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布雷德肖
2012年1月26日或27日,周四或周五,凌晨左右……
我终于让你回心转意了,我再也不会放你走。我保证,我再也不会放你走。
我在浴室里用水拍打着脸,听到门后有人讲话。我打开门看是不是医生,但只发现加文和乔尔。我正准备再关上门时,加文把手伸进来,阻止了我。
“威尔,你外公外婆来了。他们正找你。”
“我外公外婆?谁打电话给他们的?”
“我,”他说,“我想也许他们可以替你照看下凯尔和考尔德。”
我走出浴室。“他们在哪儿?”
“在拐角那儿。”他答道。
我走到拐角,看见外公外婆正站在走廊里,外公手里拿着外套。当他瞥见我时,他正和我外婆说着什么。“威尔!”他俩都朝我跑了过来。
“你没事吧?”外婆问,手指抚摸着我额头的绷带。
我躲开她,说:“我没事。”
她拥抱我。“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我摇摇头,渐渐开始厌烦这个问题。
“孩子们呢?”
“他们去绮尔斯腾的房间了。”我说。
“绮尔斯腾?她也有份?”
我点点头。
“威尔,护士刚问到那张表,他们需要那份表。你填完了吗?”外公问。
“我还没开始填,我现在不想填表。”我往回朝等候室走去。我得坐下来。
加文和乔尔也坐在等候室里。加文看起来糟透了,他的手臂用绷带吊着,这点我原先还没注意到。
“你没事吧?”我问,用头示意绷带。
“嗯。”
我坐了下来,把双腿搭在前方的桌子上,头靠在背后的椅子上。外公外婆在我对面坐下了。每个人都盯着我看,我感觉他们都在等我。我不知道他们在等我干什么。等着我哭,吼叫,或是击打什么东西?
“干什么!”我朝他们所有人吼了出来,外婆被吓到了。我立刻感到愧疚,但是我没有道歉。我闭上双眼,吸了一口气,试着理清事情的脉络。我记得我和加文谈论埃迪,我记得加文大喊。我甚至还记得猛地刹车,但是我不记得为什么。这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在车里睁开眼睛。
我把腿从桌上缩了回来,对加文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加文?我不记得了。”
他做了个鬼脸,好像已经厌倦了解释。但是,他还是解释了。“一辆卡车从中间穿了过来,撞上了她们的车。你猛地刹住了车,所以我们侥幸躲过了。但是当你踩住刹车时,我们被后面的车撞上了。它把我们的车撞进了沟里。我一从车里出来就跑向蕾克的车。我看到她从车里出来了,所以我以为她没事……接着我就去看埃迪怎么样了。”
“那么,你看见她了?她自己从车里出来的?她不是从车里被抛出来的?”
他摇摇头。“不是。我想她当时应该很混乱,一定脑子不清醒。但是我看到她在走。”
我不知道她自己从车里走出来这个事实对现在有什么影响,但不知怎的,这让我心里轻松了一点。
外公坐在椅子里,身子前倾,看着我。“威尔。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填,但是他们需要你尽量给他们提供信息,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们想知道她是否对什么药物过敏。她有保险吗?如果你能把她的社保号码给他们,他们也许能查出许多相关的信息。”
我叹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否有保险。我不知道她的社保号。我不知道她对什么过敏。除了我,她什么亲人都没有,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把头埋进手里,为蕾克和我以前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些而羞愧得无地自容。我们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吗?我爸妈的死,怎么就没让我学到教训呢?茱莉亚的死也没有吗?现在我在这儿,很有可能会再次面对和过去一样的迎头痛击……毫无准备,且无法承受。
外公走了过来,双臂抱住我。“对不起,威尔。我们会弄明白的。”
沉默中,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甚至没谈论埃迪。乔尔和外公外婆带着凯尔和考尔德去自助餐厅吃东西。加文和我待在一起。
加文站了起来,躺在地上,我猜他是厌烦了坐在椅子上。看起来这主意不错,于是我也躺在了地上。我把双手放在脑后,把双脚抬高放在椅子上。
“我努力不去想,但是威尔,如果孩子有事……埃迪……”
我听到他声音里流露出的恐惧。“加文……别,别想这个。让我们想会儿别的东西吧。要不,我们会把自己逼疯的。”
“嗯……”他回答。
我们都沉默了,于是我知道我们依旧还在想这件事。我逼自己去想些别的。
“今天早上我把里斯赶出去了。”我说,尽量把我们的心思从现实转移。
“为什么?我以为你俩是最好的朋友。”他说。听上去转移话题让他放松了下来。
“我们过去是。情况在变,人也在变。人是会交新朋友的。”我说。
“是啊。”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我的心思又开始回到蕾克身上,所以我就把自己拉回到对话中。“我给了他一拳,”我说,“正中下颌。我下手很重,真希望你能看到。”
加文大笑起来。“很好,我从来就不喜欢他。”
“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他。”我说,“我猜,那大概是友情的义务之一。”
“那些是最糟糕的友谊。”他说。
不时有人走过。听到声音,我们其中一个总会抬起头。最终,我们都累坏了,头也不想抬了。当我再次被拉回现实以前,差点就睡着了。
“先生。”有人在门口叫道。加文和我都跳了起来。
“她已经在病房里了,”那个护士对加文说,“你可以去看她了,在207房间。”
“她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护士朝他点点头,笑了。
然后他就走了。就这样。
护士转过头来对我说:“布雷德肖医生想让我告诉您,手术还在进行中。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但是,一有情况,他就会马上通知你。”
“谢谢。”我说。
外公外婆终于带着凯尔和考尔德回来了。外公外婆和凯尔一起努力试着为蕾克填那张表。但凡我知道答案的问题,凯尔也知道。他们把大部分的题目都留空了。外公拿着表格送去给护士,然后抱了一个盒子回来。“这是他们在车里找到的一些个人物品。”他对我说。
