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太原之争

唐朝建立后,唐高祖李渊的三个嫡子,各自做着他们的事。太子李建成在宫里辅助父亲,学习治国之道,秦王李世民四处开国平乱。而那齐王李元吉则被父亲李渊派去任镇北将军、太原道行军元帅、并州总管。

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在各自的领域都有建树,只有齐王李元吉,身为太原道行军元帅,并州总管,却一点儿都不称职。在太原时,他将父亲李渊和哥哥李世民留下的好口碑,好秩序,只用了两年,便败光了。

李元吉喜欢狩猎,对狩猎的痴迷,令人瞠目结舌。他的狩猎工具,足足能装三十多辆辆车。夸张吗?这还不算什么,更夸张的是,李元吉那“宁可三天不吃饭,不能一天不狩猎”的言论。不是只是说说,他就是这么做的。任何时候,如果问他在哪儿,一定不是在去狩猎的路上,就是正在狩猎。

总之,他的心思全都用在了狩猎,以及与狩猎相关的事情上,对于其他事,没兴趣,没心思。当然,他还对女人感兴趣。

李元吉的所作所为,太原的各级官员全都看在眼里,但碍于他是皇子,没人敢向上面反映。慢慢地,李元吉越来越过分,越来越夸张,便有一星半点儿传到李渊耳朵里。

李元吉是什么样的人,做父亲的,不用别人说,他李渊还是清楚的。知道这个儿子不靠谱,靠不住,便派右卫将军宇文歆去镇守并州,同时还给宇文歆一个特权,随时直接向他汇报李元吉的情况。

宇文歆去了并州后,听到、看到了李元吉很多荒唐行径,很是吃惊,更为他担心。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提醒、劝说。可不起作用后,宇文歆便不得不动用特权,递奏章给李渊,说了李元吉的情况:齐王时常穿着便装,和窦诞出城游玩打猎;打猎时,毫不顾忌,随意踩踏农民庄稼,甚至纵容手下抢夺百姓的家禽牲畜,以闹得鸡飞狗跳为乐;无聊了,他会站在大街上随意选行人做靶子,射中后便得意地哈哈大笑;嫌不够刺激,他又还士兵分成两队,让他们互相斗殴,以供他观看,如此做法,致使士兵死伤无数;他不分昼夜地淫乐,百姓怨声载道……

宇文韵的奏章整整写了十多页,每一桩,每一件都触目惊心。

李渊看着看着,拿奏章的手开始发抖。他知道这个儿子不成器,但却不知道会这么混账。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如此做法,怎得人心?李渊大发雷霆,一怒之下令人将李元吉押回长安,免职关禁闭,不让他出宫。

免不免职,李元吉并不是很在乎,没有职位,他照样是皇子,别人照样不敢把他怎么样。可他受不了关禁闭,关禁闭就意味着不能出宫。过惯了随心所欲的生活,被管着、关着的生活,他一天都过不下去。李元吉想了想,决定求助哥哥,太子李建成。

趁太子李建成去看他,李元吉就哭着求太子李建成,说除了他,没有人能救自己,还说别的兄弟姐妹恨不得他死。见李建成为难,他又动用苦肉计,一会儿撞柱子,一会儿又上吊的,说李建成要是不向父亲为他求情,他就死。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做法,李元吉如果在李世民面前使用,一点作用都没有。当然,他也不敢在李世民面前这么做。可在李建成面前,李元吉这么做很管用。虽然这个弟弟不懂事,可毕竟是他一母同胞兄弟。

于是,李建成跪在父亲李渊面前,替李元吉说情,甚至还向李渊保证,李元吉绝对不会再胡闹了,如果再胡闹,他甘愿跟着一起受罚。

裴寂见状,也向李渊给李元吉求情。李渊并不想真罚李元吉,只是他太过分,不惩罚无法服众,既然李建成、裴寂都在为他求情,也就顺水推舟,让他官复原职。

重回太原的李元吉,表面上收敛了很多,实际上依然我行我素,只是从明着胡闹,改为了暗里荒唐。

公元619年,易州(今河北易县)农民起义军首领宋金刚,在率领上万起义军,为盟友魏刀儿报仇时,被窦建德率领的夏军打败。宋金刚带着仅有的四千多人马,投奔了自称皇帝,改号天兴,以马邑为都城的刘武周。

那时候的刘武周,正谋划着与李唐作战,需要人手。宋金刚英勇神武,在用兵上甚至超过了他,能得此人,刘武周如虎添翼。为了让宋金刚死心塌地辅助他,刘武周不仅将自己的财产分了一半给宋金刚,还将妹妹许配给了他。

宋金刚既得财又得色,岂有不死心塌地之理?于是,在刘武周向他保证,他日夺得天下,定和他平分时,宋金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宋金刚也有野心,也曾想夺天下,可惜实力有限,如今和刘武周联合起来,力量就大多了。

想夺天下,就要推翻唐政权。于是,宋金刚向刘武周进言:李元吉镇守的太原,民怨沸腾,属李唐最薄弱环节,若想攻长安,不如先南下攻太原。

从太原攻长安,李渊当初不就是这样攻进长安,创唐成功的吗?

刘武周欣喜若狂,当即同意了宋金刚建议,准备依次从汾州、晋州、并州进攻,最后进攻长安,夺得天下。

第三十七节 大意失并州

(1)

公元619年3月,刘武周任宋金刚为将军,率兵二万入侵唐领地并州。并州总管、齐王李元吉正好在狩猎的路上,得知此消息后,很不以为然。

“区区一个刘武周,有什么可怕的?不是有宇文歆吗?让宇文歆把刘武周抓起来,给本王当靶子打。”李元吉连丝毫的停顿都没有,不耐烦地说。

什么事能比他狩猎重要?竟然在他狩猎的路上,打扰他的兴致。

“王爷,还是回去吧!”窦诞害怕了,哀求道,“这可不是小事。”

窦诞怎么可能不害怕?虽然他是皇亲国戚,也是李元吉的亲信,可并州来了入侵者,并州总管却要去打猎,自己竟然还陪着,皇上知道,能饶得了自己?如果皇上怪罪下来,齐王再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不是找死吗?

李元吉翻着白眼,睃了几眼窦诞。

“看你那熊样?”他说,“那宇文歆在并州是干什么吃的?父皇派他来并州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偷窥本王,然后告本王的状的吗?”

李元吉说此番话,除了在为自己不回去找借口外,还在为宇文歆上表李渊,告他状而生气。

“这……这宇文歆是该死,怎么能污蔑大王?可……可这太原……太原可是陛下起兵之地呀,要是……”窦诞吞吞吐吐,继续道,“要是真失了守,那……那微臣的脑袋搬家不要紧,影响了大王的……”

窦诞还没说完,李元吉已经勒马停下了。窦诞仰起脖子,看着李元吉。他知道,自己点到为止,李元吉会明白的。

“真丧气!都找死呀!”

李元吉嘴里狠狠骂了一句,调转了马头。窦诞长舒一口气。

李元吉为了发泄怒气,狠狠地甩了一下马鞭,马鞭落在坐骑腹部,坐骑发出一声哀叫,飞奔而去。坐在马上的李元吉还在骂骂咧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骂谁,骂刘武周?还是宇文歆,抑或是窦诞?他不知道,他只是生气,生气这些“烂事”影响了他狩猎,破坏了他的好兴致。

再不情愿,李元吉还是返回了府里。在得知宇文歆已经严阵以待后,他嘀咕了一句:“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大王!还是派兵去支援吧!”张达小声说道。

“支援?用得着吗?”李元吉瞪着眼睛,原本鼓起的眼球,更鼓了,“刘武周算什么东西,敢来攻打我们并州?不想活了?”

张达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敢再说什么,正要默默退下,只听李元吉又说:“那……你去吧!带些人去吧,去支援!速战速决!”

李元吉说得那么不耐烦,那么轻描淡写,似乎刘武周根本不足为患,宇文歆的人马已经足够对付了,再派张达率军支援,也只是想尽快让战争结束而已。战争一结束,他就又能去打猎了。

他不知道,刘武周在派宋金刚进军并州时,自己已联合突厥,驻扎在了黄蛇岭(今榆次北),并以最快速度拿下了整个榆次。更让李元吉没想到的还在后面,去并州支援宇文歆的张达,还没到达并州,已经中了刘武周的埋伏,全军覆没。

当那受了伤,又侥幸逃回来的张达把情况告诉李元吉时,李元吉这才慌了,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什么?”李元吉刚刚举到唇边的杯子,掉在了地上,咔嚓一声,碎了一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敌军来势凶猛……”张达还说了什么,李元吉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急得团团转,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猖狂,像只大祸临头,不知逃往哪里的猴子。

“王爷,还是快快上报朝廷吧!请求支援!”窦诞和李元吉一样,也是急得冷汗直冒。

“对!对!”李元吉胡乱地晃着手,这种情况,他什么时候面对过?只得不停说,“快!快!上报朝廷!上报朝廷!太原快失守了!太原快失守了!马上派兵支援,马上派兵支援!”

(2)

宋金刚进攻并州,刘武周拿下榆次,几千唐军丧命在刘武周之下,齐王李元吉请求支援……

这一系列消息,犹如一枚炸弹扔进了长安,唐朝廷官员个个大惊失色,李渊更是震惊到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儿才说:“那……那……那齐王呢?他……他没什么事吧!”

“父皇不用担心四郎,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就是整个太原都被占领了,他也不会有事!”李世民冷笑一声说。

他这么说,明显带着情绪,对这个弟弟,他一向瞧不起,更责怪父亲派他去那么重要的地方,简直就是失策。

“那刘武周,一定是看出了四郎的无用,这才从那里下手的!”李世民又说。

“那刘武周太狡猾,四郎……”太子李建成还在为弟弟说话,不过却越说越小声,他感受到了李世民不满的目光,他是认同李世民的刘武周在找软肋下手这观点的,也有些后悔上次给李元吉说情,让他官复原职,如果李元吉还在长安,而并州总管换成了别人,刘武周想必也不敢轻易从那里下手。

“狡猾?刘武周再狡猾,四郎也不至于让榆次都丢了吧!依我看,这榆次丢了只是个开始,若不赶快再派人去把四郎换回来,说不定整个太原都丢了!”李世民说的时候,不忘再次撇了太子李建成一眼。心想,你不是说四郎再惹祸,你甘愿受惩罚吗?

李建成张张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李世民的担心不多余,也知道是自己的求情,让李元吉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不过,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能火上浇油吧。四郎再不济,也是你的弟弟。你的这些话,很可能会害死他的。再说了,怎么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更觉得他是在火上浇油?

