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关于奴才和情妇

“君主如果被人认为变幻无常、轻率浅薄、软弱怯懦、优柔寡断,就会受到轻视。因此,他必须象提防暗礁一样提防这一切。他应该努力在行动中表现伟大、英勇、严肃庄重、坚忍不拔。”

——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凯瑟琳急切盼望亨利回来,以至于一连派去两名信使,让他们分头前往,防止中途耽误或被拦下。凯瑟琳告诉波兰国王,他兄长已经去世,他就要成为新任法国国王了。第一个信使于1574年6月13日到达克拉科夫,当时离查理驾崩不到两周时间。

亨利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当初和亨利一同前来波兰的九个人也很高兴。自从亨利到达波兰以来就从没笑过。他来时带着大批法国贵族,但其中多数人在亨利的加冕仪式结束后就急忙回到法国,只留下亨利和他的手下,其中包括瓜斯特(玛格丽特的死敌,他在玛戈婚前诬陷她和吉斯公爵有亲密关系)和两位英俊的浪人:勒内·德·维勒基耶(René de Villequier)和雅克·里维·德·奎路斯(Jacques Lévy de Quélus),他们必须独自忍受波兰的寒冬。

事实上,他们在波兰无事可做。波兰没有夜生活,人们不懂得调情,不举办聚会,亨利也不喜欢严寒气候或外出打猎。他自己躲在城堡中生闷气,除了从法国带来的随从谁也不见。他每天不处理任何公文,只是给母亲写信,此外还给孔代亲王的妻子写情书,甚至刺破手指用鲜血写。不久之后,他的波兰臣民对这位新国王每日闷闷不乐不理朝政感到不满,对亨利提出批评,亨利只好提起劲来举办宴会,但显然心不在焉。他孤身一人,处境悲惨,在这种悲惨处境中,他在法国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同性恋倾向暴露了出来。驻在波兰的一位萨伏依大使似乎有一定的信息渠道,据他说,虽然亨利费心思给孔代亲王的妻子写血书,但同时他也和英俊的维勒基耶等人保持性关系。萨伏依大使写道:“他沉浸在和(维勒基耶)的罪恶之中,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违反自然的,我只能说,他的房间已成了一处淫荡下流的后宫,一处鸡奸的场所,那里时时发生着肮脏的狂欢,而且世人都已知晓。”

波兰的臣民在听到查理的死讯时并不像国王那样兴奋。虽然作为国王亨利很不称职,但他们还是希望亨利和未到的款项留在波兰。他们认为自己的国家在声望和重要性上和法国不相上下,因此坚持要亨利留下。最终,亨利和随从们表面上答应留下,但暗地里准备逃走。午夜,他们装作沉睡的样子,然后很不体面地躲在厨房里,之后从仆人的通道逃出去。不过,他们的计划还是被人发现了,他们被波兰贵族一直追到摩拉维亚边境,幸运的是,摩拉维亚隶属神圣罗马帝国,他们得以渡河进入摩拉维亚。

亨利曾经表示,如果离开法国太久,很可能对自己即位不利,所以,他及时地赶了回来。他于6月18日逃出克拉科夫,当时离他得知查理的死讯刚刚五天,不到一周,他就到了维也纳了。在那里,他得到了凯瑟琳发来的一笔巨款,得以继续行程,这笔巨款价值总有50,000克朗之多。[24]但他没有直接前往法国,他和随从受到了皇帝的盛情款待,因此在维也纳滞留了两周,此后则花了两个月时间游览威尼斯、帕度瓦(Padua)、费拉拉(Ferrara)、曼图亚(Mantua)和都灵(Turin)。他就像是一个坐牢的犯人(他在波兰待了大概七个月)终于重归文明世界,他要好好享受一番。他在旅途中给太后只写过一封信,对太后一封接一封催促她回国的信充耳不闻。和其他游客一样,他欣赏美景,没完没了地购物,并对主人的盛情款待以礼相报。他尤其钟爱威尼斯,在那里他如鱼得水,逛过一个又一个的店铺,有时则只是坐在威尼斯总督提供的金色驳船中随波飘荡。他单是购买香水就花了1125埃居,此外又从意大利珠宝商手中购买最昂贵的黄金、钻石和珍珠项链。到他最终抵达法国边境的时候,他已经花光了太后给他的钱。

