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救命恩人
他想,张嘉田此刻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正在召开庆功宴,庆祝他的成功与自己的惨败?这个狡诈冷酷的浑蛋,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睛,偏偏看上了他?
(一)
满山红起初可没想这么压着雷一鸣,驴车虽小,但是两个人紧紧挨着,还是能够硬挤着坐下来的。她发现这驴车上的干草捆子数量不足,没法子把雷一鸣遮掩严实,这才在通过关卡的时候灵机一动,就地一滚把他压到了自己身下。
顺利通过了这第一道关卡,她为了安全起见,没立刻爬起来。趴在雷一鸣的胸膛上,她方才一直蜷缩着坐着,如今总算是能把两条腿伸一伸了,她倒是感觉挺舒服的。还是身下的雷一鸣忽然呻吟了一声,才让她低下了头:“怎么了?”
雷一鸣轻声答道:“肩膀。”
她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挪了挪胳膊肘,不去碰触他那受了枪伤的左肩。趴着实在是比坐着得劲,她脑子里也几乎没有男女大防之说,低头看着雷一鸣的脸,她从他的眉眼一直看到他的下巴——下巴有点儿泛青,有了隐约的胡茬。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玩兴,她偏过脸,用面颊蹭了蹭他的下巴。
雷一鸣登时一扭头:“别闹。”
他的声音依然很轻,生怕露了形迹。而他若是不说这话,满山红蹭他一下也就罢了,他一显出这拒绝的意思,满山红反倒是来了劲——她也算是个邪种,专爱跟人反着干。眼看着雷一鸣摇头晃脑想要躲避,她索性一手摁住了他的右腕,一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雷一鸣这回真是吓了一跳,然而右腕被她摁住,头发也被她抓住了,左肩因为负了伤,一动就疼,所以连着左臂左手都不能动。直挺挺地躺在干草堆里,他正要再说一句“别闹”,哪知满山红又亲了他一口——这一口亲在了他的耳朵底下,而耳根正是他的痒痒肉。他猛地哆嗦了一下,连满山红都感觉到了。
满山红挺喜欢亲他的,他要是一亲一哆嗦,那就更有意思了。他不敢出声,她也只能低声地笑,一边笑一边追着他的耳朵亲。瞧着她苗苗条条的挺瘦,可也不知怎的,却很有分量,压得雷一鸣喘不过气来。雷一鸣胸闷得难过,又要忍笑,又要忍痛,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忽左忽右地扭头,躲了又躲,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喘息着:“别……你还闹……饶了我吧……”
满山红看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抬起头,放松了他片刻。他的气息慢慢平顺下来,对着上方的满山红轻声说道:“下去。”
满山红答道:“我就不下去。”
他拧起了眉毛,一脸怒气:“下去!”
他一怒,她反倒笑了,一边笑,一边抬起了那抓他短发的右手。她的人没下去,但她的右手下去了——一直向下移到了他的裤裆。
五指张开满抓了一把,她没怎么使劲,只是缓缓地一拧,拧的时候人是笑着的,咬着嘴唇笑,露出了雪白尖利的小虎牙,两只眼睛光芒闪烁。
雷一鸣夹紧双腿猛地一转身,转到一半被她压了回去。她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还让不让我下去了?”
雷一鸣咬紧牙关,忍痛摇头。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决定暂时向这女妖怪投降。
满山红既不以女人自居,也向来不把男人当一回事。赶驴车的老六认为她是个美人,有心以男人的身份和她亲近亲近,结果险些被她揍成了太监。现在她觉得雷一鸣这个人——或者说,这头鹿——挺有意思的,让她愿意总看着他和总压着他,她便由着性子把他连看带压的折腾了一通。她甚至想,如果雷一鸣是个女的,而自己是个男的,那自己就把他留下当个压寨夫人,想必也会是件挺有趣的事。如果雷一鸣是山下财主家的少爷,那她也敢把他扣住了不放,可惜他偏偏是个大官儿,她虽然喜欢胡闹和斗狠,但不疯不傻,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招惹,什么样的人招惹不起。
末了,她估计着前方不会再有关卡了,便向旁一翻坐起了身,又把雷一鸣也扶了起来。用袖子在他脸上擦了擦,她说道:“放心吧,我不胡闹了。你乖乖坐着,等到半夜,咱们就能进安土镇了。”
雷一鸣长叹了一声。满山红听了他的叹息,倒是笑模笑样的满不在乎:“亲你几口而已,至于让你这么唉声叹气的吗?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啊?”
雷一鸣感觉自己简直是被这女妖怪蹂躏了一顿,此时听了她的话,他懒得反驳,索性对着她一摆手:“我是什么都可以,你饶了我吧!”
满山红将两道长眉一扬:“你啊,是我的鹿!”
