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都事变
公元618年初,隋朝大地已经被群雄割据得七零八落,那么,李渊在长安掌实权后,那些群雄又都在做什么呢?当然,他们也没有闲着。那个被李渊假装示弱,糊弄了的李密,在得知李渊在长安的所作所为后,才知道自己被涮了。虽然既羞又恼,但却也能沉得住气,他在河南慢慢扩大自己的领地,亲率三十万大军攻占金墉城,修复城门,坚固防御,且屯兵邙山,时刻准备攻占洛阳,他要以洛阳为突破口,进而攻进长安,把李渊承诺他的拿回来。
而那时,盘踞在洛阳的是王世充。
河北的窦建德呢?依然以乐寿为都城,只是将乐寿改名为金城宫,李渊攻入长安,他甚是羡慕,自知自己做不到,便只能一点点地攻占附近郡县。
那曾任江南罗川县令的萧铣,自在617年自称梁王后,也在随时随地地扩大着自己领地,他紧盯江都的隋炀帝,想要瞅准时机称王称帝。
还有那曾想和突厥联合,被突厥放了鸽子,又被李世民惊退回马邑,自封大兴帝的刘武周,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野心……
除了以上几股力量外,还有杜士弘在太平建楚,自称皇帝;薛举在金城自号西楚霸王;杜伏威、徐圆朗独霸一方……还有被隋炀帝禁卫军拥护的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也在蠢蠢欲动。
李渊虽然在长安掌实权,但却只是唐王,并未称帝,表面不反隋,实际和以上群雄一样,他也在等待时机,等称帝那一刻……
如此混乱,割据局面,倒有些像李渊父子太原起兵前,李世民打猎时所说的“群雄逐鹿,鹿死谁手”。
都是老谋深算的王,也都是淌着血水一路走过来的,谁将最终夺得天下,笑到最后?
第二十六节 隋炀帝之死
(1)
隋朝都城长安实际已在李渊父子手里,这可急坏了在江都的隋炀帝。他不可能不急,从宫里出来时,自己还是皇上,是至高无上的皇上,可就在他优哉游哉地游山玩水时,却发现自己不是皇上了,皇上成了自己的孙子,自己成了太上皇。更让他生气的是,那皇上是自己最不喜欢、最无用、也最窝囊的孙子。而更让他生气的是,那掌控了长安的,是他自小就欺负惯了的表哥李渊。
在得知长安被李渊攻破,皇位换了人后,隋炀帝气得差点吐血身亡。
“朕并没有禅位,朕还是大隋天子,你个阿婆面,竟然私自将朕的皇位抢了!好大的胆子!”
隋炀帝气愤不已,在江都把李渊父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如果李渊父子在他面前,他说不定会冲上去,掐死他们,可惜,太远了,他鞭长莫及。那时候的隋炀帝,后悔去了江都。如果不来江都,还在长安的话,怎么可能被李渊父子这么容易就钻了空子?可后悔晚了,如今,看似天下还在他们杨家手里,实际已经是李家的了,隋炀帝心里很清楚。
“逆贼,大逆贼!叛贼,大叛贼!竟然谋反!竟敢谋反!”远水救不了近火的隋炀帝,只能在江都发脾气,只能把火发到他身边的人身上。
虽然有时会后悔自己不该出游,可有时候,他又会庆幸自己出游,至少他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如果在长安,虽然有可能李渊父子不会得逞,但也有可能自己被李渊父子攻入长安后杀了。虽然内心庆幸,庆幸自己活着,可在表面上,他还是将失去长安归咎于自己离开了长安,因为强大的自己离开了,所以那原本坚固的隋朝都城没有他的镇守,让李渊父子攻破了。
隋炀帝在那么落魄的情况下,依然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骂完李渊你子,隋炀帝又大骂镇守长安的原代王,现隋恭帝杨侑,说是他在和李渊父子里应外合。若自己在长安,岂能让李渊父子得手?李渊自小就不是自己的对手,现在依然不是。
“皇上!下令吧!末将即刻带兵攻进长安,捉拿逆贼!”禁卫军首领对隋炀帝说。
禁卫军首领这么说并不是对他有多忠心,而是他有他的私心。在江都的他,担心着在长安的家人,如今长安成了李渊的地盘,自己身为禁卫军头目,又和隋炀帝在江都,李渊会放过自己的家人吗?家人有没有被抓起来?
