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后庭花

迎雪宫,灿烂暖阳令整个宫阙都镀上一层金色。

初雪身子渐沉,懒懒的靠在鱼塘边喂鱼,初雪见天薇与戈兰来,并不多礼,只是那样悠然的坐着。

“怎么?沉不住气了?”初雪似猜到了二人的来意。

天薇知道,初雪身份特殊,不可得罪。

不介意她的无礼,只直接道:“公主教我依顺陛下的喜好,我已经做了,可……如今听说那个贱人要陛下不要到别的宫里,只专心陪她?呵,看来,她也要出手段了。”

初雪笑笑:“叫你依顺他的喜好,只是消除他对你的排斥,如想彻底从麝月那里抢过来……既然无法越过她,就只有……除掉她!”

“杀了她?”天薇不可思议。

初雪不屑看她一眼:“皇后的眼界只在这儿吗?杀了她,陛下会永远想念她,你?亦无出头之日,呵,若要抢过来,就要让陛下恨她!”

“恨她?”天薇不解,两个生死都历经过的人,如何才能让陛下恨她?

初雪道:“没事去承天宫多走动走动,陛下赐麝月溶月宫,麝月却不常住,只在承天宫,可见这女人野心不小,要时时刻刻在陛下身边,你呢?尽量与她多亲近些,也别太过,我说的时机,马上就到了……”

天薇怀疑的看着她,初雪问:“不相信?”

天薇低下眼,此时却由不得她不信,除了相信,她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陛下还是要忌你阿加那家三分,你去多走动又无坏处,陛下想必求之不得。”初雪站起身,“去吧,记得多了解些麝月的习惯。”

初雪说完,缓步走回宫中。

戈兰站在一边愤愤不平:“这初雪公主未免太过傲慢了,竟命令起皇后?”

“住嘴!”天薇斥责道,“你以为,她没有这样的资本吗?”

戈兰一怔,随即低下头不语。

天薇依照着初雪所说,来到承天宫。

玄澈并不在,麝月正若有所思,见天薇来,连忙出殿迎接,天薇微笑的免去礼数。

身后婢女端着一碗莲子汤,天薇笑得温润:“麝月姑娘,今儿个本宫来,还要向姑娘请教一事,姑娘可切莫笑话。”

麝月微笑:“皇后娘娘尽管吩咐就是。”

天薇端过一碗莲子汤:“姑娘帮我尝尝看,我这是第一次学着做,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口味。”

麝月拿过莲子汤,尝了一口,略微有些甜,莲子却已煮得透了:“皇后娘娘第一次做就做的这样好,真是难得,莲子口感很好呢,只是略甜腻了,陛下不喜欢太甜。”

天薇笑着说:“是吗?本宫知道了,那……不知陛下还喜欢吃些什么?可否告诉本宫?本宫也学着去做?”

麝月想想,看着天薇善意的眼神,从前她一直觉得天薇另有目的!

难道,她的目的只是接近自己,了解玄澈吗?

“其实,陛下对于饮食,还是偏好樊域的,对于汉家饮食,陛下倒似乎并无所谓。”麝月说的是实话,天薇不甘心道,“陛下最重汉家文化了,想定亦有些喜欢吃的。”

麝月想想,玄澈倒是每天回来,喜欢喝一些茶,从前在樊域,他大多喝酒。

“不如,我教皇后娘娘烹茶吧?陛下近来喜欢喝茶。”麝月道。

天薇笑道:“那自然好,只是不会麻烦姑娘吧?”

