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

这次换我来当你的女娲

孩提时的一次次玩笑,竟然延续到了长大,那是不想醒的梦。

我被你用不一样的借口保护了很久。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引言

我第一次知道女娲的时候,和很多人都不一样。大多数人都是从神话故事里听到女娲捏人补天的传说,可我不是。甚至到我升入小学那天,我还演讲了这样一篇被我们班主任“科普”了整个教学生涯的大作——《我的好朋友,女娲》。

“我的好朋友,是女娲。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虽然她经常和我抢糖吃,但是她也答应我,等她恢复力气以后就帮我捏一个孙悟空出来和我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直到今天,我回忆起来都无比的尴尬。

你不要觉得是我傻,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度过那样的童年岁月,站在讲台上演讲的时候就会比我更大声、更自豪、更傻……

我出生在某个医院的大院里,我妈、我爸、我爷爷、我奶奶、我姥姥、我姥爷,我们家还健在的所有亲人,都是这个医院的老员工。这直接导致了我出生到现在,身边的玩伴约等于零。我奶奶为了照顾我而提前退休,她不许我迈出大院。大院里住下我们一大家子人刚刚好。至于隔壁嘛,一间是我姥姥在住,另一间我从没见到开过门。

我的生活真的是特别无聊,我奶奶不会哄孩子,她一个当了一辈子外科大夫的人,充其量也就是抱着我和她一起看医学书。

她这样逗我,“乖孙子哟,你看看,这叫什么呀,这叫搭桥手术……”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可能也就刚刚满月。

就在我以为我会被这么熏陶着,长大的时候,隔壁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我站在板凳上使劲地往那边看,想知道是不是空屋子闹鬼了,却突然被一团泥巴砸中!

那是一团我几乎可以闻出来从哪抓的泥,混合着雨水和草的新鲜种子。那一刻,我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所幸还没有进到眼睛里。然后我就开始号啕大哭,跟个没吃奶的小姑娘一样。

果然,我听到了这样一声嘲笑,“又不是个小姑娘,哭得这么来劲啊?”

然后,我的耳边传来了我奶奶的声音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道歉的声音,我像个没事人一样使劲地闭着眼,心里在猜那个骂我的小姑娘到底是谁。这附近是我的地盘,没道理突然来了一个同龄人,我却不知情啊?

事实证明,小孩子果然都是天真的。我本以为自己闭了眼睛,泥巴就不会弄进眼睛里,所以只顾着肆无忌惮地哭,也不去弄干净脸。结果到了医院以后吃了不少的苦头,不仅被消毒水一遍一遍地冲洗眼睛,还被强制性地绑上了白色的护眼绷带。

缠好眼睛以后,我姥姥这样和我说:“皮猴子哟,还是落到了姥姥手上。你奶奶怎么看的你啊,不行以后待在姥姥办公室吧!”

我奶奶在背后冷哼一声。她俩在医院从小争到大,无论是评职称还是评先进,个人抢完还抢科室,就算因为我爸妈结婚成了亲家以后也没有改善多少,并且在我出生以后愈演愈烈。

我姥姥和我奶奶都想办退休来照看我,但是那年退休的名额只有一个。两位老太太拿出了竞选“先进个人”的力气,轮番去院长那里递申请。最后,我奶奶靠着外科新人储备充足和年龄比我姥姥大一岁而获胜。这让我姥姥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

我也跟着受罪。奶粉是两个牌子,水果是两个篮子,就连不喜欢吃的钙片都是不一样的。姥姥和奶奶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买的才是最适合我的。

可直到现在,我都没觉得两者在本质上有什么差别。

你们肯定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明明是两碗差不多的面,还要去分析到底谁的比较劲道,哪个营养元素比较齐全。因此,我从小便练出了好口才,每次不仅平息了两人的战争,还能得到双份的零花钱。

可这一切,都在我的眼睛被感染以后变了。

那天我回到家,用仅剩的一只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我的沙发上,吃着我每天只能吃一支的不二家棒棒糖,而她的旁边已经堆起了一小堆糖纸。那得是我一周的糖吧!

还没等我肉疼,她已经被大人拉了起来。一个面善的叔叔不住地向我道歉,还低头摸了摸我的脑袋,“阿远,还疼吗?”他温和地告诉我,女孩是他的女儿,他刚刚被调到这个医院,分到了我们家旁边的院子。他还拽着女孩说,“芊芊,快给阿远道歉!”

那个叫“芊芊”的女孩,像个大人一样用鼻子对着我哼道:“胆小鬼,小偷,我打中你,你还卖委屈,看不起你!”那眼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纱布,冷冷地宣告我不是个男子汉。

男人拍打她的后背以示惩戒,还不住地向我道歉。走之前,我听到那个男人叫我奶奶“老师”。

他是我奶奶的学生,调来医院也多半是因为我奶奶的退休和积极引荐,所以对女儿闯的祸感到无比愧疚。当然,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初我心里对芊芊十分恐惧,哪里拿得出来小恩人的气势。

再遇见芊芊的时候,是我没钱买糖葫芦吃,眼巴巴地望着别院的小朋友吃,口水几乎都要流一脸了。因为调皮捣蛋,家里没人给我钱,就连平时待我不薄的卖冰糖葫芦的老头也被交代了不能赊欠给我。那时,芊芊像个大英雄一样喊住了我,“你给我过来!”

看见她,我想掉头就跑,但芊芊比我跑得更快。她虽是喊着让我过去,但她的步子却是朝着我大步走了过来。

很快,她扯住了我衣服,在手里牢牢地揪出了一个小团子,“胆小鬼,你跑什么啊,我又不吃你!”

听到这话的我抖得更厉害了。那会儿纱布还在眼睛上面缠着,眨一眨眼还能感受到上药的疼痛,我不可能忘掉面前的这位女土匪对我做过的事。

可我还没感到眼睛上那种黏糊糊的怪异感,就有一个圆圆的东西碰到了我的嘴。我小心翼翼地眯着眼睛去看,透过纱布,我惊喜地看见了那抹朝思暮想的红色——糖葫芦!

我高兴地想伸手去接,但是忌惮着眼前的人是个女土匪一样的存在,手硬生生地卡在了半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芊芊又笑了出声,“别怕,这是给你吃的。”

然后她望着我,指了指地上的泥巴,“听说你现在害怕这玩意啊?”这话是没错的。自从眼睛因为它被缠了重重的纱布后,每次换药我都疼得要命,连带着我对这些随处可见的土也害怕起来。

别说泥巴了,就连家里的橡皮泥也被我哭闹着扔了出去。我奶奶拿我没办法,想尽招数要帮我解开这个心结。

年幼的芊芊是有办法的,那个办法效果好得出奇。

她给过我糖葫芦以后,就那么青天白日地撒谎道:“这糖葫芦可是我用泥巴变来的,不过这泥巴不能吃,只能我变完糖葫芦以后给你才能吃。那你害怕糖葫芦吗?”

我老实地摇头,我最喜欢糖葫芦了。可是我又不是个傻子,或者说我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傻。我嘴里塞满了好吃的糖渣子,反问芊芊:“你怎么会用泥土变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这种事情,你骗人!”

芊芊大声反驳我:“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不知道,别人肯定知道。你嘴里还吃着我变的东西呢,小心我再把它变成泥巴糊你!”她故作着龇牙咧嘴的恶毒样子恐吓我。

我纠结地看着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和恶霸芊芊,憋屈地说:“那我要回去问奶奶,我奶奶要是不知道,你就是骗人!”

可谁知道,我奶奶也是个会撒谎的。

她听完我的陈述以后,肯定地告诉我,“没错,是有这样的故事的,你知道女娲吗?”

我点点头,女娲的故事我从书里看到过,插画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长头发、长裙子,是小时候我认为最好看的人。书里讲了她炼石补天的故事,我的女神女娲是个长得好看的大英雄。

奶奶随后又告诉了我一个女娲捏土造人的故事,女娲捏出小泥人后吹一口气,泥人就会变成真的人!她还会捏小猪、小羊给人类作伴,也都是泥巴捏出来的。

我奶奶可能本来是想告诉我“泥土变东西”的把戏是有典故的。但是她没想到,我已经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芊芊会捏土做糖葫芦约等于芊芊是女娲。

我几乎要哭出声了,女娲在插画书上那么漂亮,为什么偏偏成了芊芊这个长得恶毒的女土匪呢?那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本产品包装只做参考,具体效果详见实物”这句话的真诚性。

可我很快意识到,芊芊如果会这个神奇的魔法,那我以后就可以有数不清的糖葫芦吃了,省下来零用钱买飞机模型!不对!有了芊芊,她给我捏一个不就好了吗?哪里有土,哪里都会是我新的玩具!

就这样,芊芊成了我的老大,我任劳任怨地跟在她后面。我的愿望基本上都可以实现,糖葫芦是一求一个准,玩具什么的需要看概率。她从来不让我看她的做法,只是把成品拿给我。

大概是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世吧,我颇有智慧地想。

我还记得当时我跑去隔壁问她,你是女娲吗?你可以给我捏好吃的吗?那个时候的她愣了挺久,然后点点头告诉我不许往外说,不然她就会失去法力,再也不能给我变戏法了。

只是当我要求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又告诉我,法力是有限的,并不是随时都可以拿出来用。我要学会节省她的法力,才能够得到最喜欢的东西。

从此,我有了飞机、坦克、机器人,还有了好吃的零食。可我忘记了芊芊没有,她没有和我一起吃过零食,变出来的东西也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对了,幼儿园的其他小女孩都有好看的芭比娃娃,她们坐在那里给娃娃梳头发、换衣服,一起玩家家酒的时候,我才想到芊芊这个女土匪好像并没有芭比娃娃。

她总和我一起玩打枪战这些男生的游戏。

这些猜想与疑问一直到了小学时,被老师无情戳破。她刚刚毕业,容不得自己学生的世界观错误,喊我到她办公室认真地宣传无神论。她知道我听不懂,就简单粗暴地重复着:“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没有女娲,你是在想象。”

可我没觉得我在想象。

芊芊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从幼儿园一起长大,她当了我三年的老大,也给我变了三年的法术,这些都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我想要说明白这个事情,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也倔强地重复着:“是真的,我的朋友真的是女娲。”

最后,我是被老师送回家的。她和我奶奶在书房里聊了很久,出来时叹了口气,俯身摸摸我的头,“老师错了,可能老师不知道,也许真的有女娲。”

我奶奶在老师走了以后问过我,你现在害怕芊芊和泥巴吗?