隋炀帝何尝不想回长安?他真想把李渊父子,包括所有李家族亲,株连九族,全都碎尸万段,让他们永不翻身。可他不敢回去呀,他既不敢带着禁卫军回去,也不愿意让禁卫军离开他自己回去。别说从江都到长安,一路上都有起义军,能不能顺利到达长安都不知道,即便是顺利回了长安,又能把李渊父子怎么样呢?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抓起来,杀了。而若自己留在江都,让禁卫军回去拿下李渊父子,先不说禁卫军能不能拿下,就是能拿下,自己在江都的安全怎么办?那盘踞江南,自称梁王的萧铣,就能放过自己了?
隋炀帝左右为难,忍气吞声,退下来做太上皇?心有不甘是一回事,另一点是,他不相信他甘愿做太上皇之后,李渊父子就能放过自己。
“哼!他既然敢反我,怎么又会只甘心做大丞相?做唐王?他野心大着呢!”隋炀帝冷笑道,他还算了解这个表哥的,这个阴险狡诈的表哥,只是,他低估了这个表哥的执行力。
“不能回去,怎么都不能回去,回去就有陷阱等着自己!”隋炀帝想着想着,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自己的头颅被李渊父子砍掉的画面。
汗,从他的额头渗出,一滴滴往下流……
还是这里最安全!不管怎么说,李渊父子还没有那么大的实力,跑到这里来要他的命!而自己身边又有禁卫军,可防止萧铣近身。他要等待,在江都等待反扑机会,等到那些群雄展开厮杀的时候,他出击,他要像李渊在他面前假装的那样:隐而不露,韬光养晦,然后寻找机会,一刀致命。
其实,隋炀帝杨广原本是最有心计,也很有些谋略的军事家,只是,十四年的皇帝生涯,让他的军事能力有所退化,让他的谋略变成了奢侈淫欲……
(2)
隋炀帝杨广,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在李渊父子占领长安后,消失了。他,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长安丢了就丢了吧!不是还有江都吗?不是很多地方还没被占领,还是隋朝的天下吗?总有一天,所有被他们攻占的,所有属于我的东西,我杨广还是会全部拿回来的。
隋炀帝没有把长安城里那个傀儡皇帝放在心上,他不承认,杨侑就不是皇帝,隋恭帝就不存在。何况,那李渊不是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称帝吗?既然不敢,说明他有畏惧,既有畏惧,那自己还有机会。
隋炀帝就这么安慰过自己后,便决定在扬州建都。扬州气候好,风景好,民风也好,更主要的是,扬州出美女,扬州的美女不仅多,且比北方美女温柔。隋炀帝觉得江都就是他的天堂,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这是上天旨意,让他搬都城到扬州,所以才会有李渊攻长安一事。
这么多年,隋炀帝享受惯了,虽然长安的皇位有人坐了,可因为身边有爱妃跟着,最宠爱的皇子——十二岁的赵王也在,且有禁卫军保护着自己,也就暂时忘记烦恼,过起了他的逍遥日子,不去想其他事了。
隋炀帝可以放下长安的一切,可跟着他的那些人却放不下。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家人在什么地方,他们的家就在什么地方,怎么能在这里不回去了呢?隋炀帝的决定,让禁卫军驻地发出了一声声的哀号。
“我们有三万禁卫军,难道还不能保护皇上回宫?长安也有我们的人,我们完全可以里应外合,重新拿下长安,为什么就不能回去?”禁卫军首领听到了部下的哀号,红了眼圈,大声说。
他很愤怒,皇上可以丢下长安的一切,可他儿子才一岁多,妻子还年轻漂亮。如今,他们在长安生死不知,自己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在扬州?
