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归落雁后

深夜,月光如雾如烟,照在这座高山上,这座山紧挨南疆城,名落雁山,山下奉天河支流变本加厉的向着南疆城而去,若以城内奉天河洪水相遇,只怕是要雪上加霜,而他们要翻过这座山到山的对面去,才算安全。

玄澈勒马奔跑,他沉声问:“麝月的计策?”

伯伝点头:“千樱姑娘救我出来,麝月公主忽然叫住我,与我说,南疆城有弱点,一旦堵住了密道出口,再想法找到沉石蛊,开启沉石蛊,河水定然逆流,皇廷将会被淹没,他让我一定想办法让人找到沉石蛊开关,若她推测没错,开关一定在密道内,更让我无论如何要堵住密道出口。”

玄澈望着怀中身中剧毒的女子,又看看身边的千樱,千樱与他目光相触,明白他的意思:“我没有这毒的解药,但是以我对苏什邈风的了解,他的解药亦往往是毒药,所以……”

她没有说下去,玄澈眉心紧凝:“果真没有别的办法吗?”

千樱叹息不语,山风过耳,烈烈风疾。

玄澈感到眼眶被山风吹得酸涩无比:“她还有多少时候?”

“超不过三天!”千樱直言。

三天!三天根本赶不回樊域,樊域大医、巫医无数,亦有许多神异之人,可时间却不允许!怎么办?

“山的对面是什么地方?”玄澈问。

千樱道:“落雁山是隔开南疆与东穆国的屏障!”

东穆国?玄澈听说过,那不过是个以各色上好胭脂为生的边陲小国,那里一定不会有什么神医异士!即使有,自己亦要花上多少工夫才能找到?

三天!来不及!

伯伝见玄澈神色忧虑,道:“王子,我去见了她。”

江边月,照人来!玄澈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玄澈应一声:“嗯,她怎样?”

伯伝道:“看来很好,她说……”

他看一眼玄澈怀中的女子,亦肃然起敬:“她说,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苡柔。”

玄澈心一颤,不错!不可否认他起初不过是爱麝月的美貌,只是对她身体容颜的贪恋,对她引诱挑逗,亦是为了凤凰珏!可经历许多,有意无意中,他却发现,她,就是自己寻寻觅觅,一直渴望的那个女子,博学多才、饱览群书,又绝色倾城……

她或许计策谋略、聪明才智及不上苡柔,却已占据了自己的心!

所以,他一定要救她!一定要!

想着,只听草木中突然发出一声怪鸟的凄厉长鸣,飞出草丛,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亦自草丛中猝然而起,四面八方皆在,一步步由远而近,逼向几人。

玄澈与伯伝对看一眼:“有追兵!”

伯伝义愤不已:“林世唐吗?”

玄澈冷笑:“他还不至于现在就要杀我,只怕是大溏军中,亦分两派!林凤敏准许林世唐出兵,想必亦派了人在大溏军队中,想将我与南疆一网打尽!一箭双雕!他……自不希望将凤凰珏保管在我这里,一旦林世唐举兵谋反,他当然不希望他握有筹码,看来,林世唐是露出了野心,林凤敏对他已经处处提防。”

几人快马加鞭,千樱与云雀实在很佩服玄澈与伯伝,在这样后有追兵的情境下,竟然还能如此高谈阔论。

突然,一支火箭贯彻夜空。

玄澈低头避过,伯伝见状,断然道:“王子,你先走,我回去抵挡一阵。”

“不行!他们来人不少,你不是对手,白白送命而已。”玄澈否决伯伝。

千樱道:“王子,这落雁山前方有一条小路,但山路险峻,极为难行,只可容一马而过,不能并排,不如我们走那条路,我们人少,还好,即使被追击上了,他们亦不能将我们包围,只是若发生打斗,怕是非常危险。”

玄澈想一想,现在敌众我寡,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好!就走那条路。”