李建成这么一想,也看着李世民。李世民不示弱,用眼神回应他。兄弟俩的眼神里,都有对对方的责怪和不满。

空气紧张起来。

“大郎说得没错!此时不是追究四郎责任的时候。”李渊说。

李渊的话,打破了紧张气氛。

“众爱卿说说,此事该怎么办?”李渊又说。

“儿臣愿意前往晋阳!”李世民上前一步说。

李渊没有说话,他将眼神看向了李建成。李渊希望李建成能主动请战,这样说不定就能化解李世民心中的怨气。李建成明白父亲的意思,上前一步说:“让儿臣去吧!”

李渊假装犹豫一下。

“你们都不用去!”他说。

李渊那时候并没有觉得刘武周有多厉害,他只觉得刘武周之所以能得逞,是齐王的无能,没必要派秦王或太子出马。

“听说此次刘武周派出攻打我们并州的是宋金刚,此人懂些带军之道,我们万万不可轻敌!”李世民又说。他很想去,除了觉得此次刘武周来者不善外,还因他对晋阳的感情。

“不必慌乱!”李渊说,“朕自有安排!”

李渊此次派出的是以太常少卿李仲文为行军总管,左卫将军姜军谊为副将的上万兵马。

不过,在李仲文、姜军谊率兵前往的途中,宋金刚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攻陷了平遥、介州(今介休)。当李仲文和姜军谊率军经过雀鼠谷(今山西介休境内)时,正好遇到了宋金刚的另一支人马。或许是过于轻敌,也或许是没想到会在雀鼠谷与宋金刚的人马相遇,更或许是宋金刚的人马太厉害了,总之,支援并州的唐军很快就被击败了。

支援并州的唐军还没到并州就被消灭,这消息传到长安时,李渊这才真正意识到了危险:莫非,真又被二郎说中了?

(3)

刘武周的运气不错,只因与马邑太守王仁恭的侍女偷情方便,杀掉王仁恭,就此起义,之后获得突厥的力挺,册封其为“定杨河汗”……如此之人,总是绝处逢生,让人大跌眼镜。

此时,他又得到宋金刚这员猛将,野心能不大吗?

拿下太原,是刘武周做梦都在想的一件事,也曾一次次地行动过。在李渊父子还在太原时,便想联合突厥进攻,没想到突厥被李渊的“空城计”吓退,刘武周没有了突厥的帮助,只得重新龟缩回他的地盘。此次,他既重新获得了突厥支持,又得了宋金刚,也因李元吉的无能,再次进攻太原。

一切都很顺利,连续的胜利让刘武周信心十足,斗志昂扬,觉得拿下太原势在必得。

和刘武周的得意相反,长安的李渊愁得坐不安,睡不宁。既为李元吉这个儿子叹气,又为派出支援的李仲文、姜军谊大败而痛心。看来,只有派秦王李世民去了,他想。

“陛下,微臣愿率军前往,支援齐王!”左仆射裴寂突然说。

“你?”李渊有些不相信。对裴寂,李渊很信任,也很看重,甚至只有裴寂在身边,才觉得踏实。不过说实话,对裴寂的领兵作战能力,他并不看好。

“微臣去了后,定会好好配合齐王,赶走刘武周!”裴寂又说。

不要说李渊,就是李世民、李建成,甚至刘文静都为裴寂的主动请战诧异,一个如此狡猾之人,怎么会有勇气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刘文静好几次张嘴想挖苦裴寂几句,硬是忍住了。

如果不是上次轻敌,与薛举在浅水原第一战中惨败,刘文静绝对不会错过这次挖苦裴寂的机会。

“裴爱卿愿领兵前往?”李渊又问了他一句,他的意思是,你确定要去吗?想清楚了,这一仗可不好打。

“微臣愿前往!”裴寂又说,没多说一句,这倒让李世民心里有了猜忌。他想,裴寂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按他对裴寂的了解,遇到这种事,他应该尽量退缩才是。

自唐建立起,裴寂便备受李渊信任,很多事都要听取他的意见,这不仅让刘文静不服,就是李世民也不服气,觉得父亲对裴寂太信任了。裴寂不是感觉不到别人看他时的“异样”眼神,更不是不知道别人对他的“妒忌”。刘文静对他的不服,不满,嫉恨,他可以无视,更不要说其他官员了。可李世民对他的眼神和态度,他不能不管。

这个从李渊起兵开始起就一直参与,并对创唐,开国平乱起着重要作用的秦王,他不能不在乎。他希望能有机会改变在朝廷很多“不服”者眼里的形象,特别改变李世民对他的态度。他要让李世民看到,皇上对他的信任和重用是有原因的,他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才获得皇上宠信的。

李渊一直以来,视裴寂为知己。从裴寂执意领兵出征中,李渊看出了他的意思。他何曾不想改变大家对裴寂无能的看法?他也想成全他。可这是打仗,是关系到太原生死存亡的战役,答应了他,是不是太儿戏了?

李渊看了看李建成和李世民。

“你们对裴爱卿出征怎么看?”他问。

“裴左仆射对太原一带非常熟悉,儿臣相信裴左仆射一定能够抵御刘武周的进攻。”李建成抢先说。

裴寂在宫里除了和李渊、李元吉走得近,还和太子李建成走得近。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不会忘记巴结太子的。而李建成呢,知道秦王府对裴寂“不服”,他太子府又对秦王府不服,因此,不管处于什么原因,他都愿意成全裴寂。

李世民可就不一样了,裴寂在他眼里,只是个“马屁精”,怎么可能带兵打仗?何况还是这么重要一场仗。

“父皇!此次出征意义重大,裴左仆射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儿臣觉得还是秦府禁军李靖去最合适!”。

李世民不说李靖还好,一说李靖,李渊就皱起了眉头。李靖虽然投唐,虽然已进入秦王府,任三卫。可对李靖的戒心,李渊一直都有。他无法完全信任一个告他状,并差点让他太原起兵失利的人去带兵,虽然他相信李靖的能力。

有能力的人,只有完全忠于自己,才会对自己才有利,反之则是害。李靖的拥护者不少。如果让他带兵去晋阳,很可能成为另一个李密。

“李靖不行!”李渊大声说,似乎李靖已经要背叛他了,“绝对不行!”

“那儿臣愿率兵前往!”李世民知道父亲的顾虑,又说。

李渊没再搭理李世民,而是说:“裴爱卿接令……”

就这样,李渊任裴寂做晋州道(今山西临汾)行军总管,前往晋阳方向,以抵御刘武周的进攻,保住太原。

李世民不能理解父亲为何不让他去。李渊最后给他的解释是,他之所以不让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出征,是他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他怕刘武周的攻太原只是声东击西,主要目标在长安。

“相比太原,长安更重要!”他说,“太原被占,还可以重夺回来,但若长安被攻破……不可想象!”

李世民一想,父亲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派裴寂去,他实在不看好。

(4)

公元619年8月,裴寂率兵到达已经被宋金刚占领的介州。

鸠占鹊巢,宋金刚站在介州的地盘上,既得意又信心满满。他已经知道李唐派出的援军指挥是裴寂了。裴寂虽然嘴上功夫了得,也会耍些花样,可论领兵打仗,完全不在行。

“这李唐是没人了吗?还是小看我宋金刚?”宋金刚竟有些愤愤不平,他以为李唐派来的会是秦王李世民,他已经做好了与李世民作战的准备。

他喜欢王者之间的较量。

“既然是裴寂,那我们就陪他好好玩玩!”宋金刚想。

裴寂出征,也是颇需要些勇气的,身为行军总管,更希望用一场胜利,让唐朝廷对他刮目相看。在介州山下扎营后,他下定决心,要与宋金刚来个生死战。结果,宋金刚根本不给他机会,既不直接进攻唐军营地,也不对他进行包围,好似他不存在。

裴寂刚开始还很得意,以为宋金刚知道唐军援兵来了,害怕了(他还算识趣,没有觉得宋金刚是知道他率军而害怕了)。

怎么办?自己接下来怎么做?是主动挑战,攻城?抑或是继续在这里守着,等他们来进攻?裴寂没有想好,他想再等两天看看,看看形势再做决定。然而,两天后,有人来报,说他们吃水的水源,被宋军截断了。

“截断水源?哈哈……那宋金刚是黔驴技穷了吧!没招了?竟然想靠截断水源困死我们?”裴寂大笑道,“他不知道,本总管之所以选择在此处扎营,就是有无数水源供我们使用吗?”

裴寂确实想到过宋金刚会截他们粮,断他们水源,也做好了准备。见宋金刚真这么做了,便判断那宋军是真怕了他们唐军,无计可施了。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折腾吧,等他们折腾得疲惫不堪时,再收拾他们也不迟。裴寂和他的唐军,安下心来。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只几天工夫,他们所有吃水的水源,均被宋军截断了。

“所有的水源都被截断了?”裴寂怎么可能相信?那得费多大劲啊,“再找!继续找,本总管就不信了,所有的水源都能被他们占领?除非他们是神仙。”

裴寂嘴里这么说,可心里已经预感到不好了,他后悔当初没有主动出击。现在主动出击,会晚吗?裴寂被这种念头,折磨得越发不安。接下来,情况越发不妙。

“总管!找不到水源。”有人干裂着嘴唇,向他汇报,“找到一处小水源,可很快就干了!”

原来,裴寂所选的这处扎营地,虽然水源不少,但都是从一个地方流出的,宋金刚只需占领那一处,并堵住出水口就行了。

“继续寻找!”裴寂说,“即便是真没有水,也不会被渴死的!”

裴寂话虽这么说,但他已经知道,他这一仗,没打已经输了。

又是一两天过去了。

“总管!士兵们已经两天没水喝了!”又有人向裴寂汇报。

“你们都是猪脑子吗?连水都找不到?”裴寂也是嘴里冒火星,火更大了,大声嚷。

又一天过去了。

“总管!再不喝水,非渴死不可!”

“再找不到……喝尿!”裴寂有气无力地说。他也已经渴得不行了。

不喝水,哪儿来的尿?又坚持了一天,实在受不了,裴寂下了搬营地的命令。可搬去哪儿呢?又渴又乏的唐军,还没想好往什么地方搬,宋金刚已经率领兵马来了。裴寂在看到宋军身影时,竟然有些高兴,等着宋军来捉他。那时的他,只想要水喝。

行军总管都束手无策了,唐军其他士兵也都放弃了反抗。

宋金刚太得意了,得意到只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被口渴折磨得没精打采的唐军,而忘了先把唐军将领,特别是裴寂抓住。

“快跑!裴总管!快跑!”刘弘基一把搂起双腿发软,没有一丝力气的裴寂,将他放在马上,随即猛拍马屁股,马狂奔起来,“快去晋阳,保护齐王回京!我们掩护!”

