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水漫南疆城
南疆,一个又一个昼夜,一轮又一轮明月。
阴湿黑暗的地牢永不见天日。
麝月不知是什么支撑她活下来,日日夜夜,一天胜过一天的剧烈疼痛,已折磨得她筋疲力尽。
她无力的倒在稻草上,手中紧握凤凰珏,虽然服过了千樱的丹药,但依然无法抵御每日每夜如此痛苦的折磨。
那钻心蚀骨的痛,令她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伯伝怎么样了呢?是否逃出了南疆?是否可以通知樊域军队,玄澈又是否可以拖延住苏什邈风?她身上的毒,是不会有解药了吧?可是她不能死,她还要见玄澈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心痛骤然加剧,她流下眼泪,究竟从何时起,对玄澈的依恋和爱竟已深刻至此?人之将死,她所想的,不再是国恨,不再是家仇,只是想再见玄澈一面。
如此普通而简单,却是如此奢求。
她果然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只有最平凡的愿望……
眼皮渐渐沉重,身体的虚弱令她不知不觉睡去,直到再次痛醒,麝月强忍那几乎要去了她性命的痛苦。
咬破双唇,她要坚持!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苏什邈风,我也一定让你后悔留下了我的性命!
彻夜宿醉,玄澈醒来之时,苏什邈风已去上朝,其实他很奇怪,苏什邈风如此行事作风,难道南疆朝臣便默许他如此胡作非为?而南疆的军队又在哪里?宫殿的守卫,为什么神出鬼没,好像空阔无一人,可苏什邈风一声令下,便可迅速拥簇在苏什邈风身边。
对于南疆,他知之甚少,其实樊域极少有文字性的东西可供人阅读,这就是为何樊域人都习汉话,读汉家诗书。
而樊域王之所以珍爱苡柔,便因天下之大,自是中原才多才子佳人,博学之士,尤以大良皇家藏书阁为最,皇家子嗣自小博览天下书籍,据说有许多绝本,还有许多乃中原游历之臣所撰写各国风土习俗等。
只可惜大良皇帝到了秦振这一代,没能好好珍惜,昏庸无能,苛捐杂税,更令人遗憾的是,林世唐攻入皇城,藏书阁忽然大火冲天,一天一夜不曾熄灭,所有典籍珍藏付之一炬。
想到这,玄澈便满心遗憾。
若是樊域也可拥有自己的藏书阁,也可知晓各国人情习俗,自己定会有许多办法对付苏什邈风。
想着,苏什邈风推门而入,秀美的脸上,怒气笼罩。
玄澈疑惑,却不开口问,苏什邈风看他一眼,走到他的身前:“即使天下人都反对开战,我也不会让樊域军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看来,是朝臣反对因玄澈而与樊域开战,想来也是,玄澈虽不知南疆有何神蛊庇佑,却谁也不愿劳民伤财与别国开战。
玄澈道:“那么,你的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苏什邈风挨近他的身边,与他目光相对,近在咫尺:“那我也一定要得到你!”
“你当然可以,你若是想,你现在就可以做到,只是你一辈子休想把我变成如沈云生他们一般……”玄澈琥珀色眸子被晨雾染一丝凉意。
苏什邈风冷冷笑道:“哼,我不能这样宠着你了,不给你点苦头吃,我看你是很难认清,在这里你不是什么玄澈王子,你只是……我的一个男人!”
苏什邈风说着,向门外大声吩咐:“来人。”
门外瞬时跑进四名侍卫,苏什邈风眼神阴恻恻的,带着冷酷的迟疑:“你还有最后一个反悔的机会!”
玄澈蔑然冷笑,苏什邈风突地捏起玄澈下颌,狠狠道:“如此美好的人,我实在不想这样对你,可我为你几乎要付出江山,而你一再反抗我、激怒我!逼我不得不这样做!”