一听首领都发牢骚了,其他人也就不顾忌什么了,纷纷说了起来。
“我还有年老的父母要养,不能不回去!我不回去了,我的老父亲,老母亲可怎么活啊?”又一个人哭喊起来。
说起父母,很多人都哭了起来。他们不知道,当父母知道他们不能回去后,该多伤心,多难过。
“我不在这里!我要吃我妈做的面条,我要吃我妈做的锅盔!”突然,一个声音喊。
面条和锅盔,让将士们越发骚动起来,他们似乎闻到了面条和锅盔的香味。没有什么比家乡的美食更能勾起大家的思乡之情了,这些正宗长安美味,在江都可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到的。
哭喊声更大了,有人还哼起了秦腔,慢慢地,整个驻地都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夹杂着哭声的秦腔。秦腔原本高亢激越,强烈急促,是扯着喉咙唱的,最后被他们压抑的声音唱出来后,越发的悲凉。
“我们跑吧!我们不干了!我们跑回长安去!”有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大声说。
带着哭声的秦腔戛然而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看向首领。首领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谁愿意和我一起跑?”莽汉见首领没阻止他,又说。
一些人站了起来,另一些人也试试探探、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眼光始终没离开首领。
“跑?能跑得了吗?抓住了肯定是死!”首领总算说话了。他抬起头,看着大家。看着大家那充满期待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叹口气说:“这样吧!如果大家相信我,我们就商量个计策,带大家回去。”
大家一听,能回家了,还不听他的吗?全都安静下来。此时的他们,需要的就是一个头,一个能将他们带回长安的人。此刻对他们来说,不管谁做皇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和家人团聚。
首领带着几个亲信,走到了一边,商量去了。
将近一个小时后,他们走了过来。首领的表情很严肃,他说,在他说出这个计策之前,大家要先饮血为盟,不管事情成功与否,都不能反悔,更不能背叛。
“好!都听首领的!”那位莽汉大声说着话,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在手上划了一下,血流了出来。他用碗接了,一口喝光,然后抹干嘴角的血水,把碗摔在桌上,其他人也纷纷抽刀歃血。
首领让两个人在外面把风,然后把他的计划说了。
“不愿意参加的,可以不参加,可有一条,不能背叛大家!”首领说,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
“我们全都听首领的!”莽汉带头说了一声,大家纷纷迎合。
公元618年3月8日,在那个风景秀美的江都,几个禁卫军先后控制了隋炀帝和他最宠爱的儿子——十二岁的赵王。
隋炀帝被禁卫军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惊呆了。这种震惊,和他知道自己被长安的李渊父子轰下台一样。怔了很久后,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不能不认命!他的禁卫军都背叛他了,他还能依靠谁呢?