麝月见她如此客套,身边还有其他婢女内监,总是不好,连忙说:“皇后娘娘切莫如此说。”

麝月与天薇到殿中。

麝月将茶具摆好,耐心道:“饼茶要像这样研碎。这水是晨间的露水,置釜中,以炭火烧开。但不可全沸,再加入茶末。茶与水交融,二沸时会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茶花,饽为大花,皆为茶之精华。此时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以备用。继续烧煮,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称为三沸。此时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浇烹茶的水与茶,茶汤煮好,均匀的斟入各人碗中,也包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

麝月边说,边做。

天薇认真看着,麝月道:“皇后娘娘来做做看吧。”

天薇在麝月的指导下开始煮茶,学得倒是果然认真,毕竟是玄澈喜欢的。

天薇很聪明,第一次煮茶,味道便是不错。

麝月很是赞赏地看天薇。

此时,传来何东的声音,玄澈回来了。

天薇与麝月忙起身迎驾,玄澈见天薇在,微微一愣,道:“皇后在啊。”

天薇道:“正要走呢,只是来请教麝月姑娘些事情,与姑娘说得投机,姑娘还教了我烹茶。”

麝月看她一眼,虽然天薇不见得怀有恶意,可言辞之间到底带了些故意讨好。

玄澈看一眼麝月,麝月忙道:“皇后娘娘蕙质兰心,一学就会,味道是极好的。”

麝月说着,斟一杯茶递给玄澈:“请陛下品鉴。”

玄澈接过来,品一口茶,入口醇厚,果然不错。

“嗯,皇后看来极有天赋。”玄澈赞赏的看天薇一眼,天薇笑笑,初雪告诉过她,不可急于求成,于是,她知道,此时应该退下,以退为进。

“陛下想必乏了,臣妾便告退了,还劳烦姑娘将这烹茶之道写下来,我亦好在宫里多加练习。”天薇看一眼麝月,麝月恭敬道,“是。”

天薇向玄澈施礼而去。

玄澈望着她背影,笑道:“看来天薇很知道分寸,她知道向你示好便好。”

麝月笑笑:“你心里竟这样清楚?”

玄澈看她:“当然。”

深夜,玄澈拥着麝月睡去,这几天,即使在他的身边,麝月依然睡不安稳。

殿外,有细微的一声响,是敲击宫柱的声音。

玄澈听闻,看一眼麝月,她今晚似乎睡得还好,玄澈披衣下床,走到外殿。

外殿,跪着一名黑衣侍卫。

“如何?”玄澈道。

“回陛下,沿着密道的确可以通往宫外洛州城郊,城郊有大批人马经过的痕迹,那里应该少有人去,赵毅已带人按照线索追击而去,属下回来禀报陛下。”黑衣侍卫低声恭敬道。

玄澈黑眸如夜,看他一眼:“可知是何方人马了?”

“尚不明确。”黑衣人道。

“继续探,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来!”玄澈目光冷厉,似可穿透这黑夜的沉溺。

内殿,麝月赤足站在内殿口,听得心惊胆战!

玄澈的话,令她背脊发冷,她连忙回到床上,假装睡去。

玄澈回来,麝月可以感觉他,他许久都不曾睡,而是坐在自己身边,静静凝视着自己,她莫名紧张得动也不敢动。

他为何要这样看着她?

难道,在怀疑她吗?

次日,送走玄澈,麝月心里惴惴难安,天薇依然来请教烹茶,麝月为她写下要领,却显得心不在焉,天薇便没有多待。

麝月回想昨夜,竟头疼起来。

这天,玄澈很晚都没有回来。

书房,平日里最是冷清的一处,今日,玄澈竟来到了这里,月轮当空,凉烛燃去,只剩下微弱的光。

可玄澈依然坐着不动,他身前,桌案上,放着一封信笺。

他默默看着那封信,龙眸晦暗,如深夜里的海,静谧而恐怖。

修长手指拂过那信上的字迹,清秀的曹全碑隶书。

那分明,是如此熟悉的字迹。

玄澈沉声吩咐:“来人。”

何东自殿外而来:“陛下。”

“摆驾九华宫。”玄澈冷冰冰的一句,站起身,那封信笺被压在奏折的最下层。

九华宫,奢丽的宫宇,被月光洗去了浮躁,月夜之下,宫纱浮动,灯烛美色,皇后天薇一身绯红色荷叶边儿长裙,绣了挑丝牡丹,盛放于这夜里,腻云高高挽起,凝白香肩微露,美艳动人。