雷一鸣无条件同意:“好好好,我是你的鹿。”
午夜时分,驴车进入了安土镇的地界。
镇子四周也有关卡和士兵,雷一鸣在看清了那士兵的服装颜色之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总算是又见着自己的兵了。
士兵见了他,疯了似的飞奔回镇里报信,不出片刻工夫,陈运基策马而来,远远的见雷一鸣站那驴车旁边,当即飞身下马冲了过来:“大帅!”
陈运基面红耳赤,白眼球上全是血丝,显然是在这两天里饱受了煎熬,瞧着比雷一鸣更憔悴。雷一鸣见了他这副样子,正要感动,然而他随即就说出了一句不甚中听的话来——他问雷一鸣:“大帅,您昨天跑哪儿去了?”
雷一鸣不爱听他这句话,感觉他把自己说成了一只乱窜的猫狗,不过因为这一路饱尝了满山红的手段,和那么个野丫头对比,他就觉着陈运基再怎么不会说话,至少还是个人,这就比那女妖怪可亲一万多倍。他抬手拍了拍陈运基的肩膀,开口答道:“我的马跑岔了路,没什么。”
然后他向陈运基身后看了看,又问:“白雪峰呢?”
陈运基降低了声音说道:“白副长官昨天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点伤,倒不是很严重,但是尤队长他……不幸牺牲了。”
雷一鸣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宝明死了?”
陈运基一点头。
雷一鸣又问:“我那两个警卫团呢?”
“警卫团还剩下一半。”
雷一鸣点了点头,就觉着眼前一阵阵发黑——不是累的,而是恨的。恨也不是恨洪霄九,而是恨张嘉田。他想张嘉田此刻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正在召开庆功宴,庆祝他的成功与自己的惨败?这个狡诈冷酷的浑蛋,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偏偏看上了他?
被洪霄九打败,他认了,他原来横竖也不是洪霄九的对手;可让他吃张嘉田的亏,他是一千一万个吃不下!他忘了寒冷与疲劳,忘了左肩的疼痛,他想自己这回一定要把这一仗打到底,他治不了洪霄九,还治不了张嘉田?
他恨,他怒,他失去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卫队长,失去了一个装备精良的警卫团。他的心脏在勃勃怒气之中越跳越快,最后他向旁一栽,栽进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雷一鸣昏迷了两个多个小时。
说是昏迷,其实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睡眠,因为他甚至还做了个梦,梦见了张嘉田。张嘉田不怀好意地站在他身旁,若即若离的像个鬼。而他上天入地,四处找手枪,要一枪毙了这个浑蛋。找了许久,始终不见手枪的影子,他这才想起来,手枪被满山红拿走了。这让他又怨恨起了满山红,因为若是赤手空拳的话,他绝不是张嘉田那混小子的对手。
他做梦时,人已经被陈运基运送到了指挥部的卧室里。满山红自称是雷大帅的救命恩人,硬跟进了卧室不肯走,于是在雷一鸣昏睡之时,她站在床边,听他喃喃地呼唤自己——起初她以为他醒了,然而凑近了一瞧,才发现他是在说梦话。
她没想到自己还有资格入他的梦,心中无端的有些高兴。趁着卧室里一时没有旁人,她又摸了摸他的脸和手,心里倒是很明白,自言自语地说道:“好了,我算是送佛送到西了,你继续当你的大官儿吧,我们这帮土猴儿也要回山里去了。我也总算是没白忙活,毕竟落了块怀表嘛!”
说完这话,她真的要走,因为再不走天就要亮了。而她也知道自己这模样太不像样,放在山里,大家彼此彼此,倒也罢了;如今进了这指挥部,出来进去的军官都是戎装笔挺的,还不把她衬托成了叫花子?
她觉得从昨天到此刻,所发生的一切都挺有趣,都有点儿意思,像个美梦,也像个游戏。到了如今,游戏该结束了,她自己想想,也玩得心满意足。迈步走向了房门口,她正要推门,然而一转念,她又回到了床边。
两分钟后,卧室的房门一开,她走了出来。指挥部里乱哄哄的,也没有人留意她,她对着外头的老六一招手,然后快跑过去,跳上了驴车:“咱走吧!”
老六一边赶驴,一边问她:“咱们就这么走了?不再跟他要点钱?”
“算了吧,我还给了他一枪呢!万一他跟我算起这一枪的账来,你我还不得死在这儿?”她一边说,一边在蓝布篷子下的干草堆里伸展了双腿,一只手伸进怀里,又大声对前头的老六说道:“我临出来的时候,趁着他没醒,把他的腰带偷出来了。腰带扣是金的,挺沉!”
老六回头说:“给我呗!”
“滚!”