我使劲摇头,答案是显然的,你的老大每天免费给你变喜欢的东西出来玩,傻子才会害怕呢!我大声地说:“我最喜欢芊芊了!”

其实我心里也在暗想,这个老师真没有文化,连这些都不知道。虽然我比她小,但是我比她懂得多。只是我怕她说出去,这样芊芊就没有法力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把老师堵在了门口,哀求她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这个秘密,“你说出来的话,我朋友就没有法力了。”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哀求她,她也真的和我勾小手指答应了我。

我没发现老师知道的话,也算是别人的行列,为什么芊芊仍然可以给我变出来东西。

升初中时,芊芊没能法力成真。我和她分别去了一中和二中,唯一不一样的是,她是自己考进去的重点中学,而我是靠奶奶爷爷一大家子塞进的二中。他们无力把成绩一塌糊涂的我塞进重点初中。

就这样,我从一个被护了六年小学的狗腿子沦落成了无人看管的小三毛。小学六年,芊芊作为老大实在是不容易,我尿裤子都要喊她一声“芊芊救救我”。巴望她可以变条裤子给我。她总能变出来我喜欢的那条旧裤子,还有软软的果汁糖。作业的话她不会变,她说一定要好好学习才能变。

但是我还是没能进去一中。

我还记得我跑去问她能不能把我变进一中的时候,她默默地摇摇头,从地上的新泥里挖起一团,包在她粉色的小手绢里说,就算不给我变东西,我也要记住她的好。

她那天的脸和眼睛都有点红红的,她说:“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我们的秘密啊!我们一定要上同一个高中,我才能继续给你变!”

所以,我握着那团手绢开始独自上学了。小学我和芊芊是远近闻名的“臭味相投”,此刻我落了单,从前许多和别的小朋友结下的小疙瘩都变成了大雪球,几乎要把我砸垮。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小奥,一个因为嘲笑我尿裤子,被我哭着找来的芊芊一路领到了厕所,对他进行了一番教育,还犀利地说他一个连鼻涕都擦不干净的人不要嘲笑同学。

他太记仇了,一直宣扬我是个狗腿子、胆小鬼,现在还是个走后门的坏家伙。前面我都不认,因为我没觉得跟着芊芊是狗腿子的行为,可进学校的事我隐隐约约知道些,爷爷奶奶做的事情我从书房门缝里听到了。

我没法反驳后面,被小奥抓住了把柄,他很高兴。自那以后,我终于变成了一个独行侠。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人,是芊芊。说来奇怪,一中二中南辕北辙,车站都不一样,一个向北一个向南,真正的同城异地。可她就是看见我自己下了公交车,旁边一样校服的孩子没有一个和我招手。

她追上来问我,新学校还习惯吗?我冷着脸,并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没出息,“都挺好的,小爷在哪儿不是个大哥风范!”可芊芊直接问我,有没有新的朋友,会不会忘了她。

天地良心,如今芊芊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几乎都要抹眼泪了,只好快步往前走,想把这个看起来在新学校过得极其滋润的女娲丢在身后。她会不会给别人变法术,对别人好,替别人报仇呢?我有些生气,却不好意思去问她,只能把她关在门外。

可芊芊不是一个门板就能管得住的人,不到一个礼拜,小奥突然带着自己的篮球队找我玩了!我被接纳进了这个奇怪的集体。

小奥忸怩着说:“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你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打篮球,听说你打的不错。”

我沉浸在被接纳的喜悦里,显然忘记了小奥漏洞百出的接纳感言里的“听说”源自哪里。

当然是听芊芊说的了,这个是我很久以后才琢磨出来的。也只有她才陪我打过篮球,戏称我当她小弟简直浪费,NBA需要我。

我也才知道,芊芊默默地找到了罪恶的源头小奥,又一次默默地替我解决了问题。我一直是个孩子,活在她一个女生的背后。

高中的时候,我终于争气地和芊芊一起进了重点,没有后门,也没有法力。也许任何一个孩子都会心存一个特殊的秘密,而芊芊与女娲,就是我那时候的小秘密。丢人的是,直到高中我也仍然相信着这个。

时间仿佛像打了催化剂,转眼我们俩都长大了。那团被我握了初中三年的粉色手绢,和它里面裹着的泥土一起被我放到了储物柜里。我又有了女娲小姐的庇佑,自然要把这团圣物收起来安放好。在我心里,能考进重点高中,一定是因为泥土变成了录取书,而非芊芊每天跑来看着我写作业的那些奔波。

我还是打心眼里觉得芊芊是我的福星,什么东西都会给我,也会一直和我走下去,直到男生们的告白出现。我们俩第一次陷在了尴尬里走不出去,又或者在长长的岁月里,别人都觉得我们是早恋大军里的一员大将了。

芊芊红着脸坐在我的后座,奇怪地放柔了语气,像当初她递给我糖葫芦一样,“那就先拜托你了,帮我打发走他们。”

我下意识地反驳,“我凭什么帮你?”随后就被芊芊拧了耳朵,只能求饶。

她说:“你得帮着我。咱俩一块,我帮了你多少忙,现在这点小忙你都不帮,还是不是人?”我无意识地嘟囔,“不都是法力吗?”芊芊尴尬地转到了我没有良心的话题。她已经很久没提到法力和泥巴这些事了。我有些慌张,抓住她的手不断逼问,“你可别坑我,你用那么轻松的法力让我卖劳力,我要奖励。”

她勉强地笑着,“当然,当然轻松啦,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要的是一款刚出的篮球鞋,我想穿着它去比赛,可担心芊芊不会捏。奶奶是不会给我那么多钱去买篮球鞋的。

芊芊踮起脚拍着我的脑袋,让我放心,说她什么都会,什么都会帮我的。

而我也真的得到了那双价值上千的篮球鞋,芊芊给我的时候除了没有购物小票外,其他的一切几乎都一模一样。我欣喜若狂地抱着芊芊,偷偷在她耳边告诉她,“你真的是最棒的女娲。”

她在我的怀里变得有些僵硬,原本因为旁边同学对这个“拥抱”的口哨声和起哄声柔软下来的女孩儿气也消失殆尽。

可能因为眼花,我看见她眼里的泪花了。

她用力地把我推开,然后瞪着我,再也没有小时候拿起泥巴砸我的那股子土匪劲。她大声地说:“你是真的傻还是给我装傻,你早就知道我压根不会变!”

她就是一个普通姑娘,刚开始受爸爸的拜托,又看我可怜,递了我一串自己的糖葫芦,忍着口水看我吃完,还哄我是泥巴做的。再后来,我奶奶发现这竟然真的哄住了我,上门拜托她一定不要戳破。他们都以为随着时间的过去,这只会变成孩提时的一个玩笑话,变成永远的过去式。

芊芊从那个时候开始,包里备着我的裤子,拿着我的零食,甚至为了满足我越来越大的胃口,拿着自己该去买芭比娃娃的钱,买了飞机模型陪我一块飞。

她就这样陪了我这么久。久到我都习以为常,久到她以为我和她是心意相通的。可我对芊芊是什么感觉呢?

我不知道,起码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仓皇地看着芊芊,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直到她转身逃跑。

她实在是一个很有骨气的女孩,以为我在婉拒她,直接对我闭门不见,每天上学放学也是自己走。马尾绑得高高的,只给我留一个后脑勺。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从小到大我实在不是我们之间的推动者,我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内心,比她还要逃避。

整整半个学期,我们都没有讲过话。

直到有天她的座位空了,刚开始是半天,然后是一天,一个礼拜……她再来的时候剪成了短发,脸的轮廓更清瘦了。直觉告诉我她可能出了什么事情,我第一次厚着脸皮站到她对面,喏喏地问:“怎么了吗?有事情吗?”

芊芊回以我更冷漠的表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可我就是觉得和我有关系,我甚至脱口而出:“这么久了,我都和你有关系,现在你和我就没有关系了?”

绕口的文字游戏让她快速地理干净了,可她还是没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们俩终于可以一起回家了,可到家的时候,她突然别扭了,让我先进去大院,她随后再去。芊芊支支吾吾地说:“我想起来了,我还没有买菜,我要去打包点盒饭回家吃。”

芊芊的爸爸工作忙,中午是顾不上炒菜做饭的,只有轮休时才能给我们做点好吃的解馋。平时的中午,她爸爸会订好电饭煲的时间,叫她去熟悉的家常菜小炒店里打包几个菜回家,吃剩下的放冰箱,就是芊芊爸爸下班以后的晚饭了。他们俩过得极其不讲究。我没见过她妈妈,没听过她讲妈妈的事情,也自然很有眼力劲儿的没有去打听。现在刚刚和好,芊芊又想丢下我去独自行动,我当然是不答应的,直接让她去我家里吃饭。

就在我们俩拉拉扯扯之时,大院门口突然冲上来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旁边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小孩子。她们绕过我,拽住了芊芊,“你就是芊芊吧,妈妈想死你了,你快来,见见弟弟,这是……这是你叔叔。”

那女人用手指不断地点着那个男人,似乎是想让芊芊认人,芊芊抗拒地扭着,却也没有把自己细小的胳膊抽出来。我帮她一起抽,芊芊扭头快哭出来了,“你进去,你赶紧进去,别看我了。”我被她推走,背着书包手足无措。

那会儿我的姥姥已经退休了,姥姥和奶奶在退休以后关系神奇地变好了,经常一起坐在院子里聊天。我要进院子的时候,才依稀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芊芊的爸爸和妈妈是在大学里就好上了的,但是她爸爸读医,学习的时间较长,所以很多医学生还没毕业就结婚了。意料之外的,她出现了,她妈妈因为她做了退学的决定。两个预备医生显然是不想让孩子白白地流掉,所以选择了一人读书,一人放弃。

她妈妈当时也是个英雄,就是不说孩子的爸爸是谁,保全了她爸爸接着读书的机会。可芊芊一出生,两个年轻人的矛盾就点燃了,谁都是风华正茂的大学生,一下子进到了柴米油盐的生活里,还加了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她妈妈要求爸爸也承担责任,她爸则直接说:“你生个女儿,我还要赚钱养你们。读书压力很大了,你能不能省省心?”