千樱、云雀前方带路,伯伝跟在最后,几人向着那条小路而去。

夜色迷茫,天未明。

玄澈看着昏迷不醒的麝月,希望,他们可以逃过此劫。

这条小路的确蜿蜒曲折,崎岖难行,想必马匹亦不能太快,只是他们为了逃命,不得不冒险加速,后面的追兵却未必会!如此,胜算又多出一分。

追击总是差上一截,后面追兵开始纷纷放箭,伯伝左当右避,流箭不时飞向玄澈,玄澈亦挥剑打开,或低身避开,只是他的马上还有麝月,行动多少受限。

千樱道:“过了这个转弯,有一处乱石高悬在上,若我们可将乱石打下,可阻挡他们追击,只是我们亦有被击中的危险。”

“我们在前,多少好些,伯伝,等下便将乱石打下,小心一些。”玄澈吩咐,又加快了马的速度,他恨不得马上下山,救麝月。

伯伝应命,马过转弯,果然见一些乱石悬于头顶,伯伝待千樱、云雀与玄澈多跑出几步后,方才自马上一跃而起,并在马身加上一鞭,他以内力摧剑,砍向一块巨石。

巨石震动,摇摇欲坠,便有零星石块砂砾纷纷落下,伯伝连忙蹬一下巨石,巨石轰然落下,他更是借力追上自己的马,因他们是向着山上而行,巨石掉落自是向着反方向而去,只听后方追兵发出一阵阵惊呼:“快跑……快跑……”

巨石轰隆隆滚下山,反而变成了催命杀手紧追着慌张后退的追兵。

伯伝与玄澈才松下一口气,只听山上有响动,抬头,一块大石松动,正朝着他们落下来,该是因方才那块巨石的缘由,而连带着牵动了它。

“王子,小心……”伯伝与玄澈还有一些距离,话音才落。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如在云层里不停滚动的闷雷,原来那块大石落下之时,碰到了其他山石,一时间,落下三五块不小的石块。

千樱与云雀大惊,一跃而起,奋力避开落下的石块,马以迅雷之势,撞向悬崖,坠落深渊之中。

玄澈见状,亦一跃而上,长剑以内力而动,劈向石块,这大石虽不如滚落山下的巨石巨大,可亦不算小,玄澈勉强将它方向改变,朝着悬崖落去,正要飞身上马,马匹却受到大石滚落悬崖的惊吓,数声嘶鸣,竟往山道侧旁奔去。

山道一侧,是树木森森的悬崖。

玄澈大喊一声:“不……”

他迅速飞身而去,想要拉住马身上的麝月,可手才触及麝月轻薄衣角,马匹带着散碎石块,随着那方才落入悬崖的大石,轰隆隆地往下滚去,悬崖下,是水流湍急的奉天河支流,麝月这一掉下,怕是必死无疑。

惊天动地的声音,仿佛令山谷震颤。

“麝月……”玄澈声色凄然,朝着山下悬崖长啸。

千樱、云雀亦不觉被他震撼,他们望着这个传说中冷酷无情的王子,这些日子,在她们看来,他对麝月,反而深情入骨!

“王子……我们必须快走。”千樱望着悬崖边的玄澈,不得不残忍的催促他。

憾然朝悬崖一望,可怜冰肌玉骨,怕是转瞬便成了浮尸一具,过美则妖,天生薄命,此言不虚。

伯伝亦道:“王子,我们必须快走。”

云雀上前一步,未语泪流:“王子,若是南疆城内水流不息,只恐怕奉天河支流亦会泛滥成灾,到时候只怕有山洪,那时候我们不但救不了麝月,亦会丧命在这山上,我们还是要先到东穆国去才好!”