(二)
凌晨时分,雷一鸣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他瞧见了白雪峰。白雪峰前日逃命逃到半路,从马上摔了下来,摔得挺狠,当场昏迷了好几分钟。他醒过来后,听见枪声还在响,当即翻身上马继续狂逃——马倒是挺够意思的,在他昏迷的这几分钟里,一直站在一旁等着。
他并没有受什么伤筋动骨的重伤,然而摔了个头破血流,脑仁疼得厉害,回到指挥部里之后,他眩晕得站不起来,又连着呕吐了好几场。爬到床上躺到现在,他听说雷一鸣回来了,这才强打精神下了床。
雷一鸣见他头上虽然缠了一圈纱布,脸上也添了几块暗红的血痂,但行动挺利落,便像稍稍得了一点安慰似的,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文明世界里。而白雪峰见他像是翻身要起来,连忙摁住了他:“大帅您别动,军医马上就到。”
这话说完,房门一开,军医果然是拎着药箱子进来了。
雷一鸣正在发烧,并且热度不低。肩膀上的枪伤,原本只是皮肉之伤,经了满山红的胡乱治疗之后,现在变得血肉模糊,已经有要化脓的征兆。军医给他清理伤口,缝了三针,又给他吃了一片阿司匹林。白雪峰瞧出了他的脏,便端来热水,将他从头到脚擦洗了一番,又给他换了干净衣服——换衣服的时候,白雪峰发现了问题:“大帅,您的腰带呢?”
雷一鸣一听“腰带”二字,这才想起了满山红。他把门外的副官叫进来一问,得知满山红已经在天亮之前走了,心里便有了数,扭头告诉白雪峰道:“被个野人拿去了。”
然后他又说道:“你仔细检查检查,我在野人窝里滚了一夜,兴许会带了虱子跳蚤回来。”
白雪峰答应了一声,又问:“大帅,我听说,您是让个乡下丫头给救了?”
雷一鸣想起了满山红,登时苦笑了一声:“什么乡下丫头,分明是个女妖怪。”然后他在枕头上摇了摇头:“别提她了。”
白雪峰不敢再问,怕问出他的脾气来。一鼓作气把他收拾干净了,白雪峰退了场,陈运基来到。
陈运基站在雷一鸣面前,两人进行了一番秘密的谈话。谈话结束后,陈运基重整旗鼓,再次对林县县城发动了进攻。
雷一鸣不再说那“速战速决”之类的话了,察哈尔不是他的地盘,可他是三省巡阅使,带管着察哈尔、热河两处特别行政区。这片土地上的首脑们尽管可以不服他,但他——起码是在名义上——确实是有权力扛着枪炮横冲直撞的。
大炮一字排开对准了林县县城,陈运基一声令下,炮声齐鸣。而在炮轰进行了三十几个小时之后,林县的老城墙垮塌了,雷部士兵呐喊着向前冲锋,潮水一般地杀进了林县城内。雷一鸣这时还没有退烧,听闻张嘉田和洪霄九在城破之前一起带兵逃了,他没有很失望,只说:“给我追。”
陈运基奉了他的命令,便率兵一路追到了青余县。
青余县是曹正雄师长的地盘,可鉴于曹师长只会讲讲洋话吃吃西餐,所以此地实际上是归洪霄九掌管。张嘉田前几天听了洪霄九的主意,出城打了一场反击战,大获全胜,本以为雷一鸣会知难而退,哪知道自己这场胜利反倒像是刺激了他,竟让他向自己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正面迎击的话,他是不占优势的,毕竟他就只有那么点人,那么些枪。但他向来也不以军事人才自居,遇到了这样的难题,他直接就去找洪霄九——现在他称呼洪霄九为大哥:“大哥,你看这怎么办?雷一鸣上回死里逃生,现在这是要和我们拼命呢!”
大哥终究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觉得这不算个事,眼看林县确实要失守,他没犹豫,领着队伍就撤退回青余县了。
曹正雄并不在意舅舅是进攻还是撤退,横竖舅舅总是高明的,自己只要乖乖地给他当外甥就是了。然而舅舅身边的那位张嘉田,却着实刺了他的眼——并不是吃醋,洪霄九是他的舅舅,又不是他的情人,他只是感觉张嘉田是祸水,而且张嘉田现在也确实是把雷一鸣招来了。
在洪霄九回到青余县的翌日上午,曹正雄悄悄进了他的屋子,小声唤道:“舅舅啊。”
洪霄九正歪在炕上吸鸦片烟,瘾头不大,他是吸着玩儿。见外甥进来了,他把烟枪一推,不吸了,但也不起身,依然歪着:“有事?”