她没想到玄澈会来,受宠若惊的迎出来。

“陛下怎么来了?”天薇笑吟吟道。

“不希望朕来吗?”玄澈声音沉冷,天薇一怔,君心难测,得来不易的一次,她要小心着伺候。

“怎么不希望,天天都盼着陛下能来。”天薇笑着,为玄澈斟一杯茶。

玄澈品一口,忽然想起什么,朝天薇看去:“这茶可是麝月教的?”

“是。”天薇微笑答。

“可是她写下的方法?”玄澈放下茶盏,忽然认真的看着天薇。

天薇略微犹豫,随而笑道:“正是。”

“可拿给朕一看?”玄澈龙眸深敛,看不出情绪。

天薇只依言做了,递给玄澈,玄澈一字字望过去,那深沉眉目,更如被夜色淹没一般,黑暗之中,再也寻不到一丝半点的光亮似的。

“陛下……”天薇竟有些害怕。

玄澈深深沉一口气:“这个先给朕吧,”

玄澈说着站起身,向殿口而去,天薇轻声叫住他:“陛下,就走了吗?”

玄澈脚步微停:“明儿个朕会在这儿过夜。”

天薇听了,几乎不敢相信,看着玄澈的背影,欣喜的转身回去,看来雪璠公主所谓的时机果然到了吗?

玄澈真的在向自己一点点靠近呢。

才出九华宫,玄澈再次回了书房。

他将奏折下的书信抽出来,吩咐道:“传文心殿李大人。”

何东应命去了。

玄澈将那信笺和烹茶的方法摆放在一起,深邃眼眸中,波涛暗涌。

玄澈彻夜未归,麝月彻夜未眠。

看看时间该是玄澈下朝的时间,他该不会依然不回来吧?

麝月心里的不安加剧,却还是精心描妆,遮掩一夜未眠的容色,拿了件玫瑰红绫丝镂花裙,尽量衬着脸色红润,一支海棠花流苏簪子挽了发,美而不艳,恰到好处。

正当此时,何东的声音传来,玄澈回来了。

麝月连忙迎出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她衣袂迎风,飞扬如云,脸上带着喜悦之色,见了身着龙袍的俊美男子,款款屈膝:“参见陛下。”

她一向注意着这些该有的礼数。

可这一次,玄澈的目光从她身前掠过,缓缓而去,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麝月身子登时一冷。

她起身,转头看玄澈进殿的背影。

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胸口沉闷,天旋地转间几欲作呕。

她强行镇定心神,拖着整夜未眠的疲惫身子回到承天宫,与其他侍女站在一旁。

玄澈冷漠的脸上亦满是疲倦。

他抬头看一眼麝月,那熟悉的琥珀色眼眸,却再也没有了熟悉的温度。

麝月与这双眼相对,禁不住身子微颤。

许久,玄澈才道:“昨夜没睡吗?”

麝月答话:“是。”

她这一个字,是多么勉强才挤出了口。

“今晚开始就回溶月宫吧,毕竟,你留在承天宫也多有不便。”玄澈冷冰冰的一句话,几乎击碎了麝月心里最后一块坚强的屏障。

仿佛一把刀,生生挖进心里。

她眼眸颤抖,与他漠然目光相对。

胸口的憋闷更剧,胃中翻滚,头晕目眩。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她,曾经那些敬让她三分的婢女们的眼光或变得幸灾乐祸,或变得嘲弄,抑或还有惋惜。

麝月艰难说:“是。”

依然,只是这一个字。

亦似一根细针扎入玄澈心里,他冷淡的面容毫无表情,俊美如妖的男人,此刻的眼神过于冷静,冷静得恐怖。

麝月转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步步向承天宫外而去,她步子缓慢,其实,她多想迅速的逃离开这里,逃离开这些目光,逃离开有他的地方,一个人,疼痛。