他于1574年9月6日正式进入里昂(Lyon),王室都在那里等着他。王室成员全部到齐,一派和谐团结的景象。太后为儿子归来喜极而泣,弗朗索瓦和纳瓦拉的亨利都发誓永远效忠新国王。只有玛格丽特尽量保持镇静,几个月来她一直害怕这一幕的出现。她后来写道:“在那个温暖的季节,周围尽是欢迎的拥抱和赞美之词,我们齐聚一起,欢迎的气氛令人透不过气,此时我发现浑身发抖,我身边的人也察觉到了,当国王问候过太后,过来问候我时,我很难抑制这种情绪。”

她担心自己在宫中的安全和地位是有理由的。亨利刚到里昂不到三天就对她下手了。

尽管亨利在意大利度假时懒得和太后通信,但太后依然一直在给亨利写信,因此,亨利知道凯瑟琳正在密切监视弟弟和纳瓦拉国王,这两人现在如同犯人一样。太后冷静地告诉亨利:“我不允许国王我儿的任何臣民不经我允许离开法国。”亨利还知道,玛格丽特也插手此事,并且为丈夫辩护,救了纳瓦拉国王一命,并且因此取得了纳瓦拉国王的些许信任。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再加上玛戈对弗朗索瓦的友谊和保护,将更容易促成反对自己的叛乱。在参谋瓜斯特的鼓动下,亨利来到里昂,准备尽一切可能让夫妇反目、姐妹成仇。既然对象是法国宫廷,亨利自然想到用性作为武器。

纳瓦拉王后是第一次来到里昂,她刚一到达这里,就和“小可爱”的美女们开始了观光。玛格丽特写道:“蒙蒂尼(Montigny)小姐……对我们说,圣皮埃尔修道院(Abbey of St.Pierre)是一处美丽的景点,我们都决定前去参观。”她们坐上玛戈的马车前往这座教堂,许多廷臣都在这座教堂周围租房居住。玛戈写道:“我的马车与众不同,外表镀了一层金,并以黄色天鹅绒包边,末端还缀有白银。”玛格丽特和友人在游览时,车夫在一旁等待。玛戈说,她们进去之后,“国王穿过广场前去看望生病的奎路斯,他身边有我的丈夫、另一位廷臣迪欧,还有肥胖的拉夫(Ruffé)。”

“国王看到我的马车中空无一人,便对我丈夫说:‘这是你妻子的马车,那边是比德(Bidé)的住处。比德生病了,你妻子肯定是去看望他了。走吧,’他又对拉夫说道:‘我们看她在不在。’”拉夫明白个中深意——玛戈并非是去看望病人,而是在和情人幽会——他竭力讨好国王。玛戈冷冷地写道:“不必说,他发现我不在那儿;不过他知道国王的真正意思,于是用我丈夫也能听到的音量说:‘这对鸳鸯曾经来过,不过现在他们离开了。’这成了他们回去路上的谈资。”

光天化日之下偷情违背了凯瑟琳的道德准则,玛戈的哥哥亨利立刻返回,刚到王宫就向太后告发她女儿的风流韵事。玛格丽特在游览过修道院回去之后,发现自己成了人们的笑柄和丑闻的主角。幸运的是,纳瓦拉国王亨利在被妻子再次救下之后对玛戈的态度明显好转,把其兄亨利的阴谋告诉了玛戈。玛戈后来感激地写道:“在这种情况下,我的丈夫表现出良好的判断和慷慨的品行,他看穿了亨利的阴谋,对此感到不齿。”她的丈夫笑着让玛戈去见太后,以打听事情的细节,不过他明确地向玛戈保证:“我完全不相信这个故事,他想离间我们两人,同时断绝你弟弟(弗朗索瓦)和我的友谊。”

不知所措的玛戈前去面见太后,太后很不高兴。“我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听,一直在生气地责备我;我不清楚的是,她究竟是害怕还是宠爱她的儿子,也不清楚她是否真的相信这个故事。我对她说,我认为国王是出于恶意,此时她更加生气了,她对我说,她的一位男仆可以作证我当时在那里。”

