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见到元媛一副被大哥吓到了的表情,阿森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他虽然总是捉弄元媛,让她做事,或者逗她不停说话,但都是闹着玩儿,从没真正欺负过。结果让大哥给唬成这样。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自己的丫鬟,自然是要帮着说话的。

他腿伤还没有好全,单手撑着龙头拐杖,像是久经风霜的老人,走得很慢,但自带一股气定神闲的度量。

元媛见到他过来,却没没有向以前那样古灵精怪地冲他笑,而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骗了三公子,现在,就是她暴露的时候。

三公子那么善良,知道真相应该会很难受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道歉的话,三公子会原谅她吗?

没等元媛多想,阿森稳稳在大哥面前站定,不容拒绝地向她伸出了手。

元媛几乎是下意识的,扶住了他的手腕,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边,乖得不得了。

大哥是头一回在江家见到元媛,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目光不禁带了几分探究和审视的意味。

“大哥,你认识嫦儿?”阿森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习惯性地护着他的小丫鬟。

也就没有注意,这个称呼让元媛脸都白了。

大哥若有所思地看了元媛一眼,显然不太认同她的这个做法。

但是,他总会给元媛留点面子,没有拆穿她,只说:“见过几面。”

见过几面?阿森又不傻。

“三弟,我没有别的意思,”阿木拍拍他的肩膀,“既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说完,瞧了元媛一眼:“下个月我回大梁关,你跟我一起走。”

什么?!

阿森瞪大眼睛,瞳孔震荡。

大梁关?

距离此处千里之遥,嫦儿怎么会和大梁关有联系?

大哥显然是想让他们自己处理,说完,便和陆离一起离开了。

他一走,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三公子,我……”元媛犹豫着说道,“对不起,我偏了你。”

阿森垂眸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元媛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三哥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你本就不用什么都和我说的。”

“可是、可是我连名字都是假的。”元媛急忙解释,“我从家里偷跑出来,阿爹一路派人追我,我的四个丫鬟全被抓回去了!好不容易才来到京都,我真的不想回去相亲,所以才……”

说着说着,心里愧疚,声音也有点儿哽咽。

三公子越是不怪她,她越是难受,她宁愿被骂,被讽刺。

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可三公子却说:“那你真名叫什么?”

元媛猛地抬起头,眼中似蒙着一层水雾:“我、我叫元媛。”

元媛?可比方嫦好听多了。

三哥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说道:“好,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元媛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眼泪滑落,晶莹似花瓣上的露珠。

三公子这么好,比她那些相亲对象不知道强出多少倍,以前她觉得自己无法忍受和男人一起生活,和他们距离超过半步,就会浑身不适。

可遇到三公子以后,她才发现,男子也可以这么精致,这么好看,这么温柔!

关键的是,三公子每天都香香的,每天都笑,就算倚着她,也只会让她感到开心,完全没有之前对其他人那样的排斥。

让她回大梁关?她才不要!

可是,江大哥知道了她的下落,是肯定会和父亲说的,到时候派人来捉拿她,下场只会更惨。

见她哭了,阿森忍了许久,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跟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

“小时候就认识了。”元媛抹抹眼泪,金玉之声带上了几分沙哑,“我随阿爹住在大梁关,阿爹选了他和许多哥哥组成了精锐队,常在家中训练。”

阿森吃了一惊:“令尊是?”

这个形容,明显是顾家军亲传,两省总督,白迎山。

她竟是白迎山的女儿?

自己还把她当丫鬟,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是白将军?”阿森不敢相信地问。

元媛却点了点头:“我随母性,在大梁关城里住,有时候帮母亲打理生意,不常参加聚会,官眷们也因和我父意见不同,排挤与我。”

更多的,元媛没说,但已经解释了,为什么她完全没有一点儿将军千金的架子,又为什么那么多生意上的想法。

此番,阿森想要开一家专为女子开放的酒楼,前期的搭建和计划,她贡献了许多有用的建议。

阿森心情突然复杂了起来。

若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他尚可不管不顾,可她不是。

千金之躯,岂能与他这个身无长物的白衣往来?

哪怕她不介意,白迎山也不会同意。

何况,大哥都让她回大梁关,明摆着,是在提醒他,及时撇清,莫要纠缠。

“这些天,为难元姑娘了。”阿森苦笑一声,“是江某唐突,竟把姑娘当成了落魄之人,随意使唤。”

这话,让元媛心里咯噔一声,如遭雷击。

震惊地抬头看他,想要从他脸上分辨出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

因为之前三公子总是开玩笑逗她。

可是,没有。

他一副罪大恶极的愧疚之情,连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浓浓的歉意,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梳理。

元媛慌了。

刚刚不是还说要重新认识吗?

怎么、得知她父亲的身份,就要这样把她推开呢?

难道他厌恶父亲?

可江大哥不是父亲的亲卫吗?