她妈真的给他爸爸省心了,直接跑了,还是和当时供销社卖奶粉的小伙子。她爸幡然醒悟,自此独自拉扯着芊芊长大,他一直想找回前妻,也就是没扯证的芊芊妈妈。可这么多年了,没找到的人突然冒出来,而且狮子大张口。当年镜花水月的大学生妈妈,如今被生活摧残成了中年妇女,为了给小儿子治病,上她爸这儿要钱来了。

她爸难以招架,就把她送回了老家。可她妈妈显然没有放弃,最近还带上一家三口一起来堵她了。

这事情难以评价到底谁错谁对,上一辈的感情乱成了一团线,可谁也不该把芊芊扯进去。我姥姥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我听完立即往门口跑去,拉芊芊回来,顺手带上的门把姥姥的唠叨也关在了背后。

这一次,我要为芊芊做点事情。

她妈妈问我:“你是谁?不要管我们家的事情。”

芊芊也有些紧张地瞪着我,捏起她的拳头,这是在暗示我赶紧老实点回家。可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没发现当年矮她半头的小男生,现在已经比她高得多了。

“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她妈妈愤怒的目光下,我牵着芊芊往前走。她没放开。

这次,换我来当你的女娲。

记在小本本上的爱情

常有人说,你要温柔,你要大方,遇见事情的时候要学会不要介怀。我用了很久,终于在一个人的身上学会了这些外人喜欢的品质。

但是我一直在等那样一个人,让我小气,让我吃醋,也让我抓狂。他不会说你好坏啊,而是会把我抱住,边摸着我的头,边轻叹一句:“真是拿你没办法。”

还好我等到了,所以把你记在我的小本本上,再也不让你跑掉。

嘿,终北,你是酿苦果的人,也是熬蜜糖的人。

——引言

又登上微博的时候,久久长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没涨半个粉丝啊!自从开了这个名为“你的小本本”的吐槽向微博以后,她每天最巴望的事情莫过于多一条评论、多条转发、多个粉丝了。

说起来也好玩,作为使用微博的元老级用户,久久几乎是看着现在的大V一个个发展壮大起来的,有些微博博主的粉丝数量几乎可以赶超人气明星了,随便接一条广告就能收钱到手软。特别是在她特别关注里面的“你”,这个博主文笔好、思路新,以P的一手好表情包火了起来,后期有了更多种类的内容后,粉丝人数直接破千万。

听说,他的一条广告得排着队往上送。她也就只有眼馋的份儿,毕竟人家收钱也是有收钱的本事,微博内容就是可以牛到被转成千上万,别的不说,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些转发里的一员大将啊!但是很快,一个舍友这样勾引了她——

“久啊,你可别说了,我要笑死了,你真该去当个吐槽博主了,我第一个粉你哈哈哈哈……”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被挖掘到了价值,被伯乐赏识,怎么能让她失望呢!久久攥紧拳头,冲到电脑前又开了一个微博账号。还不忘扭头冲着舍友笑,“有你的,等姐火了带你海底捞走十圈!”

在熟人眼里,久久风风火火,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的热度,也是一个痴迷网络的女孩,流行词汇众多,常常让听众一头雾水。这样的姑娘,被舍友一句随口的夸奖煽动着去开微博实践,恐怕也不是多么离谱的事情了。在他们看来,这货高高兴兴地准备半天,就该差不多到头了。

吃播最火热的时候,久久外借学校摄影社的机器,让舍友帮自己录。第一期就是吃学校食堂的过桥米线,她打包了两份回来,对着摄像头吃得格外开心。最后看成品的时候觉着不丑,给视频加了个速就直接放到了网络上。隔了一天去看,就一条评论,观看量连个位数都没突破。

就连那条唯一的评论也是说“up主声音太大了,好像猪啊”。

气得她当即赌咒发誓:一定要吃成百万主播,然后把这个评论的家伙揪出来给粉丝“鞭尸”。为此,她买了一张好看的桌子放在宿舍,美其名曰:“吃播不能寒掺,环境当然得好看了。”

结果桌子回来了,她却迷上了狼人杀。每天组队开局不亦乐乎,那张漂亮的桌子也就是放个外卖盒,搭个脚丫子才用得上。

还不单单只有这一条证据,她的每个朋友都能说上来几条。

考英语四级前手机单词软件、计时软件全部下载到位,口口声声说“我一定能坚持住”。结果不出几分钟就又能听到一声醒目的微博刷新提醒;逛街买衣服的时候觉得S码体面,打死不买M码,说会回来减肥,结果不到晚饭时间就开始大声询问:“今天的外卖小分队在哪里!”专业课考试前觉得囊中羞涩,想拿奖学金,平时点到老师印象分都到位了,她自己倒在考试的前一夜熬夜看剧到考试前十分钟,进考场就睡到补考……

就连追男神,都是这样。

久久就读的专业是法学,一个会有“第二次高考”的专业。老师大一的时候就和他们念叨:“要是想我不管你们来不来上课,就和你们的师哥学学。和人家一样大二拿了证,我就不管你们了!”

这位师哥,就是久久的男神终北。一个过了司法考试,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上课,也不会被老师扣分的学霸。她刚开始注意终北的时候其实很简单,在男少女多比例严重失调的法学系食堂里,这样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已经是非常显眼了,更何况终北自称靠脸吃饭,就连食堂大妈都会多给他一勺糖醋排骨,久久怎么会不注意到他?

可学霸就是学霸,除了吃饭、上课、考试以外,久久压根捕捉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跟着男神上了几天课、吃了几天食堂,本以为总会在男神面前混个脸熟。于是乐呵呵地买了杯奶茶放到桌角,缓缓地坐在了男神的对面,“师哥,好巧哦。刚好多买了一杯,送你啦。”

“我不喝这种糖精。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一句硬邦邦的回答直接砸到了久久的头上,旁边几个女生甚至笑了出声。自此,久久便把终北打进了坏蛋坑,没事就骂他一句臭石头。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久久动了真格儿。

最开始,她几乎逮遍了全宿舍的姑娘,一个一个地逼问过去。问题无外乎三个:

“吾友日思吾微博乎?”

“好笑乎,可转发乎?”

“可有事交由吾吐槽乎?”

久久发的是吐槽那位经常炫耀终北的教授:皮下的某位老师,非常以一位厉害的师哥为荣,甚至说过“如果你们有人能和他一样,不来上课我都给你们满分”!还有哪位老师会这么激励自己的学生?反正皮下自己想了想,和师哥比起来,还不如让我每周按时去上课然后在下面玩手机吧……

发出去以后,久久自己掏钱买了头条,轰轰烈烈地开始了自己的微博运营计划。头条没啥稀奇,也就是在一些用户面前凑个眼熟,她在思考以后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去大V的评论下刷存在感,“来我微博看看吧,都是生活吐槽,欢迎投稿,帮你排解压力。”

就这样,她轰轰烈烈地刷了一个多礼拜,其间被不少人私信骂她蹭热度,也有不少人真的投了稿。算得上好坏参半,没有被以前那样无人问津,久久的心境更活泛了。

靠着日常吐槽和热情回复每一条评论,她的粉丝也算险险突破了两千人,到了一个可以开通金色V认证的水平。这对久久来说无异于强心针,觉得自己距离人生巅峰、一炮而红又近了一步。

可这个时候,偏偏面临法学系堪称难度系数最高的期末考试。其难度不仅可以媲美大三的司法考试,更需要学生们细致地去跟进自己的案子,劳心劳神,百般折磨。久久的运气也是不好,偏偏摊上了今年被学生们避如蛇蝎的孤寡老人——张大妈。

张大妈是抗美援朝那一代老兵里为数不多的巾帼英雄,本该是被小一辈尊重的,却因为其暴躁的脾气成了学生期末作业的老大难。听说当年过江时恰逢冬季,湖面上的冰像北极纪录片里一样漂在你的眼前,向这群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提出挑衅。张大妈当年是医疗队里出了名的小美女,面对这条冰河脸色都吓白了。可是江对岸,是等待他们救援的伤兵,身边是保护他们前往目的地的警卫连战士,身后是时不时地进行袭击的敌人。

“就算是没命,也得救条命回来才能死。”这是张大妈上战场前她父亲告诫她的。她是女兵里第一个跳下冰河的人。刚进水里时,已经不是一个“冷”字能形容的了,那种浑身刺痛的感觉,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本是一个娇气的南方姑娘,在此之前甚至从没见过雪花儿,没想到第一次与冬天碰面就与冰块来了个亲密接触。

身上仿佛被冰针一阵一阵扎着地疼,她是学医的,自然知道有痛感是件好事,总比不知道疼休克过去要好得多。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伸下水里,将随身携带的针真的扎了进去。尖锐的刺痛让她有了安全感——她的腿还在。她几乎是被警卫连战士扯着走的,一步一步走得异常缓慢。她扭头看去,岸上还站着自己的医疗队女战友,大多数还是害怕得不敢下来。

“都给我下来!我们就是死,也得死在手术室!死在去的路上!不是成小鸡仔一样被河还有敌人圈起来!”她在水里一遍又一遍地吼,试图将战友们呼唤下来。

这段故事被随军记者记录了下来,虽然只是“某女战士”的故事,但这一片几乎都知道,这是张大妈的故事。过江之后,因为在冷水里泡得太久,张大妈失去了生育功能,甚至再也没来过月事。她被冻坏了,衰老得极快。不是没有人心疼她,有个在医疗队时就爱慕她的医生追随她来到了温暖的南方,温顺地侍候她。很多人都告诉医生,她生不了你的孩子,你们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

可医生这样说,“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果。”

张大妈的脾气被好脾气医生惯得越发不好,她生不了孩子,早年也被人嘲弄过,所以一直见不得小孩子,自己也是一副小孩子脾性,甚至闹出过和楼下小孩儿抢糖吃的荒唐事。医生做的就是给她无条件地擦屁股。她抢赢了的时候,他就买包糖去给楼下的小孩道歉,回家还要夸张大妈厉害;她抢输了的时候,他道歉之余回家还会从兜里不经意地掉出来两颗糖,故意地去和张大妈抢,又故意输给她,讨个开心。