玄澈俊美无双的脸上霜色暗淡,极度的悲伤与懊悔,令他眼眶欲裂,琥珀双眸竟殷红无比,他重重捶打着这座要人命的山路,右手血流不止,他不说话,心口的剧痛已令他无法发出声音。

哪怕是悲恸的吼叫……

他不动,伯伝听得头顶又有异动,连忙道:“王子,快走,再不走,我们恐怕都要葬身于此,麝月公主为救王子煞费苦心,难道,您要让麝月公主白白枉死吗?难道……您忘了,您与苡柔姑娘还有个约定!约定日期就快到了啊……”

玄澈神情一动,伯伝见石块再次落下来,一把推开玄澈,玄澈神智被伯伝的话点醒,他望着悬崖之下,望着那万丈深渊。

麝月,我不会叫你白白枉死!林凤敏、大溏,还有你要的林世唐的命!我都会为你双手奉上,让他们……为你陪葬!

思及此,他终究忍痛转身,此时,几人的马匹都已不在,不得不施展轻功,迅速向着山的对面而去……

麝月……等着我!我一定,实现对你的所有承诺!

山石翻滚,骏马嘶鸣,麝月在巨大的震动与耳边最后绝望的呼喊中找回一缕神志。

下坠!下坠!身子撕裂般疼痛入骨,她竟幽幽睁开了眼,却大吃一惊,如此而下,必死无疑!

玄澈呢?他在哪里?明明适才,他的声音还在耳边,还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这样死,未免不甘心,她的国恨、她的家仇、世唐的命,还有……她的挚爱,她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虽然她亦知道她身中奇毒,原本便是活不长的,这兴许便是命数!

她终究闭眼,连同在身边不远下坠的马一起,轰隆落入激流。

时近清晨,河水冷入肌骨,洗去一身病痛灼热。

河水很快没顶,一阵窒迫的死亡滋味让麝月陡然生起本能的求生热望,在沉浮扑打中,她拼死抓住一条因石块滚落而从断裂的树干,任由河水沉浮,好不容易自剧毒折磨中清醒过来,却又很快不知东西南北方向的漂流而去。

玉色丝绦,从麝月身上散开,缠住一枝枯枝,她不知这是否是最后的挣扎,身体软弱无力,只能无助的看着这急急的水流,顺流而去……

经过一夜大水的南疆内城,已如一座死城,到处漂浮着人或牲畜的尸体,而南疆外城亦受到奉天河支流影响,几近毁灭。

大水肆虐过后,从上游冲击下来的枯枝残叶浮浮荡荡地漂浮在外城,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无人敢再进内城,都忙着离开这生活了多年的故乡,因传闻过两天会有连日大雨,无异于又是一场浩劫。

一男子仰望着曾被传说永不可破的南疆内城,连连叹息,他的家亦在这场大水中覆灭了,好在家在城外边缘,还不至于丧命。他来到曾经家的位置,想要找寻什么,已过腰的大水,又让这一切看似全无可能,他神情有些焦躁,徒劳的用手打捞着,玉色丝绦倏然缠上他的手指。

他厌烦地随手一扯,将长长丝绦与枯枝远远抛出,谁知枯枝正打着一根刚从悬崖上游滑落的树木。

随着那玉色丝绦望过去,只见一名女子云发如水草凌乱,丝衣裹紧了曼妙的身躯,但却已昏迷不醒,双目紧闭,唇色如死!湿透的衣裙冰凉无比,但身子触手却有内热,甚是火热炽人,正是顺流而下的麝月。

那人为她搭脉,却露出欢快笑容:“哟,看来不用费心找那毒物了,这姑娘简直是天赐的!”

他说着,将麝月抱起,艰难的一步步向着水浅的方向而去……

夜冷,身体里却灼热滚烫。

好像有千百条毒蛇在噬咬着她的心脏,麝月艰难地呼吸,却好像被人掐住咽喉,不得一丝一毫的机会,她拼命挣扎,却被什么越抓越紧。

终于,剧痛难忍,她痛极惊醒,气喘吁吁,全身无力。

她看看四周,冰冷的夜,简陋的茅屋,屋内只有一盏弱弱燃烧的油灯,桌边坐着一名男子静静的喝茶。

她是死了吗?死于坠崖?还是死于剧毒?这里……是黄泉路的歇脚处?