可是,她走不快,她的身子如同被抽空了一般。

她目光空洞,微微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若兰,跟麝月姑娘回溶月宫。”

玄澈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幽暗龙眸,终究涌动波澜万千。

若兰跟在麝月身后,亦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说话。

自从入住承天宫,玄澈赐住的溶月宫已许久不曾住过。

她走进宫门,宫内干净整洁,落花缤纷,依然是宫阙最美之一。

然而此时此刻,落花成泥,她却看不出一点一滴的诗情画意,反倒是满心酸涩。

强行镇定的心声,强自支撑的身子,终于在迈入溶月宫宫门刹那崩塌。

她重重跌坐在地,海棠簪子上流苏荡漾,绵长墨发披散开来,遮掩着她的伤心。

她再也无法掩饰,泪流满面。

若兰站在一边,见她竟如此伤心的样子,亦不禁轻轻蹙眉,帝王之爱,原本便是如此,难道麝月自小在宫中长大,还没有看透吗?

若兰轻轻叹息,想要扶起麝月。

麝月身子软绵绵的,眉心紧紧凝着,脸色苍白如纸。

“姑娘,你病了。”若兰摸她的额头,全是冷汗,虽不发热,却似乎特别虚弱,“我去找御医来。”

若兰扶着麝月进溶月宫,麝月感觉天旋地转,她没有阻止她。

御医匆匆赶来,毕竟,趁着麝月失宠还不曾传开,御医们还是会为她用心诊治。

“怎么样?”若兰问。

御医拧紧眉头:“这……”

他似有难为,麝月苍白的看着他:“您但说无妨。”

御医沉一口气:“姑娘,您这是……喜脉,您已有两月身孕。”

脑中轰鸣,心脏亦仿佛轰然炸开。

若兰亦惊讶得睁大双眼,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麝月是皇帝的女人?那她腹中之子,便是龙种,是皇家的血脉。

麝月扶着小腹,曾经,她多希望为玄澈生儿育女。

只是现在,这个孩子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她流泪苦笑:“御医,你可知……这意味什么?”

御医亦明白此等宫闱秘事最是棘手。

麝月叹息一声:“这件事,御医权当不知吧,为我开些养身的药,就说……是偶感风寒。”

御医看她神色,不好揣测,但这种事,一步错步步错,他看一眼若兰,若兰冲他点点头,御医于是道:“是,姑娘且好生歇息。”

若兰回头看麝月,麝月却已闭上眼,虚弱的靠在床边,眼角落下一行泪水……

夜,九华宫。

牡丹宫灯下,玄澈斜倚着软榻,身边天薇艳妆浓抹,微笑的为他倒茶。

玄澈却说:“上酒吧,朕想喝两杯。”

天薇点头,命人去取了香梨酒,玄澈最喜欢的。

玄澈饮了几杯,天薇便劝说道:“陛下,早些歇息吧,天色不早了。”

天薇云髻已松散下来,依靠着玄澈身边,玄澈却旁若无人的出神,一言不发。

“陛下,赵毅将军求见。”何东匆匆跑进来。

天薇投来一个责怪的眼神,何东却不敢不报,因为玄澈说过,只要是赵毅求见,不论在哪里、何时都要通报,不然以命相抵!

玄澈琥珀色眼眸骤然凝聚冰冷寒光。

他起身,依然一言不发,只匆匆向宫门外而去。

门外候着的赵毅施礼,玄澈问:“如何?”

“已将人关入天牢。”赵毅回道。

“好!朕,要夜审此人,赵将军一起来。”玄澈说完,与赵毅直向天牢而去。

天牢,沉重的牢门被轰然打开。

压抑不堪的寂静,因为天子的到来,而被刺破,深不见底的黑暗亦因为玄澈的到来,而霎时灯火通明。

一名男子,被绑在木架上,显然已身受重伤。

“拷问过?”玄澈问。

赵毅回道:“回陛下,并非拷问,而是在追捕途中,反抗而致。”

玄澈点头,走近那人:“你是大良三皇子身边侍卫,岳敏?”