苏什邈风说着,自袖管中滑出一粒丹药,那药丸银灰色,极小,玄澈因身中剧毒而绵软无力,任他摆布,他将药丸塞进他的口中,强迫玄澈将药丸吞下。
玄澈轻咳两声,忽然觉得身体发热。
苏什邈风冷冷看他:“将玄澈王子带到地牢去!”
四个人,驾着高大的玄澈,玄澈周身如火在烤,他愤恨地看着苏什邈风,若非他擅长用毒,始终控制着他,他真想,与他大战几百回合,将他碎尸万段。
他对他的忍耐,始终有限。
如此焦躁,虽明知不可,但让他迎奉他所谓的柔情蜜意,他努力过,却到底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地牢,不眠夜总是格外长。
苏什邈风带着玄澈来到地牢,顷刻间,黑暗的地狱便如明昼,玄澈全身火热,似被烙铁烫过每一寸肌肤。
汗珠淋淋而下,五脏六腑都好似将要被熔化。
“玄澈……”麝月的声音,令在火热之中煎熬的玄澈一惊,他凝神望去,却只见麝月披一件玉色蓝垂花竹叶纹长衣,墨发如水,柔软丝滑,凝腻肌肤光洁如玉,虽然只是站在这深牢大狱、一片枯萎稻草之上,却亦风华绝代。
这是麝月?她不是因为中毒而容颜尽毁?不是应该痛苦万分?怎么依然是这般绝美的样子?
玄澈身体靠在墙壁上,喘息连连。
麝月看向苏什邈风:“他怎么了?”
苏什邈风呵呵一笑,冲守卫道:“打开门,让玄澈王子进去,与他心爱的女人团聚。”
“苏什邈风,你会这么好心?”玄澈当然不信,其实他已多少想到,他身体的炙热,令血脉翕张,看见麝月,便有不可抑制的情欲,若不发泄,定然会全身爆裂一般的痛苦。
苏什邈风眼角一斜:“我当然没有那么好心。”
说着,他已将玄澈推进牢房之内,玄澈努力克制着强烈的灼烧感,麝月连忙将他身子抱住,玄澈却猛地向旁边闪去,滚烫的身子跌撞在墙壁上。
他目光欲裂,盯着麝月绝色容颜,苏什邈风走近一步,笑着道:“我特意为她吃了些药,又令人为她梳洗打扮了,虽然我不知这个中原公主用了怎样的手段令脸上的伤痕痊愈,但这样也好,面对心爱的女人,如此美艳动人,你可还忍得住吗?”
苏什邈风看一眼麝月,好看的眼角却凝着冰霜:“他身上的毒,只有你能解,只要与你欢爱一次,他自可安然无虞,只是……”
苏什邈风唇边笑意昂然:“只是,你将会死于我的血欢毒。”
麝月一惊,望向墙壁边靠着的玄澈,玄澈俊美的脸,红若火烧,全身已被汗水浸湿,他隐忍、克制,甚至闭目不再看她。
苏什邈风低身在麝月耳边:“你舍得吗?看着你的男人,因为忍受对你的情欲,而……五脏爆裂而死!”
麝月摇头,泪水涟涟而落,不!她不要,她当然不要。
她毅然站起身,走到玄澈跟前,玄澈鼻息内有她甜香的味道,他豁然睁眼,想要躲避到另外一边,却被麝月紧紧抱住。
“你走开!走开,听到没有……”玄澈高声呵斥。
麝月却更紧地拥抱住他:“不,玄澈,我怎么也是活不了了,他在我身上种下那么多毒,我还能活命吗?若是要死,我倒宁愿可以让你活。”
麝月说着,转过玄澈的脸,她与他目光相望,玄澈琥珀色眸光,依然朗朗风俊,他亦望进她的眼里,沉溺于她的如水柔情。此刻,她的双眸清冽得令人心痛,却又是那样慑人心魄。
不及多想,她的唇已印上了他的,她微微闭眼,好似在回忆着每一次热吻的甜蜜,他亦拥紧她,将她倾倒在地,他热烈的目光,滚烫的身子,喷薄的情欲,都让他再也无法控制。
可他依然努力克制,汗珠一滴滴滴在麝月脸颊,麝月明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她索性自行扯下了玉色外衣,露出凝腻香肩,诱人的美色,玄澈第一次察觉,他即使再坚强,也无法抵抗麝月的美……
可是,这种感觉越是强烈,他越是不能……
苏什邈风站在他们身后,眸子紧凝,他表情复杂,期望中夹杂着恨。
他握紧双手,这个男人,他千方百计,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的男人,这个女人,却可以如此轻易的令他颠倒沉迷。
他嫉妒,疯狂的嫉妒!