不过,有太多人可以证明玛戈当时正在参观教堂,因此凯瑟琳很难继续相信亨利的故事,一两天后,此事就不了了之。太后又用了惯常的手法——惩罚手下人。玛戈讽刺地写道:“她说,她发现自己的男仆说的话毫无根据,因此把他开除了。”但玛戈感到不解气。“她从我眼神中得知,我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她用尽一切话语想使我相信,国王从未和她提起过此事。她坚持己见,但我仍然表示怀疑。最终,国王进来道歉,说自己是受人欺骗,并向我保证他对我是友好而尊重的;就这样,一切又恢复正常了。”玛戈、她的丈夫亨利、弗朗索瓦得一分,他的兄弟亨利和凯瑟琳得零分。

可悲的是,这样一件小事,已是玛格丽特和她丈夫之间关系的顶点了。国王亨利认为,在这个联盟中,玛戈是最薄弱的一环,但他低估了玛戈。不久后他再次出手,但并非直接对玛戈下手,而是通过她的丈夫亨利和弗朗索瓦下手。这一次,他的利刃刺破了这个家庭。

宫廷从里昂出发,浩浩荡荡地穿越普罗旺斯,最后折向北方,前往兰斯(Re-ims)举行盛大的加冕典礼。一路上,法国的臣民们得以一瞥新任国王。

亨利在即位前面临着许多问题,这些问题相当严重,但并非不可克服。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国库空虚。简单地说,法国已经破产。除了亨利从波兰回国路上的花费,凯瑟琳还为查理的葬礼花了一大笔钱——总有150,000克朗之多。拉罗歇尔围城时产生的债务还没付清,王室军队也已经欠饷,一贯支持凯瑟琳的意大利银行家们也不愿贷款了。他们的理由非常充分:法国王室每年的开支约20,000,000里弗,再加上新帐旧账欠款12,000,000里弗。而由于连年内战,农业遭受很大损失,每年收入仅有4,500,000里弗,这样每年的赤字就有27,500,000里弗之多。威尼斯大使写道:“政府对资金管理得很糟糕,国内政策也不好,再加上连年内战,法国已经是处处破败不堪。人们目之所及尽是废墟:很多地方的牲畜都已死亡,大片土地无人耕种,许多农民不得不离开家园变成流民。物价腾飞,主食价格涨了六倍。”他如是抱怨。毫无疑问,亨利对此非常清楚,因为他刚从波兰回来,就有一位军事顾问给他写信,恳请他拯救法国于水火之中。他在信中语气强烈地说:“财政问题是最重要的问题,如果没钱,一切事业都会停滞不前,什么也干不了。”

亨利于1574年回到法国的时候,困扰法国的还不只有财政问题。胡格诺派扬言要发动新的攻势。设法逃离宫廷的孔代亲王当时在德意志筹集军队。伊丽莎白一世秘密资助着法国新教徒。而政治派甚至在朗格多克(Languedoc)和胡格诺派达成协议,决定抛开宗教差异,争取信仰自由,将凯瑟琳的意大利顾问赶出法国,他们认为这些意大利人极为贪婪,势力庞大。

亨利虽然面临着经济和政治上的问题,但他的地位远非看上去那样不稳定。国王有自己的优势。比如,他得到了大多数天主教徒的坚定支持,他们对胡格诺派深恶痛绝。对这些天主教徒而言,亨利在圣巴托罗缪日的表现说明他仍然是中将,他是一个老练的常胜将军,是信仰的保护者。此外,吉斯家族及其势力也是亨利的同盟。如果亨利富有活力而做事果断;如果亨利在战场上不负众望,又或者亨利提名弗朗索瓦担任中将以拉拢政治派(因为弗朗索瓦在继承顺序上仅次于亨利);如果亨利花钱不是那么大手大脚,那么,很有可能反对势力将会瓦解,法国将会重新拥有安定。

但这些亨利一样也没做到。他从波兰回来后性情大变。他不复当年担任中将那样年轻气盛,变得奢侈无度,甚至懒得出奇。他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躺在丝绸被中枕着枕头。他有时会起来,在罗纳(Rhône)河中泛舟,就像以前在威尼斯一样。瓜斯特、维勒基耶和奎路斯常陪伴着他。当时在里昂宫中的一位教皇使节惊讶于亨利的所作所为。他在写给罗马的报告中责备道:“年轻的国王在思想上非常幼稚,他实在是个可怜的东西,懒惰、淫逸,把生命中一半时间花在了床上。”