裴寂那时完全傻掉了,怎么逃出宋军包围圈,又怎么逃去晋阳的,他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见到李元吉时,他清醒过来,大声喊:“齐王!齐王!快跑!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宋金刚来了,逼近晋阳了!”

李元吉这几天正着急地等着援军替他解困,没想到援军不仅没能解救自己,还把宋金刚引到了晋阳。

“什么?裴……左仆射……你也抵不住了?抵不住了吗?”李元吉脸色苍白,说话都结巴起来,“怎么办?那怎么办?”

“跑啊!快跑吧!回京城!赶快回京城,这……这宋金刚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裴寂说着话,不停擦汗。

“那……那……”李元吉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保护齐王回京!一定要保护好齐王!”

精明的裴寂,很快就从惊恐和恐慌中回过神来,他冷静地安排精兵强将护送齐王李元吉回京,当然,保护李元吉也就是保护他,他也是保护齐王的随行人员之一。

当晚,李元吉和裴寂、窦诞连夜逃回了长安,非常狼狈……

(5)

并州总管李元吉逃了,来支援并州总管的行军总管裴寂也逃了,还有人守晋阳城呢?当然有,刘弘基和长孙顺德还没有逃,他们率领兵马,抵死反抗。

裴寂在刘弘基、长孙顺德率领的唐军掩护下,先是逃回晋阳,又在刘弘基和长孙顺德等人的掩护下,与齐王李元吉一起逃离晋阳,逃向长安。

晋阳也就剩刘弘基和长孙顺德苦苦支撑了,直到预计齐王李元吉和左仆射裴寂安全了,他们这才放松下来。

“顺德兄!靠咱们……靠咱们晋阳是守不住了,今天看来我们要一起赴黄泉了!”刘弘基一边挥刀英勇杀敌,一边大声说。

“奶奶的!这晋阳还真跟咱们俩兄弟有缘!”长孙顺德挥舞着长枪,骂骂咧咧。

或许是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虽然唐军倒下的越来越多,可刘弘基和长孙顺德却没有丝毫退缩,他们越战越勇。那宋金刚的部下,竟然被他们打得有些懵了。面对两个不要命的勇士,宋军即便人数占优,也有了惧意,且战且退。

然而,突然间,一个面如黑炭,形如铁塔的人从宋军里冲了出来,此人骑在马上,挥舞着一条铁鞭,呼啸而来。那甩动的铁鞭发出响亮的啪啪声,和着铁鞭发出声音的,还有被铁鞭甩中的人的“啊啊”声。

刘弘基和长孙顺德被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惊住了,一瞬间也有些愣神,手慢了下来。在互看一眼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喊出了“胡敬德”“尉黑子”。

不管是刘弘基喊出的“胡敬德”,抑或是长孙顺德喊出的“尉黑子”,全都指向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尉迟恭”。

尉迟恭又名尉迟敬德,胡敬德,因长相黑似炭,又有个诨名叫“尉黑子”。

尉迟恭是朔州善阳人(今山西朔城区)。当年,刘武周在马邑杀王仁恭时,尉迟恭也在其中,从杀王仁恭时的英勇表现,刘武周看出尉迟恭是他需要的,也就让其做了他的偏将。

宋金刚南下攻晋阳时,尉迟恭作为他的一员猛将,功不可没。而每次尉迟恭出现,都如旋风刮过,铁鞭所到之处,瞬间倒下一片。也正因为他的存在,才让那唐军一见他就躲,一见他的铁鞭就逃。

“咱们输这么惨,都是因为这个怪物!”刘弘基说的时候,竟然笑了一下。

“我也早看这怪物不顺眼了!我先上!”长孙顺德说完,刚上前两步,又退回来说,“奶奶的,他那铁鞭太厉害了,打在人身上会不会皮开肉绽?”

“咱们一起上!”刘弘基说。

“好!”

长孙顺德答应一声,两个人一起向尉迟恭扑去,然而,那宋军却一起涌了上去,挡在了尉迟恭之前,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一时之间竟无法近身。

“抓活的!”尉迟恭说,语气中全是不屑。说完后,竟然转身而去,又去和余下不多的唐军拼杀去了。

“奶奶的!还看不起我们!”长孙顺德既失望又沮丧。

“这小子!莫非是故意的?”刘弘基也说,很是失落。

尉迟恭对他们的轻视,分散了他们的精力,刚刚英勇杀敌的劲头,消失了。宋军渐渐缩小着包围圈,向着被包围在里面的刘弘基和长孙顺德靠近。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也慢慢互相靠近,背靠着背。

“顺德兄,看来,咱们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平素不喜开玩笑的刘弘基,在危急关头却开起了玩笑。他面带微笑,手握长矛,眼观八方,扫视着朝他们围过来的敌人,嘴里说着。

长孙顺德瞪了他一眼,嘀咕道:“早知道和你小子在一起就没好事(浅水原第一战,刘弘基也曾被俘,西秦被灭后才被放出来)。”

“嘿嘿……”刘弘基一笑,“算你有福,跟我在一起一定不会死,一定能化险为夷!”

长孙顺德先是一愣,接着也笑了起来,大声说:“也是!就是被抓住,也能逃出来!”

包围他们的宋军,见两个死到临头的人竟然说笑起来,有一瞬间的惊诧。这一瞬间的惊诧,给了刘弘基和长孙顺德机会,两个默契十足的人,一个持长矛,一个轮长枪,虎虎生风,凶猛之极,缩小的包围圈又慢慢变大了。

“你跑!我掩护!”刘弘基冲长孙顺德说着话,长矛已戳向一个宋军的胸,鲜血喷溅而出,喷溅出的鲜血又吓跑了一些宋军,包围圈更大了。

“不!要跑一起跑!要死一起死!”长孙顺德手里的长枪也没闲着,一收一缩间,就有宋军中招。

“我可不想死。”刘弘基说,“跑一个算一个!别忘了,我是福将,被他们抓住也会逃掉的!”

长孙顺德见又有宋军从别处跑来,再不跑,别说他和刘弘基一起脱身了,就是一个人都逃不掉。再说,那刘弘基那么贼,一定会找到机会逃掉的,于是就说:“那好!你掩护,我先撤!”

于是,两个原本背靠背的人,分开朝两个方向跑去,包围他们的宋军急了,分成两摊,分别围攻他们,也就在这之中,包围圈出现了缺口。长孙顺德拼命一拍马屁股,一拉马缰绳,身下的坐骑像离弦之箭,朝那缺口冲去。

宋军被这突然出现的情况惊住了,稍一愣,再去追时,刘弘基已转过身,将手中长矛向追长孙顺德的宋军丢去,一个宋军倒地,其他人又是一愣,不知该去追跑掉的长孙顺德,还是拦还没逃掉的刘弘基。

“不能让他也逃了!”其中一个人大喊。

宋军回过神来,重新向刘弘基围去。刘弘基见长孙顺德奔的没影了,脸上浮现出笑意,他跳下马,等着被抓。他可不想死,他还想找机会逃呢,他要先保住自己这条命。

刘弘基的先保命策略是对的,被抓后,他表现得很顺从,让宋军放松了警惕,在被送往宋金刚军营时,趁看押他的人不注意,真的逃掉了,并顺利逃回长安。这,也是后话。

虽然这场仗,宋金刚没能抓住李元吉、裴寂,又让长孙顺德和刘弘基逃掉了,可毕竟他们赢了,唐军输了!

赢了的宋金刚攻占晋阳还不算,又乘胜追击,接连攻下了龙门(今山西河津)、浍州(今山西翼城)……

此时,时运似乎依然在刘武周这一边。局势对唐朝廷更不利了,可这不利让夏县吕崇茂找到了机会,他决定揭竿起义,自封魏王。隋朝旧将王行本见刘武周来势汹汹,似乎比李渊起兵晋阳势头还猛,于是将蒲坂(今山西永济北)也拱手让给了宋金刚。

李唐局势更严峻了。

自此,晋州以北的城镇全部沦陷,唯独西河保存了下来。消息传到长安,唐高祖李渊的惊慌,丝毫不亚于儿子李元吉得知宋金刚攻占晋阳后。

李渊和李世民起兵谋反的吉地——龙兴之地,就这么被刘武周占领了。

唐朝廷陷入最大危机中,可有个人却在暗自高兴,这个人就是刘文静。他想,晋阳丢了,即便是皇上李渊再宠信裴寂,晋阳的丢失,裴寂也是罪不可恕的,即便不治裴寂罪,也该罢他官才是。

可让他没有想到,也让他失望的是,裴寂不仅命没丢,官没失,反而让他的命丢了……

第三十八节 刘文静口不择言丢性命

(6)

裴寂在介州被宋金刚打了个落花流水,仓皇逃跑,逃到晋阳后,又因宋金刚追至晋阳而与李元吉逃回长安,晋阳落在了宋金刚手里。

如果不是裴寂,是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被治罪,甚至被杀头的,可裴寂没有,李渊不仅没有治他的罪,而且连官职都没降,这让刘文静很是不服。

刘文静在浅水原第一战中,因自作主张使唐军大败,损失惨重,被李渊削去官职,直到李世民与薛仁杲在浅水原第二战中大胜,并为他说情,这才恢复官职。

对于自己被削去官职一事,刘文静并不觉得委屈,毕竟当时唐军大败他负有很大责任,有责任就要承担。可裴寂不是照样打了败仗,甚至还丢了李唐的吉地吗?为何不削他的官职?太不公平了,刘文静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刘文静对裴寂的怨气由来已久,从李渊坐上皇位,给开国元老任命官职起就开始了。刘文静不和别人比,就和裴寂比。刘文静一直觉得,自己在李渊父子晋阳起兵中,起了很大作用,至于大到什么程度,他不敢说,但他敢说,不比裴寂小。创唐后,他起草各种制度,修正《隋开皇律令》等,可裴寂干什么了?毫无建树,可结果自己只是个右仆射,而裴寂却是左仆射(左仆射有纠弹百官之权,右仆射没有)。

这种不满让刘文静只要看到裴寂就不舒服,不舒服就要给脸色。

凡是和裴寂在一起,只要裴寂说东,刘文静就说西,不管裴寂说得对不对,反正和裴寂站在对立面就对了。而且只要说起裴寂,刘文静就阴阳怪气,不管旁边有没有人,每每连讽刺带挖苦,让裴寂尴尬之极。特别是裴寂在介州大败给宋金刚,从晋阳逃回长安后,刘文静更是对他冷嘲热讽,即便是当着百官的面,也毫不留情。

晋阳以北被刘武周占领,文武百官个个愁容满面,刘文静冷笑着对裴寂说:“裴大人,那晋阳不是你的熟地吗?你不是主动请战,要赶跑刘武周吗?怎么倒被那宋金刚追得差点丢了命。”

裴寂又羞又恼,脸涨成了茄子色,恨不得把刘文静在浅水原第一战中大输的事拿出来说,但看到李渊因失去晋阳心情不好,也便忍住了。可心里对刘文静的恨到了极点。

散朝回府后,裴寂坐在家里呼哧呼哧生闷气。齐王李元吉来了,从晋阳一起逃命回长安,加深了裴寂和李元吉的感情。

李元吉非常感激裴寂,当时如果不是裴寂让他快逃,说不定他就被宋金刚抓住了。在逃回长安的路上,李元吉还曾无数次地感慨,说他和裴寂一起经历过生死,以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裴公,什么事呀?让你气呼呼的?”李元吉问,“莫不是还在为失去晋阳而难过?没事,不是我们的错,是那刘武周太厉害了,换谁去都是这样的结果。”

李元吉大大咧咧地说完,又加了一句:“说不定别人去了还不如我们呢,至少我们逃回来了!”