那人冷哼一声:“要杀就杀。”

“朕只问你,那封书信,是谁……传给秦珀?”玄澈直接问。

那人冷笑不语。

“可是公主麝月?”玄澈目光沉痛,竭力抑制着自己,不令自己流露出太多情绪。

那人依然不说话,眼光却避开了玄澈的眼。

玄澈脸色煞冷如冰:“跟着那送信的信鸽,迟早找到秦珀,你不说,也行!”

玄澈威胁一句,那人似乎是在犹豫,半晌瞪向玄澈:“不是!不要牵连无辜,江山天下原便是男人之间的事,何必牵连女人?”

何必牵连女人?

玄澈的心,骤然抽痛:“哼!如今,你倒是会说!可惜,已经牵连了!”

玄澈猛然转身,映着残余的火光,赵毅分明看到了玄澈眼中冷如刀的凶狠,令人不寒而栗。

“将他关着!以防自尽!”玄澈最后一句,声音嘶哑。

他走出牢门,指节握得咯咯作响。

他与麝月的关系,想必天下皆知,所以,秦珀才会找上麝月,不足为奇!

面对亲情和爱情!

他不能责怪麝月的选择,却……只能怪她!

溶月宫,暗云浮沉,原本清雅的宫宇,似凄凉了许多。

一连三天,麝月都没什么精神。

“若兰,什么时辰了?”

麝月素指挑开浮纱帘,懒懒问道。

若兰看看天色:“姑娘,还早呢,再睡会儿吧。”

麝月幽幽叹息一声,她总是睡不踏实,她看若兰一眼:“难为你要跟着我在这里受苦,待我身子好些,你便回承天宫吧。”

若兰为她倒一杯水,递给她,惊见她绝色容颜苍白憔悴得已无任何光色,下颌尖瘦的可怜,仅仅是三天时间,竟如此瘦弱了。

“姑娘,你脸色很差,要不要传御医来?”若兰是真有些心疼她。

帝王之爱,最难消受。

即使曾经情深,也不过是这样的狠心抛弃。

麝月没再睡着,穿了件素色长裙,白纱寂寥,长发没有挽髻,只松散着,反倒轻盈如仙。

即使是这样的病弱,若兰也觉得她是极美丽的女子。

她绵长丝发垂下,将半个脸颊遮住,却依然能看到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若兰知道,她心里的委屈痛楚一定很多,却只是独自藏着,心里也难免酸涩,却不好多问,只静静候着。

“皇上驾到……”何东尖细的声音响起来。

麝月与若兰都是一惊,朝着殿口望去,玄澈高大伟岸的身躯,将清晨阳光遮掩,麝月拭去脸上泪水,支撑着身体起身接驾。

玄澈目光盯在麝月脸上,麝月默默行礼。

玄澈细看麝月脸容,苍白如纸、憔悴不堪,顿时心惊不已,三日,一个人竟可以消瘦成这样?

他转头冷声对若兰一句:“叫你来照顾麝月姑娘,你是怎么照顾的?”

若兰忙道:“是,奴婢知罪。”

“下去吧。”玄澈冷声吩咐。

何东与若兰互望一眼,退了下去。

“麝月。”

玄澈声音微微黯哑,看着眼前消瘦憔悴的美人,发如墨、衣胜雪,未施粉黛的脸容,亦依稀可见曾绝美的风华。

他有多心痛,才会这样凝视她?

她又有多心痛,才会……背叛他?!

她会心痛吗?

玄澈忽的攥紧麝月的手,猛然将她拥入怀中。

麝月一惊,颤抖双眸落下泪水,这个怀抱,她多想念,又有多怨念?

“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消瘦的身子陡然一僵,麝月轻轻推开他,仰头看他,泪水零落,唇角却苦笑盈盈。

你和我,经历的这许多,难道,他依然不信她?