亦夫亦友,医生就这么温柔地陪伴张大妈过了许多年,直到几年以前他去世了。都是一起吃苦过来的,他纵然是个男人,身体也不会好到什么地步,更何况侍候人更是一件劳心的事情。

他走得十分不安心。两人一直无所出,亲戚朋友也都没了来往,他一直自信可以活得更久一点的。

“对不起,没比你晚一点走。”他哭得很揪心,他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张大妈该怎么过活,走的时候手死攥着她的手,眉头是舒不开的结。

张大妈遭了这个重大打击后,变得喜怒无常。起初医生的徒弟们看不过师娘这么凄惨,更何况师父平时待他们也都是当作亲生孩子看的,他们愿意轮着照顾张大妈,伺候她百年。但是哪有那么容易呢,小孩子面对陌生人尚且要有所反抗,更何况是被当成小孩许多年的“老小孩”张大妈。她不哭,就是扔东西,随地大小便,用一口难懂的方言变着法骂。

她骂走了一波又一波医生的徒弟,骂走了社区上门送温暖的义工,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孤寡老人。她一直都没有死,拿着补贴和养老金出门买菜,回来胡乱地做一口饭吃,就这样她还是活着,没什么大毛病地活着。

她和法学院扯上关系还是因为有个侄子想用她的房子贷款,骗她签了名。社区老主任可怜她,但是也掏不出钱去请律师打官司。眼看那侄子请好了律师,就等房子到手把张大妈扫地出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老主任想起了自己当法学院教授的闺女。就这样,法学院帮张大妈打赢了官司,也注意到了这位让人尊敬的巾帼英雄。

从此,期末实习里多了这样一项:与张大妈一起去相关机构改资料领津贴。案子什么的还好办,陪老人这件事是真的不好办。当久久看见自己的作业栏上写着去张大妈那儿实习的时候,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可要是没好好做的话,说不定就会被老师扣学分,辛辛苦苦背下来的法学条例都过了,怎么能因为这些扣了分呢?咬咬牙,久久出发了。

那是一幢有些破旧的居民楼,看得出来年头有些久,楼下坐着不少歇凉的老人,还有些玩耍的孩子,是一个典型的养老型小区。楼下老太太看着久久一个陌生人,转身问了问旁边的人今天几号,然后心照不宣地笑着招呼:“丫头啊,老张住401!”

敲响了门后,很久没有人应声,按理说张大妈不像会出去活动的人,久久耳朵贴门一听,屋内传来恶俗偶像剧配音的声音,证明着家里有人。

久久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情,更紧促地拍着门,“张奶奶,奶奶您在吗?我是法学院的学生,奶奶!”

等了几分钟后,连回复都没有。久久更着急了,想一脚踢开那扇木门,她的脑子里正脑补着张大妈无力地倒在地上、自己见义勇为拿到嘉奖的画面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让人惊讶的是,开门的是终北。

“不好意思,刚刚在厨房帮张奶奶做饭,没听到声音。奶奶在看电视,也没听见。”一句解释让人挑不出错来,久久有火也无处释放,只好局促地问终北,为什么他会在这。

“我是去年拿到这个实习的倒霉蛋。我是本地人,放假没事时就来给老太太做口吃的。你别站门口了,进来吃点吧。”终北像对待学妹一样热情,一副好好学长的样子,似乎并不记得这个曾经火热追过他的学妹。

进门后果然看到一个老太太坐在餐桌前,一直瞪着久久,直到她被终北安置在老太太的对面后,才有些不满地开口:“现在的小姑娘都是进门就张嘴吃饭的?”

一个坏脾气的老太太果然一张嘴就是刺儿。

久久赶紧站起来,“张奶奶好,我是法学院的学生,我叫久久,请多多关照!”久久实诚地鞠了一躬,差点栽倒在这一桌的饭菜上,幸亏终北拉了她一把,笑嘻嘻地和张老太太说:“奶奶啊,您就别装了,这孩子真以为您吃人呢。赶紧吃饭,赶紧吃饭,今天这个排骨我可给您糖醋了,下回不能吃这么甜啦!”

张大妈摇头晃脑,“丫头不好,小子好。”

久久的脸红通通的,吃了口菜发现是终北夹给她的,脸更红了。

张大妈果然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第二天陪她去办证明的时候死活不出门,一定要吃饭,还不要外卖。久久不会做饭,急得头上都冒汗。她本来装作去厨房做饭时点了份外卖,然后拆了包装端上桌,可谁知道本来一直看电视的老太太居然一眼就识破了,端起盘子就往墙上砸。久久的钱包本就不宽裕,这下不只砸了盘子,连墙纸都脏了,清理费用八成也揽到了自己身上。她越想越肉疼,几乎要给这位老太太跪下了。

“我不是故意骗您,我真不会做饭,就算做我也不敢给您吃啊,外卖肯定比我做的好吃,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地解释着,老太太却油盐不进,瞪了她一眼,“小骗子。”

小骗子没办法了,蹲在地上收拾了半天,墙上实在不会清理,就打算打电话叫清洁工过来。久久心里一直觉得,就算实习砸了,也不能给老太太家弄成脏乱差啊,不然教授非得给她留级不可。她越想越惨,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放在了沙发上。这个时候沙发上端坐着张大妈,久久不敢去拿,只能悄悄地爬到电话旁边准备拨号。

可现代人的脑子里除了自己的号码还能记住谁的,更别说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清洁工,正在久久不知所措时,忽然瞥见了用塑料胶布粘好的一个号码。这时,老太太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久久更加的手足无措,想了想这个号码肯定是熟人,就咬牙拨了过去。

“喂?”

电话那头居然是终北!听到久久有些尴尬的解释以后他立刻表示会赶过来,还礼貌地请久久帮忙给老太太倒点水,找点零食吃,零食放在了柜子里。久久愣了一下,都说终北师哥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自己以前也被他的冷漠盖过章,可是如今他作为一个早就完成实习作业的学长,还能做到经常来看这个老太太,并对这个家格外熟悉,看起来也并不是没有人情味。

久久翻出了一包甜点心,有些害怕地靠近沙发,挤出了一个笑脸,半搂着张大妈,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喃喃道:“奶奶吃点吧,很甜的。”

张大妈居然出人意料地顺从,一边哭唧唧地说“太甜了医生不让多吃”,一边嘴里使劲嚼着说“很好吃”。

久久给这老小孩逗笑了。老太太自己眼角的泪珠也笑了回去。

终北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异常温馨的一幕。他认识这个小学妹,自然也记得去年那一步步的热情,可是后来她就突然消失了。人本来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他这样想。可今年却意外地在张大妈这里碰见了这个姑娘,没想到她这么温柔可爱。他和久久一起带着张大妈办妥了手续,一起把她家的墙粉刷干净,甚至一起回了学校交报告。临走时,久久的包里装了半袋张大妈塞的点心。老太太不舍却故作大方的表情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最后终北告诉久久,有不会的题目案子可以问他,然后笑嘻嘻地说,“搞不好你明年也会和我一样经常去看奶奶的。”

久久结束了自己一个多礼拜的实习,迎来了寒假。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微博好久没有更新了。作为一个小V,粉丝可能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久久登上微博一看,下巴差点掉了下来——涨了整整五万的粉丝啊!五万二了!她被这突然的走红炸蒙了脑子,细细地浏览记录后才发现自己一周前的吐槽被“你”这个大V转发了!

那篇吐槽,是久久刚去张奶奶家的第一天写的,她说,感觉张奶奶也是一个老年少女饭,口味和她一样,都对帅师哥极其得好。

“你”转发里这样写道:那帅师哥告诉你,帅师哥眼里只有你一个少女粉。

天哪,这条转发下面有无数粉丝追问“你”,真的是当事人吗?还有人看完了久久的微博,把她吐槽师哥的部分贴出来,“你”这样回复:是嘛,这么能说,下次当我面不要哭鼻子了啊。

“你”原来就是终北。

久久翻遍了评论,内心忐忑。终北说的是什么意思?是照顾同校师妹,顺便带着她火一把,还是真的承认了喜欢她?可终北在两个人分别的时候也没有透出丝毫喜欢她的意思啊!久久愤愤不平,在她看来,终北对她还没有对张大妈的一半好。

当时两个人一起涂墙,本来她是想找一个油漆匠上门的,不贵还省心。结果终北瞪了她一眼,向张大妈的方向努努嘴,意思很明显——再来个陌生人又得折腾老太太。无法,只能买好调料自己涂。结果白色油漆特别容易蹭到身上,久久本来就不擅长这种细致活,当天还因为要见终北,极其别扭地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短裙,很害怕蹭到白油漆,也不敢蹲着。她红脸问终北:“师哥给我用下你的外套吧?”

结果终北给了她一条张大妈的枕巾来当围裙。

久久当时的嘴角都在抽搐,好不容易涂完她的部分,刚打算起身去沙发瘫一会儿,就突然被一只手拉到了地上。

终北指指墙,“久久,你看看你涂的,都快成土疙瘩了。把凸出来的铲掉,然后重新上色吧,不然这块颜色很奇怪。”

久久表示自己实在不会,已经尽力了。内心却在期待终北能握着她的手一起做,教她怎么铲。可终北却轻笑一声,拿起铲子把土疙瘩全都铲平了,“我给你铲好了,你顺着涂就可以了。女孩子手巧一点好吗?”她没见过比终北更不懂撩妹的男生了,久久当时心里飞过了一阵黑乌鸦。

此时,那群黑乌鸦又窜上了心头,她扪心自问:你怎么知道,终北不是随口一说呢?他要是喜欢你,怎么可能那样对你呢?

久久的朋友说过,“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不会撩人的人,你觉得你自己不会,那可能只是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王小波,一个讽刺文学玩得那么好的人,遇见李银河以后,不是照样说出了那么多的情话吗?

她有些踌躇。在微博里发了这样一条动态:我的小本本上,你愿意和我一起写满吗?