晋阳以北全部失去,李唐上上下下都很难受,可李元吉不难受,甚至觉得,宋金刚占领的地方越多,他就越可以用“刘武周太厉害、宋金刚太厉害”这样的借口为自己开脱了。

这天,他来找裴寂就是想让裴寂给他找个好玩的地方乐呵乐呵,从晋州逃回长安后,夹着尾巴过了段日子,憋得他实在难受。

“找个地方,压压惊!本王到现在,心还怦怦乱跳!”李元吉捂着他的胸口,夸张地说。

“唉!王爷有所不知,失去晋阳,微臣是不好受,微臣和那宋金刚交过手,那宋金刚……唉!谁能想到,他能带那么多人呢?(裴寂是用宋金刚的人太多为他的大输找机口),如果人数相当,微臣怎么会输?好在陛下英明,没有降罪微臣,微臣感激不尽。可那刘文静……唉!处处和微臣作对,刚刚……刚刚在朝上……在朝上……唉!在文武百官面前,让微臣颜面扫地,他怎么……怎么能……能那么说微臣?”裴寂唉声叹气道。

刚刚裴寂被刘文静说得灰头土脸,李元吉也在场。虽然刘文静的声音不大,可他还是听到了。不过,他并不以为然,一挥手道:“裴公就为此事生气?不值得!那刘文静算什么?裴公何必和他计较?这种人,不值得和他置气!”

李元吉和刘文静没有正面矛盾。刘文静的大嘴巴,说话不饶人,他知道,他也不在乎。当然,不在乎是因为刘文静没有针对过他。

“王爷啊!您是有所不知啊!微臣也不想和他计较,可他老给微臣找事。他在一日,微臣就难过一日,痛苦一日啊!王爷啊!您不知道,如今微臣一想到他,就难受,就心痛、胃痛,寝食难安啊!”裴寂一会儿捂胸,一会儿抚头,一会儿又按眉的。总之,他是浑身不舒服。

裴寂的这种反应也正常,刘文静确实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裴公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父皇那么信任你,和父皇说说,把他调到关外去,不在你眼前晃不就行了?”李元吉心不在焉道,他嘴里说着刘文静,心里却想的是裴寂带他去哪儿快活,“走!走!别想这些烦心事了,找个地方乐呵乐呵!”

裴寂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假意道:“微臣倒真给王爷找了一个好玩的地儿,那里的娘子……美啊!”

“哦?哪儿?在什么地方?快!快带本王去!”李元吉那绿豆眼睛,顿时变得圆圆的,亮亮的。

“唉!只是一想到刘文静……微臣……微臣!微臣想陪王爷去,可浑身没劲啊!”裴寂故意做出虚弱的样子。

李元吉看着裴寂,慢慢说:“是不是解决了刘文静,裴公就有劲了?”

“解决?怎么解决?哪儿有那么容易?”裴寂摇头,“不容易,一点都不容易,他多精啊,解决他?谁能做到?做不到!微臣可做不到!”

“你做不到!莫非父皇也做不到吗?”李元吉撇撇嘴道,“父皇那么信任你,告他一状不就行了?”

“告?告他什么?他一直仗着自己立国有功,而且……”裴寂稍停,看着李元吉,“王爷不是不知道,他和秦王走得那么近……秦王很信任他……”

裴寂说着话,眼神一直没离开李元吉的脸。他在看李元吉的脸色说话。

不说秦王还好,裴寂一说秦王和刘文静走得近,李元吉的脸色瞬间变了。李元吉对哥哥李世民的嫉恨,丝毫不比裴寂对刘文静少。李世民也从不给他面子,经常让他难堪。李元吉无数次想要收拾哥哥李世民,可没那本事。听了裴寂的话,他想,如果把刘文静弄死,让李世民难过,是不是也算为自己出气了?

李元吉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转,又摸着下巴想了想说:“本王倒有个好计策,能让刘文静永远闭嘴,不知裴公可否愿意配合?”

裴寂心里一喜,嘴里却假装道:“永远闭嘴?什么意思?”

李元吉附在裴寂耳边,说了一通。裴寂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却又问:“这计能行吗?”

(7)

李元吉给裴寂出的是“美人计”。当然,这次的“美人计”和李渊太原起兵时,裴寂使的美人计不同,这次的“美人”是刘文静的一个小妾。李元吉让裴寂买通刘文静的一个小妾做内应,寻找刘文静的罪证。

他们想要买通的刘文静的小妾叫阿香,曾是一名乐妓,也曾很得刘文静宠爱。可和所有喜新厌旧的男人一样,刘文静在又纳得一位年龄更小,更美貌的小妾后,便把阿香像用脏的抹布一样,丢在了一边。

如果这位阿香能像当时大部分的女人一样,逆来顺受,那么也不会有后来的事。可这位阿香不是,她不甘心自己失宠,便到处诉说自己的委屈,还说给了李元吉的一位小妾——阿香老乡那里。

李元吉的这位小妾又将阿香和她说的话,在床上说给了李元吉。李元吉当时并没当一回事,甚至还在心里说,有了新的,自然要丢旧的,这不很正常吗?然而,当裴寂和他说起对刘文静的恨,说不知怎么对付刘文静时,李元吉突然想起了那位阿香,觉得可以利用。

李元吉给裴寂说了他的“美人计”后,裴寂虽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还有些拿不准。

“买通这种贪恋钱财的女人好办,只是,只是……能抓住刘文静的把柄吗?”

裴寂从内心深处,对刘文静还是有些忌惮的,要弄刘文静,必须弄死,弄不死很可能惹一身骚。

“哼!刘文静那么自以为是,能找不到把柄?”李元吉瞥了裴寂一眼,“不过呢,能不能抓住把柄,还要看裴公你的了!”

“王爷什么意思?”裴寂问。

“裴公还不了解刘文静?他那性格,那张嘴,只要裴公一逼,什么事做不出?什么话说不出口?”李元吉冷笑一声道。

从这件事上来看,李元吉倒并非像李世民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搞起阴谋来,也很有一套。听李元吉这么一说,裴寂频频点头。他想,这倒是真的,刘文静性子急,冲动,容易被激,一激就容易动怒,一动怒就容易跳,一跳就容易失态,一失态就会胡说,乱做……

“多谢王爷!”裴寂忙向李元吉跪谢。从此次事件,裴寂倒对李元吉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哈哈……不算什么!”李元吉得意地大笑后又道,“怎么样?这下有劲了吧!走,找美娇娘去!”

自那天起,裴寂便无时无刻地“激”刘文静,故意在他面前耍派头,说要纠弹某某(只有左仆射才有这权利,刘文静是右仆射)。这在以前,刘文静不管怎么挖苦嘲弄裴寂,裴寂都不会说这种话,生怕刺激到刘文静。可现在,裴寂说了,不仅说了,还“趾高气扬”地说,专门说给刘文静听。

他就是要刺激刘文静。

刘文静气得血往头顶涌,但又只能忍着(每次裴寂都是在退朝前和旁边人说),等退朝后他想找裴寂算账,裴寂早没影了。几次下来,刘文静快疯了。有次在家里和哥哥刘文起喝酒时,说起了裴寂,不仅大骂起来,越骂火气越大,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拔出剑来,向身旁的柱子砍去,一边砍还一边说要杀了裴寂。

刘文起那时也已喝得晕乎乎,不仅没有制止弟弟,反而随声附和,为弟弟叫屈,说弟弟功劳比裴寂大,但官职却不如裴寂。哥哥的话无疑就是火上浇油,刘文静更是大骂裴寂,骂着骂着,竟然还牵扯到了说皇上,说皇上糊涂,受了裴寂的蒙骗。

“这几年这么不顺,莫非是家宅出了问题?”看弟弟和自己都不得志,刘文起突然说。

刘文起也想让弟弟像裴寂一样,受皇上宠信。这样他也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可刘文静不仅不受皇上待见,就是和秦王,好像也没以前走得近了,很是着急,随口就说起了也许家宅出了问题。

刘文起随口一言,不想却听进了刘文静的心里。刘文静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对!这宅子有妖怪!有妖怪!最近宅子里有鬼影出没。”

刘文静并非是在胡言乱语,这段时间,他时常听宠妾说深夜看到有“鬼影”在窗门口乱窜。有一次,刘文静也看到有“鬼影”在窗前一晃一过。

其实,这“鬼影”是刘文静的小妾阿香。被齐王和裴寂收买后,她急于找到裴寂的罪证,便经常趴在窗外偷听刘文静和妻妾说话。夜深人静,窗外影影绰绰的,刘文静的宠妾便以为是鬼怪。

刚开始的时候,刘文静既不信也不怕,但当他亲眼看到一次后,也便有些信了。这天再一听哥哥说“家宅有问题”,便联想到了“鬼影”。

“要不,明日招巫师来看看?”刘文起说。

刘文静沉默着,犹豫着,虽然喝得已晕头转向了,可朝廷不允许官员招“巫”,传出去会有麻烦,他还是很清楚的。

“咱们可以偷偷请来!”刘文起说,“府里若有人说出去,一个字,死!”