与她目光相对,玄澈琥珀色龙眸凝聚着她每一分悲伤,却使得他的眼神更加冷漠。

既然,这样爱他,为什么,要背叛他!

为什么?!

玄澈缓缓拿出一封信笺,递给她。

麝月嘲讽的看一眼信笺,抽出来,低头看去,隽秀流畅的曹全碑隶书,竟……居然,是自己的亲笔!

麝月顿时面如死灰,不可思议的看着上面的字迹——

三哥:

我一切安好,玄澈并未有疑心,勿念。只是玄澈派人沿路追击,三哥且万事小心。——麝月。

“不可能、不可能!”

眼前一阵晕眩,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她扶住身边桌案才勉强站住。

“这是追击途中,截获的信笺,虽然,我第一眼就认出那分明是你的字迹,可我……依然不信!”玄澈沉痛道,“我找了文心殿李大人来比对,证明了……确实出自你的手,我依然不信,依然……残存着一丝希望,可……赵毅抓来的人,一心护着你,可见,我们的感情,终究抵不过你们兄妹情深!”

“不!我不知道,不是我!”

麝月空洞无力的解释着。

“你无情,就不要怪我无义!”玄澈说着,朝着殿口大喊一声,“赵毅,带上来!”

玄澈一句话,殿口立即传来脚步声,麝月虚弱的朝着宫门口望去。

只见一名将军,甲胄明亮,脸色严峻,带着两个人进了溶月宫。

那两个人,一个半边脸毁去,眼神却坚毅,另一个容颜倾国,只是目光恐惧,一男一女被绑缚着推倒在地。

赵毅与其他侍卫退到一边,玄澈琥珀色眼里隐着凛冽刀锋,他看向麝月:“可认得吗?”

麝月震惊的看着那两个人,是秦珀和怀蕾!

“不……不……”

“他们……为了复兴大良可谓精心策划,屯兵多年,若不是贪图凤凰珏想必也不会被我发现,他们要的……是我的命,而你……却把他们看的比我……还重要!”

玄澈怒声吼道,眼中愤怒与心痛交织,瞪着失神的麝月。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

麝月重重跌坐在地,喃喃反驳。

她只是想保护三哥和怀蕾不要受到伤害,却更加不想伤害玄澈。

“你可知,我为何……定要彻查?”玄澈深吸口气,望着不知所措的麝月。

麝月泪流满面,看着玄澈。

“因你那之后,夜夜睡不好,夜夜噩梦,夜夜惊醒,从前,你从不要求我什么,可那之后你却要求我留在你身边陪着你,是什么让你受到这样大的惊吓,我以为是那帮人玷污了你,你不敢对我说,才如此,我发誓要彻查他们,可查到的……却是你的背叛!你的不安,是因为……你背叛了我!”

玄澈一字一句都如同尖利的针刺进麝月的心里。

麝月忽然明白了,那晚她以为他在怀疑她的眼神,也许是心痛的目光。

“你相信我,我没有写过那样的信,我只是……只是……不想三哥和怀蕾受到伤害……我只是想保护我唯一的家人,我只是……”

“所以,你就伤害我!”

玄澈根本不想听她的解释。

麝月头疼得厉害,心口也憋闷得厉害,她怀着孩子,受这样大的刺激,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她不能再失去一次孩子。

玄澈的孩子!

她不再说话,隐忍着身体的不适。

“麝月,何必把话说的那样好听?不是你……出卖我们,我们又怎么会被他抓住?”秦珀的声音冷冰冰的响起。

麝月脑中轰鸣,看向秦珀,为什么,所有人都针对她?

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看向玄澈,玄澈唇角却溢出一丝冷笑:“是你先骗了我,我才利用你引出秦珀!”

麝月与秦珀都同时看向玄澈。

玄澈道:“我利用你的名义,找与你身材相仿之人,戴了纱帽,救走天牢里的人,跟着他,自然找到了秦珀的落脚处!”