“你是谁?我……我死了吗?”麝月轻轻开口,那人却猛然回头,“呸呸呸,真晦气,你死了,我是什么人?鬼吗?你这姑娘长的标标致致,怎的这般不会说话?”

那人长得俊秀,书生模样,看上去像个读书人,斯斯文文,不说有多好看,却是很舒服的男子,只是说起话来,猛烈了些,与他那俊秀的长相颇是不符。

原来,自己还活着!竟然……还活着!

麝月忙道:“小女子失言,还望先生莫怪。”

他上下打量她,点点头:“嗯……很久没人称我一声先生了,看在这两个字儿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也让你……少受些苦。”

麝月不解,却摇头苦笑:“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苦不能受?”

说着,胸口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喉间腥涩,一口乌黑鲜血吐了出来,麝月感觉体内似乎不再那般灼热,舒服了许多。

那人见了道:“呵呵,舒服一些没有?”

麝月惊讶地望着他,难道自己竟是遇到了贵人不成?

“舒服很多了,先生……您……”麝月没有说完,只道,“不知先生贵姓?”

“什么贵姓贱姓的,我叫百千寻。”百千寻话一出口,麝月立时惊住了,“百千寻?妙手鬼医百千寻?”

百千寻亦有些惊讶:“你这小小女子,看上去不像我们南疆人,竟听说过我?”

“妙手鬼医百千寻,入册很晚,入册时不过二十八岁,见钱眼开,以毒医人,从不做好事。”麝月说着,看向他,“可你为什么救我?”

“入册?入什么册?你这小丫头,究竟是什么人?知道的还挺多!”百千寻上下打量她,连连摇头,“既然,你知道我从不做好事,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呢,救你是让你顶替我那精心用剧毒喂养了的金蛇啊。”

金蛇?!麝月听到金蛇便毛骨悚然,那日,那条金色小蛇的凶残恐怖还历历在目。

百千寻见她不明白,解释说:“金蛇你应该不陌生吧?据我所知,你该是先中了丝丝漫的毒,不过很奇怪,你的脸竟然没有毁掉?好像毒素也除去了,根据我的判断,应是以外力吸去了,然后你又中了我南疆王的金蛇剧毒,之后是血欢毒,血欢毒虽能暂时缓解金蛇剧毒,可与男人欢爱后,便会毒性发作,到时候待到金蛇剧毒再次发作时,两毒齐发,必死无疑!”

百千寻说的都没有错!麝月听着,他是否会有解药?

“那……你所谓的顶替你的金蛇是……”麝月心跳不止,百千寻唇角微微带笑,“当然是把你当毒蛇喂养,金蛇便是要用很多奇特的剧毒来喂养,成为万毒之王。不过呢,做我的药人,有利有弊,可不是全无好处的,虽然从此你的血会变成毒血,可……只要一直有我精心研制的毒药喂养你,你就不会死于血欢毒或者金蛇毒!怎么样?这是不是也可以算是我做的第一件好事啊?”

百千寻说得如此若无其事,麝月却听得字字心惊。

药人!从此身体里的血都会变成毒血!

这辈子,她都不能离开这个人,否则……便会死于剧毒!

见她迟疑,百千寻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呢很好相处的,只是有些时候,为了救人也好,为了挣钱也罢,或许需要一点点你的血,不过之后,会好好喂你吃补药的,毕竟你是人不是蛇!”

麝月思前想后,与其立即死去,倒是不如先跟着这个人再行计较,至少,要先找到玄澈!

思及此,麝月豁然点点头:“好,我答应。”

百千寻大喜:“真的?妙极妙极!我师傅当年便说,药人是最好不过的!没想到我百千寻还有这个命!”