刘文静想了想,点了点头。如果这么做能让自己仕途一帆风顺,甚至击败老对手裴寂,冒冒险也是值得的。

(8)

刘文静怎么可能想到,他的身边隐藏着一个“敌人”,这个“敌人”不仅把他招“巫”的事全都汇报给了李元吉和裴寂,还说他和他哥哥喝酒时,大骂左仆射,甚至还拔出剑来,说要砍了左仆射。

李元吉和裴寂一听大喜。

“这个蠢货!”李元吉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把柄了!本王明天就上书父皇,裴公你也一起上书!”

“王爷,此事最好我们都能避嫌!”裴寂说,“交由大理寺上报可好?”

李元吉一听,连说裴寂想得周到。于是,李元吉招来大理寺,添油加醋,不仅说刘文静招巫师,还说他对皇上出言不逊,意图谋反。大理寺当即写奏章上报给李渊,李渊一看,这还得了,刘文静不仅招巫,还说自己不公,还在家里拔刀要杀了他的爱臣,这不明摆着是要和他这个皇上作对吗?

“把那忤逆朕的刘文静抓起来!”李渊下令道。

刘文静就这么被抓了起来,由于他是朝廷重臣,也便交由属吏审理,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重视,他还委派裴寂和萧瑀监理。

刘文静被抓的消息传到秦王府后,得知罪名的房玄龄首先不相信。

“这事有蹊跷,刘大人总不会傻到想要谋反吧!”

“哼!什么蹊跷,这事明显就是诬告。刘文静时常和裴寂做对,裴寂受不了了,想方设法除掉他而已。”长孙无忌冷笑一声道。

李世民没说话,他想的是其他事。刘文静不会谋反,这点毋庸置疑。刘文静是被宿敌裴寂陷害的,也很清楚。只是,自己要不要救刘文静呢?按理说,他应该救刘文静。因为,从公来说,刘文静对朝廷有功,从私来说,他们曾亲如兄弟。可刘文静的狂妄自大,确实让他有时也很头痛。他曾无数次提醒过刘文静,让他顾全大局,不要处处和裴寂作对,可刘文静依然如故。还有就是浅水原第一战,刘文静的自大,自以为是,酿成悲剧,给自己辉煌的征战史抹了黑。这都让李世民对刘文静感到失望。

“这刘文静啊,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长孙无忌突然说。

长孙无忌是看出了李世民的心思,帮他做决定。长孙无忌的意思是,不用救了,救也没用,这次救了,下次说不定又是这样。不要为了帮这样一个不断惹事的人而坏了自己的大事。

李世民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长孙无忌的话是对的,而且他早就说过,刘文静一定会为自己的冲动和口不择言惹祸端的。

“只怕这次想救也没那么容易。如果真是裴大人的阴谋,陛下会不知道吗?陛下知道还让宋国公和裴大人监理此案,想必就是为了成全裴大人。那刘大人呀,死定了。”房玄龄慢悠悠地说。

房玄龄的意思也很明显,不要没吃到鱼,反惹一身腥。如果救刘文静,很可能违背皇上和裴大人的意愿,对李世民是非常不利的。

李世民也知道房玄龄的意思。其实,如果此事放在起兵前,他一定会救,不管多难都要救,因为那时他需要刘文静。可此时,他身边不乏能人,这些人和刘文静相比,既有刘文静的谋略和眼光,又有刘文静所欠缺的冷静、理智。

总之,此时的刘文静,与李世民而言,就是一块鸡肋。既是鸡肋,何必为一鸡肋而让他的父皇不开心呢?

想到这里,李世民长叹一声道:“这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李世民决定顺其自然,就像长孙无忌说的,刘文静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刘文静迟早会死在裴寂手里,晋阳起兵前,李世民就预料到了,还曾提醒过他,只可惜,刘文静听不进去。

(9)

刘文静被抓后,才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忐忑不已。此时入狱,完全不似两三年前在太原的那次入狱。那次,他淡定自如,知道李世民一定会来救他,可这次呢?他拿不准了(自创唐后,李世民便没再与他喝酒谈世局)。

不过,在得知萧瑀是监理后,他内心又有了一丝希望。萧瑀是隋炀帝的皇后萧氏的弟弟,此人为人正直,学识渊博,隋炀帝时很不受隋炀帝重用,李渊父子建唐后,念其学识和才能,封其宋国公,授内史令。

刘文静觉得,自己若把实情告诉萧瑀,萧瑀一定会为自己申冤。然而,当得知裴寂也是监理后,刘文静心里一咯噔,知道凶多吉少。

那时候的刘文静,并不知自己是被裴寂和李元吉下了套,只以为是自己的小妾,随意乱说话,把自己招巫的事说了出去。

监理再提审刘文静时,裴寂提出他要回避。裴寂是何等狡猾之人,虽知皇上让自己参与审刘文静,是给自己机会,可还是假模假样地在萧瑀面前说:“刘文静素来对我怀有怨恨,我还是避避嫌的好,他如何策划谋反,还是由你审理,并将罪证面君吧!”

裴寂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避了嫌,也落实了刘文静谋反之说。

萧瑀知道裴寂和刘文静之间有矛盾,便单独去狱中见了刘文静。刘文静一见萧瑀,大喊冤枉,称他根本没有谋反之意,还说他为李唐夺得天下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是李唐元老。皇上对他不薄,秦王对他信任,他怎么可能去谋反?还说他是骂过裴寂,可那是他看不惯裴寂无能却又官职在他之上,还整天耀武扬威的。

“宋公,我刘文静对朝廷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对不起朝廷的想法,也不会有谋反念头……希望宋公一定要将实情向皇上陈述。”

刘文静说的时候,流下了眼泪。一向自负骄傲的他,不得不低头。

萧瑀心软了,沉默了一下后,把大理寺奏章上对他的罪名又说了一遍,刘文静心里全都清楚了,是那个他不曾看在眼里的裴寂在陷害他,太狠毒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刘文静喃喃着,“他比我狠,我只是辱骂他,盼他死,可他是真想置我于死地啊!”

萧瑀虽然也看不惯裴寂溜须拍马,但却并不觉得裴寂会去害刘文静,不然,皇上让他和自己审案,他怎么还主动回避呢?何况刘文静口无遮拦,得罪了不少人。即便真像刘文静说的,他是被冤枉,被陷害的,也很难说会是谁冤枉他,陷害他。

当然,萧瑀和秦王李世民一样,都觉得刘文静不至于谋反。

“刘大人放心,本人一定向皇上如实陈述!”萧瑀说。

“多谢宋公!”刘文静磕头跪谢。

只是,萧瑀太过老实,太过按章办事,在给皇上陈述时,邀上裴寂同去。他觉得,既然皇上派他和裴寂一同监理此案,审理时裴寂避了嫌,可向皇上陈述时,裴寂一定要在场。

结果,在他给皇上陈述完,向皇上为刘文静求情,说刘文静并无谋反之意,只是对一些朝廷大臣有怨言,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希望皇上能念在刘文静的忠心和功劳上,予以惩戒,不要以谋反治罪时,李渊看了看裴寂。

“萧爱卿为刘文静求情,裴爱卿怎么看?”

“陛下,刘大人素来对臣有怨言,微臣说什么都不合适,微臣请求回避!”裴寂又假意道。

“裴爱卿如此宽宏大量,但说无妨!”李渊说。

裴寂这才假装无奈道:“皇上既然让微臣说,微臣不敢隐瞒。刘文静确实论才能和谋略,均在微臣之上。可是此人性格浮躁,生性猜忌阴险。一直以来,他都嫉妒陛下对微臣的厚爱,身为右仆射,只因对微臣有怨言,就醉酒时不顾身份,做出如此丑态,实在不该。何况,他对微臣不管做什么,微臣都能忍耐,可对陛下如此不敬,若此次饶了他,日后怕会遭到报复,后患无穷啊!”

裴寂的话有理有据,丝毫看不出在公报私仇,何况还说刘文静的才能和谋略在他之上,他的谦逊和刘文静的自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萧瑀不禁在心里说:“刘大人怎么可能斗得过裴大人?”

裴寂的话,正中李渊心思,他想,刘文静到处说自己偏袒裴寂,对他不公,此次若不“杀鸡骇猴”,不知其他臣子是否还会有样学样,对自己不敬呢?

因此,那刻的李渊,已经在心里给刘文静定了死罪。无奈萧瑀为刘文静求情,也为了让朝廷百官觉得他对此案很“谨慎”,便又令他们二位再次重审。

“此事重大!不能有丝毫马虎!”李渊说。

萧瑀接令回府,心里很是难过。自己没能说服皇上,刘文静的命,看来也只有秦王李世民能救了。于是,他托人给狱中的刘文静递话,让他写信求李世民。刘文静一听,萧瑀都救不了自己,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只得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李世民身上,遂写了封信给李世民,说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李世民本想装聋作哑,不管此事,可收到刘文静的信后,又觉得他很可怜。另一个,也怕身边人说他冷血,便决定去见见父亲。李渊一见李世民提到刘文静,便知道意思了。

“朕知道刘文静和你的关系,你给他说情,朕能理解。可此人若此次赦免,不知他下次又会惹出什么事来。此人为人处世均有问题,在这种时候惹这种事。朕又怎能饶他?”

李世民一听,父亲是一定要刘文静死的。再一想,父亲说得也对。刘文静的脾气性格是容易惹事,如今外患未除,内忧又起,抓他又放他,谁知他又会乱说什么,对朝廷很不利。于是想了想,请求父亲,给他一个和刘文静畅饮的机会,还说希望父亲给刘文静一具全尸。

李渊也知刘文静冤枉,也愿意成全李世民,便答应了,

当天晚上,李世民提着酒肉,去了关押刘文静的监狱。

见到李世民的那一刻,刘文静似乎回到了太原起兵前,那时候,也是他在狱中,李世民提着酒肉来看他,和他喝酒。喝完那次酒后不久,他就被释放了。

“看来,秦王还是那个叫自己肇仁兄的二郎啊!自己得救了!”

刘文静高兴不已,曾经的画面重现:两个人坐在狱中的草席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不同的是,这天的刘文静,没有谈时局,没有说他宏大的理想,更多的是发牢骚,是骂裴寂,骂裴寂是小人,是奸臣……

李世民看着刘文静,轻轻叹了口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想,早都要你改改性格了,你就是不改。此时死到临头,仍然如此。没救了!