麝月胸口的沉闷,几乎令她窒息。

她只是一个女人,可是,这天下人为什么都要利用她?

麝月泪水不绝,却已不再激动争辩,她静静说:“不是我!我没有背叛你。”

徒劳的解释,只是令麝月更心痛。

“若我要害你,我便不会故意说错你的喜好,让你发现我是被人冒充,如果我要害你,有太多机会了不是吗……”

麝月不懂,为什么,他要相信别人,不相信她。

就因为那封信吗?

可是,那封信到底从何而来?

她看向秦珀:“三哥,我与你……真有这样的往来吗?”

她盯着秦珀,秦珀深黑的眼眸看不出一丝情绪,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麝月知道,秦珀恨她,不会帮她说一句话,他不会让她幸福。

她冷冷苦笑,她想保护她爱的人,她的亲人。

可是到头来,秦珀恨她,玄澈……也恨她!

“此事查明以前,麝月不准离开溶月宫半步,秦珀、怀蕾二人关入天牢,择日处死!”

玄澈一句话,甩袖而去。

冰冷的背影,消失在明晃晃的晨光中。

而麝月分明看见秦珀唇角的一丝冷笑。

莫非,陷害她的是三哥吗?不可能!三哥怎么会赌上自己的性命来陷害她?若三哥有不测,他又如何光复大良?

脑中一片凌乱,麝月身子瘫软,竟站不起来。

待人走后,若兰忙进来扶起麝月:“姑娘,快别坐在地上,你现在……”

“若兰,你快些回承天宫去吧,在我身边,只怕有天连累了你。”麝月竟冲她一笑,“我是个不祥之人。”

那笑苦涩入骨,若兰看在眼里不禁想要落泪:“姑娘快别这么说,现在可不能坏了身子。”

麝月已无力再说什么,她的身子好与坏,谁又会在意呢?

大良三皇子秦珀与麝月里应外合一事,在宫宇之间迅速流传,虽都不敢拿到台面上,但几乎已人尽皆知。

麝月被软禁在溶月宫,秦珀将会被处斩。

这消息对于阿加那·天薇来说,自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她来到迎雪宫。

初雪看她春风满面的样子,便笑道:“我让你等待,这等待可值得?”

天薇笑道:“可公主如何知道麝月怀有异心?”

“不是有句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初雪站起身,缓缓踱步,“但是你莫要以为这样就算胜利了,有件事,你还需要去办。”

“什么事?”天薇如今太相信初雪。

“这件事虽然朝堂上下人尽皆知,但没有一个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这样,麝月那丫头,就还有一线生机,你不要小看了那丫头和陛下的感情,陛下……从未对哪个女人有对那丫头一样的爱。”初雪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目光有淡淡悲哀,“情字,向来最能困住人心。”

初雪顿了顿又说:“你去将这件事告诉你的父亲,让你的父亲在朝堂上,推陛下一把,懂了吗?”

天薇想一想,明白了。

未免夜长梦多,要立即处理掉麝月。

“我懂了。”

天薇离开迎雪宫,初雪回身入内殿,看到林雨烨正站在身后,她一怔,林雨烨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初雪道:“你都听见了?”

林雨烨眼里都是惊讶:“你……你怎么会变得……”

“工于心计?”初雪冷笑,“你最好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你的二哥,还有你的侄子也不会放过你!”

初雪纯净的目光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藏的冷酷!

朝堂之上,因为阿加那·英吉提出麝月当与秦珀同罪之事,而令平静的朝堂变得波涛汹涌。

玄澈缄默不语,因为阿加那家族的势力,联合起众人易如反掌,声声讨伐大良遗珠,叛国逆贼,不绝于耳。

玄澈心中本就烦躁,被这样咄咄相逼,让他当朝便做出同罪的决断,他心里更加烦恼不堪,想要甩袖就走。

老臣修枝于实在看不下去,这些人对一个女子赶尽杀绝,上前一步道:“陛下,麝月姑娘若对大良存着复兴之心,当初为何会将珍贵的凤凰珏献给陛下?”