我探过身子,往盒子里看。最上面是我的书包,于是我把它拉了出来。蕾克的小提包也在里面,还有我的手机和外套。但是我没看到她的手机。我了解蕾克,在事故发生前她大概就弄丢了。我打开她的小提包,掏出她的钱包递给外公。“这里头找找看,也许有她的社保卡或是别的东西。”
他从我手中接了过去,打开看。他们一定已经把埃迪的东西给了加文,因为盒子里没有别的了。
“很晚了,”外婆说,“我们要把孩子们一起带回去,好让他们休息。我们走之前,你还需要什么吗?”她问。
“我不想走。”凯尔说。
“凯尔,亲爱的,你得休息。这儿你可没地方睡觉。”她说。
凯尔看着我,无声哀求。
“他可以和我待在一起。”我说。
外婆拿起她的手提包和外套。我跟着他们走了出去,从大厅往外走。当我们走到走廊尽头时,我停下来,拥抱了考尔德。“我一得到消息就给你电话。”我对他说。外公外婆也和我拥抱告别,然后他们走了。我所有的家人都离开了。
我几乎睡着了,突然,我感到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猛地醒过来,朝四周看,希望有人过来告诉我消息。不过,只是凯尔。
“我渴了。”他说。
我低头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钱包。“给,”我说,递给他一些现金,“给我买杯咖啡。”凯尔拿了钱刚离开,加文正好走了进来。加文看着我,等着我告诉他情况,但我只是摇摇头。他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埃迪没事吧?”我问。
“嗯,她只是有些瘀伤,但是没事。”他说。
我太累了,无力闲谈。加文填补了空白。
“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他说,“她大概十六周了。他们让我们看了宝宝的影像。他们很肯定,是个女孩。”
“哦,真的吗?”我说,依旧不确定加文对孩子这事抱什么态度,所以忍住没有恭喜他。不管怎样,现在也不是祝贺的好时机。
“我看到她的心脏在跳动。”他说。
“谁的?埃迪的?”
他摇摇头,对着我笑。“不,是我女儿的。”他眼里泛起了泪花,随后别开眼睛。
现在是时候了。我笑了。“恭喜。”
凯尔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他递给我一杯,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着另一杯啜了一小口。
“你在喝咖啡?”我问他。
他点点头。“别想拿走,我会跑开的。”
我哈哈大笑。“那好吧。”我说。我把咖啡拿到嘴边,正准备喝一口,布雷德肖医生走了进来。我跳了起来,咖啡溅到我的衬衫上——或乔尔的衬衫上,或加文的。不管是谁的鬼衬衫,现在上面都沾满了咖啡。
“威尔,和我走走吧。”布雷德肖医生偏了偏脑袋,朝门口示意了一下。
“凯尔,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我把咖啡放在桌上。
我们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他才开口。我不得不倚着墙壁靠着……我觉得自己快要瘫了。
“她挨过了手术,但是我们还不清楚。她流了很多血,有些肿胀症状。我尽全力做完手术,没把她的头盖骨挪掉一块……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的心在胸口怦怦跳。许多问题在我的舌尖上翻滚,要集中注意力很难。“我们在等什么?如果她这么多困难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危险呢?”
他靠在我旁边的墙上。我们都盯着自己的脚看,好像他在避免看我的眼睛。他一定讨厌他工作的这一方面,我也为他感到讨厌。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看他的原因——我觉得这能帮助我们减压。
“大脑是人体中最精细的器官。不幸的是,如果不进行精密检查,我们无法确定病人的伤势。这种手术更像是一种等待的游戏,所以我们当下可以做的就是让她处在麻醉的状态下。希望到了明天早上,我们能得到更多信息,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病症。”
“我能看看她吗?”
他叹了一口气。“还不能。整晚她都将处于恢复过程中。他们一把她转移到加护病房,我就来通知你。”他站直身子,把双手放进他白大褂的口袋里,“你还有问题要问吗,威尔?”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很多。”我答道。
他觉得我这是有意夸张,于是走开了。
我回到等候室时,加文依旧和凯尔坐在那里。凯尔跳了起来,朝我冲了过来。“她没事吧?”
“她的手术已经结束了,”我说,“但是要等到明天他们才能知道情况。”
“知道什么?”凯尔问。
我坐了下来,示意凯尔坐到我身边。我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该怎么说好。我想以他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给他听。“凯尔,她撞到头的时候伤到了大脑。我们要等到她进行CT扫描之后,才能知道大脑是否受了伤,以及伤势到底有多重。”
加文说:“我去告诉埃迪后,她已经歇斯底里了。”他随即出了房间。
我希望和医生谈过之后肩膀上的重量会卸下,但是感觉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得到回复之后的感觉更糟糕。我感觉糟糕了许多,我只想见见她。
“威尔。”凯尔叫我。
“嗯。”我答道。我太疲倦了,都没法看着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我怎么办呢?如果……她不能再照顾我了,我该去哪儿?”
我设法张开眼睛看着他。我俩的眼神一接触,他就哭了起来。我张开双臂抱住他,让他把头靠在我胸口。“你哪儿也不会去,凯尔。我们会在一起的。你和我。”我身子后撤,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说真的。不论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