如今既然到哪儿都逃不掉一死,那就死在江都吧,死在他最喜欢的江都,也是不错的选择。这么一想,他镇定了下来。
“让朕有尊严地死吧!”隋炀帝说,怕别人不明白,又加了一句,“朕不喜欢溅血。”
就这样,一条白绫结束了隋炀帝的命,那禁卫军首领,用一条白绫,勒死了他。
那是公元618年3月,正是扬州春暖花开的时节。
三万禁卫军,之所以杀死皇上,除了为回长安,能活着见到自己的家人外,还因为他们在天下混乱之际,想推一个人上去,那个人就是隋炀帝的亲信,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
隋炀帝一死,萧铣以为自己扩大地盘,拿下江都的机会来了,可愚蠢的萧铣不会想到,他不是那些禁卫军的对手,不仅野心没得逞,连命都没了。他和隋炀帝一样,是被禁卫军杀死的。
不过,禁卫军最看好的宇文化,也没能长久。宇文化虽然凭着江都兵变,自称大丞相,可当他率军北归时,却被李密拦住了去路,前进不得,只能退去魏县,在魏县封帝,国号为“许”,年号“天寿”,当然,在他立国半年后,又被窦建德击败,丢了命。
宇文化,这个自封的皇帝只做了半年,就成了倒霉鬼,最终却背上了弑君罪名,说起来还真是冤。而那隋炀帝身边的禁卫军,原想帮助宇文化,不料却阴差阳错,帮李渊父子除掉了杨广,无意中为李渊建唐立下了大功。
隋炀帝杨广的死,让支撑千疮百孔的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倒下了,那些按捺着的群雄们,一个个全都剑拔弩张……
李渊觉得撕掉自己“不反隋”的假面具的时刻到了,他开始策划隋恭帝“禅位”的戏码。也就在那时,洛阳的王世充模仿李渊,在洛阳立越王杨侗为傀儡皇帝,年号皇泰,王世充被封为郑国公,与段达、元文等六人共同辅政,因此被称为“七贵”。
当然,既是模仿李渊,那傀儡皇帝杨侗的最终命运,自然也和弟弟杨侑一样,在分别为王世充、李渊利用后,被抛弃了,害死了……
隋朝在傀儡皇帝一个个死后,彻底灭亡。而导致隋朝灭亡的,不是李渊父子,不是风起云涌的起义军,而是那隋炀帝杨广,是他自己拿着火把,点燃了隋朝大厦,将其变成一堆灰烬。
一句话,隋朝的倾覆,隋炀帝杨广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一个朝代结束了,另一个朝代即将来临……
第二十七节 隋灭唐建
(3)
公元618年6月,李渊称帝建唐,改年号为武德,定都长安。
李渊举行盛大的登基典礼之时,离隋炀帝杨广被杀只过去了三个月,是在为隋炀帝杨广举行完隆重的葬礼后不久就举行登基典礼的。葬礼上,李渊“悲痛欲绝”,泪水涟涟,不断指责自己,指责自己没有来得及救表弟而被人杀害。李渊的演戏功底和杨广不相上下,演着演着,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隋炀帝巡游到江都——李渊父子太原起兵——攻入长安后拥隋炀帝的孙子杨侑为帝——隋炀帝在江都被太上皇——隋炀帝愤怒又无奈下决定定都扬州——禁卫军不满隋炀帝定都扬州发生兵变——隋炀帝被杀。
这样的剧情发展,别说隋炀帝想不到,就是李渊和李世民也只想到了开头,没想到结尾。
还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隋朝气数以尽,“李将代杨”是宿命,是老天的安排,不然怎么一切都在为李渊父子夺得天下让路?
江都兵变,隋炀帝被他的禁卫军杀了。这消息传到长安后,李渊集团震惊不已,怎么不等他们动手,不等他们商讨出处置隋炀帝的办法,事情就解决了?曾经,他们无数次讨论隋炀帝回长安或隋炀帝定都江都后他们应该怎么办,都没有万全之策,没想到隋炀帝的禁卫军这么轻松地被解决掉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太出乎意料了……”
隋炀帝的死法让李渊震惊和兴奋到语无伦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用再自己出手了,不用再背负刺杀先皇的罪责了。
“恭喜大丞相!贺喜大丞相!这都是天意!都是天意啊!”裴寂怎么可能放弃这样一个绝佳的奉承李渊的机会?
是天意,绝对是天意!这不是天意,还有什么是天意?没有比“天意”两个字更能让李渊听着顺耳了,他无法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连连问:“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天意?天下大变是天命?”
不得不说这李渊真是“假”,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挖空心思给自己的谋反贴金。
“可不是吗?”裴寂不住点头说,“大丞相,就是小臣也知道天下一定是大丞相的,所以才在太原斗胆实施‘美人计’,小臣是怕大丞相错过啊,天命啊!”裴寂为了强调自己的功劳,又把太原的事提了起来。
李渊笑着用手指点着裴寂,心想,还真要感谢裴寂,若不是他的“美人计”,自己不定会把起兵时间继续往后推。这时,他倒忘了儿子李世民是主谋了。
就在李渊回味自己一路起兵历程时,只听裴寂又说:“不知道大丞相是否记得,在太原时,有次小臣陪大丞相去天龙山,碰到一位老神仙,那老神仙说的话吗?”