曹正雄也上了炕,在舅舅面前盘腿坐了下来:“舅舅,您到底想跟张嘉田干什么啊?咱们为了他,可是惹了不少乱子啦。”
洪霄九随手抓过了个大枕头,往脑袋底下一塞,躺了下去:“也不干什么,俩人做个伴儿,将来好过日子。”
曹正雄一拍膝盖:“舅舅,咱别扯淡了成不成?我跟您说正经话呢!就那姓张的小子,现在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那么点岁数,还管你叫大哥,搞得我见了他都没法打招呼,忒不要脸了。这还都是小事,要紧的是他把雷一鸣惹翻了,雷一鸣真要是为了他,对着我也开了炮,那我怎么办?”
洪霄九听到这里,坐了起来:“贝啊,你是个军人,军人哪能怕打仗呢?”
“贝”是曹正雄的乳名,曹正雄并不介意舅舅称呼自己为贝,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想上战场:“我们不是打不过雷一鸣吗?”
洪霄九对着曹正雄一瞪眼睛:“那也未必。”然后把受过重伤的左腿伸直了,他缓和了语气,“过来给我捶捶腿,天一冷,这条腿就把我疼成瘸子了。”
曹正雄给舅舅捶了二十分钟腿,然后找借口溜了出来,刚一出来就看见了林燕侬。林燕侬现在又花枝招展地打扮上了,虽然因为总是随着军队跑,不便修饰得太过华丽,但她浓施脂、粉淡扫蛾眉,头发梳得溜光,缎子面小棉袄穿得紧紧的,依然显出一把细腰来。曹正雄虽然有点男生女相,但心还是汉子的心,一旦遇到林燕侬,就忍不住对她看了又看。
林燕侬自从铁了心跟了张嘉田之后,不知怎的,有一种“从良”的心态,对待别的男人都淡淡的不大搭理。她生得娇媚,修饰得鲜艳,偏又做出一副冷淡的姿态来,看人不用正眼,目光都从眼角眉梢那里斜飞了出去,瞧着越发撩人。曹正雄每次见了她,都很有“受不了”之感,因此,他更恨张嘉田了。
他盯着林燕侬看,林燕侬感觉到了,但是只装作不知道,加快脚步往前走,一直走进了张嘉田的屋子里。张嘉田站在房内的火炕上,高得顶天立地,正在换裤子,炕下站着张宝玉,正仰着脑袋和他说话。林燕侬进门时,就听张嘉田问道:“凭什么不能从石砾子山过?那山让那个谁包下了?”
张宝玉答道:“满山红,她叫满山红。”
张嘉田单腿乱蹦,东倒西歪地把一条腿伸进了棉裤裤管里,说:“我知道她叫满山红。她手下能有多少人?怎么这么狂?”
“不到一百。”
“不到一百就敢占山为王?再说咱们原来不是没得罪过她吗?”
张宝玉摇摇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咱们确实是没得罪过她。”
张嘉田奋力把另一条腿也塞进了棉裤里,同时有些头疼。他前些日子就地弄了点钱,通过层层关系运出去,换了一批子弹。现在子弹运到了半路,只要越过石砾子山,就能到达青余县了。然而石砾子山上的女土匪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忽然对他捣起乱来。原来就有本地的老人儿告诉他,别去招惹石砾子山上的那帮小孩儿,他起初以为对方是在胡说八道,后来仔细一打听,发现此言不虚,那山上的土匪,年龄好像真没有超过二十的,对待这帮“小孩儿”,他以礼相待,敬而远之,哪知道这帮“小孩儿”给脸不要脸,反倒找起他的麻烦来了!
使劲把棉裤提了上去,他忙活得出了一头汗:“给满山红发最后通牒,再不放行,我就揍她!妈的我打不过雷一鸣,我还打不过她个丫头片子?”
张宝玉领命出去了,张嘉田转向林燕侬,急赤白脸地说道:“你这个手艺,就别装贤惠了!瞧你给我做的这条棉裤,没有一处是合适的,都快把我的蛋勒出来了!”说完这话,他忍无可忍,弯了腰又要把棉裤脱下去:“不穿了不穿了,我宁可冻着,也不穿你这玩意儿了。”
林燕侬嘟着嘴,帮着他把棉裤扒了下来:“我给你改改,改改就好穿了。”
张嘉田在她面前是属螃蟹的,晃着膀子横着来,想说什么说什么:“用不着!我本来也不冷。”
然后他换了衣服,理直气壮地跑了出去,好像林燕侬是他的老娘老妻兼老妈子,活该从早到晚伺候他的衣食住行,而他不必多看她一眼。林燕侬抱着棉裤,站在房内愣了片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坐在炕边把那棉裤打开来看了看,她诚心诚意地想把它改一改,然而自小没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她不知道怎么下手。
独自又想了半天,末了,她把这棉裤的裤腿改短了些许,然后出门叫来了马永坤:“表哥,你试试,你比嘉田瘦,兴许穿得上。”
马永坤拿着棉裤,道了声谢,回屋就穿了上,尺寸分毫不差,正好合适。很难得,他感到高兴,然而没等他高兴够,张嘉田一开门冲了进来:“小马,跟我走,我带兵上石砾子山去!今天我非得把那批子弹弄回来不可,要不然等雷一鸣再开火,咱们就只能冲他们扔石头了!”