说着,又看看麝月:“你叫什么名字?”

因百千寻到底是南疆人,麝月怕他听说过“麝月”这个名字,于是道:“秦素魄。”

秦素魄,其实才是她真正的名字,麝月公主不过是她的封号,只是从小到大无论父皇还是母后兄长,都习惯叫她麝月,渐渐的,人们几乎忘记了秦素魄这个名字。

“秦素魄……嗯,好名字呢,那么从今你就跟着我,我定不会叫你吃亏,而且你放心,我只好毒,不好女色,虽然你长的的确有几分姿色,我是不会将你如何的!”百千寻说着,又道,“你昏睡之时,我喂你吃了我独门的夹竹丹,所以你会感到舒服一些,明天白天,你要先吃下五种毒药,才能上路。”

“上路?”麝月看他。

百千寻点点头:“当然,不然,你要留在这座死城里吗?南疆城已经被那个樊域的玄澈王子联合大溏的林世唐毁掉了。哼,听说那玄澈王子美如妖孽,我看他就果然是个妖孽,造下如此大的杀孽,还害我丢了金蛇,迟早遭天谴!”

麝月身子一寒,天谴!只恐怕这天谴要算在她的头上吧?河水逆流,南疆城覆,内城百姓该是有不少被无辜殃及,她又于心何忍?也许,从此成为一个药人,便是上天的一种惩罚吧?

她这一生,已经历太多劫难。

再多一些,也无妨,若是真有报应,她倒是宁愿报应在她的身上。

“你在想什么?”百千寻见她沉思,追问。

麝月抬头看他,道:“想,其实南疆覆灭,也许也是你南疆王的一种报应!”

百千寻一怔,随即心下一思,笑道:“呵,你的情人,该是位英俊无双的人吧?你的毒皆出自我王之手,我王对女人下毒,只会有一个原因,看上了这个女人的男人!”

麝月苦笑,不语,转而又道:“我们要去哪里?”

百千寻道:“离这里最近的便是落雁山背面的东穆国,就暂且住在那里吧……”

东穆国,在麝月的印象里,是以胭脂闻名的国度,与世无争,也好,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百千寻看她神情,似总是在思考什么,突然想到她刚才的话,又问:“你刚才说入册?你说我入的什么册?”

麝月当然不能说出藏书阁中的《南疆记》,只道:“记得从前在家看过一些关于南疆的书,里面提到过你。”

“真的?提到我?是什么书啊?说来听听。”百千寻似被勾起了无限兴趣。

麝月道:“我不记得了,我有点累,想趁着你为我抵御住身体里毒素的时候,多睡一会儿。”

麝月说完,翻身上床,闭上了眼。

百千寻扫兴道:“不说就不说。”

其实,麝月怎么睡得着?南疆城竟损毁得如此严重,令百姓流离失所,如此大的杀孽,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心安的……

荒郊野岭,日色如新。

玄澈等人连夜翻过了落雁山,到得山的另一面,奉天河支流已温柔得多,不急不缓。

自麝月坠入悬崖,玄澈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深深倦色悄悄爬上他的眉眼,风神如玉的他,风霜憔悴。

此时此刻,连伯伝也不敢上前劝一句。

玄澈的心里一定有许多懊恼和痛苦,千樱与云雀原便与玄澈不熟,更加无话可说。

玄澈坐在河水边,若是那悬崖下的河水如同这里的一般柔软,那么麝月会不会没有死?!

他倏然将英俊脸庞整个浸入到河水当中,任凭冰凉的水流涤荡一路风尘,抚平内心的焦灼与疼痛。

他向来情绪不露,可这一次,他痛苦的想将自己杀掉!

为什么,那时要丢她一个人在马上,为什么……要离开她?

千樱走到伯伝跟前:“他这样下去,行吗?”