李渊怎么可能不记得?老道士的那句话,他每时每刻都在拿出来回味,他能坚定起兵,与老道士的那句话不无关系。
那时候,刘文静,李世民不断在他面前暗示让他起兵,他一直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烦躁的他,有天让裴寂陪他去天龙山散心,回来时遇到了一位头发花白仙风道骨的道士。
李渊由于心情烦乱,一直在想心事,没注意到跟自己擦肩而过的老道士。裴寂的一句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唐公有没有什么事需要问?不妨让那位老道士给卜个卦!”裴寂说。
道士?卜卦?李渊回过头,这才看到渐行渐远的老道士。思忖片刻,他觉得,既然左右为难,不如让上天给自己一个指引。
“快快!快快叫住那老神仙!”李渊说,像是溺水的人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追赶上去。
就这样,李渊将三枚铜钱放进老道士占卜用的龟壳里,摇动了一会儿,交给老道士。老道士先是看了看那三枚铜钱,然后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李渊紧张地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老道士睁大眼睛,看着李渊。
李渊和裴寂互看一眼,心里有些慌乱,不知是凶是吉。
“莫非……是凶兆?”李渊这么一想,瞬间变了脸色。
老道士抚着长须,又盯着李渊看了好一会儿后,这才看了看周围的四名护卫,又看了看裴寂。裴寂看出,老道士是嫌周围人太多,不好直言,便挥手让护卫在前面等着。护卫离开后,老道士又看看裴寂,李渊知道他的意思,看了裴寂一眼后又对老道士说:“他在,无妨!道长请直言!”
老道士挺直背,脸上没有表情地说:“善人可是姓李?”
李渊和裴寂很是惊讶,互看一眼。李渊没有直接回答是还是不是,而是问:“道长,卦象怎么说?”
老道士没说话,却用手指在地上写了四个字,裴寂和李渊急忙看过去,只见地上写着:“李将代杨。”
“李将代杨”,这句话民间早有传说,而因这句话,隋炀帝还杀掉了几个姓李的朝臣,对李渊也盯得更紧了。若说老道士写这四个字是因为听到了民间传言,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姓李的呢?除非他认识自己,不然,便定是天意。李渊想。
他们在给了老道士很多银两后,告辞下山。一路上,李渊疾走如飞,裴寂紧跟慢赶才保持和他同步。
“恭喜唐公!恭喜唐公啊!”裴寂上前施礼,小声道。
李渊当时已喜不自禁,却极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喜悦,对裴寂说:“都是江湖骗术,不可当真!还有,今天的一切,万万不可外传!万万不可!”
“唐公放心,此事天知地知,您知我知!”裴寂说。
自那次上山遇到老道士后,李渊起兵的想法就更强烈了。如今,自己起兵成功,夺得长安,而那隋炀帝又已死,一切的一切,都和那老道士说得一样。莫非那老道士就是点化自己的神仙?
李渊越想越觉得那老道士不是凡人。
“派人去找老道长!”李渊对裴寂说。他要重重奖赏老道士,还要把他奉为座上宾……李渊相信,以后还有很多事需要这位老神仙为他占卜,为他决定,甚至保佑他……
(4)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切事态都在向李渊父子希望的那样发展,毫不费力地,李渊做好了坐上皇位的准备,只等那小皇上让位了。
在如何让小皇帝隋恭帝让位上,李渊的周围也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以李元吉、裴寂为首的“一不做二不休”,让他走他爷爷杨广的路,灭口。他们觉得,只有死人最让人放心;另一种则是以李世民、刘文静为首的主动“禅让”。李世民觉得,既然前面演戏已经演了这么久了,何必还要在这一刻原形毕露?