(三)
满山红站在她那间东倒西歪的房子前,一边晒太阳一边挠头,挠着挠着一抬头,她瞧见老六站在前方,傻了似的望着自己眯眯笑,心里就一阵烦躁——老六这模样有点像个色鬼,而他这个色眯眯、笑嘻嘻的模样,也提醒了她这样一个事实:他是个男人,而她是个女人。
她并不想做女人,因为女人弱、受欺负,若是嫁了男人,还要伺候男人,给男人生儿养女,挨男人的打——反正在她的世界里,女人就是这个“待遇”。她已经记不大清她娘的面貌了,只记得她娘裹着两只小小的脚,站立都艰难,没有逃难出来的时候,天天在家就是跪着干活,干完一样,手脚着地爬到另一处,干另一样。
因为这个,满山红既不想做女人,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女人。她一弯腰从门旁抄起一根短棒,跑过去冲着老六就抽。她手狠,几棒子就把老六打得逃之夭夭。
把短棒随手一扔,她还是感觉自己头上痒痒,心知自己定是生了虱子跳蚤,所以转身回了房,想要把辫子解开梳理梳理,然而前几天她这辫子还是一根麻绳,经了这几天睡觉时的揉搓,已经变成一团乱麻,她解来解去,累出了一脑袋汗,扯得头皮生疼,最后心里一火,她转身出去,找来了剪刀和剃刀。
对着一面玻璃镜子,她把自己的头发剪了。
她的手虽是红彤彤脏兮兮的,然而手指长而有劲,十分灵活,一绺一绺地揪着头发剪,剪得居然还挺有款式,手艺和山下村庄里那个剃头匠差不了多少。剪了头发之后,她又跑去烧了一大桶热水,然后提进自己房里。她叫来个男孩子给自己看严了门,然后脱了一个多月没脱过的老棉袄,扒皮似的将自己洗刷了一顿。最后赤条条地站在房内,她用一卷子棉布缠裹了胸脯。最后穿上了干净的褂子和小棉袄,她对着镜子一照,感觉好像看见了个挺精神的小伙子,心中便很满意。
一推门走了出去,她迎面又遇见了老六。这回她真火了,誓言要把老六揍成太监,然而老六看着她愣了愣,随即才明白过来:“是你啊?”
老六急了,问:“你要干吗?你要当姑子去啊?”
“我当你娘!”
“那你怎么把头发给剃了?”
满山红一瞪眼睛:“我乐意!”
她一瞪眼睛,老六就不敢再言语了。满山红在冬日的太阳下吹了一会儿冷风,转身又回了屋子,把她从雷一鸣身上解下来的那条皮带找了出来。她苗条,雷一鸣也瘦削,她把皮带围在腰间收到最紧,倒也系得住。扬扬得意地放下小棉袄把腰带遮住,她迈步出门,把麾下的老二老三叫了过来。
老二老三是按照上山早晚排的辈,老二十六,老三十九,都是满山红的知音。满山红告诉他们:“我打算把张嘉田的那批子弹弄来。”
老二一拍大腿,因为还在变声,所以嗓子类似破锣:“我前天就想动手了!咱们不缺枪,就缺子弹!”
老三稍微谨慎一点儿:“他们那子弹,咱们的枪能用吧?”
满山红答道:“能。”
老三放了心:“那咱们就抢他娘的!能用咱们就用,不能用,咱们让张嘉田拿钱把子弹赎回去。”
三位豪杰商议完毕,挑了二三十人组成小队,便杀气腾腾地下了山——刚下到一半,迎头遇上了张嘉田。
张嘉田久闻满山红的大名,然而没亲眼见过她,以为她是个像小辣椒似的厉害娘们儿。如今见了,他只觉见面不如闻名——这不男不女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满山红也久闻张嘉田的大名,如今和他也是第一次相见。见了之后,不知怎的,很想揍他。她觉得张嘉田长了一张横行霸道欺负人的脸,况且人高马大,站在她面前,也让她感到了危险。
她是个神经敏感的人,纵是全靠直觉行事,也能不败。像张嘉田这种危险人物,她的对策要么是杀,要么是躲。可此刻,她偏是和他狭路相逢,杀不得,也躲不得。按捺住了揍他的欲望,她态度和气,话不和气:“你就是张师长啊?你上山干什么啊?是找我有事?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过来遛遛?”
给她二人作介绍的,是张嘉田身边的张宝玉。张宝玉一听她说话不中听,心里就有点不愿意,张嘉田倒是一派淡然:“我是为了那批子弹来的。石砾子山是你的地盘,我想找你商量商量。”
满山红答道:“那没什么可商量的,想从我这儿过,留点儿买路钱,就行了。”
张嘉田看出满山红这人是不讲究什么语言艺术的,有什么说什么,倒是感觉挺痛快:“你要多少钱?”