很快,一条关注提醒闪了出来。

“你”转发并评论:小本本你好,我愿意,所以开学见吧。

久久惊得连键盘都要甩出去了,终北这个屡屡被她diss说全世界最不会撩妹的家伙,竟然也是全世界最会撩久久的家伙。

终北给她发了条私信:下次一起去看张大妈吧。

阿南寄给丸子的预言牌

在这个偶尔让我觉得冷冰冰的世界里,能坚持活下去、维持生命体温的,不是名人说的大道理,也不是书本上学来的死知识,而是你温暖而笃定的一句话——“我是你的预言家。”

——引言

幼时读书,读到封神榜里姜子牙大师知天算命,来去之间颇有仙人之姿。那时候的我,张着还含着大白兔奶糖的缺牙的嘴,暗暗地想:若我是姜大师的转世,那可真的太好了,比我吃十袋奶糖还要甜呢。

我坚信自己与身边咧着嘴到处讨糖吃、撒尿捏泥巴、掀小女生裙子恶作剧的坏小子们不是一个群体里的。我一定是某位神仙的转世,有所预感。

第一次发现我自己有这样的神秘力量,是我打碎了我们家花瓶的时候。当时我被吓坏了,要知道,一个花瓶多贵啊,平时我妈买菜连几毛钱都算得很清楚,就连我买包糖剩的零钱都要上交啊!我预感我要吃不了兜着走,脑子里立刻蹦出来这样的画面——我的手流了一地的鲜血,我奄奄一息地跪倒在碎瓷片旁边,哭着和我妈说:“妈,我头昏,不小心撞碎了花瓶。我想捡起来,可是我……”

话没说完我妈就捂住了我的嘴,“不许你责怪自己,我不许,你一定要好起来!”

我肯定会好起来啊,只要不吃竹板炒屁股肉我怎么都能满血复活了。

但当我打算拿瓷片割破手的时候,却发现不太好实施。我就问自己能不能只跪不割啊,答案是肯定的。最后我跪在地上等我妈回的家,虽然说完我预想的台词以后她并没有和我一起表演,但最后还是原谅了我。那天晚上,摔碎了花瓶的我居然还吃到了一颗糖!

我可真是个神算啊!

可是神算也有不能说的秘密,我发现我只能算出来我自己的未来。什么考试考不好啦,老师要叫家长啦,我奶奶要给我包红包啦……小伙伴们被我唬得都跑来找我占卜,我却啥也说不出来。

最忠实的是我的迷妹丸子,小时候她被其他男生恶作剧,本仙人挺身而出救了她。此后,她便一直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对着那几个男生说“我算出来了,你们再欺负她的话,她爸爸会来打你们”。

那几个男生被吓跑了。丸子信以为真,以为我真的能未卜先知。

有天,她跑来问我:“阿南阿南,我今天要去参加钢琴考级,你说我能过吗?”

我看着她那张鼻涕都没擦干净的脸,内心一片空白。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丸子每天下了钢琴课回来,唯一和钢琴接触的时间就是把娃娃摆上去,让娃娃走路,一边走还一边“嗷呜”地配音。

不客气地讲,这样的要是考级过了,我考试怎么可能会倒数?

但是丸子的老师好贵的,每次就来一小时,板着一张脸,好像苍蝇站上去都立不住脚一样。听丸子说,那是她爸爸的同学,名字前面还加着音乐学院副教授的称谓。

她曾傻傻地问我:“音乐学院副教授是名字吗?他的名字好长啊。”

我象征性地安慰丸子,告诉她一定可以的。

可我哪知道,那厮听到我的保证后回家高高兴兴地吃了两根冰棒,结果下午考级的时候闹了肚子。考官没同意她去厕所的请求,她竟拉在了裤子上。考官当场黑脸,表示下次考级也不会轻易让丸子考过去。

丸子爸妈的生气可想而知,把她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小伙伴们都说,“这个丸子羞羞,这么大了还不会上厕所。”可我知道,丸子好歹解放了,不能考级的钢琴在她父母看来还不如玩脚趾。

所以,就算我的预感差得这么多,却间接地让丸子躲过了最怕的钢琴。自此,她对我更加得爱戴、崇拜了。就算只有一颗糖,也要分给我半颗,尽管很多时候是不会落魄到只有一颗糖的。

她爸爸把她送去学书法了,书法老师是一个好看的大姐姐,身上有浓浓的香味,可是又不像我妈化妆台上那瓶呛人的香水味。丸子说那是墨的味道,可香了!

我问她你这是喜欢书法了吗?她不置可否:“不喜欢也不行啊,我爸单位有书法展,他让我去参加。而且慧姐还给我买糖,不要白不要。”在这方面,丸子的智商是唯一在线的时间了。慧姐确实比前一个钢琴老师要好多了,她是丸子爸爸单位的秘书,每天抽空教丸子写字也算是工作内容。

她有多好呢?就连对我这个臭小子邻居也很温柔,不会赶我离开书房,还拿自己的手机给我玩俄罗斯方块,并从桌子上抓一把各色各样的糖给我。不是大白兔,是看起来很高级、很贵的巧克力。

那次的书法展上,兴许是冲着慧姐说的“丸子写得不错”,给她爸爸争了光。她爸爸和她妈妈终于发现了丸子的“才华”所在,便让慧姐经常来教她。

知道这个“噩耗”之后,丸子的脸比墨还黑。

因为书法的缘故,她算在她爸妈那里有了免死金牌,也买到了她人生中第一盒桌游——狼人杀。

我最开始接触这个游戏,的确是从丸子那盒崭新的狼人杀牌开始的。

大院里凑一凑,能有十个人,一把九人局里,三张民牌,三张狼人牌,一张预言家,一张女巫,一张猎人,还有一个法官是我们轮着当。说实话,按我未卜先知的自我定位来说,我更想拿到预言家的牌,带领我的好人队伍赢得胜利。

可我老抽到民牌。

在我眼里,民牌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牌了,大多数时都做了炮灰。这让自命不凡的我怎么甘心呢?

又一次,我拿到了民牌,丸子是一张狼牌。他的队友想杀掉我,结果丸子不乐意了,急得当场喊道:“二胖、大虎你俩干啥!不能杀阿南!你们再杀阿南我就不带你们玩了!”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丸子、二胖、大虎三个小铁狼。

其他两个小伙伴被气得当场退出,走前甩下一句,“丸子你就光和阿南玩吧,你这个鼻涕虫!”

十个人顿时只剩下了八个人,我正在头痛怎么办的时候,丸子突然号啕大哭。大虎的弟弟拽她的辫子,气鼓鼓的模样,脸蛋儿都要滴血了。如果说丸子是我的迷妹,那二虎对大虎的追随简直是我们大院家长的夸奖典范。兄友弟恭,可能就是他们俩的代名词了。

小时候我不敢和大虎打架,因为二虎会站在旁边哭。把我妈闹出来的话,不管我打赢还是打输了,都得吃上一顿竹板炒肉。

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丸子排挤出了游戏,二虎当然气不过了。拽着丸子的辫子死不撒手,丸子扭头咬了二虎的胳膊。我赶紧分开了这两个“小狗崽”,结果二虎还迁怒于我,觉得是我逼走了大虎,哼着鼻子扬长而去。

这下好了,七个人了,配置实在简单的可怜,高兴的是我连着几把都是预言家。意外的是,丸子居然也每把都是女巫。

几局下来,就没有人愿意和我们一起玩了。你们想想看,一共六张牌,怎么可能把把都是我当预言家,丸子当女巫呢?大家都是想拿神牌的,没有人愿意一直当坏蛋或者普通人。

有个小女孩生气地大叫:“丸子你骗人!我看见你把好牌藏起来了!你和阿南骗人!”

经此一闹,大家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我和丸子。

在我看来,丸子把我在同龄人里的威信全都败坏了。我变成了一个玩游戏只想当主角、不尊重游戏,还耍赖的家伙。不对,是两个,我和丸子。

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和她就这样一起成了众人眼里的小骗子。两个人是没法玩的,我心里虽然生气,但也知道丸子是为了我,因为我小声说过“好想玩预言家呀”。

她把我想要的,就这么傻乎乎地直接给了我。什么民牌、狼牌,她都视而不见,因为我是她认下来的预言家。

我的心里被暖得黏糊糊的,像是口袋里被体温暖化的巧克力。撕开锡纸的那一刻,虽然没有想象的好看,但尝一口却会发现,比规整的时候要甜得多。

我语气软了下来,“那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丸子突然抬起头,“阿南我们俩玩啊!”

这是我玩过的人数最少的狼人杀了,只有两个人。丸子把预言家牌和女巫牌留了出来,这把连一张狼人牌都没有。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玩。随后她乐呵呵地说,这样你就不会被坏蛋刀了,我可以一直救你!

后面还有一句,我没有听清。很久以后,我才从她的嘴里得知当时那句少女的轻叹——“只有女巫牌是女孩子诶,我想和你凑一对。”

其实我们都长大了,只是彼此不知道而已。

我还是打着系鞋带的名目蹲在她家附近,一遍又一遍地拆、系鞋带,来回地绑上蝴蝶结又松开。每天我都怕被她发现其实我不是永远起这么晚的。

人类是很肤浅的动物,青春充满了自卑和遐想,现实生活没有观众,你不能指望你爱的人从你别扭的语言中读懂你的内心。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应该保护她呢?

很久以后,我不断地反问自己,却突然发现,也许是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与周围人截然不同的“神仙转世”,也许是我利用小时候的小聪明不断地得到了丸子的善意。在那个单纯的如同白纸的年纪里,她的生命布满了我幼稚的涂鸦。但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对于这种馈赠无知无觉,无所顾忌地挥霍,就像从来没拥有过一样。

大一的时候,我被大一届的学姐迷住了,她辩论时那副激情昂扬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可爱,连带着我对辩论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那个时候我也傻乎乎的,并没有想过和学姐告白。在我的潜意识里,学姐这样天神般的存在岂是我能染指得了的。我开始加入辩论社,在我因为浅薄的发言丢了人以后,就每天筹谋着下次活动的发言,想要惊艳住她。

在那段时间里,为了准备下一次活动,我请遍了同学帮我出题,酬劳是每人一支小雪人、一瓶可乐,几乎掏空了我当月的饭钱。可我请了那么多人,却忘记了其实我大可以直接去请学姐。

拿到题目以后,我上网查找了大部分内容,然后拿着一堆没整理的东西去给丸子。高中的时候丸子语文非常好,她是古板的语文老师张老头最喜欢的学生,还被他推荐去参加了全市的作文比赛。小时候甩鼻涕的丸子突然变成了甩奖状的优等生,而我的心里竟然并不觉得奇怪,仿佛丸子本来就是这样。丸子会帮我整理出来一张稿子,我就拿着它去上台比赛,赛后经常被学姐夸一句:“今天××观点不错啊,和我想的差不多!”