若是寻常人,怎么说也该与她好好相处,为江大哥在军中谋些便利才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的。”元媛急忙解释,“你救了我,我、我理应报答,不用说的这么、这么……生分。”

阿森苦笑一声:“原是我不知那些人是白将军派来的,以为你遇上了困难,并算不得帮忙——或许,在白将军眼中,我反而是哄骗你的坏人呢。”

元媛脑子里乱成一团。

想要解释,可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算不得帮忙?”她忙说,“父亲要绑我回去嫁给我不喜欢的男人,我不想嫁,这便不是一桩喜事。”

“父母总是会为子女好的。”阿森叹息着说。

他后悔了?后悔救了自己这个麻烦?

“逼我嫁给那些臭男人,也是为我好吗?”元媛哽咽道,“你早年也见惯了沦落风尘的女子,她们哪个没有父兄?又哪个不是为父兄所不容?”

阿森心中难受,哑口无言。

两人沉默对峙着,元媛盯着他漂亮精致的脸看,半晌后,她问:“你想让我回大梁关?”

他不想。

可是,这是他一个外人能决定的吗?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她最亲近,最能依靠的人,现在却发现,她有家有亲人,有钱有地位,跟大哥还是青梅竹马。

他呢?只是一个对她的声音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的、常欺负她的外人罢了。

他是真的不想让她离开,不管是大梁关还是什么地方,他舍不得他的小丫鬟离开自己半步。

可她并非自己的所有物,如何能以他的想法为先?

况且,若不是陪二哥来京都科考,他至今还在沬州流连风月,以乐为生……

这样碌碌无为的自己,如何撑得起她的将来?

“你说啊。”元媛抓着他的衣角,“你不想收留我,不想我做你的左膀右臂了吗?”

堂堂将军府千金,做他的丫鬟,传出去成什么了?

阿森连忙解释:“原以为你无家可归,所以才让你在府中做丫鬟,绝无半点旁的心思,你……”

他想说,这几天委屈你了,可不能真当自己是个小丫鬟。

可这话落在元媛耳朵里,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而且是连敷衍都不想做的那种。

她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一听这话,极力维持的冷静和坚持瞬间就崩塌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落。

深深看了阿森一眼,她难过地撂下一句:“我明白了。”

见到阿森错愕的表情,她又说:“这些日子,感谢三公子的照顾,我很开心。”

怕他不信,又强调了一遍,“这是我长大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说完,她再也不想让阿森瞧见自己意难平又不甘心的模样,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开了。

阿森被她最后的那个眼神震住,想要追上去,腿上却传来一阵剧痛,试着走了两下,仍是为难,只得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面露担忧。

-

得知大哥一个月后就要启程回大梁关,江家人心中都有些不舍。

顾瑾城与他同生共死这么久,如今,太子倒台,纳兰夫人大仇得报、他们也为蛊雕军讨回了该有的追封和补偿。

朝中局势暂定,更与东胡建交,江锋自认是个粗人,在边关比在京中自在。

再加上陆离身份存疑,在边关他也安心。

而顾瑾城因着家族的关系,今上不会放心他在军中有所作为,不如留在朝中,必要的时候,还能跟太傅一起,为白迎山和江锋说些好话。

因此,他会留在京都,专心准备和蜚蜚的婚事。

萧梵屹得了阿柔的允许之后,很快就请国师测过八字,并求得今上赐婚的圣旨。

一开始,今上不想答应,毕竟江家的情况比较复杂,而为了牵制江锋,刻意引导他娶了敌国郡主,本意便是不想给他过多的发展机会。

将来,即便手握军权,在朝中也施展不开,不会发生功高盖主的情况。

可作为目前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萧梵屹若娶了他妹妹,无论今上喜不喜欢他,都不会影响他们这层裙带关系。

今上自然会觉得萧梵屹逾矩,明知他先前所为,还如此高调地向江家女求亲,还求了三次!

不过,转念一想,把江家女放在身边,反而更有效地利用江锋这把利刃。

先前虽然能很好地牵制他,但多少有点儿宝刀蒙尘的可惜。

如此豁得出去,也不算是件坏事。

今上思绪万千,反而更肯定了萧梵屹的手腕,便不痛不痒地由他去了。

还特意在京中赐了个庄子给他做皇子府,亲提了字做兴仁府。

因为江锋一个月后便要回大梁关,再来京时不知何年何月,萧梵屹便将婚期定的近些,好让他吃杯喜酒再走。

本就是万众瞩目的一对,婚期定下来以后,京中流言更盛,毕竟在他们还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故事就不知道传了多少个版本,话本、戏台不知道讲了多少遍。

眼下修成了正果,百姓们自然纷纷送上祝福,表示自己消息果然灵通,连这种皇家秘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本就万众瞩目,又是皇子娶妻,排场竟比当日两国和亲更加豪横。