“主动?谁会主动让出自己的皇位?即使是那傀儡小皇帝,想必也是不会主动让位的吧,更不要说杨家皇室成员和拥护杨家皇室的那些臣子了。”
李元吉对哥哥李世民的“禅位”观点嗤之以鼻,觉得他痴人说梦,多此一举。
“臣还是倾向于齐公(李元吉)的观点,小皇帝一日活着,杨家就不会死心。即使在威逼之下他禅了位,什么时候死灰复燃还很难说,最一了百了的做法就是让他们没有了念想!”裴寂说话向来很慢,此时仍是如此,说的时候也一如既往地看着李渊,看着李渊表情的变化。
“臣同意秦公的意见,我们一旦杀了小皇帝,那就要永远背负‘谋反’‘弑天子’的罪名了,建立新朝代,需要人心。”刘文静说。
其实,刘文静内心还是倾向于李元吉和裴寂的一了百了的,他也觉得留着小皇帝就是留了个隐患,现在隋恭帝还小,赶他下台很容易,可等他长大了,积蓄了自己的力量,很难说杨氏集团会不重夺皇位。不过,因为讨厌裴寂,为了反对而反对,也便跟李世民站在了一起。
对李渊来说,“弑天子”的罪名,他确实不愿意背,但从现实利益来说,他又认同李元吉和裴寂的观点,那小小的皇帝,结果他的命何其容易,何必要给自己留个后患呢?李渊拿不定主意了,他看着长子李建成。
李建成在这一问题上始终沉默,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这让李渊有些不解。
“大郎,你怎么看?”李渊问。
李建成慢慢说:“四郎说得没错,只有死人让人最放心,只有死人不会反扑,可二郎说得也有道理,对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有些太残忍了!”
李渊不满地瞪了李建成一眼,眉头一皱,他对李建成以“太残忍”作为不杀杨侑的理由很是失望,有“妇人之仁”如何能成事?
“那这事就先放着吧!”李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在这件事上,李建成的观点让李渊失望,李世民的观点则完全出乎了李渊的意料。李建成天性敦厚,有“妇人之仁”不奇怪,虽然李渊不希望李建成有“妇人之仁”,因为这不是未来储君该有的。可在他眼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李世民,怎么倒不主张灭口了呢?
其实,李世民刚刚开始也是抱着灭口,免得再惹祸端的想法的,只是在和妻子长孙氏说起时,长孙氏觉得不妥。
“得天下容易,难就难在治理天下!真正留后患的,不在人,在于失去人心!”
长孙氏的话,让李世民沉默了,
“夫人觉得不该杀掉那个傀儡?”虽然知道了长孙氏的意思,但李世民还是问。
“既然他已经不再是夺取天下的障碍,为什么还要有杀戮呢?这种没有意义的杀戮,必定会遭天下人非议的。何况,不管怎样,他都是天子,是当今的天子!杀掉当今的天子夺取政权,又能让多少人真心臣服?”长孙氏说着话,摸了摸隐隐有些凸起的肚子说,“咱们有孩子了,作为母亲,不希望十三岁的他无辜送命!放他一条生路,好吗?”
长孙氏带着哀求的语气,让李世民为了难。
“虽然夫人说的是,我们不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保不准有人会拿他当棋子啊!虽然以他现在的力量,不足以成为我们的敌人,可他身后的人呢?等他长大了呢?难道不会对夺取他们杨家天下的李家心怀仇恨吗?何况,一个坐上过皇位的人,又怎肯甘心向我们称臣?”
“得民心者得天下啊!”长孙氏知道李世民的担心,淡淡笑道,“若能得民心,还会怕谁威胁呢?大隋之所以这么快灭亡,并非因为诸侯争霸,而是不得民心啊!如若得了民心,天下百姓个个呼万岁,又有谁能推翻?”