能经常得到学姐的夸奖还多亏了丸子,我一高兴就会带她去吃麦当劳,可她爸不让她吃快餐,她也特听话,搞得像我拉着她投敌一样悲壮。那天,在她的半推半就下,我点了全家桶和巧克力味的圣代,丸子把自己吃成了一颗肉丸的模样,眼睛也笑地眯成了一条缝,“阿南真是大好人!请我吃饭的你最帅了!”

我被奉承吹捧得几乎找不到北,但下一秒我就跌回了现实——钱包里就剩下了四块三。这个月才刚刚开头啊!不对,这个月另说,此时在付款台我没钱怎么办?我刚打算觍着脸和丸子借,视野里便出现了400块钱。那是我一个月的伙食钱。

拿着钱的是丸子的手,我抬头,果然看见了那张我熟悉的脸。

她一副了然的神色,机灵地说:“姑奶奶和你学会预言啦,算出来你没钱。省着点用啊,不然我算你下个月不但还不了钱,还会被阿姨打!”

当时的我敲着她的头,半开玩笑地说:“那以后就靠您老人家给我算命了。小时候给你算太多已经不灵了,本仙的灵气都给你用光了。”

可我没想到,丸子没算到接下来的事情。和我不一样的是,我预感自己要发生的事情无比准确,但丸子是预感我,她预感到我会没钱,预感我会挂科,然后给我借钱给我补习……我的预感处处都在坑丸子,而她却是为我坑了自己。

自从我半助力她从钢琴改学书法以后,那个给我们巧克力吃的慧姐,一直教到了现在。一次偶然,慧姐看见丸子缠着我玩两人局的狼人杀,观战时不禁摇头,“连狼牌都没有,玩得很无聊啊。”

我不知道慧姐当时说这句话时是什么心境,是否觉得丸子拿着女巫牌却不用药太浪费了,所以给她的身上来了一刀。

谁也没想到,丸子爸爸和慧姐在一起那么久了。他们是从书法展的时候开始的,甚至就在与丸子一墙之隔的地方耳鬓厮磨,日渐恩爱。丸子的妈妈经常出差在外,唯一在家的她没有识破这一层奇怪的关系。

她之所以发现,是因为肚子疼提前回了家,她到家的时候是四点,却看见了一双本应该在七点才出现的高跟鞋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她默默地站在房门口,等着里面逐渐安静下来。

她后来和我说,在那一个小时里她想了很久,甚至那一刻她头发上还绑着慧姐送给她的头绳,嘴里吃着慧姐买的巧克力。或者那是慧姐用她爸爸的钱,一步一步把她诱拐的证据。

最让人心寒的是,慧姐出来以后没有管肩膀上还没整理好的肩带,一脸理所当然地指挥她,“你今天翘课了吗?志生在里面洗澡,我们提前上课吧,下课我再洗。”

丸子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把,大吼着“小三不要脸”之类的话。她的词语库实在贫瘠,连骂人都不知道该骂什么,平时被我欺负都回不上话,更何况是老谋深算的慧姐。甚至在她爆发以后,慧姐柔美地抚弄着头发,示意丸子和她去书房说话。这中间志生,也就是丸子的爸爸始终没有出来。没人知道他是怕面对崩溃的女儿,还是真的因为水声没有听见。

丸子没有详细地和我说她们的谈话内容,只是说了慧姐告诉她人总要有点现实感。

“白莲花。”慧姐这样称呼她。

我暴怒地想立刻去找那个女人算账,可丸子拽着我,死死地。

“陪我玩把狼人杀吧。”披散的头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无比,好似书中写的水仙花,稍用力就会捏破一般。突然之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两个人的狼人杀,根本没有什么规则了。我早就做好了打算,要么陪她,要么不玩。

我拿着预言家的牌,在第一轮的晚上翻开了她的牌,是一张狼人。

天亮了。

“我的底牌是预言家,丸子同学,你是我的女朋友牌。”

丸子抬头看我,慢慢地把自己的牌翻过来,“阿南,我,我不是。你不要觉得我是卖惨让你可怜我……”

我轻轻摇头,握住了她翻牌的手,“在我们的游戏里,狼人是预言家的女朋友牌,它从来不舍得杀我,我也不舍得去查她。”

女巫也好,狼人也好,我都愿为你预言。

此后一生你还是挂鼻涕的小女孩,我还是神棍小男生。

芒果千层都是你

我有个“兄弟”叫芒果,我认识她很多年了。我蹭她的芒果吃也好多年了。我原以为她在我心里一直是我的兄弟,直到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后来有一天,我吃到了一道甜品,叫芒果千层,但是没有千层,也不是最纯粹的芒果。

也许芒果千层里没有千层的原因,就是因为在等着芒果去填充,去布满,去一层一层地丰富起来。

我想吃的芒果千层里,都是你,是很多很多和你的记忆。

——引言

我从小就讨厌我的名字,一个极其奇怪的名字,徐子衿。我爸是个搞文学的青年,当年见到我出生,老徐家三代单传的独苗降世,据传他高高兴兴地抱着诗经古典进了书房,留下还需要换尿布的我,让我在那饿得都想啃尿布。等到我妈恢复精力从娘家回来的时候,他也从书房出来了。

“我这几天给咱儿子起了个好名字!”

所以,我就有了这个谐音叫“纸巾”的好名字。小时候这俩字不仅难写,而且难读。小朋友们掉牙的时候,门牙缺缝透风,发不准z这种音,喊我时都说:“徐纸巾你过来!”让我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按到谁的鼻子里给他擦鼻涕了。

最难过的是,我是个南方人,我们老师说话的口音里,我也是“徐纸巾”。于是我致力于给自己寻找外号。那会儿有个小童星叫“小葡萄”,眼睛和葡萄一样圆滚滚的可爱,我拍拍脑子,决定找个自己喜欢吃的水果,最好也可以代表我的那种,朗朗上口,代替“徐纸巾”。那天我妈单位发了一箱芒果,名字好听,长得也好看,我一口气吃了四五个,打算去学校推广我的新外号。

可更难过的事情来了,那天我们班来了一个转学生。她背着个黄色书包,手里提了一大包芒果,露出自己的白牙,笑着说:“大家好,我叫吴晓芒,我们家有一大片芒果树,所以我爸给我起名叫吴晓芒。你们以后可以叫我芒果,我请大家吃芒果!”

这个女生,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长得黑不溜秋,邋里邋遢,竟然还占有了我刚刚想好的外号。

也许是因为我的脑子实在不聪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能想出来新的外号,我还是叫徐纸巾,一个班上有叫芒果的同学的徐纸巾。那个芒果,真的被班上的同学们流传起来了,大家都说,这可真是个甜滋滋的名字。那个甜滋滋的人,本来该是我的,现在是那个吴晓芒的了。我很有意见。

这一点就体现在了我的小心眼上。我是班里的纪律委员,别人都叫吴晓芒“芒果”的时候,我会认真地说:“报告老师,吴晓芒同学今天违纪。”一板一眼地针对她。刚开始芒果不知道我的心思,还以为真的是自己太捣乱,捏着笔拒绝同桌下课去跳皮筋的邀请,但还是被我记上了——吴晓芒同学自习课玩笔。

这样过了一个多礼拜,芒果几乎天天都有骂要挨,老师们这个时候都恨铁不成钢:“吴晓芒,你能不能斯文一点,作为一个女孩子,怎么总是胡乱打闹,还不如班上的男同学老实。你应该和咱们班的徐子衿同学学习一下。”

芒果高高兴兴地跑回来:“老师让我和徐子衿一块学习,长得漂亮吗?咱们做好朋友吧?”她以为我这个纪律委员叫徐纸巾,而那个文绉绉的徐子衿是某位可爱的小女生。我的脸在她背后拉得更黑了,直接把她的纪律分扣得干干净净。

我同桌特别奇怪,她问我:“你为啥老扣芒果的分儿啊?”

“她不是个好同学,作为一个女孩子,上课还总是捣乱,一点都不矜持,我不喜欢她。”我当然不可能告诉她,我嫉妒芒果的名字,我讨厌纸巾。说这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会被流传开来。芒果的人缘显然很好,有个同学告诉我,芒果有个高年级哥哥,是初三年级的杠把子,我这是在公然挑衅她。那个同学一脸忧心忡忡:“徐子衿你小心点,不要被打了。”我登时呆若木鸡,我会被打吗?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捏了一路二十块钱的纸币。那是我上初中之后一周的零用,可以用来放学路上吃零食买汽水。我战战兢兢地自我安慰,听说杠把子们可以用钱请,如果芒果哥哥来打我,我就把二十块钱给他,让他放过我。或者……让他认我当弟弟!

但是没有来,二十块钱被我捏了一个礼拜也没有人来打我,我在周日买了一盒冰激凌加一包爆米花,花掉了那些钱。等到周一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跑去问芒果:“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打我啊?”

芒果张大了嘴,眼睛和皮肤一样黑:“我为什么要打你啊,纸巾。”她的乡音最重,“纸巾”两个字读得我几乎都要忘记自己的真实名字。我把同学们的风言风语说了出来,末了故作高傲地说:“其实我也不怕你,打小报告的就是我,你打我我也不怕!”我心里暗暗想,实在不行,我接着告诉老师你要打我。

她笑得把刚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拍着我的脑袋说:“纸巾我咋没发现你这么搞笑呢!”

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被歧视,但是这股气又发不出来,只能和她气鼓鼓地对视,绝不能输了气势。我学着我爸经常在家对我妈说的那句话,摇头晃脑地说,“大丈夫不吃眼前亏兮,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兮。”谁知,惹得芒果哈哈大笑。

那天她请我吃了好吃的芒果,还再三地说:“是我上课玩了,你做得对。我以后改,只是还需要你监督,但是咱俩可以关系再好一点吗?我虽然是女生,但是我想和你做朋友。你放心,我保证,我肯定不会打你的。”她补充说,她每天会给朋友吃芒果。

我太没出息了,我妈单位不会天天发芒果,而我爱上了吃芒果。最后,我咬着牙点头答应了她。我爸肯定还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我是大丈夫,我可以的!