满山红向他伸了一个巴掌。他见了,问道:“五百?”
满山红收回了手:“五百哪够啊!我要的是五万!”
张嘉田一听这话,也瞪起了眼睛:“五万?我那批子弹才值多少钱,过你一座山要五万?你这还收什么买路钱啊?你直接去抢不就得了吗?”
满山红理直气壮地一扬头:“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就真抢了。”
话音刚落,她伸手就要拔枪,张嘉田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眼看着自己拔枪是来不及了,他干脆伸手去抓她的腕子:“你干什么?”
满山红的手指刚碰到手枪,还没来得及握住,没想到他先动了手,登时也变了脸色:“你又要干什么?”
说完这话,两人打了起来——说是“打”,还不甚准确,他们其实是小打小闹地撕巴了起来。而没等他们的小打转化为大打,两边的人已经一拥而上,把他们分开了。张嘉田先松手后退,因为忽然想起来对方是个女人,自己不能打女人。况且自己是为了子弹来的,不是为了打架来的。
“你没事吧?”他定了定神,问满山红,“我不该对你动手,我给你道个歉。你也别动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满山红答道:“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挣的就是这份卖命的钱。你要么拿钱买路,要么带兵上山把我们剿了,你要是能把我们杀绝了,从今往后这石砾子山就归了你,你爱怎么走就怎么走,一个大子儿都不用花。”
张嘉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你就是要跟我捣乱到底了。可你这是图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这话一出,倒是把满山红问住了——真的,有什么好处呢?
她并没打算为了雷一鸣去向张嘉田发难,自己有几斤几两,她知道,雷一鸣手里攥着千军万马,不缺她那一把子力气。可她自从知道雷一鸣的敌人是张嘉田之后,就不由自主地对张嘉田也有了敌意。可敌意是不能填饱肚子的,所以她决定管住自己的小性子,还是用理智说话。
“你要是不拿钱,那你把你那子弹给我一半吧!”她开了口,态度非常诚恳,像是要对张嘉田说掏心窝子的话:“你有路子,拿了钱就能买着子弹,我们不一样,我们有钱都难买。你把你的子弹给我一半,往后咱们就算朋友,你的人你的货将来再进石砾子山,我们也给你保护着,你看怎么样?”
张嘉田觉得一个人纵然是当了土匪,也不能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如果满山红不是个女人,那他今天非宰了她不可。
“一半不行。”他压着火气,和满山红谈判,“最多给你一百发。”
“你这是过年打发小娃儿吗?”满山红笑了,“那你干脆给我们一箱子炮仗得了,三十晚上还能听个响儿。”
“一百不少了。”张嘉田耐着性子,“平白无故的,你能随便就弄到一百发子弹吗?”
“别跟我扯淡。”她笑嘻嘻地说,“我说要一半就一半,你要说觉得我这话不算话,那你就请走别听。”
“两百发。”
“五千发。”
“就两百发。”
“四千九百发。”
至此,俩人在这冷树林子里找了块背风之处,开始讨价还价。这二位那讨价还价的内容,堪称是乏味至极,就连张宝玉这样机警的小子,听了片刻之后,也要打哈欠。至于满山红手下的老二老三,则是干脆就地蹲下,用小树棍在地上横三竖四画了格子,用小石子下棋玩。他俩人这棋倒是下得挺有意思,围观的人渐渐增多,张宝玉也凑过去了,低头看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你们这儿的玩法,跟我家那边的玩法不一样。”
老二回头瞪了他一眼:“嘘,别吵。”
老二老三对弈一场,还没分出输赢来,张嘉田和满山红已经谈出了结果,两人翻来覆去说了无数车轱辘话,嘴角边都堆着白沫子。
满山红要来了一千发子弹,堪称是大获全胜。张嘉田因为急着用子弹去打雷一鸣,所以忍痛让步,她要一千发,就给她一千发,等对付完了雷一鸣,再回头收拾她。
两人既然是把话说妥了,当场便结伴往山下走——运送子弹的大骡子车在山旮旯里藏了好几天了。石砾子山这一带,张嘉田来得,雷一鸣也来得,所以赶车的车夫和押车的士兵都藏得很严实,生怕被敌人发现。而在张嘉田跟着满山红往这边走时,三里地开外,陈运基部下的一名团长带了几百士兵,正心急火燎地催马狂奔。
他们刚接到消息,说是张嘉田有一批子弹运到了石砾子山下。团长立功心切,暗想我逮不着张嘉田本人,我还扣不住张嘉田的子弹?