京都百姓两个月之内看了两场世纪婚礼,光是作为茶余饭后谈资就说了半年多。

阿柔成婚这日,蜚蜚心情无比复杂,想到前世,她正是在姐姐和姐夫册封当日,被漫天的梵唱影响,才回到了小时候。

重来一次,面对着类似的场景,自然感慨万千。

原本她只是时清醒时混沌,见证江家众人的努力和成长。

与有荣焉的同时,也有很多遗憾。

可这一次,阿娘虽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但找回了外公,还有舅公他们。

大哥除了履历军功,还娶了大嫂,她看的出来,大哥对黎云郡主是有感情的。

二哥目前还没有参加科考,可曦月郡主对他的心思,瞎子都能看的出来。

三哥仍然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为底层女子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他开了间只对女子开放的酒馆,请专人保护客人、伶人的安全。

若喝醉了,还派人送她们回去。

在京中果然大受欢迎,不少的贵女、贵妇都争相光顾,甚至需要提前预定。

三哥也因此成了京都的风云人物,名都才子的名声愈发响亮,连其他国都的百姓都有耳闻。

姐姐嫁给了呼声高涨的九皇子,走上顶峰是迟早的事情。

而自己……无疑是最幸运的。

她遇到了顾瑾城,五岁到十五岁,顾瑾城见证了她的重生——是她存在于世最好的证明。

而几个月后,自己也会嫁人,和他柴米油盐,厮守一世,体验从未有过的人生。

在之前,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在这一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她有一种美梦成真的飘忽感。

“姐姐,成亲是什么感觉?”趴在阿柔的膝头,仰脸看着凤冠华胜的姐姐,蜚蜚问。

阿柔被这天真又好奇的语气逗笑了,垂眸与妹妹对视,阿娘在她身后,为她做最后的整理。

铜镜里映着阿柔的笑容,与往日的素净不同,此时妆容精致,一身大红喜服,衬的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当真是一颦一笑都美得惊人,好似落月入怀,格外叫人心生怜惜。

“没什么感觉。”阿柔说道。

“不紧张吗?”蜚蜚搂着她,“以后我就不能天天和姐姐在一起了。”

听见这话,阿娘打趣她:“再有几个月你也要嫁人,过不了多久就能当别人阿娘了,竟然还要缠着你姐姐,不害臊。”

“我想一辈子都缠着姐姐。”蜚蜚抱紧阿柔,“我舍不得姐姐嫁人。”

阿柔让她说出几分伤感来,阿娘却笑:“你姐夫可不答应。”

蜚蜚自然知道姐夫不会答应,但她习惯了和姐姐在一起,想到以后要分开,就觉得舍不得。

幸好兴仁府离顾家不远,姐姐婚后也会照常打理铺子,并常出门走动,姐妹俩除了不住在一起,并没有太多变化。

只是蜚蜚紧张,越临近婚期,越是觉得焦虑。

正跟阿柔黏黏糊糊的,诉说着自己有多不舍,那边萧梵屹的迎亲队伍就到了。

阿娘要到前厅去,正式受阿柔拜别,蜚蜚未出阁,等会儿会有男方的亲友过来抢亲,她也不好待在这里,便先和阿娘离开,到前厅等待。

因为嫁得近,所以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这个时候,她一步三回头的与独自留在房中的姐姐对视。

分离的情绪才涌上心头,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叫人忍不住伤心。

“难受了?”阿娘笑着看她。

蜚蜚点点头,在阿柔看不见的地方擦了擦眼泪,与阿娘说:“皇家媳妇儿定要比寻常人家辛苦些,以后我跟姐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阿娘摸摸她的脸,说道:“人这一辈子,分离是不可避免的——等你二哥科考过,你与阿瑾成了婚,我跟你阿爹还要回沬州去,到时岂不更难受?”

见蜚蜚面露慌张,阿娘又教她:“家人只能陪你走一段,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要习惯。”

阿娘说道:“不过,正因为家人不能陪你一辈子,所以才有了婚姻,这就是要你亲自挑选一个人,陪你走完以后的人生路。少年夫妻老来伴,有阿瑾在你身边,阿娘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说完,又哄蜚蜚:“你姐姐也是一样,九皇子对你姐姐一片痴心,阿柔为人聪慧、果敢,定能适应的。”

“嗯。”蜚蜚点头,不再那样难受了。

“大喜的日子,莫哭。”阿娘给她擦擦眼泪,笑话她,“阿柔嫁这么近,你都哭成这样,等你自己嫁人了,怕是要哭得连妆都上不了。”

蜚蜚便抹抹眼泪,撒娇:“我才不会,到时候,阿娘别哭才是。”

话说得硬气,结果,越是临近婚期,她就越是紧张。

等到了婚宴前夜,更是紧张得连觉都睡不着。

顾瑾城和蜚蜚的婚期定在腊月,临近年关,天气却比往年暖些,一直没等来雨雪。

城中在说可能要闹大旱,蜚蜚便会焦虑地想,是不是年成不好,不适合成婚?

顾瑾城仍然每晚都来看她,婚期在即,两人比往日更加亲密些,顾瑾城的眼神更是毫不遮掩,望着蜚蜚的时候,满满的爱意和占有欲简直要将人溺毙。

加上他最近亲蜚蜚的频率明显增多,力道也常常控制不好,几次都让蜚蜚以为会发生点什么。

转眼,便到了蜚蜚大婚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