不知将要死到临头的刘文静,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狱卒给刘文静送去了掺有毒药的酒。刘文静变了脸色,这才知道,昨天的李世民,不是去救他的,而是为他送别。

“高鸟尽,良弓藏!”他流着泪,大声说。

临死前,刘文静还是不改他的自大。在抚胸长叹完这句话,他泪流满面,中毒而亡。

那年,刘文静52岁。刘文静的哥哥,刘文起也因弟弟受到牵连,被赐死,刘家被抄家……

10年后,也就是公元629年,李世民坐上皇位,追复刘文静官爵,当然,这也是后话。

第三十九节 李世民屠夏

(10)

刘文静的死并未在唐朝廷引起多大反响,大家的关注点在另一件关系着李唐江山的事上。这件事就是刘武周夺得晋阳,得晋阳以北大部分地区。

晋阳对李唐意义深远。隋炀帝先失晋阳再失长安,最后失去大隋江山,这让深信宿命的唐高祖李渊很是焦虑。再加上裴寂和李元吉不停地在他耳边说刘武周、宋金刚多么多么厉害,加深了唐高祖李渊的恐惧心理。如何避免不再重蹈隋炀帝覆辙?那就是严加防守长安。只要长安不失,隋炀帝的悲剧就不会重演。

既然已经失去晋阳,那就固守长安,让刘武周无法得逞。李渊的这种念头一生出,便有了放弃整个山西的想法。

这天上朝时,面对李世民等人提出的攻打晋阳请奏,他淡淡地说:“刘武周的势力越来越强,只几个月就攻下了多半个山西,天下割据势力不单是他一个,先把他放放吧!攻打晋阳的事就暂时不要提了!”

李世民在惊愕中抬起了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皇要放弃晋阳?”他喃喃着。

“皇上是这个意思!”身边的长孙无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自己没有听错,太不可思议了。父亲,这位唐朝廷至高无上的皇帝,竟然在这关键时刻,又犯了胆怯的老毛病。想当初,直驱长安时,如果不是自己苦苦哀求,父亲早就退缩了,那么,还会有今天的大唐吗?

李世民看着父亲,看着金銮殿上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父亲。那时候,他的心里有了“如果我坐上了皇位,一定不会这么懦弱”的念头。

“父皇……父皇放弃晋阳?不想再拿回晋阳了?”李世民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他竭力压制住内心愤怒而发出的声音。

“不是不想拿回,是暂时无法拿回!现在的精力如果都放在对付刘武周上,那么,其他地方的割据势力,势必会借机捣乱……”李渊说。

其实,他内心还有另外的担心,那就是曾经不得已归了唐,依然心存不甘的地方官员,很可能在此时起兵谋反。如果真是这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还算稳固的李唐基业,又该摇摇欲坠了。他必须防范,加大精力防范。

“父皇!那可是晋阳……是我们兴国之地!”李世民大声说。过度的激动,让他的声音变了调,尖利起来,“任何地方都能失去,这里必须夺回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夺回来!”

李世民那反常的尖利的嗓音,惊呆了在场的官员。他们全都屏住呼吸,有用余光看李世民的,也有抬眼皮看金銮殿上的李渊的。

金銮殿上的李渊,原本端坐的身体稍稍朝前倾着。李世民的反应,同样超出了他的预想。他知道李世民不会认同他的这个想法,但没想到他以这种方式,以和自己对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认同。

他有些愤怒,愤怒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安,身体不时动着,像有一万只跳蚤在身上爬行。

整个大殿空气紧张,所有官员都像被冻结。长孙无忌不禁为李世民担心起来,他决定打破僵局。

“陛下,这晋阳不能给刘武周!”长孙无忌上前一步说,“刘武周绝对不会只有这么点胃口,他一定还想得到更多!而且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会越多。我们不能让他得逞……一定要遏制住他的野心。”

大殿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冻结”的官员也活了。

“陛下,刘武周要的是天下!”房玄龄也上前一步说。

李渊前倾的身体重新恢复正常,他看看李世民,又看看长孙无忌,再看看房玄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都是秦王府的人,这秦王府的人,敢这么挑战自己的权威,胆子也太大了,这胆子是谁给的?不就是秦王李世民,自己的二儿子二郎吗?

看来,不仅要防范外侵,防内乱,还要防秦王府啊!李渊想。不过,抛开他们是秦王府的人,抛开他们胆大挑战自己的权威,他们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李渊长长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然后将眼光看向李建成和李元吉。

“大郎、四郎,你们同意二郎的意见吗?”

李建成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说,弟弟李世民说得没错,父亲李渊的想法也对。刘武周、宋金刚能力不凡,想要夺回太原并非易事,必定会派出大部队,精锐部队。那么,趁大部队离开,其他割据势力趁长安防守虚弱,进攻长安怎么办?隋灭唐建,不就是长安兵力削弱才让他们有了机会吗?虽然太原重要,可和长安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李建成犹豫难定。而那李元吉早已忍不住了,他连跨两步,先说哥哥李世民这么说是不知宋金刚厉害,接着又夸张地描述宋金刚如何如何厉害,厉害到犹如天兵天将下凡。

“宋金刚有员大将,大家叫他尉黑子,使起铁鞭来,出神入化,一人抵百!”

李元吉把尉迟恭说得那么厉害,只是在为自己在晋阳的落败,狼狈逃回长安找借口。尉迟恭的本事他根本就没见过,尉迟恭使铁鞭的英勇神武,还是他听逃回长安的刘弘基说的。

“那尉黑子叫尉迟恭,确实厉害!刘弘基和长孙顺德都和他交过手。”李世民看着弟弟李元吉,他对这个长相古怪又无能的弟弟厌恶到极点,冷冷地说,“四郎,你还不知道吧,那尉迟恭夺槊更是天下无敌!”

李元吉眨巴着眼睛,被李世民噎得说不出话来,夺槊是他李元吉引以为傲的技艺,他曾号称自己夺槊天下第一。

“那……那黑炭头虽然铁鞭使得厉害,可那夺槊……夺槊根本不是本王对手!”李元吉瞪着细眼,斜视着李世民说。

李世民又是冷冷一笑。

“那么,有机会,你们可以较量较量,看到底谁是天下第一!”

李世民说完,收回眼光,看向父亲。他不再愿意和李元吉争辩,也不屑于和他争辩。

“父皇!晋阳乃大唐基石,那里资源丰厚,要是我们真把那里丢了,也就太可惜了。父皇能否给儿臣精兵三万?若能,儿臣定会夺回晋阳,灭掉刘武周、宋金刚!”李世民说。

李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答不答应呢?夺回晋阳当然好,可会不会给长安带来危机?李渊沉默半晌,最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太子李建成,左仆射裴寂。

“大郎、裴爱卿,你们二位觉得二郎率兵前往如何?”

裴寂看了李建成一眼,他需要知道太子的想法。若从李唐江山社稷考虑,他应该赞同派秦王去出征。可支持去,也就预示着支持秦王李世民,那么,太子李建成会高兴吗?如果从支持秦王还是太子中选择的话,裴寂是会选择支持太子的,不仅支持秦王他得不到什么好处,更主要的是,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帝王。

“儿臣觉得二郎定会不辱使命!”李建成说。

“微臣觉得太子所言即是!”裴寂小声说,不敢看李元吉,更不敢看李世民。

不敢看李元吉是因为说了和李元吉相反的话,不敢看李世民则是因为刘文静。

裴寂自陷害刘文静丢了命,便有些怕李世民,怕李世民眼神里飘过来的鄙视。裴寂经常有种错觉,觉得刘文静死后,把对他的鄙视,全都留给了李世民。

他不知道,他只是做贼心虚而已。

李渊在又沉默半晌后,下定决心,大声道:“二郎听令……”

自此,李渊诏李世民为益州道大行台尚书令,统领关中兵,收复晋州北,夺回并州、晋阳……

(11)

公元619年10月,李世民统关中军进攻刘武周、宋金刚。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向晋州方向进发。路途中,突然涌出很多逃难者,他们衣衫褴褛,慌里慌张;看到他们后,惊慌失措,径直低着头急速离开,逃跑一般。

“问问怎么回事?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李世民突然停下,对身边的房玄龄说。

房玄龄正待拦住一位老翁要问,却被那程咬金抢了先。程咬金抓住一瘦小老头,正大声吆喝:“说,你们是什么人?到哪里去?为什么慌里慌张?”

“军爷……我们……我们……夏县……夏县的……”那老头目光闪烁,惊惧地四下瞄着,瞄着这个大部队。

“夏县?为何从夏县逃跑?”秦叔宝也来到了程咬金面前,勒马问,他的声音就和颜悦色多了。

“那……那……那魏王被杀了!”老头说完,趁程咬金没注意,撒腿就跑。程咬金正要追,却被秦叔宝拦住了。

“别为难他们,他们就一逃难的老百姓!”秦叔宝说。

程咬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叔宝说得对!他们只是逃难的百姓,何必为难他们呢?”李世民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他们身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没听明白老头说的意思。

“刚刚那老人说什么?说什么魏王被杀了?魏王是谁?”

李世民有些茫然,何处又冒出来了个魏王?难道又有谁起义,在此称王了?

“就是那叛贼吕崇茂!”长孙无忌说,“刘武周能夺下晋州,还多亏了这‘魏王’呢。”

长孙无忌说到“魏王”时,语气里有掩饰不住地鄙视和嘲讽。他在想,真是什么人都敢称王啊。

“哦!原来如此!死得其所!”李世民刚说完,突然又说,“对了,这叛贼吕崇茂被谁杀了?他不是占据着夏县吗?怎么又被人杀了?谁杀了他,莫非是我们的人?”

在李世民带着关中军进攻刘武周时,李渊已经下诏,令永安王李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内史诗郎唐俭率兵讨伐叛贼吕崇茂。

“如若这吕崇茂真被我们的人杀了,那可就太好了!夏县重新夺回,永安王他们也就能配合我们去讨伐刘武周了!”长孙无忌说。

就在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搭话的工夫,房玄龄已经从逃难的难民那里得知,吕崇茂确实被杀,只是不是被唐军杀死的。

“据说是被宋金刚的人,那个黑大个……”房玄龄说,“应该是尉迟恭!”

“什么?怎么会这样?吕崇茂谋反,不就是为了配合刘武周攻打晋阳吗?怎么还被那胡敬德(尉迟恭)杀了?”长孙无忌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是蹊跷!难道他们也反目了?不过,不管宋金刚和吕崇茂怎么打了起来,现在能确定的是,永安王他们还没拿下夏县!”房玄龄说。

李世民沉默起来。夏县曾经是李唐地盘,先被逆贼吕崇茂占据,如今吕崇茂又被宋金刚的人杀掉,那么就是说,夏县现在落到了刘武周和宋金刚手里了?

怎么办?要不要支援永安王,夺回夏县?可若去夏县,进攻晋阳是不是就耽误了?