“你们还有一条路可以选……”苏什邈风到底开口,玄澈回眼看他,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满是火光,如同这地牢里腾腾燃烧的火把,想要将苏什邈风烧成灰烬。
苏什邈风低在玄澈身旁,适才还是狠厉冰冷的眸光一瞬温柔:“跟我,只要跟我一次,你亦可以解掉这烈焰毒,麝月也不会死!”
他渴望的看着玄澈,玄澈笑容却冷到极致:“只可惜,即使是在被你用药的情形下,我都对你没有一点兴趣……”
“你……”苏什邈风愤怒,却随即笑了,“你别怪我,你是在赌气,我知道。”
他的手,游走在他健硕的身体上,挑拨着他热烈的渴望。
玄澈粗重的喘息:“你对我,亦不过如此而已。”
“得不到你的心,就先得到你的人,我没有办法。”苏什邈风亲吻着他的脸颊,“跟我,只要跟我,麝月活,你也活,我甚至可以为了你放掉麝月……”
他一再强调如此诱人的条件,玄澈体内的热火仿佛又被加足了一把,他痛苦难耐,此时,麝月却起身披起玉色外衣,一把推开纠缠在玄澈身上的苏什邈风:“走开,龌龊!”
苏什邈风猝不及防,他看着麝月,怒声吼道:“龌龊?你们这些男女做的苟且之事才是龌龊!”
他说着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干枯稻草上的这对绝色男女。
“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就不要怪我!”苏什邈风起身,拂袖而去,他有把握,玄澈一定会抵御不住那毒性的寸寸蔓延,而麝月亦不会看着他如此痛苦而死。
而他,却不想亲眼看着自己如此深爱的玄澈与那女人欢爱的样子。
这是他的下下之策,是最令他痛快的报复也是他最痛苦的决定。
牢门关闭,苏什邈风站立在阶台上,斜斜的看着牢房内的男女,一个克制隐忍到几乎狂躁,一个冷静温柔到令人着迷。
可惜,他不爱女人,不然麝月这样的女子,他也一定会如玄澈般爱她……
但,很可惜,麝月,你虽有骨气,可我们既然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你……就只能死!
地牢内,光明只是短暂。
漆黑之中,玄澈的喘息声,几乎占据了麝月所有感官。
她抱紧玄澈:“玄澈,答应我,我迟早要死去的,为何不让我救你?为何不活下去?我是个小心眼的女人,我要你活下去,为我报仇!”
玄澈看着他,痛苦的面容却还能掠过一丝笑意:“你不是说过,若是我死了,你亦会为我报仇。”
“可我注定活不了!”麝月想着,突然想到身上的凤凰珏,凤凰珏遇火能灭,那么玄澈这般如火烧火燎的样子,凤凰珏是否还能有奇效?
