风看着忽然眼露伤悲:“你是在借酒浇愁吗?与我在一起,果真那般勉强?”
玄澈看他一眼,他情真意切的样子,反而令他心生抵触与反感:“是,至少目前是。”
他不能激怒他,他做不到取悦他,但至少要做到拖延他。
大殿中心,妖娆的舞姬依然扭动着腰肢,那纤细柔软的腰,那白皙如玉的肌肤,很难令人想象,他们都是些绝美男子。
苏什邈风久久望着玄澈,他只不过想要换取他哪怕一次的温言软语,可他,一次次的都是如此冰冷无情。
苏什邈风一挥手:“都下去。”
他疾言厉色,那些舞姬连忙停止了舞动,纷纷以最快的速度退了下去。
玄澈依然看也不看苏什邈风,依然自斟自饮。
苏什邈风夺下他手中酒杯:“玄澈,即使你是做戏,却能不能做的好看一点?”
玄澈转头看看他:“我说了,我需要时间。”
“我也说了,我愿意给你时间,可你……”
“王,又或者,你可以对我用毒也好、用强也罢,反正你为刀俎,我是鱼肉,还不是任你宰割,你又何必假惺惺做出一副我在你心里有多么不一样的样子来?”玄澈说着,身子渐渐躺下,他闭目,那白玉床上软锦舒适,定是极名贵的。
苏什邈风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却痛极:“你……”
他竟没有说下去,许久的静默,玄澈终究缓缓睁眼看他,苏什邈风只是呆呆的坐在玉床之上,那暗藏玄机的双眼,此时此刻只有悲伤与失落的泪痕。
他,竟哭了?
玄澈有些意外,他微微凝眉,猛地坐起身,看着苏什邈风。
苏什邈风望向他,高高在上的凌傲似在瞬间崩塌,眼中泪,顺势落下:“玄澈,我等了你两年,爱了你两年,你可以看不起我,可以侮辱我,可以不接受我对你的情感,可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用的真心!”
他有些激动,原本虽是秀美如女子的脸,亦有了几分因悲怒而生的强势。
玄澈微微一怔,却也不禁叹息:“可你的爱,是让别人痛!你的爱是巧取豪夺,这不是爱……”
“那是因为你们这些世俗之人的偏见!才让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我以真心追求于你,你又可会看我一眼吗?”苏什邈风如星眸子,照见玄澈俊美的脸。
玄澈怔忪,他回答不出,因为他的确不会。
苏什邈风冷冷笑了:“不会,对不对?那么我不这样做还能如何?我只能让你们死心、绝望的留在我身边……你也看到了,这么多男女中,没有一对能够长久,什么海誓山盟,在生死面前,通通都是空话罢了,我会用我的爱来补偿他们。”
“可你囚禁了他们,那是爱和补偿吗?”
“我不会这样对你!”苏什邈风轻轻躺在玄澈胸膛上,他起伏的心口,跳动着令他沉迷的节奏,“不要再怀疑我,给我机会,好不好?”
苏什邈风几乎恳求,放下了所有尊严。
玄澈却只能摇头:“我若说不好,换来的,只能是你残忍的对待我爱的人,我只能说好,可这样又有意义吗?”
苏什邈风哀哀的道:“所以,你不要逼我对你残忍,我不想对你残忍!不想……”
玄澈这一次没有推开他,他甚至有些可怜他。
因为他的爱不被接受,所以他几乎用恳求用强迫得到的,根本不是爱,他好像是征服了那些男人,可那些男人的心,已经死了,要来又有何用?
玄澈轻轻闭目:“这么多人中,真的,没有一对情人禁受住你的折磨也要在一起吗?还是这样的人,都死了?”
苏什邈风身子一颤,看向玄澈,他眼中仿佛闪现了极遥远的往事。
许久,才道:“我从不杀有情有义的女人。”
玄澈凝眉不解,苏什邈风道:“曾经,有一对情人,大良公子段一荣和他的妻子苏月心,段一荣愿为苏月心毁掉自己堪称绝美的脸,我当然不会要一个毁了容的男人,本来我要杀掉他们,却为了要报复他毁掉自己,不让我占有,而故意说,这样的男人我要还给苏月心,可段一荣不肯,当场休妻,苏月心明白他是因为毁掉了脸,才要休掉自己,令我想不到的是,苏月心亦为段一荣甘愿毁掉了自己的容颜,两个人都变成了丑八怪,自然谁都不必嫌弃谁,于是……我放他们离开了……那是从南疆离开的唯一一对夫妻……”
玄澈听着,都不禁心惊肉跳,那曾是多么的惨烈才能走出了这座金煌的宫殿。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眼,任凭苏什邈风流连在他的胸膛。
他知道他的渴望,却只是冷冷说:“如果,你要证明我不一样,就不要乘人之危。”
苏什邈风果然缓缓的起身,一整夜,他虽睡在他的身边,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玄澈心里明白,苏什邈风的真心。
利用他的感情,他不想,可却不得不如此……
又是一个暗夜如墨。
伯伝在荒野中疾驰,长发披散,衣襟凌乱。
夜鸟掠过头顶,漫无边际的黑暗一次又一次笼罩而来,向东,一直向东,向着中原的方向,毫不停息的马蹄声踏过之地,皆留下漫天尘埃。
他不敢耽搁片刻。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第五个夜晚抵达了中原。
他不曾休息,趁夜黑衣翻进城内,巍峨的府院,严密的巡守,伯伝小心翼翼,放出一支火箭,那是樊域独有的,或者说是玄澈王子独有的,四彩焰火,若是不知者,定以为是绚烂烟花,于天际湮灭。
江边月,照人来。
伯伝火箭放完,便策马赶到城郊,城郊奔流的星辰河,又名:落月江。
听说几百年前,落月江奔流不息,却因气候自然原因,越来越缓,越来越窄,直到今日,人们为它改名星辰河,也是中原洛城护城河……
“何事找我?”
月当空,人如削。
一个纤细娇柔的女子来到河边,伯伝连忙跪倒:“属下伯伝。”
“我知道你是伯伝,只是不知为何是你来找我?不是玄澈?”那女子神情疑惑,但见伯伝风尘仆仆,眉目之间满是疲惫,她立时一惊,“玄澈出事了?”
伯伝点点头:“是,还请姑娘……想法搭救。”
“要我如何搭救?”那女子蹙眉,眼中满是担忧。
伯伝道:“原本我也是无法,可有人,教给我一个办法,还请姑娘千万要想法实现,救玄澈王子出南疆。”
“南疆?!”那女子更为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伯伝,“他为什么会身陷南疆?”
“说来话长。”伯伝靠近一些,低声在那女子耳边说了几句,又道,“姑娘,一切全都仰仗姑娘了。”
那女子听得不可思议,惊疑地望着伯伝:“这样大胆的办法,是谁告诉你的?”
伯伝稍微犹豫,随即还是道:“是麝月公主。”
那女子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原来!看来,他当初的想法果然没有错,中原女子,尤其是皇家公主,果然是博学多才,通晓古今!就好像……苡柔一样,他也终于,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苡柔……”
那女子,目光怅惘,远远望向天际。
月沉入河,落月江里,定是一片莹白。
“好,我答应一试。”那女子终究道,“你且在城郊等我消息。”
伯伝惊喜万分,跪地道:“多谢姑娘。”
那女子转身而去,淡紫色蝶衣落落随风,伯伝望着那个背影,多少年了,这个背影,都一直是他眼中唯一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