伯伝摇摇头:“我不知道。”

千樱奇怪道:“你不是跟他很久?是他的心腹?”

伯伝看向千樱:“可,王子从未如此过。”

从未?!千樱望着他,看来这一次他内心的痛苦的确已不能负荷。

云雀亦走过来:“姐姐,师兄的仇终于报了,我们姐妹也得以逃脱苏什邈风的魔爪,我们以后要去哪儿?”

千樱道:“回南疆。”

云雀大惊失色:“回南疆?为什么?”

千樱看向她:“你以为你真正摆脱了苏什邈风吗?你忘了他为了控制我们在我们身体里中下毒素,你我身上的解药,才能支持多久?就算忍着毒发时的巨大痛苦,多熬过几次,可又能活多久?”

云雀几乎忘记了这回事,伯伝颇为歉疚:“千樱姑娘,伯伝欠你人情,只要你一声吩咐……”

“行了,我要你做什么,我还没有想好,只是送你们到了东穆国后,我和云雀定要先回南疆去找一个人。”千樱叹息一声。

此时玄澈已抬起头,脸容湿漉漉的,果然,冰冷的河水的确能令人清醒冷静许多。

他走过来看着千樱:“要找什么人?其实,千樱姑娘你们可以跟着我们回樊域,我樊域亦有巫医、大医,不乏奇人能人,若是你们身上带着解药,只要坚持到回樊域,可以拿出一颗,我叫他们去研究。”

千樱挑眉看他,忽然笑了:“你到不像传说中那么冷血无情,也知道知恩图报?”

玄澈道:“这是做人,最起码的,何况,我身边也缺人手。”

“你信任我们?”千樱有点怀疑,玄澈笑道,“为何不信?一个肯为师兄报仇而不惜深入虎穴之人,可见义字当先;一个肯为报仇,敢于放走人犯,挑战苏什邈风之人,可见胆识过人,我为何不信?”

千樱与云雀皆有些惊异,从小,她们都没有被人如此称赞过。

从前在师门,师傅向来重男轻女,只有师兄,常偷着传授她们绝好的武功,才让她们练就了这身本事,而跟了苏什邈风后,更没有人当她们是人,一向被人视作工具、视作杀人狂徒。

千樱有点感动,却没有正面表达:“可是,我想,还是回一次南疆,去找那个人比较好。”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玄澈好奇道。

千樱道:“妙手鬼医,百千寻。”

妙手鬼医?玄澈有所耳闻,只知道这人是近两年才声名鹊起,以毒医人。

玄澈想了想:“他……该不会住在南疆内城吧?况且,若是侥幸逃过了那场劫难,我想南疆幸存之人亦一定会逃往别国。”

千樱想想,不错,南疆城已是一座死城,百千寻那样的人,是不可能留在那里的。

伯伝亦道:“嗯,王子说的对,况且南疆认得你们的人不少,只怕……会迁怒于你们,反而身处危险。”

千樱低下头,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

玄澈道:“距离南疆最近的便是东穆国了,说不定,那位鬼医,也会逃到东穆。”

想想不错,可是,就算他逃到了东穆又如何?到底是大海捞针。

玄澈又道:“再不济,便与我一起回樊域,我定叫整个樊域的大医与巫医一起研制那解药,我相信,总是可以配制出的。”

云雀看看千樱,轻声叹息:“姐姐,不如便这样吧,若说解毒,寻常大夫不会,可有解药在手,找些医术精湛的人,说不定真的可以研究出其中各种药物。”

千樱点点头,看向玄澈,虽然风霜与憔悴在他此时的脸容上如此明显,可他依旧是那般英姿翩然,而她们姐妹,若侥幸可以活命,也的确需要安身之处。

东穆国。

仿佛空气中都漂浮着淡淡的胭脂香味儿,街道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丝毫的浮躁,果然是与世无争的国度,专心经营着自己的胭脂,不参与任何杀伐争夺。

玄澈等人找了一处小店落脚,才在大堂坐下,准备用些饭菜,便听适才还是平静的街道上,传来阵阵喊声:“晴萱公主来了。”

人们的表情似乎很兴奋,店内的客人和老板都跑了出去:“晴萱公主?怕是又要劝大家收留灾民吧?”