麝月连忙自袖管中取出凤凰珏:“快,握住这块玉。”
玄澈一惊,不懂,麝月却已将玉塞进他的手中,玄澈虽感觉自掌心传来凉丝丝的温度,可身体内炙烤的感觉却分毫未消。
“怎么样?有没有好些?”麝月哭出了声音,泪水滴滴坠落。
玄澈咬紧牙:“好多了。”
他话是如此说,可额上汗珠涔涔,胸口剧烈起伏,麝月知道,他骗她,她静静的看着玄澈,那般俊美如妖的男子,即使是这样的境况下,也丝毫不显得狼狈。
麝月忽的笑了,轻轻抚上他火热的脸颊:“我爱你……”
泪水滑下唇角,玄澈尚且不及反应,麝月已将玉色外披脱下,竹叶儿裙衣亦随之褪尽,玄澈紧紧闭目,不敢再看。
“不要……”玄澈硬生生的说出这两个字。
麝月却笑得妩媚,将已痛苦不堪的玄澈抱紧在怀中,香甜的气息,美艳的微笑,玄澈不看她,麝月忽的将一粒药丸塞进玄澈口中:“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苏什邈风为我沐浴换衣后会给我这个……”
玄澈立即感到全身无力,那被困在玉床上的日子,正是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睁眼看麝月,麝月美丽的眼里竟有透明笑意,看来苏什邈风果然算计精准,他料定麝月一定会救他,而他一定不肯,于是便暗自将毒药交给麝月,麝月令他全身无力,自然可以……
“不……麝月,若你如此,我会恨你……一生……一世!”玄澈咬牙,一字一字溢出唇齿。
麝月却笑容清凉,似是看透了人间寂灭的生命。
人之轮回,不过眨眼。
她如一只翩然美丽的蝴蝶,张扬着绝代的美丽:“看来,伯伝没有来得及救我,但希望他能来得及救你。”
“不……不要……”玄澈只觉她柔软的身体已缠绕住他火热坚硬的身子。
他的坚硬与她的柔软在这深牢暗狱中融为一体。
“麝月……”玄澈抵抗无力,很奇怪,这种令身体绵软的药物,竟然不会波及到男人欲望的根源……
苏什邈风果然是用毒高手。
之前,每一刻春宵欢好,每一次浓情蜜意,似乎都不曾有如此刻骨的感觉,深入到玄澈的骨血里,玄澈握紧双拳,却依然抵抗无力,任由麝月一寸寸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终于,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倾泻,让两个人都坠入了万丈深渊……
爱的代价,是粉身碎骨!
麝月长发如瀑,披散在玄澈坚实的胸膛上,渐渐的,身上的女子已变得安静无声,而此时的玄澈,不但感觉身上的力道恢复了,便连那股灼热几乎要了人性命的感觉亦淡淡散去了。
只是,怀中的女子,身体冰凉,一动不动。
他连忙起身,将玉色长衣为麝月穿好:“麝月……麝月……”
麝月美丽的眼睫似疲惫的蝶翼,再也支撑不起昔日的美丽。
她的唇角缓缓溢出血迹,玄澈大喊:“麝月……”
不!不!他不能相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一个女人会因爱自己而失去了生命,一个女人会因与自己的欢情而放弃一生美丽。
麝月缓缓睁眼,透明的眼眸,依稀可见曾经的璀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如此做……岂不是令我要亏欠你一辈子?”玄澈将她身子抱紧,麝月却轻轻笑了,“这样你会永远记住我吧?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要让我的血……滴在你的心上……”
麝月冰凉的指尖,点在玄澈起伏的心口。
“我恨你!”玄澈琥珀色眸光,模糊了眼前的女子,他恨她,恨她的自作主张,恨她此时此刻依然笑得如天边明月,他恨……恨……
“哈哈哈……”牢门外传来苏什邈风狂傲的笑声,玄澈回头看去,只见苏什邈风缓步自牢门口踱进来,他斜睨着牢狱中一对男女,眉间微微有醋意,却依然笑得狂放,“她死了,她终于要死了!等你的樊域军队一到,我便让你见识见识,我南疆城为何屹立南边百年而不衰,而无人敢进犯!到时候,我灭了你樊域大军,而你……就只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你恨我也好,但我迟早有一天,会让你心甘情愿与我共拥江山!”
“你做梦!”玄澈高声道,却被怀中虚弱的麝月轻轻按住,麝月眸光婉转,幽幽看向苏什邈风,“所谓缘由,不过便是庇佑你南疆的神蛊——沉石蛊!沉石蛊巨大而沉重,一旦开启,便会令奉天河水淹没南疆城外所有的一切,虽然此法可令进犯者无一生还,但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你南疆百姓朝臣便当真会允许你这样做吗?苏什邈风,为了你扭曲的情感,极端的卑鄙,便要赔上南疆百年基业吗?”