“克明兄!克明兄呢?”李世民四下寻找着。

李世民如今遇到左右为难的事,习惯性地会找杜如晦。只有杜如晦和他的意见一致了,他才能完全放下心来。

有人帮他去找杜如晦,一会儿工夫,杜如晦就小跑着过来了,好像知道李世民会问他什么似的,不待问便说:“大王!以微臣之见,我们倒不妨把这夏县拿下,既然宋金刚在这里,在哪里打宋金刚不是打呢?反正这地方最后还是要收回的,何况要是收回了,对刘武周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长史(杜如晦)所言即是,从吕崇茂被胡敬德杀能看出,他们之间应该有了问题。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是我们的机会。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拿下夏县!”长孙无忌也说。

不用再犹豫了,李世民即刻下令:“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前行,一路随本王去夏县!”

(12)

等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程咬金到夏县时,夏县正处于三方混战中。虽然吕崇茂已死,可他的部下还在,还在坚守阵地。宋金刚的人也在,他们一边防着吕崇茂的人,一边抵抗唐军入侵。而那唐军则只能在外围,既对付吕崇茂的人,又对付宋金刚的人。

吕崇茂被杀,是尉迟恭所为。在宋金刚率领他的兵马来到夏县,想以夏县为堡垒,迎战想收回夏县的唐军时,与吕崇茂为夏县是谁的领地发生了争执。

吕崇茂的意思是,你们帮我拦住唐军夺夏就可以了,但夏县是我魏王的,不是你宋金刚、刘武周的。而宋金刚却觉得,你魏王都是我们的人,夏县当然也是我们的了。如果夏县不是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帮你阻止唐军?

于是,两方发生了争执。

也就在那时,永安王李孝基、内史诗郎唐俭等率领的唐军也到了夏县境内。

吕崇茂和宋金刚对夏县的归属还在争论着,又有个争夺夏县的。吕崇茂急了,知道此时不是和宋金刚争执的时候,以他自己的力量,既斗不过宋金刚,也斗不过唐军,不如先和宋金刚联手,赶走唐军再说。

“本王当初起兵,也是为了配合你们攻晋阳。如今晋阳在你们手里,你们现在应该帮本王赶走唐军,消灭唐军。”吕崇茂说。

如果吕崇茂降低身份,用乞求的语气,求宋金刚帮他们,也许宋金刚会如他的愿。可惜,吕崇茂以一种“我有恩于你,你必须帮我”的姿态,让宋金刚很是反感。他冷笑道:“若非我们,夏县早不在你的手里了。别说夏县,就是你的人头,也早已不在你的项上了。”

吕崇茂能自称“魏王”,也是有野心的,怎会甘愿降低身份?他认为他和刘武周、宋金刚是平等的,是互相利用的盟友关系,听宋金刚这么说,急了,大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本王不会归附于任何势力!”

于是,联合起来对抗唐军的目的没有达到,两家全都剑拔弩张,对峙着。脾气暴躁的尉迟恭,突然冲出,不耐烦地将吕崇茂一刀砍了。

“和他废什么话?打唐军要紧!”一手提着流血的刀,一手提着吕崇茂被砍的头颅,尉迟恭大声说。

两方人全都怔在了那里,就连宋金刚也惊呆了。

“他们……他们杀了魏王!”吕崇茂的亲信喊,“和他们拼了!”

两队人马顿时乱成一团,杀成一团。外围的唐军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宋金刚和吕崇茂都在城内,不敢轻举妄动。得知两方打起来后,永安王李孝基一喜。

“机会来了!往里面闯!”他大声说。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等他们闯进城,宋金刚和吕崇茂的人竟然暂时放下恩怨,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了。当然,这次联合起来,一起对唐是宋金刚提出的。宋金刚也知道,唐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若不和吕崇茂的人联合,对付两边也有些吃力。

吕崇茂的副手也不笨,他们是叛唐,因而不可能和唐联手对付宋金刚。而现在他们又必须联合一方,不然任何一方都会让他们全军覆灭。于是,他答应了宋金刚的提议,但提了个要求:杀害魏王吕崇茂的尉迟恭必须抵命。

宋金刚当然舍不得,但答应让尉迟恭离开夏县,说之后怎么处置尉迟恭,等打败唐军再说。情况危急,吕崇茂的副将也只能如此了。再说了,对他而言,吕崇茂的死对他更有利,之所以他让尉迟恭给吕崇茂抵命,只是想堵大家的口而已。

就这样,杀害吕崇茂的尉迟恭离开夏县,回到了晋阳,这也是李世民到夏县未能见到他的原因。

李世民的到来,让原本胶着着,略显劣势的唐军,渐渐有了优势。宋金刚见唐军优势明显,也不兑现他所说的和夏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句话了,竟然偷偷撤走了他的兵,只留下吕崇茂的副将带着自己人还在挣扎。

没有了宋金刚的人马,唐军很快就将吕崇茂的人杀的杀,抓的抓,夏县被唐军占领。

然而,令李世民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准备像每次占领一座城池一样,开仓放粮,笼络百姓时,却发现不停有唐军失踪或被杀。

在接连有人汇报,士兵被杀或失踪后,李世民觉察出了异样。

“怎么回事?难道城里还有潜伏着的宋金刚的人?”

“也有可能是吕崇茂的人!”房玄龄说。

“再看看,事情有些不对!”长孙无忌说,“这个地方我总觉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李世民知道长孙无忌所说的不一样是什么,他也有这种感觉。其他地方,在他们收复后,百姓都会上街欢迎他们,应征入伍的更是络绎不绝。可夏县没有,不仅没有,那些百姓看到他们时,不是躲避就是冷眼,甚至很多人的眼神里带着仇恨。

“开仓放粮吧!”李世民说,他希望开仓放粮能改变这种局面,“还有,让大家多留意,不要单独外出!”

然而,唐军还在继续减少,开仓放粮的热闹欢庆场面也没有出现。不仅热闹没有,大白天的,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而一到晚上,嚎哭声听得人汗毛倒竖,犹如到了一个鬼城,阴森森的。

“夏县百姓对我们有敌意!”长孙无忌出去一圈后,回来给李世民汇报说,“二郎,知道为什么吗?”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等着他的答案。

“吕崇茂就是夏县人,且他集结的队伍,全都是夏县人。也就是说,夏县每家每户,多多少少都和那些被我们杀了的人有些血缘关系。”

长孙无忌还没说完,李世民便说:“我们杀了、抓了他们的亲人?”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

“此事不妙!不妙啊!”

夏县对唐军的敌视越来越严重,唐军甚至成了过街老鼠,时常被围攻……

“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唐俭说,“这里的人都疯了!听说又有人集结起来了,想叛乱!”

“那就更不能走了。我们必须留人在这里镇守,不然夺下夏县干什么?我们的胜利果实,不能被别人抢走,谁都不行!”李世民说,眼神里有一丝杀意,“这块地盘……是我们的!我们的!”

李世民加重了语气。

“可……”唐俭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人说,又有几名唐军被夏县的百姓围殴致死,“他们还挖了我们士兵的心,非常残忍……”

“他们还喊,把唐军赶出夏县!”又有人慌慌张张地汇报说。

“无忌,你说怎么办?”李世民问

“看来,这里的人都是刁民啊!”长孙无忌说,“这些人是驯化不了的!也是不会成为李唐良民的。想要这片土地永远成为大唐领地,想要这里安宁,这些人都不能留!”

长孙无忌说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他们都是百姓啊!”李世民叹气道。

“他们不是百姓……他们是隐性的叛军!”长孙无忌说,“地方留下,人就不能留;人留下,这地儿就要放弃!”

李世民知道想要永久解决这个问题,就要按长孙无忌说的做。其实,长孙无忌的想法,也是他的想法,只是他不愿意说出口,长孙无忌替他说了而已。

“留地,不留人!一个都不留!”

李世民带着长孙无忌等人离开了,他们要去攻打晋州,离开前,他这样交代唐俭。

夏县城门被关了起来,所有城内的人,一个个都在消失,最后,全都死在了唐军的刀下,血流成河……

屠夏,成了李世民一世“明君”的一段黑历史。有人说他是被逼无奈,也有人说,这正好证明了他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暴君。

其实,真实的李世民,既是明君,也是暴君,只要有利于李唐江山,有利于他们开拓疆土,巩固政权,他的明君和暴君身份,随时可以互换……

第四十节 柏壁之战

(13)

公元619年11月,李世民率领关中军,沿黄河,向龙门方向行进。一路上,他都在问杜如晦和房玄龄,问他们此次和刘武周、宋金刚之役要注意些什么。

这是李世民的谦逊,也是他作战胜多败少的原因之一。他虽然心中有数,却也要听取旁人的意见。长孙无忌曾就此事问过他,问他身为李唐秦王,为何很多事情都要听取别人的意见。李世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他擅长弓射谁都知道,对于好弓要用什么材质做也很清楚,可十八岁那年,他在向一位弓匠手夸耀他的弓天下无双时,那位弓匠手看了看被他称为绝世好弓的弓后,摇了摇头,说那弓并不好,李世民问其原因,弓匠手说,造此弓的木料中心不正,木纹歪斜,用这样材质做成的弓,虽然强劲有力,却箭路不直,称不上好弓。当时的李世民听了很惊讶,也很惭愧,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也是从那时候起,李世民经常请教别人,从别人那里汲取他需要的养分。

李世民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拥有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他们的存在,让他少走了很多弯路。

拥有杜如晦是因为房玄龄。

杜如晦是长安人,自小喜欢读书,尤其擅长文史,隋炀帝时期,他在滏阳(今邯郸磁县)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官,由于发挥不了他的特长,也不愿意浑浑噩噩,便弃官回家(和房玄龄的经历有些相似)。

相似的人总能互相吸引。

房玄龄和杜如晦就相识在滏阳。在他们相识前,杜如晦就曾听说过房玄龄,很是佩服,也很想认识他。最终在一位朋友的介绍下,两个人相识,并一见如故。李渊父子夺取长安后,房玄龄第一时间就去见了杜如晦,在对杜如晦大肆夸赞李世民后,又向李世民隆重推荐了杜如晦。

李世民第一次见到杜如晦,印象一般,见他相貌平平,也没看出有过人之处,不过,碍于房玄龄推荐,也便让他做了秦王府曹参军。

秦王府自建唐起便英才云集。相比秦王府,其他王府,甚至太子府都逊色了很多。为了平衡皇子间的势力,李渊决定从秦王府调出一些人去外地任职。当然,为了安抚李世民,让他自己挑选人去外地。

杜如晦自进入秦王府,确实没有给李世民带来什么惊喜,便有心调他出去。房玄龄知道后,对李世民说:“府里人才济济,去几个不足为惜,可杜如晦一定要留下。此人看似普通,实则聪明达识,是王佐之才,能助大王经营天下!”