收留灾民?一定是南疆灾民。

玄澈有了点兴趣,站起身,走了出去,伯伝与千樱、云雀亦走了出去,只见,大街之上,突然热闹非凡,一女子,飞云髻,云凤钗,圆润白皙的脸上,笑容洋溢,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年纪,娇俏的绯红色绫罗衫子,显得她可爱动人。

她走进玄澈所在的这家店,老板笑着招呼她:“参见公主,公主驾到,怎么也不知会老朽一声。”

晴萱公主笑着说:“我啊,是来跟你说一下,我跟父皇求了好久,父皇终于答应给你这家店拨些钱,若有灾民来时,还请多多收容。”

那老板笑道:“那是当然,公主和太子从小都是宅心仁厚、爱民如子,真是我们东穆国的福气。”

玄澈看看这小女孩,天真无邪的样子,到的确是个善心的姑娘。

他忽然道:“只是,公主为何知道,一定会有难民来?”

这时,晴萱公主才看见店中这个陌生的客人,她打量着玄澈,玄澈修仪美,质清华,那眉眼好似技艺精湛的画匠精心描绘的,无一丝一毫的差池,完美得令人心动。

她脸上蓦地羞红,却依然道:“南疆受灾,人尽皆知,我们东穆国距离南疆最近,一定会有大量难民逃到东穆,所以……我和哥哥想,要事先做一些准备,不至于难民来,措手不及。”

玄澈看着她,微笑道:“真是好心的公主。”

晴萱的脸更红了,低头,又忽然抬头看着玄澈:“你长的真好看,比我哥哥都好看。”

玄澈一惊,他虽会惹许多女子心驰神往,但却从没有一个女子会如此直言,他倒是稀奇,笑着说:“谢谢,那么……我可否请公主殿下帮个忙?”

晴萱天真的笑道:“好啊,你说。”

玄澈道:“我这位妹妹,有一个朋友,走散了,她们都是南疆人,若是公主这些天有看到一个……”

玄澈眼神示意千樱,千樱忙道:“公主,若是看到一个秀气的书生,常年背着一个药篓,叫做百千寻的人,可否来此处通知我们?”

晴萱想了想,点头:“没问题,若我看到,一定来通知你们!”

玄澈道:“多谢公主。”

晴萱看一眼玄澈,才退了红潮的脸,再次羞红:“不用客气,那我……先走了,我还要去知会药铺。”

“送公主。”玄澈目送着晴萱离开,晴萱转头又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玄澈!”玄澈毫无犹豫。

晴萱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老板走上前,笑呵呵的对玄澈说:“我们公主可爱吧?我们公主和太子都是好人,我们虽是边陲小国,可乐得自在呢!”

的确,这里的民风纯朴,堂堂公主竟一个侍卫也不带,一点排场也没有,只身来此,东穆虽国力弱,却有自己的风骨。

千樱笑着看玄澈:“看来,我们是要托王子的福了,这美男计用的可真好。”

玄澈回头看她:“这小公主,天真无邪,有点意思,她答应别人的事儿,该是会办到的。”

伯伝却不无担忧,几人走回桌边,低声道:“可是王子,适才将真名相告,不怕有麻烦吗?”

玄澈道:“东穆与世无争,即使知道我是樊域王子亦无妨,我还怕……他们不知道!”

伯伝与千樱、云雀都不懂,玄澈却神秘的一笑,低头喝茶。

玄澈的心思缜密难测,失去麝月的痛苦与极度悲伤,似乎都隐藏到了眸中心里的最深处,他,还是那个玄澈!

冷漠,却机智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