苏什邈风大惊,不可思议的看着麝月:“你为何会知道?你果然是个妖女!”
麝月冷冷笑了:“我为何会知道?我不过是从书中看到的,书中虽没有提及沉石蛊所在,但以我推测,沉石蛊该是在南疆皇宫地下密道内,因为,密道可直通奉天河,而奉天河畔常年有一艘巨船靠在岸边,有人守卫,有人维护,便是为万一,王廷之人逃生之用,所以我推测,沉石蛊便在密道之中,至少开关一定在那里。”
“你……妖女!”苏什邈风惊惶万分,脸色煞白。
而玄澈则是欣赏又心痛的望着麝月,曾几何时,她亦是利用自己饱览群书的优势,敢于走上祭台,而救了希娜……
她不仅美丽勇敢,又博学。
苏什邈风盯着麝月,麝月剧烈的咳嗽起来,苏什邈风忽然笑了:“呵,纵使你这妖女有通天的本领,也马上便要死在我的毒药下了……哈哈哈……”
他笑声尖利刺耳,玄澈刚要起身与他一搏,却听牢门外,一名侍卫匆匆忙跑进来:“王,不好了,很多中原江湖人闯入了境内,很快就要到皇廷了。”
“江湖人?”苏什邈风笑容僵住,玄澈唇角却挑一丝笑意,看来,伯伝成功了、赶来了……只是……麝月……
他低头看怀中的女子,生命的消逝竟是那般迅速,麝月说了那许多话后,已面无血色。
玄澈连忙抱起麝月,看着牢门外的苏什邈风:“苏什邈风,若想活命,便拿出解药,若麝月无碍,我饶你不死!”
苏什邈风一惊,看着牢内雍容男子,他目光高高在上,狠厉如刀,似乎要将自己一片一片撕碎。
“是你?”苏什邈风疑惑万分。
玄澈冷笑:“不错!你以为我会让伯伝去樊域请援,甚至故意放走伯伝,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苏什邈风,你认命吧!”
麝月眼睫沉重,已再不能支撑着说出一个字,伯伝来了,希望他可以找到千樱,希望千樱知道沉石蛊所在,希望,她一切的推测都没有错,希望,她的计划可以成功……
她恐怕是活不了了,但是能在临死知道,玄澈将会安然无恙,足矣!
“麝月,不要睡,答应我,不要睡。”玄澈低声沉重地说。
麝月努力睁眼,却已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多想将他如妖孽俊美的脸永远刻在心里,下辈子都还能记得……
“玄澈,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说过,无论谁来,我南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绝不留一个活口!”说着,他转身匆急而去。
玄澈抱着麝月,不断温暖她渐渐冰凉的身体:“不要睡,不要睡……伯伝来了,我们就快得救了……”
他不断地叫着,麝月听在耳里,却已没有半分力气回应他……
苏什邈风来到宫殿门口,只见数十江湖人黑巾蒙面,冲进殿宇,想必殿外会有更多人马,他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听玄澈调遣?
不可能,单单就这几个人亦不足以冲破南疆的重重防线。
苏什邈风长衣荡漾,目光紧凝,居高临下望着殿下黑衣人,已被南疆军团团围住,但他们似乎一点也不慌张,反而胸有成竹。
苏什邈风心中忐忑,却故作镇静:“我南疆与中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为何要犯我南疆王廷?”
此时,南疆三代元老哈诺士亦赶了过来,他低声在苏什邈风身边说:“有军队!”