团长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回要立大功,于是扬鞭催马,一路喝着西北风就往前去了。
(四)
团长在奔着子弹出发之前,提前给邻村的师部发去了一封电报。团长把主意打得很好——师长接着电报之后,必定要关注此事,那么自己若是成功地带着子弹回去呢,不必提,自己算是立了一功;自己若是在石砾子山这里遇了麻烦,师部必定也能知晓,多少总会派些援兵过来帮忙,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孤军奋战的险境。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团长快马加鞭,一路疾行。而师部里的陈运基收到了电报之后,当即向雷一鸣作了报告:“我们在石砾子山下,发现了张嘉田的一批军火。”
雷一鸣如今离了安土镇的总指挥部,亲自带兵上路,誓要一鼓作气,把张嘉田打入阎王殿。如今听了陈运基的报告,他先是精神一振,随即又是一皱眉头:“石砾子山里的土匪,和张嘉田也有联系?”
陈运基思索着答道:“若说他们之间的联系,未必会有多么密切,不过只要张嘉田肯拿出好处来,山上的土匪见钱眼开,和他串通一气也是可能的。”
雷一鸣又问:“石砾子山上,是不是就只有一个满山红?”
“对,就一个满山红。”
一想到满山红,雷一鸣的眉毛越发皱得要掉毛。对于这个野丫头,他简直没法子作出评价来。他对她也不是怕——更无关爱恨,他只是想绕着她走。把满山红轻轻地从脑海中剔了出去,他重新又把张嘉田三个字摆在了眼前。张嘉田往青余县城里一缩,宛如王八进了壳子,若是这王八蛋关了城门顽抗到底,那么这一仗也足够他打到过年了。更可怕的是那城里还有个洪霄九——这世上能压住他雷一鸣的人不多,而洪霄九就是其中的一个。
雷一鸣不想把这一仗打到大年三十,所以脑筋一转,他忽然开了口:“我去趟石砾子山。”
陈运基听了这话,莫名其妙:“大帅,这种小事,让他们去就得了,不用您亲自出马。”
雷一鸣摇摇头:“我不是为了那点军火,我是要去见见满山红。要是能通过满山红,把张嘉田勾出来,我们岂不是可以省些事了?张嘉田若是死了,他的队伍一散,洪霄九单枪匹马,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陈运基有些迟疑:“满山红可靠吗?”
雷一鸣再次摇头:“不可靠,但是可以试一试。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你也说了,她们这帮家伙见钱眼开,我给她足够的好处,她未必就一定不肯帮我这个忙。”
陈运基听到这里,当即出门为他调兵备马。雷一鸣也不耽搁,带上了一支五十人的卫队,上马就直奔石砾子山。
雷一鸣到达石砾子山时,山脚正热闹着。
团长确实是如愿找到了装载子弹的大骡子车,只可惜在他动手要抢之时,张嘉田和满山红也到了场。张嘉田是要靠这几大车子弹活命的,无论如何不能把它拱手送人,团长也要靠这几大车子弹立功,无论如何也不许张嘉田把它带走。双方开了火,满山红等人没出声,预备着看这两方互相打死,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哪知拉车的骡子们精神脆弱,冷不丁听了枪声,竟是一起乱了套,横冲直撞地拉起大车就跑了。
押车的士兵当场就被大车轱辘碾死一个,车夫们吓得纷纷躲避。满山红带着老二老三上了树,远眺骡子们的逃跑路线,同时兴奋得哈哈大笑,并盼着骡子撞死或者摔死,自己好借机会吃几顿骡子肉。
满山红眼神好,眼看着骡子往一处陡坡跑去了,她乐得当即回头要对老二说话,可话未出口,她的目光越过一片小树林和一座小山头,看见了一支灰蒙蒙的骑兵小队。
嘴巴登时张开了,眼睛也登时放了光,她看见那队伍为首的那人系着灰呢子长披风,披风逆风高高扬起,露出了里面亮灿灿的绸缎里子。本地没有衣着这样讲究的人物,她不必看清他的脸,光从身形和服装上,就认出了他。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未必再有机会见到这个人了,万没想到相隔了没有多久,他便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很快乐地嘬唇打了一声口哨,她对着旁边树上的老二做了个手势,老二会意,立刻也回了头,同时扯着破锣嗓子说道:“这又是谁啊?”