亨利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打扮上,这件事显然让他夜不成寐。他会花上几个小时讨论时尚、室内装修以及臣下面见国王的礼节。在漫长的讨论之后,国王决定,凡面见国王的人,无论男女,在衣着上必须遵循一套严格的标准,这套标准中规定了面见国王时应穿的二三十套服装——其中甚至规定了每件衣服上有多少褶皱。据时人描述,亨利要求男性访客必须“脚穿白色舞鞋和缀有黑色天鹅绒的高跟鞋,穿着吊带袜等等服饰,每件服饰都要非常仔细”。此外,国王吃饭时绝不可来访;他在餐桌周围立起屏障,并有卫兵守卫,以确保自己的隐私。这和过去大不相同:在过去,国王更加亲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膳。并且,亨利在成为国王之后,和戎马生涯一刀两断,再也不肯跨上马背,这又和过去的法国君主大不一样。他出行都乘坐装有百叶窗的马车,这样人民也无法看见国王了。最后一点,在过去,法国人可以随时向国王请愿,但是亨利不愿和大众说话,于是规定只在特定的时间听取申诉,这令百姓非常不满。事实上,亨利的一切改革都是为了把自己和臣民隔绝开,躲避大众的视线。

这很奇怪,因为亨利同时又很张扬。他对衣着的品味浮夸,几乎可称异想天开。一位驻在里昂的西班牙使节描绘了亨利到达时穿的衣服。“整整四天,他都穿着紫缎和长筒袜,穿着相同颜色的紧身上衣和斗篷。斗篷非常贴身,每一条褶皱都缀有纽扣和红白紫三色绶带,他腕上还戴着珊瑚手链。”除了手链,亨利还喜欢钻石耳坠,喜欢化妆。由于过早谢顶,亨利常常戴着很高的头巾,上面缀有珠宝,使他看起来特别有异域风情。在化妆舞会上,他最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女性。一位巴黎律师写道:“国王组织过比武大会、锦标赛、舞会和多次假面舞会,他在假面舞会上常常将自己打扮成女性,穿着紧身衣,露出脖子,领子是一层珍珠、三层亚麻——其中两层亚麻有褶皱,一层翻起,就像妇女的穿法。”

毫无疑问,亨利最受争议的地方是对新人的宠信。亨利重新组建了一支“小可爱”团体(或许是最奇怪的一支),但这群人不像太后和弗朗索瓦一世时代是一群佳丽,而是一群年轻的男子。在法国,人们称其为亨利的奴才。这群奴才在人们中间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引起了人们不少注意。一位新教贵族尖刻地说,他们“头发长而卷曲,戴着天鹅绒的小帽,看起来像是妓院里的妓女,他们衬衫上的褶皱精心浆洗过,足有半英尺之长,使他们的头颅看上去像是托盘上圣约翰的头颅。”威尼斯大使也表示:“国王带着一群年轻的奴才,衣服上有褶皱而且卷曲,头上插着羽毛,他们头发卷曲,他们的马车极为华丽,有着同样的装饰、尺寸、外观,并且覆以紫色香粉,散发着迷人的香味,香气传遍了他们所去的大街小巷、广场和房屋。”亨利对这些奴才不惜花费大笔金钱,并赠予头衔,尤其是对陪同自己去波兰,并在回国时不离左右的奴才特别青睐。

就连凯瑟琳也不喜欢这些奴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儿子产生很大影响,限制了自己在政府中的势力。亨利刚到里昂时,太后希望他将雷斯公爵纳入麾下,提拔成高级官员,此人在亨利之前曾服侍过其兄查理。威尼斯大使眼光尖锐,写道:“太后这一强烈意愿并非为雷斯公爵考虑,而是为了保证自己在政府中地位稳定;如果自己手下亲信留在国王身边,太后就不仅能知道自己儿子干了什么,还能知道自己儿子的想法。我听说,自从上一个国王开始,国王所说、所听到的言论都要报告太后,这样,不论是谁企图颠覆政权,她都能应付。”(可怜的查理。)但是,亨利和他兄长不同,他有自己的想法,晚上,他会在自己房内的私密空间进行思考。每晚和国王在一起的,是他从波兰带来的亲信维勒基耶,而不是雷斯公爵。