“樊域军?”苏什邈风问,哈诺士摇摇头,“不,是中原大溏,林世唐的军队。”
“林世唐?”苏什邈风不可思议,他向来与林世唐无冤无仇,虽说林世唐与玄澈有旧,但林世唐会因此而倾兵而来,亦令人百思不解,毕竟大溏天下亦不是林世唐的。
苏什邈风道:“哈诺士,放鬼毒。”
哈诺士点头,金碧辉煌的宫殿,瞬时火烛熄灭,余留漆黑,大殿中的江湖人这才发出微微声音,宫殿外,杀声震天,兵刀相接,苏什邈风熄灭宫殿中所有灯火,便是对南疆皇廷之人的一种提告,这是要施展鬼毒的暗示。
苏什邈风在口中含一粒药,身边之人亦皆含上一粒。
忽的一阵青烟散漫宫宇,苏什邈风唇角挑一丝鬼魅笑容,上百年来,敢进犯他南疆者,必死无疑!
“不好了,王……不好了……”
苏什邈风猛地回头,恶狠狠看那慌张的兵卫一眼,那兵卫连忙跪下:“王,密道大门已被大溏军攻开……”
“什么?”苏什邈风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没人知道密道的入口……”
他心中赫然一刺,不!千樱与云雀在皇廷多年,想必是知道的。
他攥紧拳,莫非……果真是这两个女人?当初果然不该留下她们!
殿内,被鬼毒折磨的黑衣人们,发出阵阵哀号,苏什邈风却匆匆向皇廷地下密道狂奔而去。
密道若叫外人侵入,后果不堪设想!
他才走下环形楼梯,便见远远的一人面对着他,他的怀中抱着一名虚弱的女子,他眉似裁,脸如削,眼光却凶狠如鬼,却是自己心心念念,一直想要得到的玄澈!
而他怀中,自是他的女人——麝月!
身后,还站着伯伝。
苏什邈风冷冷的瞪着他:“你要如何?”
玄澈的脸亦如冰霜:“交出解药,我不破你南疆!留你性命!否则,你将是你们南疆的千古罪人!”
“笑话,我们南疆牢不可破,你找来的那些人恐怕早已死在了鬼毒之下……”他说着,忽觉不对,此处距离大殿不远,鬼毒该是会蔓延到此,为什么他们却没有事?
玄澈看他神情,料定他心中所想,救出千樱与云雀之时,千樱与云雀便料到了他大概会使用鬼毒,鬼毒药丸,是南疆皇廷之人,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婢女男宠,人手必备。
玄澈道:“苏什邈风,你可知,沉石蛊一旦开启的后果?”
苏什邈风冷哼:“当然,你外面的援军将会一个不剩的死光!大水会淹没南疆城,唯有皇廷才是最安稳牢固之地!玄澈,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苏什邈风故作镇静,玄澈却声色更冷:“那你可知道,若开启沉石蛊,却堵住了通往奉天河的密道出口,将会如何?”
苏什邈风身子大震,他们到底是如何想到这些,做到这些?甚至林世唐的军队驰援,直到攻入了南疆城皇廷大殿,他才发觉抵抗!
“不懂是吗?我叫伯伝去找了我昔日江湖朋友,他们又辗转找到了林世唐,林世唐为我出兵,大溏皇帝当然不肯,可是……为了凤凰珏呢?”
苏什邈风一怔,玄澈狭长眼角凝一丝狠:“我的江湖朋友们,为我暗中杀出血路,也为林世唐先锋军开路,潜伏在南疆城外,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杀声震彻夜幕,冷月苍白,星天无光。
苏什邈风看着玄澈,看着他傲岸挺拔的身躯,俊美飘逸的眉眼,自己果然是太低估了他,这个冷酷嗜血的王子,他突然纵天长啸:“哈哈哈……玄澈,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是吗?我真不该……真不该一再容忍你、忍让你,留下千樱、云雀那两个贱人!更不该为了要你死心,故意放走伯伝……而这一切的一切,你达到的所有这些目的,你……你都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若说输的是我,我只是输给了自己,不是你!”
苏什邈风笑得尖利刺耳,这时,千樱与云雀亦赶了过来,对伯伝点点头。
伯伝低声对玄澈说:“王子,密道出口已堵住,可……”
他没说下去,苏什邈风却接口道:“可找不到沉石蛊的开关对不对?”