从此以后,芒果还真的每天给我带一个芒果吃,甜滋滋的。因为吃她的嘴软,我的笔尖子也跟着软了,在记名字的时候动了几下还是不好意思写下“吴晓芒”三个大字。我包庇了她。直到班主任临时抽查,发现她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觉,而我当天却一笔都没有提到这件事,我因此被班主任撤了职。

芒果对我既愧疚,又感激。她带我回她家,信誓旦旦地说:“纸巾你可真够意思,以后咱俩就是哥们儿了,你认好这条路,以后想吃芒果就来我家拿。”

她家,是我们本地最大的水果超市,这也是我那天才知道的。她带着我像带着小弟一样进了超市,豪迈地说:“想吃啥随便拿。”

我塞进了口袋里两个大芒果,和她偷跑了出去。她笑得喘不上来气:“你别怕,这是我家的,你吃的都是我的,说一声就行!”

那一刻,芒果在我的眼里简直光芒万丈,我真心实意地被她收买了,拉着芒果的胳膊说:“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可这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收费处有保安拦住了我们,微笑着让我们去收银台结账。我一下子呆了,看向一旁的芒果,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芒果挥挥手,让保安过去:“是我啊,我带朋友来随便吃一点,你记我爸账上就行。”

话还没说完,后面就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老板模样的男人,保安立刻站直问好,而我旁边的芒果则一下子缩了起来,很不愿意面对的样子。

“带朋友来玩啊,你们随便吃啊。告诉你妈妈我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有点事,别等我,你们都先睡吧。”那男人拍拍芒果的脑袋,然后带着旁边乌泱泱的人扬长而去。直到他迈出了门,芒果才放松下来,僵硬的脸也柔和了下来,拉着我出了门,说要送我回家。

我一脸嫌弃地说:“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和女孩子一样需要人送吧?”关键是,竟然还需要一个女孩子送?怎么说我也是男生啊!

芒果随脚踢开了路上的石子,故作深沉道:“大人的关心你这个小孩子不懂,以后你就会爱上我的温暖气质。”

刚初中一年级,芒果这厮已经熟练地运用撩人技巧,这是我到现在都佩服的一点。可当时我只是觉得,“装,接着装!”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你怎么那么怕你爸爸啊?”

这个问题显然是极其不合时宜的,可我毕竟是个小孩子,还不会看脸色。又或者,我也只是对芒果才会毫无顾忌地提问与调侃。我不理解芒果刚刚的僵硬,因为在我看来,“爸爸”是一个有趣的称呼和存在。

我爸在我们家,基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有点憨,有点傻,对我妈和我几乎是言听计从。我妈总说,我和我爸的心智年龄是一样的。我爸是我最早的铁哥们儿,所以我无法理解当下芒果的僵硬,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会伤害到她。

但是芒果还是回答了我,没有含糊其词,而是非常认真与详细。正是因为她的回答,我才更加觉得她是个赤诚的人,对我更是。

“我爸老不回家,我和他不熟的。我感觉他不爱我和我妈,所以我才……”站在我面前的这个整天傻笑的、风一样的女子,此刻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然后看着我,认真地说:“只有你,只有你见过我爸,我真的把你当好朋友。”

我以为这是让我保密的意思,可芒果却摇摇头。她其实就是想告诉我,那时的我已经是她默认的、走进她生活的好朋友了。

我们俩就这样越来越熟悉。

有次,我和我妈去他们家的水果超市买水果,员工不收我的钱,他们以为我是老板千金的“小男朋友”。我妈差点和我发火,她拒绝了给我们打五折的福利,黑着脸让收银员按原价收款,然后拉着我出了门。在公交车上她压低声音问我:“你到底在人家这里不问自取了多少东西,我们都被当成占便宜的小人了!”

忘了说,虽然我们家只有我爸热爱文学,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拐带着我和我妈,偶尔冒出来一些文绉绉的词出来。

我妈是个会计,当即就算出来我们的水果免单以及五折的话,得承受多大的商店亏损。她铁青着脸,认为除了我经常“蹭吃蹭喝混了个脸熟”这个可能性以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个小收银员有勇气开口就免单水果花篮,还敢提出五折折扣。

她还真的说对了。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和芒果的感情越来越好,我进他们家超市拿东西,甚至自然得像从我们家冰箱拿东西一样。我当然不敢说,我妈那样一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一定会说我的。我故作懵懂地说:“可能是芒果和他们交代过我是她的好朋友吧!”

我以为我能蒙混过关,可后来我再出门上学的时候,我妈却给我准备了两个饭盒。

“以后有两个饭盒的时候,你掏给芒果吃一个,就当给你朋友尝尝妈妈的手艺。”那是我妈在暗暗地替我还人情。她总和我说,朋友不能只是一方给予一方接受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给予,你必须同等付出,才能在这段关系里挺直腰板。

托我妈盒饭的福,芒果深受感动,特别是在听说是我妈亲手做的以后。她妈妈身体不好,不经常下厨,家里的菜都是阿姨做的。中午来学校吃饭的时候,阿姨早上赶不及做盒饭给她,她就拿着钱去外面买着吃,菜色单一得无话可说——永远的西红柿鸡蛋盖饭。她和我说,她妈妈拿芒果做咕噜肉特别好吃:“虽然别人家都用菠萝做咕噜肉,但是我妈说我喜欢吃芒果,那就改一下,可好吃了。”

她妈妈身体好的时候,也会告诉她为什么起名吴晓芒——吴爸爸是靠芒果发家的。芒果偶尔向我吹嘘,如果以后我想发大财,那就得多和她套好关系,她说她是我的福星。

我让我妈试着做了芒果口味的咕噜肉,这让她大为受用。没有带她份的时候也会蹭过来问:“咱妈今天有做好吃的吗?我这碗里还是老例子,您受累再给添点色儿成吗?”说完诚恳地掏出一包纸巾放到桌子上,“送纸巾同学一包小卖部最贵的纸巾来报答你。”

这激怒了我,我逼着她把纸巾撕成条贴到她脸上扮丑,而她却油腔滑调地说:“这样一来,你就在我的脸上了!”

我们俩关系好,全班,哦不,认识我们的人全都知道。他们甚至说我徐子衿白白净净的,正好可以“嫁给”吴晓芒这个看起来有点黑壮的女生。甚至还有人在私下里说我们两个人早恋。不过也有眼睛雪亮的人直接就否认了,“他们俩一看就是哥们儿,哪是早恋?除非两人眼睛都瞎了”。

芒果眼睛瞎没瞎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肯定是没瞎的。芒果就是我的好朋友、好哥们儿,之所以跟着她混,除了我们两个人志同道合外,还因为可以免费吃到好吃的芒果,还能一起玩笑、一起闹。

初三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芒果一脸贼兮兮地凑到我的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哼”了一声,早已看穿她黑色面皮下隐藏着的小九九,“说吧,什么事儿?”

原来,芒果竟然看上了我们班的班草。我对她这个样子,一脸的深恶痛绝。这已经是她第几次和我说看上班草的?

要说别看芒果长得挺像男生,黑壮黑壮的,但她还真有一个普通女生都有的花痴的心。对长得好看的男生,就是没有抵抗力。从初一开始,我们一共调了几次班,每一次她都会被班草吸引,主动拿着一袋子芒果去吸引每一个班草,然后无一例外地被拒绝。

她悲痛地说:“也许这些男孩子都太小了,不懂我的优秀。”然后笑嘻嘻地说,“可能那些班草都喜欢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

之后又总会话锋一转,说还是我最有眼光,当初竟然一下子就被她收买了。每当这时,我都想仰天长叹,我的一世英名啊,竟然就栽在了她的芒果上!

不过芒果说得没错,没有哪个男生不喜欢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孩。而我也的确越来越白净,虽然我不是女孩。现在的我真的和纸巾有一拼,这个外号也更加准确。而芒果没有越来越黄或者青,她则是义无反顾地黑了下去,还斗胆永远走在我旁边。

我劝她:“咱黑就不要和我一块走,更显黑。”

她故作不在乎:“咱靠内涵打怪升级,不用和你一样靠脸吃饭,小白脸儿纸巾。”白吃了几年芒果的著名小白脸徐子衿只能沉默。

就这样嘻嘻哈哈,我们迎来了初中毕业,我俩居然误打误撞进了一个高中。可不走运的是,她在我楼上,中间隔着两层楼的距离。她把我送进班里,说这样同学们会以为她是我的女朋友,以后就没人敢惦记我了,可以避免我早恋。我反击她,“那她们是真的眼瞎,因为你看起来更像一个黑色菲佣,只能让我看起来像个小少爷。”

我们俩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不过,身边的人都知道,我和她之间绝对是靠着一个又一个芒果搭建起来的哥们儿情谊。

其实到后来,我也没有每天都蹭芒果家的水果,芒果也开始经常去我们家,我爸妈说她是个好孩子,脾气好性格好,总让我向她学习。还说我毕竟是个男孩子,别总和别人一样欺负芒果,在学校里要多多照顾她。其实,我真的很想和我爸妈反驳,要说在学校,还真不一定是谁照顾谁呢。就芒果那身高,在女生堆里绝对鹤立鸡群,一览众山小。就连我站在她的面前,也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个男孩子该有的优势。

不过,说到照顾,其实高二那年,芒果确实曾在一群男生手中救下过我。

起因是我不给我同桌抄答案,他和我争吵起来,然后还告诉了自己球队的兄弟,他们一帮人要围追堵截我,让我服软。那个领头的家伙,挑衅地看着我:“咿,你就是徐子衿啊,名字娘们唧唧的,人也小白脸啊。兄弟们,他会不会是个女的啊?”后面爆发了一阵哄笑。虽然我长得白净,但是也确实不是人。当即把书包摔到了对面的脸上,打斗一触即发。

我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是先护头还是先保护心脏,忽听见这样几声吼叫:“你们干什么呢!主任快来了!”

莫名其妙地,就这样子,我青春期里不多的热血沸腾时刻就地熄灭。

喊话的人当然是芒果。

她本来就黑的脸变得更黑了,拽着我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她看见我被堵就在想该怎么捞我出来,后来眼看我要被打,急中生智编了个“主任来了”,没想到居然骗过了那群傻不拉几的大块头。她阴森森地怒瞪着我:“你还敢笑?你怕不怕要是我提前走了,你就要进医院了?徐纸巾,看把你能的,竟然还敢学人家打架!”