满山红没来得及回答,因为那支队伍在转过小山头之后,并没有往这边来,而是直接上了山去。她急得喊了一嗓子,随即溜下树去,也要往自己的山寨里跑。而她一跑,她的弟兄们二话不说,也跟着她跑了。
她说跑就跑,像见了鬼似的,张嘉田看在眼中,就觉得不对劲。眼看敌人人多势众,他一狠心一跺脚,转身也追着她跑了——不追她不行,因为石砾子山是个迷宫似的险峻所在,这样大冷的天,此刻又是下午时分,天说黑就黑,他要是在这山里迷了路,那可省了雷一鸣的事,他直接就冻死在这儿了。
他一走,团长大获全胜,虽然也不知道骡子们到底把子弹拉到那里去了,但感觉是把张嘉田打了个抱头鼠窜,这功劳已然不小,便率领人马,也班师回团部去了。
在这一步一绊的坎坷山林里,满山红能跑得比骏马还快。
她暂时把张嘉田忘到了脑后,一路跳跃腾挪着向前冲,风在她耳畔呼呼作响,她跑过了一小段下坡路,速度快到了极致,自己都觉得像在腾云驾雾。最后她眼前出现了一爿依着山石建造的木头房屋——这,便是她的“山寨”了。
而在另一条小路上,马蹄声急促传来,雷一鸣也到了。在山寨门口勒住了战马,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山红,先是觉得这小子挺眼熟,然后才认出她是满山红来。
“哟。”他不自由自主地又皱了皱眉头:“不当姑娘了?”
满山红在山寨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也是呼呼地喘,但还能说出话来:“你怎么来了?”
说完这话,她“嘿嘿嘿”笑了起来。雷一鸣觉得她这不是好笑,有心给她一鞭子,把她的坏笑抽回去。双手抓着马鞭两端折了折,最后他把马鞭子往右手一交,抬腿跳下了马:“那一夜,你怎么私自就走了?”
满山红站了起来:“不走还等着你留我住两天?”然后她向后看了看他所带的卫队,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胸膛:“行啊!又摆起你雷大帅的谱了啊!”
雷一鸣当即侧身一躲:“有伤!”
满山红一伸舌头,收回了手。雷一鸣看了她这个兴妖作怪的样子,真是无可奈何:“我这一趟来,是——”
他这话没说完,满山红忽然一掀棉袄拔出腰间手枪,甩手瞄准了右方:“别动!我这儿不是你杀人的地方!”
雷一鸣扭头望去,看见了枯木林中站着的张嘉田——张嘉田举起手枪,正对着自己。
他不假思索地也抽出手枪,对着张嘉田就要扣动扳机,哪知满山红从腰里拽出了第二支手枪,一枪抵上了他的脑袋:“你也别动!”
雷一鸣当即把枪口也顶住了她的额头:“你跟着捣什么乱?!”然后他立刻把枪口又转向了张嘉田,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话:“狗杂种,这回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张嘉田刚才猛地见了他,心神一乱,满腔的黑血都翻上来了。此刻听他对自己说着话,他大踏步走上前来:“你他妈的说谁是狗杂种?”
雷一鸣刚要扣扳机,脑袋就被满山红用手枪杵了一下:“停!我告诉你们俩,要打要杀,下山自己找地方去,别闹出人命让我背黑锅!我满山红不蹚你们的浑水!”
雷一鸣听了这话,气得吼道:“糊涂东西!有我在,谁敢让你背黑锅?再说我杀他是天经地义,我还怕人知道不成?”
张嘉田死盯着他:“雷一鸣,没那么多的天经地义。”
雷一鸣转向了张嘉田,冷笑了一声:“怎么?觉得我这话委屈了你?还想跟我讲讲道理?”
张嘉田不回答,倒是满山红先开了口:“我说雷大帅,你要是再敢叫我糊涂东西,别怪我扒你一层皮。”说到这里,她向山下望了望,一撇嘴:“变天了,你俩晚上想吃点什么?提前告诉你们,我这儿可没什么好吃的,另外,吃饭得给钱,你们人太多,一顿我也供不起。”
雷一鸣和张嘉田一起抬了头去看天,这才发现天黑了——毫无预兆,乌云密布,忽然就黑了。
天黑了,但并没有觉得很冷,只是风声变得有些怪异,呜呜的宛如鬼哭。张嘉田不明所以,看了看满山红,又看了看雷一鸣。倒是雷一鸣一沉脸,问满山红道:“我现在下山的话,还来得及吗?”
满山红答道:“我不让你下山。”
“我加快速度,应该能赶在大风雪到来之前下山。”
“我知道。”满山红对着他点了点头,“可我就是不让你下山。”
“为什么?”
“要下山,你们两个一起下,都给我走得远远的。要是一个走一个留,走的那个非拉来大炮轰了我的山寨不可。反正你们就是想要对方的命,我们这些人是死是活,你们都不在乎。”说到这里,她像是不耐烦了,“反正我不管你们怎么打,连累了我们就不行!”
张嘉田听到这里,当即表态:“我不走,我等明早风雪停了再走。”
满山红回头对着山寨吼了一嗓子:“老六,晚上把驴牵进屋里去,腾出牲口棚子给这帮人过夜,再多预备点柴火给他们烤火!”
然后她转向面前二人,收回了手枪:“别怕,我给你俩优待,你俩有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