不幸的是,亨利的性取向和凯瑟琳的信念背道而驰,凯瑟琳认为鸡奸和其他同性恋行为乃是严重的罪过。国王的荒淫无道和他强烈的基督教信仰格格不入,造成其行为上的反复无常。往往一段时间的放纵生活之后,紧接着的就是整日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然后则是进行公开的忏悔。他在进入阿维农的时候想必非常矛盾,因为他加入了被称为鞭打派(Flagellant monk)的苦修会,这些人赤脚走在街上,穿着麻布衣服,一边鞭打自己一边不住地呻吟、诵经。1574年12月,宫廷上下都奉命参加这种苦修,而亨利换上一件粗布衣服,衣服上面绣着一个黑色的死神头颅,亨利率领队伍在寒冷的冬雨中一边行走一边鞭打自己。[25]曾经权倾朝野的洛林枢机主教当时已经49岁了,实在无法在寒冷的夜晚这样陪王伴驾。枢机主教当时穿着凉鞋,回去就染上了重感冒,并且发烧,三周后,于圣诞节次日病故。

臣民的期盼和亨利的实际表现差距太大,亨利生活放纵不羁,而臣民们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事情自然会起变化。反对派发现有机可乘,于是对大众的不满煽风点火。只要亨利试着塑造一个勤政的君王形象,装出一副对百姓疾苦分厂关系的样子,那么他的这些反常行为就没有问题——至少问题不大。但是亨利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宫廷阴谋上,一心只想着除掉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必须承认,他在这方面确实非常勤奋。

和之前一样,国王的下一条计谋又是围绕着性展开的。(虽说亨利及其奴才的想象力较为匮乏,但至少他们有始有终。)玛戈写道:“我们在里昂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出发前往阿维农,瓜斯特不敢再施诡计,他知道我的丈夫不会对我生疑,他明白,用那种方式是无法挑拨我和丈夫之间的关系的。所以,他试图借助索夫夫人的力量。”

夏洛特·德·索夫(Charlotte de Sauve)当时刚刚20岁,跻身凯瑟琳的“小可爱”团体,[26]年轻貌美。她嫁给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层官员,她和许多高层贵族保持亲密关系,并向国王和太后汇报这些人的行为,以此挤进上流社会。她的价值在于此人似乎对伴侣的外表毫无要求,也就是说,她既可以和玛格丽特的弟弟弗朗索瓦同枕,也可以和她的丈夫共眠。玛格丽特诙谐地写道:“这使他们争风吃醋,她同时青睐吉斯、瓜斯特、德·索夫雷(De Souvray)等人,偏偏不理会弗朗索瓦和亨利这对兄弟,而后者却为夫人着迷,认为对方就是自己的情敌。”

索夫夫人久经情场,知道怎样引诱年轻人,让他以为自己就要得手,他的情敌则处在绝望的深渊,然后又出其不意地把他们的位置互换。索夫夫人就是用这种伎俩,让弗朗索瓦和亨利相见如仇人,又一直满心期待。这对情敌被迷得神魂颠倒,用尽各种手段赢取索夫夫人的芳心。夏洛特曾经表示,向她透露情报者可以得到她的青睐,于是两人争先恐后自愿揭露秘密。索夫卧室中的情报就这样直接地流向凯瑟琳和亨利耳中。玛格丽特对此心知肚明,但无能为力。她回忆道:“我极力想让我的丈夫断了念想,也用尽一切办法让弟弟回心转意;但他们已经陷得太深,我的努力毫无效果。如果是在平时,弟弟一定会听我的话,但此刻他已被女妖迷住,而且还有瓜斯特这个巫师在旁作法,对我的忠告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不愿听我的话,甚至把这事都告诉给那女人听。”

不过,阿朗松公爵和纳瓦拉亲王也不完全是因为夏洛特·德·索夫而产生矛盾。胡格诺派的首领地位也是他们争吵的原因之一。弗朗索瓦由于贵为王族,如果亨利无嗣而终则将成为国王(考虑到亨利对男色的偏好,这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有着明显的优势。

亨利对此怀恨在心。毕竟,自从有胡格诺派以来,亨利的家族就一直率领着这些新教徒;他无疑是新教事业的继任者。不过,正与德意志的新教诸侯协商援助事宜的孔代亲王也将弗朗索瓦视为胡格诺派首领,而伊丽莎白一世在支援胡格诺派时,其资金也是直接送给阿朗松公爵弗朗索瓦的。新教徒似乎普遍认为:“上天派遣弗朗索瓦这样一位大力神,来消灭吞噬压迫法国的怪物。”纳瓦拉王国亨利无法压住自己的怒火。他愤怒地说道,弗朗索瓦“现在是胡格诺派的主人,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仆人”。