我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虽有心反驳几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那是第一次看到芒果对我发火,奇怪的是我心里却暖暖的。

看啊,我也是有好哥们儿的。被人保护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没来由的,我对拽着我的芒果突然说了句:“以后你被人欺负了,我保护你。”

“不用。”芒果甩开拽着我的手,停下步子站在原地回头看着我,“徐纸巾,你是不是觉得和人打架很帅?”我没说话,因为我看出了芒果眼中的愤怒,所以只好乖乖地摇了摇头,“我保证以后都不和人打架了。”

就在我以为芒果还会再对我说教什么的时候,她却突然笑了起来,“等我以后继承了我爸的水果店,我要把它开成连锁的。我要做大老板,手下养很多员工和保镖。我还会让很多人去保护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然后还卖果汁,让你随便喝。”

对于芒果的前半句话,我自动选择忽略,只顾着吞着口水补充,“还要卖水果沙冰,给我放好多好多的水果。”

她哈哈大笑,说一定亲自给我做,第一张贵宾黑卡就是我的,还要让我做她的总财务,替她收钱。我想了想我妈每天那么多的账本,虽说有计算器,但是脑子里转的一点不比草稿纸上计算时轻松多少。我毅然地拒绝了她,我更愿意做一个总试吃师,所有水果进货时我都品尝一下,比收钱可要美多了。

可我们还没能等到芒果继承水果超市,并将它发展成连锁店,就先等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高三那年,芒果突然和我说,她觉得心有点慌,我以为她是担心不久之后的高考,还笑着说她考不考得好又怕什么,反正他们家有那么大的家业,等着她去继承呢。芒果也笑。

然而那天放学,我们俩破天荒地没有一起回家。因为芒果丢下了我,在下午的时候,就请假回家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出现。直到我因为担心找去了她家的水果店,却发现那里已经一片狼藉,根本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我的心顿时就慌了,仿佛即将失去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我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旁边有一个大叔拍了拍我,我才下意识地拉住他,向他询问了原因。

“唉,好好的一个店就这么没了,什么家产都没了。这人啊,都是命。”

原来芒果爸爸和他的秘书有婚外情,秘书温柔可人却暗藏诡计。她怎么会甘愿做人情妇呢,大好年华却嫁给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也不是最佳的选择。所以,她想了一出更毒的计谋,远比让芒果爸爸离婚更可怕。她让芒果的爸爸一点一点地把财产挪到她的账户下面,然后更改了超市所有人的姓名,还骗他爸爸说,这样以后离婚,芒果的爸爸就可以不用分给芒果和她妈妈一半财产了。

事成后,她一脚踢开了这个无情的男人,以主人的姿态入主超市,将芒果爸爸拒之门外。芒果爸爸当天还坐在街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过路人说这件事。对此,我恶心至极,他想用最恶毒的方式将芒果和她妈妈踢开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还好意思和别人宣泄自己的愤怒与悲伤,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很担心芒果。那个陪伴了我多年的女孩,那个说要以后保护我的女孩,如今该多无助、多难过。又有谁能够站在她的身后,拍着她的肩膀说“别怕,我保护你”呢?

我找去了芒果的家,然而那里也空无一人,还是住在隔壁的老奶奶告诉我说,芒果家的房子已经卖了,所幸她妈妈有一处老房子是嫁妆,虽然比不得以前,但好歹也有个安身之处,现如今一家人应该住进去了。

我按着地址打车去了那个有点偏僻的城中村。

还没进去小巷子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芒果。她坐在一个椅子上扇扇子,旁边支着一个水果摊,上面比不得水果超市那般琳琅满目,只是摆了些最便宜的水果,大大地写着“清仓甩卖”四个大字。

看着她,我的鼻子有点发酸,还未等我叫她,她却更早地招呼了我,“纸巾你咋来了,快过来坐!”

芒果变得更黑了,我有点难过,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发现她看着我的双眼里满是血丝,伸出去的手不禁猛然僵住了。那一瞬间,我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冲了出来。

“傻丫头……”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化作了这一句哽咽。我明明有那么多想要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芒果却没有哭,而是将旁边放着的毛巾递给我,“来,擦擦,都多大个小伙子了,竟然还哭鼻子,真丢脸。”

我没接毛巾,用手背擦了擦脸之后就站在她的面前,半天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轻叹,是芒果。

“你也看到了,以后……我怕是没办法保护你了……”她说着,拿起一个芒果递给我,“想要做成连锁店,好像有点困难了,不过……你吃,这个还是给你吃得起的。”

这一次,我没有接芒果给我的芒果。

那一天,我们两个就那样静静地待了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直到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芒果拉着我的手臂,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将那个芒果塞到了我的怀里,拍了拍我的肩膀,“高考之前别来了,你也知道的,就算我去考,也考不出什么好样子。但你不同,你得好好考,知道吗?我还指望着以后你来罩着我呢。”

夕阳下的芒果,脸上被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竟然真的和芒果有些相像,不再是黑黑的,而是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我点了点头,收下了她递给我的芒果,转身离开。

既然答应了芒果,带着她的嘱托,我自然是要努力学习,积极备考的。所以,在高考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去找芒果。爸妈看到我这么努力学习,甚是欣慰。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心不静,一个又黑又壮的影子一直在我的心里来回地冲撞着,撞得我阵阵心痛,撞得我根本没有办法忽视。

那段时间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煎熬。

总算熬到了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离开考场,我第一时间就朝着芒果摆摊的那个城中村跑了去,然而却没有看到芒果和她的水果摊。

我问旁边卖雪糕的老爷爷知不知道那个卖水果的丫头去了哪里。老爷爷告诉我芒果前两天把摊子转让了,好像带着她妈妈去北京治病了。

芒果做主,把房子也卖了,心无旁骛地带她妈妈去看病,想留住她妈妈。她爸爸对她们母女的愧疚让他同意了这一切,于是一家三口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而那时候,我也许正坐在高考的考场上。

我深感受骗,为什么芒果不等我回来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却从我妈那得知芒果前几天送来了一个水果篮子,还拜托她高考完再告诉我,而我妈也果然被账本塞满了脑子,忘记了。

我将果篮拿出来,里面塞了张纸条,芒果歪歪扭扭地写着,“如果我从北京回来,就还去摆摊卖水果,给你VIP。”

她还说,走得实在突然,她也很舍不得我,所以来的时候从我书桌上顺了一张我的照片,还放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她以前不爱拍照,所以没有最近的,想留给我做念想也只能给我小学时候的她了。只不过,照片上的女孩儿头发短短的,看起来更像一个黑不溜秋的男孩子。

“不过这样也好,你永远记住比较白的我吧。”

那张纸条被她写得满满的,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字很不好认,因为上面被我的眼泪给打湿了。旁边拆开的果篮里放满了芒果。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芒果不只是我以为的芒果。她早已经不单单是我最好的铁哥们儿了,她还是我心里最最特别的存在。

或许,瞎的那个真的是我。

本来我想报考北京的大学,然后去找芒果,可凭着我的成绩,想要考上北京的好大学实在难如登天,所以在爸妈的强硬态度下,我只好妥协,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选择一所距离北京比较近、我又能考上的大学。

从那以后,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去那个巷子口。直到旁边卖冰棍的老爷爷都不来了,直到我大学毕业……我都没有等到芒果回来。

后来,我有了很多朋友,可是我的钱包里一直放着一张黑不溜秋的小孩儿照片。身边的人都以为那是小学的我,还调侃我以前那么黑,问我是怎么变白的……他们都不知道芒果,不知道我的过去。

我每天都会吃芒果,大学住宿不方便买水果,我就点外卖。学校附近开了一家甜品店,招牌上大大地写着“百分百芒果”,我被勾引着走了进去,看见了芒果千层。我欢喜地点了单,看到成品后却隐隐有点失望了。

那道甜品里,芒果的果肉并不多,奶油甚至盖过了水果,吃起来有些甜腻,没有我习惯的清爽。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芒果现在出现,是不是也会像芒果千层这道甜品一样,被生活的奶油压得喘不过气?她会不会也很想我,只是找不到我了?

芒果千层里没有千层,我错过的那个叫芒果的女孩儿也不是真的芒果。这莫名其妙的联系让我变成了一个喜欢吃芒果千层的男孩儿。我的朋友们又开始调侃我,“徐子衿喜欢吃甜的,和小女孩一样”。

他们读我的名字时,是清清楚楚的徐子衿,不是带着南方口音的“纸巾”,也不是芒果刻意叫的“纸巾”。

偶尔还会有小女生追我,她们从我的朋友那里打听到这些,红着脸把装着芒果千层的甜品递给我,对此,我也只能和她们说谢谢。

有个女生和我说,“徐子衿我觉得芒果千层很合适你啊,和你一样好看,也一样甜滋滋的”。

我听到的时候懵了一下,掏出照片想了想,还是觉得更像芒果千层的分明是芒果这丫头。唯一不对的,是她比较黑。

我一直在找芒果。毕业之后,我留在了北京,也是为了能够找她。

我还是很喜欢吃芒果,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到附近的水果摊去买几个吃。今天,是我刚搬到新家的第一天。我到楼下水果店买芒果的时候,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后脑勺。我有些不开心,刚准备和敲我后脑勺的人理论一番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了耳边。

“徐纸巾,好久不见!”

是她!

我忙转过身,看着皮肤依然黝黑,却笑得很温暖的女孩儿时,我也笑了。这是我自高考以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那个在我心里横冲直撞了好久的影子,终于冲破了牢笼,渐渐地和面前的女孩重叠在一起。我顾不得水果店里的人来人往,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好久不见。”

芒果愣了一下,然后也回抱了我,“纸巾,我说过,以后会开连锁店,然后雇很多员工……”

“嗯。”我点头。

“雇很多员工,然后去保护你……”

“嗯。”依然没有松手。

“我还会卖果汁,然后给你喝……”

“嗯。我还要水果沙冰,放好多好多水果的那种……”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你还愿意让我保护你吗?”芒果带着点小心翼翼,她说,“你……女朋友……”

“我愿意,”不等她说完,我就抢着接过话,我笑着说,“我女朋友也一定愿意。”

感觉到芒果身体僵了一下,我松开紧紧抱着芒果的双手,看着她脸上僵住的表情,笑得分外开心,“难道你不愿意吗?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