伯伝凝眉,玄澈却岔开话题:“苏什邈风,不要再负隅顽抗,不错,你可以用毒杀死我们,杀死殿外的援军,可……我会在你用毒之前,让河水逆流,淹没你整个皇廷!开关……大不了密道内每一块砖,我都不放过!”
“你想要解药吗?”苏什邈风斜睨着玄澈,和他怀中奄奄一息的美人。
玄澈不语,苏什邈风缓步走到他的身前,眼神风情万种:“吻我,你吻我,我就给她解药,否则……我们……还有你们……就都淹没在这南疆皇廷吧!生不同衾、死同穴,很好!”
玄澈想不到,如此生死攸关之际,苏什邈风脑子里竟然想的还是这些风月之事,他身后的哈诺士亦连连叹息,终于怒吼道:“王,我南疆百年基业,竟比不过一个男人吗?是吗?”
哈诺士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我哈诺士对不起先王,对不起先王啊……”
他说着,忽的自袖管内拿出一把匕首,黑暗之中,寒光毕现,苏什邈风来不及反应,哈诺士已将匕首刺入心口,鲜红的血染了胸前衣襟,他倒在地上,苏什邈风想不到哈诺士竟会如此,他显然受到不小震撼:“哈诺士……你……”
此时,跟在苏什邈风身边的兵卫亦齐齐跪倒在地:“王……请王为南疆百年基业,将解药交给玄澈王子吧!”
苏什邈风忽然如一支孤独的扁舟,摇晃着几乎跌倒在地:“不可能!不可能!”
他指着玄澈,昔日温柔双眸露出报复的快意:“即使我死了,南疆覆灭,我亦要让这个女人陪葬!”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为何一夜之间,坚不可破的南疆皇廷,竟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玄澈才要言语。
忽然,只听一声巨响,宫宇震动,整个宫殿如同地震一般,剧烈摇晃起来。
伯伝连忙扶住玄澈:“王子,快走,是不是有人启动了沉石蛊?”
玄澈道:“可是……”
怎么可能,伯伝去地牢救出他与麝月,一路所言,明明是若苏什邈风交出解药,既往不咎,不会启动沉石蛊,可如今,苏什邈风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解药就要到手的情况下,是谁,去启动了沉石蛊?莫非是……林世唐?
他来不及多想,跟着伯伝与千樱、云雀朝着大殿外而去,若是河水逆流,便不会淹没南疆城外,河水会流入内城,当然最为严重的便是皇廷!
玄澈只见精雕细刻的黄金宫柱被震出条条裂缝,他吼一声:“苏什邈风,你还不跑?”
他并不想杀苏什邈风,毕竟,他的确是利用了苏什邈风对他的喜欢。
苏什邈风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纤细的身子跪倒在地,看着四散而逃的守卫,秀美精致的脸上,竟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天意……天意啊……”
他声声怒吼,一根长柱落下,玄澈便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边向皇廷外奔跑,伯伝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问的是熟悉地形,负责堵住密道出口的千樱与云雀。
玄澈却冷笑:“索命的阎罗来了,先不要问了,快走!”
眼前的玄澈沉稳如山,心中好像已然有数,伯伝不再问,只是跟着千樱和云雀拼命奔跑。
惨叫声接二连三,那是这暗夜睡梦中最后一点知觉的尖叫。
才从偏门奔出皇廷,便见南疆宫殿,火光骤起,火势瞬息蔓延,转眼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
皇廷中的侍女、兵卫如无头苍蝇般,惊慌地四处流散。
有南疆死士认得玄澈与伯伝,向着他们冲将过来。
“杀!”一场屠杀开始,玄澈、伯伝、千樱、云雀四人且战且退。
退至一块石碑前,那石碑乃是南疆皇族的标志,上书:南疆圣廷!无比神圣。
却只听得“轰轰”数声巨响,千樱引爆了事先埋好的火药。一时间,星火闪烁,山石横飞,数名南疆死士被炸得血肉模糊。
火光又起,从偏殿门一直烧向南疆高耸巍峨的宫殿,火舌腾腾,热浪逼人而来。
玄澈抱紧怀中气息微弱的麝月,连连冷笑。
火光映照着他俊俏的脸,融化不了他眸底的阴冷快意和悲哀!