满朝文武顿时安静下来,没人想到理由反驳。

玄澈略略松口气,起身道:“如此,此事改日再议。”

他阴沉着脸,一脸厌倦的愤然离开。

阿加那·英吉默然看一眼。

深牢,黑暗无边,寂静如死。

怀蕾快被逼疯了,在这样潮湿脏污的地方,她已经忍受不住。

“三哥,你一刀杀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了这里了。”娇生惯养的怀蕾抓着秦珀衣袖。

秦珀厌恶的甩开她:“我秦家女子真是不中用,一个就爬上敌人的床,吃里扒外,一个,就娇生惯养,只知道享受!”

“你这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落入这个圈套,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受苦?”怀蕾疯狂地喊,他们并没有被分开关押,秦珀此时却希望一个人安静。

心烦意乱之际,牢门当啷作响,秦珀抬头看去,是狱卒送饭食进来。

那狱卒走近牢门,将饭食放在地上,低声道:“慢用。”

秦珀一怔,慢用?之前几天送饭之人,可没有这般客气。

他看看饭食,又看看昏暗牢内那送饭之人,那人盯着他的眼睛,许久。

秦珀会意,拿过饭食,今天送的竟是一只烧鸡。

秦珀将鸡撕开,剖开鸡肚子,只见里面有一把钥匙。

秦珀一怔,再抬头看那牢狱内,似乎平时巡守的狱卒也都不见了。

难道,是要放他们走?他把钥匙握紧在手中,只要能出这牢门,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宫宇,他就知道怎么从地道中出去。

因阿加那·英吉等人的咄咄逼迫,玄澈必须当机立断,让麝月同罪,虽然他心里对麝月失望至极,可终究无法对她下如此狠心,况且,他始终不想相信,麝月会真的对他有加害之心,即使她与秦珀勾结,他也曾试着理解,那是不可割断的血脉亲情,对于大良江山的执着而已。

玄澈心烦意乱,何东跑进来禀道:“陛下,不好了,刚天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秦珀等人逃狱了!”

何东说的慌张,玄澈拍案而起。

刚要出门,突然感觉头晕目眩!

怎么会这样?

他按着额头,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双手撑住桌子,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何东大惊失色:“陛下……来人……快来人!”

一时间,承天宫乱成一团。

玄澈晕倒,秦珀逃狱,在一夜之间便传遍宫宇。

十几个御医忙活在承天宫,足足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深夜玄澈才醒来。

玄澈感觉此事相当蹊跷,秦珀逃狱,自己在此时病倒,所有精力都在自己身上,自然给了秦珀充分的逃跑之机。

他心中有不好的感觉,抬头看御医:“朕,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陛下是中了金刚石之毒!”御医战战兢兢回禀,看一眼在身旁的阿加那·英吉。

阿加那·英吉连忙说:“陛下中毒,何等大事,臣已命人将承天宫上下,以及陛下常用之物检查了,发现……在茶饼中,含有金刚石毒!”

茶饼?!

玄澈眉心一蹙,御医又道:“陛下,金刚石毒,为慢性毒,会令人胃部大量出血,直至死……死亡!”

御医的话说完,玄澈脸色顿时沉暗。

一旁的天薇抹着眼泪,震惊说:“茶饼……莫不是……莫不是……”

她不敢说出口,只是看着玄澈,玄澈胸口处仿佛被什么重重压着,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他轻咳一声:“为朕……更衣!”

“陛下,您才醒来,还要好好歇着才是,有什么事……”

“更衣!”玄澈掀被起身,打断规劝的天薇,天薇不敢再言,只为他披上一件纱雾紫龙袍,简单整了发,玄澈苍白脸色,带着冰霜,龙眸晦暗:“摆驾,溶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