李世民仔细想想,禁不住微微点头,暗自赞叹妻子的眼界。看那起义军风起云涌,像那韭菜,怎么割都割不完。上头的割了,下面的又长出来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隋炀帝的刚愎自用、不得民心吗?自己和父亲之所以能招募那么多的英雄好汉,不就是因为隋炀帝不得人心,让那些英雄豪杰失望了吗?还有,隋炀帝在江都能被禁卫军要了命,为什么?还不是不得人心?连身边的人都要背叛吗?看来,还是自己的妻子说得对啊,隋朝的灭亡!根本不是因为他们父子谋反,而是因为当政者不得民心啊。
李世民正是因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才在如何对待小皇帝隋恭帝上,执意不杀,执意让他禅位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有得民心者,才能更长久地拥有政权!”之后,李渊每每提起这件事,李世民都据理力争。
最后,李建成也站在了李世民这一边,认为还是让小皇帝主动禅位的好。既然两个儿子都这么说,李渊也就同意了。他也想得民心,之所以等到现在才“谋反”,不就是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隋炀帝杨广彻底失去民心,自己得到民心的机会吗?如若放掉小皇帝一条生命,就能获得一个得到民心的机会,自己为何不做?
得民心,大行仁政、德政是之后李世民治国的思想基础,也是“贞观之治”的远因,而这思想基础,就是从对待隋恭帝杨侑上开始的。
(5)
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皇帝隋恭帝,从当上皇帝那刻起,便在计算着自己下台的日期。虽然只不过十三岁,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在得知自己的爷爷,太上皇被禁卫军勒死,自己的弟弟赵王被砍了头之后,隋恭帝杨侑很长时间都没有睡个安稳觉。他庆幸自己不被爷爷喜欢,没被带到江都去,更庆幸李渊父子没有像禁卫军杀死弟弟和爷爷一样,砍了自己的头,还让他当了皇帝,虽然这皇帝做得很窝囊。
隋恭帝更加小心谨慎了,他不想死,他想活命,只要能让他活着,管他当不当皇帝。刚刚坐上皇位时,那份满足和高高在上,很快就被爷爷和弟弟被杀后的惊恐和害怕取代了,他时刻担心自己被杀,时刻想着怎么才能不被杀。
“如果不当皇帝就不会被杀!那朕不做皇帝了,不做了。”好几次,他对身边照顾他的人说。
隋恭帝杨侑就这么在恐慌和害怕中度过了半年,终于,他等来了裴寂和他的密谈。没有犹豫,丝毫犹豫都没有,他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别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他可怜巴巴地说。没有自称“朕”,那刻的他,就是个孩子,一个渴望无忧无虑生活的孩子。
在裴寂的授意之下,杨侑颁布了诏书,宣布自己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愿意退位,愿意把皇位让给唐王李渊。
虽然这一切都是李渊父子和他的亲信策划的,可李渊还是要假意推辞一番。
李渊竟然不要皇位!杨侑由于不知李渊是假意推辞,越发害怕了。皇位、玉玺,在那刻对他来说,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多留一天在手,自己就多了一份危险。
“求求你了!接下吧!求求你了!”他惊恐地想。在裴寂的又一次秘密授意下,他继续让位,李渊继续“辞让”……终于,在经过三次“辞让”后,李渊“万般无奈”地接下了玉玺,坐上了皇位,改号武德元年。
李渊的激动和兴奋不言而喻,而那杨侑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下该安全了吧!他哪里知道,他的危险根本就没有解除。
李渊没有要他的命,夺他的位,而是让他禅位,不是因为好心想留他一条命,而是为了堵臣民的嘴,暂时留下他一条命。留下他,毕竟是个危险,对李渊这种不能有“万一”的人来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在这件事上有忧虑的。
当然,一定要置杨侑于死地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杨侑知道得太多了!他必须死,他知道李渊是怎么当上皇帝的,更知道自己是在谁的授意下禅位的,这些都是秘密,这些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李渊悄悄对裴寂说,裴寂让他放心,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杨侑直到死的那刻,才知道李渊的手段,才知道李渊的心狠手辣,才知道李渊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了,他不仅要天下,还要让天下人相信,他才是真正的天子,他之所以坐上皇位,是天命难违,是众望所归,是在拯救天下黎民百姓于水火中……