沿着蜿蜒曲折小路,玄澈等人隐入夜色的幽暗。
回头看,宫廷方向火光已大盛,而他们已经坐上伯伝准备好的马匹,一路向南疆城外奔去。
“王子,我们要不要去奉天河边与林世唐会合?”伯伝问。
玄澈昂然一笑:“一会儿,大水将至,整个南疆内城与皇廷,将被夷为平地……林世唐不会不知道,更不会还在河边等着你!”
伯伝惊骇,望着玄澈:“难道……”
不等他说出口,玄澈淡淡地笑:“不必说出来,南疆城……是座囚城,毁掉并不可惜,开启沉石蛊……也好。”
一声声的巨响在空洞的夜空中闷声回荡。
飞灰与冷风扑打着人的脸和心。
他们好像是在与生命赛马,只有跑得够快,才不会被即将而来的大水吞没。
云雀已惊吓得脸色发青。
玄澈将麝月更紧地拥着,马蹄声声,却不曾缓。
终于,火光渐远,杀声、惨叫声亦淹没在了深浓夜色里。
奔出城外,向着城外山顶最高处而去,行至半山腰,回头望向南疆城。奔流的河水已如巨蟒穿行而过,浓烟弥漫,很快遮蔽了整座城池!
南疆人一定想不到,他们赖以为生的沉石蛊,却因皇家怕死,开凿密道直通奉天河而留下破绽,反而成了要去他们性命的魔鬼。
烈火!依然四处肆虐!那直入云霄的南疆宫殿早已淹没在烟火殷红中,不见了昔日的旖旎奢华。
火光,依稀还能照见半山腰上人的脸容,玄澈望着,却有一点痛心。
这样做,无异牵累了南疆内城无辜百姓,如此杀孽,是该算在他头上,还是林世唐的头上?
山风猎猎,扯着众人的衣袂。
伯伝催促:“王子,走吧!”
玄澈不语,神情悲凉。
此刻,众人隐隐似听见暗流汹涌的声音,这河水之声,以万马奔腾之势呼啸而去。
千樱与云雀的心急剧跳动,这曾生活过许多年的城池,如今,竟要亲眼看着它毁灭。
可是,师兄!你在天之灵亦能瞑目了!千樱与云雀终于为你报了这血海深仇!
南疆内城火光渐灭,激流从皇廷地下十数出口冲出,仅仅是瞬息之间,看似坚不可摧的南疆宫廷在激流的冲击下轰然倒塌!
激流朝着四处蔓延,以汹涌滂湃之势冲击着南疆内城中的亭台楼阁,并冲毁皇廷高大坚实的厚墙。
激流所到之处,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南疆内城瞬间摧毁。
熊熊火光熄灭,最后,南疆城陷入一片黑暗,仅余几处点点火光昭示着那曾经奢华牢固的神都。
先是大火肆虐,后遭激流冲击,不过是半个时辰之间,人间富贵天,繁华地,便成了一片废墟……
玄澈不禁唏嘘,所谓牢不可破,却是这样容易便被攻陷了。
“林世唐果然用兵如神,计谋无双。”玄澈凝眉,叹息、担忧。
伯伝却道:“不,这河水逆流的计划,是麝月公主偷偷告诉我的,只是,开启沉石蛊要将我们也杀死的却一定是另有其人。”
麝月?
玄澈大大没有想到,如此摧毁整个南疆的计划,会是出自一个女人的计策?
怎么可能?他看向怀中的女子,她面容惨白,生命却正在这个破城之日、在自己怀中渐渐消损……
不!她不能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