这样的消息自然逃不过凯瑟琳和国王亨利的耳朵,他们很好地利用了他们的矛盾。法国国王似乎对弗朗索瓦只剩下厌恶,对纳瓦拉王国则没那么讨厌(除了性之外)。有不少办法能引诱纳瓦拉国王抛弃胡格诺派,站在王室这边,于是,亨利展开了利诱。据一位和纳瓦拉的亨利熟识的编年史家称,法国国王在离开阿维农前往兰斯之后不久,曾经召见过这位妹夫,任命他为卫队队长,并告诉他,他不仅有望成为法国的中将,最终甚至可能当上法国国王。亨利国王喊道:“我的兄弟,我宁愿你来当国王,也不想让那个愚蠢的叛徒当国王。我难道要把王位让给那样一个浪人吗?我的兄弟啊,听我说:(我死后)你要集结你的党羽,想办法除掉他,要第一时间夺取王位!”

纳瓦拉的亨利以为,国王不想让自己的弟弟继承王位,只要自己和弗朗索瓦断绝交往(也要和玛格丽特断交,因为她也支持弗朗索瓦),自己就会成为王位继承人,有朝一日将会成为国王。但是,考虑到因此而产生的恶名,亨利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这样一来,亨利就和纳瓦拉国王这一身份完全背道而驰了:他将违背母亲让娜·达尔布雷的教导;辜负尸骨未寒的科利尼和在婚礼上遭受背叛、惨遭杀害的手下;也会辜负那些仍然相信他的胡格诺派。就算是梅菲斯特的诱惑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法国国王还不费一分一毫。

亨利答应了,阿朗松公爵弗朗索瓦和纳瓦拉国王之间的脆弱联盟就此瓦解。为了寻找新的盟友,亨利极力奉承吉斯家族,尽管他知道吉斯家族曾在圣巴托罗缪日大肆屠杀自己的亲信和密友。纳瓦拉国王与他之前的死敌吉斯公爵(公爵当然参与了大屠杀)突然就结成了同盟。据编年史家说,他们“同床共枕,一起用餐,而且一起参加各种舞会”。英国大使则写道,如果国王死后无嗣,吉斯家族支持亨利而非弗朗索瓦继承王位。

玛格丽特不知道自己兄长给亨利开出的慷慨条件,对丈夫突然背叛以致婚姻关系再度恶化感到伤心,她极力修补索夫夫人对两人婚姻造成的破裂。她说,夏洛特“向我的丈夫进谗言,说我嫉妒他,却和弟弟睡在一起。我们都相信心爱之人所说的话,因此,他完全相信索夫夫人。从此以后,他就疏远了我,对我非常冷淡,尽量躲着我;而此前他对我就像对自己的妹妹那样,见到我既开朗又健谈……我所害怕的已经发生了。我已经失去了他的青睐和好感;为了挽留丈夫,我必须学会处处迎合他”。

尽管玛戈对背叛的严重程度尚不知晓,但她丈夫对这场婚姻感到厌烦,确实是因为索夫夫人对纳瓦拉的亨利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为了奖励亨利接受国王开出的条件,索夫夫人向他敞开了胸怀,她每天花大量时间和亨利在一起,以讨得情郎的欢心(也是弗朗索瓦的不幸)。而为了获得她的芳心,亨利必须疏远自己的妻子,不用说,这也是国王的主意——玛戈认为,这是瓜斯特的计谋。纳瓦拉王后悲叹道,索夫夫人“全心全意地将瓜斯特的诡计付诸实践,她用尽一切手段,使我的丈夫疏远我;他甚至很少与我说话。他夜里很晚才和她分开,而为了不和我在早上碰面,他按照她的指示,一早就去太后的床前和她见面——她总是在那里;接下来这一天,他们两人又在一起”。玛戈无法向弗朗索瓦寻求帮助,因为弗朗索瓦不愿让亨利专美于前,“弟弟也对她大献殷勤,她总有办法让他们都觉得自己才是她的心上人。于是,他们两人总是心存嫉妒,结果就是反目成仇,两败俱伤!”玛格丽特对此非常愤怒。

这就为新的阴谋与背叛打下了基础。此时,玛戈却第一次坠入了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