杨侑死的时候只有十五岁。
公元619年5月的某天,他突然生病而死。得了什么病,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敢说,大家只说他因病而死。很多人只是怀疑杨侑的死因和李渊有关,只有李世民坚信,杨侑是父亲派人杀死的,对于自己未能阻止父亲杀死杨侑,李世民很是难过,这难过是因为妻子长孙氏,长孙氏在得知杨侑死了后,伤心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想不到父亲这么狠!”李世民想。也许,与父亲政治上的分歧,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从这件事上,让他得知,在对皇位的追逐上,没有人心慈手软。
杨侑的死确实不是生病而死,而是因为李渊的一个梦。
公元619年5月的一个晚上,李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吐着舌头、满身是血的表哥杨广。杨广拖着长长的舌头,狞笑着,嘴里喊着“还我天下,还我天下”。在他拔出箭来,想要射向杨广时,突然,他的身后出现了杨侑的身影,杨侑手拿大刀,朝他冷笑一声,砍向了他的头……
李渊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醒来后,他招来裴寂和儿子李建成、李元吉,将自己做的噩梦说了。
“还不下手等待何时?”裴寂和李元吉异口同声道。
李渊看了看他们,慢慢说:“不要让秦王知道……”
李渊觉得自己的心狠手辣是被逼的,虽然他开创了大唐帝国,黄袍加身,可他心里一直有个阴影,那个阴影就是自己的这个皇位,来得太过卑劣,这个“假意”的禅位,成了他心里的一个肌瘤,这个肌瘤会随着杨侑的长大而不断增大。他怕杨侑说出去,更怕杨侑哪天有了自己的势力后,又将他推翻。因为这些担心,他吃不好睡不着,数次在几个儿子面前透露杨侑给他造成的困扰,就连长子李建成也改变了态度,说既然如此,那就杀了算了。
“太简单了,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李元吉不屑地说。
李世民依然不同意处死杨侑,对于“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人”为何还不放过?
“一个已废的皇帝,一个在我们监视之下的皇帝,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能做,为什么我们还要赶尽杀绝?如果他真有什么行动,再以谋反罪处死他也行!”
李世民的态度,让李渊慢慢对他有了怨气,除了觉得这个儿子不考虑他的感受外,还觉得李世民这么做是别有用心。
“他或许巴不得我被杨侑折磨,折磨死了他好篡位。”
李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提防起了自己的次子,会想起来,大概是李世民四岁那年的那件事,给他内心留下了阴影。
李世民四岁那年,李渊带他去岐州,遇到了一位相术大师,大师先对李渊说:“公是贵人,且有贵子。”
此人说完后看到了李世民,顿时瞪大眼睛,脱口而出:“真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二十岁必能济世安民!”
李渊当时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儿子有可能实现他不能实现的梦想,为此,他将儿子的名字“李世明”改为“李世民”。可高兴之余还是有些害怕,怕这话传到隋炀帝耳中,惹出祸端。为了预防悲剧发生,他还曾派人去追杀那相术师,没想到却怎么都找不到。
在李渊还没起兵,还只是隋炀帝的出气筒时,他确实希望李世民能向那相术大师所说,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可当他坐上皇位,他却开始想着如何防范李世民在二十岁“济世安民”了。
然而,从他坐上皇位的那刻起,他便觉得危机四伏,而那个对他皇位有危险,对他所立储君也最有危险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次子李世民。
这个儿子太出众了,他举兵反隋,十八岁的李世民是主要策划者之一;他进攻长安,面对种种困境,心生退缩之意时,是李世民竭力说服他,终成大事;他进攻长安,李世民一马当先……
不过,防不胜防……权力场上无父子,在李渊内忧之际,外患已悄然而来,李渊不得不再次派出这个让人操心的儿子,任他去战场上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