李世民非常信任房玄龄,也相信他的推荐,便将已经调出的杜如晦又换了回来。而确实,杜如晦很快就让李世民意识到了他的不凡。浅水原第二战的胜利,就有杜如晦的功劳。

杜如晦和房玄龄,自此也成了李世民身边最不可缺少的左右手。不管遇到什么事,有疑虑时,李世民最先征询的就是他们的意见。

杜如晦此次听李世民问他们,想了想便说:“宋金刚率军从夏县撤退后,进了柏壁城。柏壁不同于其他地方,更不像浅水原平谷多。柏壁的山多,峡谷多,是最好的屏障。宋金刚之所以选择这里,就是想靠地势胜我们。虽然我们是攻方,可同样可以利用柏壁做屏障,和宋金刚打一场持久战。”

“克明说得没错,柏壁虽然是宋金刚的屏障,但我们也可以转化为我们的屏障,何况绛州是我们的领地。”房玄龄也说。

李世民频频点头,杜如晦和房玄龄这么一说,他心里就有了主意。

“好!加快行军速度,在柏壁驻营!”李世民下令。

想去柏壁扎营,必须过黄河。而那时正值11月份,黄河边寒风嗖嗖,河水虽已结冰,却因冰太薄,无法利用冰面过河。想从龙门渡黄河,又必须敲碎薄冰,涉水而过。

虽然涉冰过河很艰难,可有了李世民的率先示范,唐军个个受到鼓舞,纷纷下河,不畏严寒。

过了黄河,李世民令唐军驻扎在了柏壁的不远处。选择驻扎在离柏壁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李世民有他的考量,他想与固守绛州的唐军配合,对守在柏壁城内的宋金刚形成掎角之势。

寒冷的冬季,黄河以东的各州县粮食非常紧缺,可这里的人对李世民还是很有感情的,知道他要收复晋州以此了,很是高兴,应征者众多。

也活该刘武周、宋金刚倒霉,在他们占领晋州以北以来,天公不作美,百姓粮食收成不好。粮食收成的好坏,很大原因是天气,可老百姓不管这些,他们不会怪罪老天爷,怪罪的只有刘武周和宋金刚,觉得是刘武周和宋金刚造成了粮食收成不好,让他们吃不饱,穿不暖。

李渊父子在晋阳还是有群众基础的,也就是说,从“人和”上看,唐军明显有优势。

李世民从主动请战夺太原以来,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这从他所带的人中就能看出,文有房玄龄、杜如晦、薛收、褚亮……武有候君集、长孙无忌、秦叔宝和程咬金……好似把秦王府的所有精英都带上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既是持久战,必定需要贮存充足的粮草,李世民知道粮草对一场战役的重要。

在柏壁附近驻扎后,李世民发文向柏壁周围的村镇宣传,说他李世民来了,要将刘武周、宋金刚赶出晋州以北,给老百姓以安定富足的生活。似乎他这次来,就是给百姓送福音的,而不是战争。

百姓们更高兴了,为了让李世民尽快将刘武周、宋金刚赶走,他们把从牙缝里省下的粮食,全都送给唐军。一时之间,李世民的粮仓丰富,兵马充足。

“好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李世民满意地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接下来,我们就去看看宋金刚在做什么!”

“侦察敌情的事还是交给我吧!”长孙无忌说。

李世民笑笑道:“你当然要去,不过我也要去!”

“大王还是不要去了吧!大王坐镇指挥,侦察敌情的事交给我们!”候君集说。

“就是就是!有我们在,大王就放心吧!养精蓄锐为之后的大战做准备!”程咬金一拉秦叔宝也说。

秦叔宝连连点头,急忙附和。

这是秦叔宝和程咬金第一次随同李世民作战,很是兴奋。一路上,李世民的亲民,让他们很感动,禁不住想要为李世民做些什么。

“多谢大家了!今天,我们在这儿的这几个人都要去!”李世民笑着说。

“都去?”在场的人都很吃惊。

“有必要去这么多人吗?”长孙无忌说。

“此地地势复杂,人太少了解的不全面。”李世民说着,便让长孙无忌和候君集、段志玄等人一组,向北边侦察。而他则带着秦叔宝、程咬金等人,向东边侦察,然后再汇总情况。

“这次的侦察必须仔细,不能放过任何地方。”

李世民说完,挥了挥手,率先朝东边走去。秦叔宝和程咬金带着另一些人,快步跟上。而那长孙无忌和候君集等则带着另一些人,向北边去了。

(14)

宋金刚知道李世民的厉害,不仅严防死守柏壁城,还在晋州和龙门之间设了无数营地,层层防守,以防唐军进攻。宋金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打一场防御战,可李世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一上来就进攻,反而在柏壁附近驻扎下来,按兵不动。

“这唐军想干什么?”宋金刚问副将寻相,“怎么在那里不动了?”

“很明显,那李世民想和我们打持久战,能选择在那里驻扎,想必也想利用柏壁的特殊地势做屏障。不过,若论打持久战,比的是耐力。我们在城内,比他们在城外驻扎更有优势。放心吧将军,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何况还有天寒地冻帮我们。”寻相说。

宋金刚点头,夸赞寻相说:“说得好!本将军就要在城里舒舒服服地看他们在外面受冻!”

宋金刚安心以防御为主,他要静等唐军沉不住气,率先发动进攻,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很好地收拾唐军了;他觉得,唐军在外更更容易烦躁。

“找些人去四下转转,别让那唐军钻了空子。”宋金刚说,“听说那李世民最擅长的就是使诈。”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宋金刚的谋略,并不比李世民差多少,也和李世民不谋而合,派骑兵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侦察。

李世民一行向东南方向缓缓前行,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骑着马,但由于山中积雪很厚,不得已只好下马,牵马步行往前走。

冬天的山野格外安静,静得只听到他们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或许是为了打破寂静,也或许是为了帮助大家转移注意力,抵御严寒侵袭。李世民和身边的秦叔宝和程咬金聊了起来。

“叔宝兄、知节(程咬金)兄!第一次和我行军打仗就要做侦察兵,是不是很不习惯?”

秦叔宝和程咬金一愣。虽然在瓦岗寨时,他们得到了李密的重用,可李密从来没有和他们以“兄弟”相称。而堂堂秦王,皇上的二儿子,竟然叫他们“叔宝兄”“知节兄”,两个人激动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

“能……能和秦王一起侦察,我……我老程高兴还来不及呢!”好一会儿,程咬金才大声说,激动让他有些结巴。

秦叔宝相比程咬金就淡定多了,虽然眼眶湿润,还是用尽可能平静地语调说:“知节兄说得是,秦王此举,我秦叔宝是第一次看到,甚是感动。以前,我们就听说过秦王大名,说秦王对属下好似亲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此次秦王亲自侦察,我等更是佩服。秦王能带着我们两兄弟一同前往,我们……荣幸之至!”

李世民“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心里很是得意,以这种方式和降将说话,是他的风格。他知道秦叔宝和程咬金的性格,也知道他们最想听什么,最想要什么。

程咬金第一次见秦叔宝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小声调笑道:“叔宝,还‘荣幸之至’。这番话要不是我亲耳听到,真不敢相信是从你的嘴里说出的。”

秦叔宝不好意思地瞪了程咬金一眼,程咬金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对了,叔宝兄、知节兄,你们为何要应征入伍?家里还有何人啊?”李世民又问。

关心下属是他笼络人心的第二招。战乱时期,哪个应征入伍者没有一段心酸史,不是无奈离家呢?正因为知道,李世民才更要问,他要让他们感受到自己对他们的格外关心。

果然,李世民这一问,秦叔宝和程咬金都红了眼眶。秦叔宝说他父亲早逝,寡母独自抚养他长大,几年前也去世了,如今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而程咬金的经历和秦叔宝相似,都是父亲早逝,由寡母抚养长大。不同的是,程咬金还有个哥哥;寡母也还活着,和哥哥在一起生活。

“两位的经历还真是心酸,不过既然来到我秦王府,你们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我们大家都是兄弟!”

李世民这话一出口,又是引起了两位感激涕零。

“唉!君王无道,天下大乱,这才导致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啊!”李世民又感慨道。

“秦王英明,隋炀帝让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如果不是他昏庸无道,如果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我们又何必举杆起义?我们一定在家里以种田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娶个娘子,生一堆儿子,好不快活。可……”秦叔宝长叹一口,又说,“可是,我们辗转几次,都……一言难尽啊!好在我们总算投得明君。如今,我和知节兄看到陛下和秦王您善待手下,胸怀宽广,为百姓着想,很是感动!”

“叔宝说得对!我老程不会像他那样文绉绉地说话,可我知道,陛下和秦王是真的在为百姓好!等哪天天下安定,不打仗了,我就回家,侍候老娘!”程咬金接话道。

“哈哈哈……好!等这次胜利而归,叔宝兄和知节兄的婚事,我二郎做主了,以后你们二人就在长安娶妻生子,知节兄把老娘和哥哥一起接到长安来,一家团圆!”李世民大声说。

李世民的这番话,顿时又让秦叔宝和程咬金热泪盈眶,激动不已。两个人当场就要给李世民下跪拜礼,被他拦住了。

“我秦叔宝向秦王保证,一生忠于秦王!”秦叔宝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真诚说道。

程咬金一听秦叔宝这么说,也模仿他的话说:“我老程也像叔宝一样,向秦王保证,一辈子忠于秦王,为秦王做牛做马!”

李世民开心地笑了,攻心成功。他知道如何让这两位猛将死心塌地忠于自己。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秦叔宝和程咬金,之后成了他夺储、称帝时的最强力量,一生都没有对他怀有异心。

三个人经过这番对话,激情澎湃,艰难的山路也不觉得难走了。然而,因为说话,他们没有注意脚下的路,经过一处斜坡时,几个人脚下一滑,滑下了山坡。等到李世民从山坡下站起身,朝四下一望,才发现他掉落在一个山谷处。

不过,秦叔宝、程咬金及其他侦察兵不在身边,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摸着脑袋,懵懂的随从和三匹马。

“大王还好吧!”随从快速从地上爬起,见一身是泥的李世民,吓得脸都白了,跌跌撞撞地跑到他面前,惊慌地问。

李世民拍拍身上的雪泥说:“没事,这种地方,摔下来也不会受什么伤?看看马有没有受伤!”

随从长吁一口气,跑到三匹马旁,仔细检查一番,只有一匹马有刮伤,并不严重。

“他们其他人呢?”李世民抬头看了看他们滑下来的山坡,层层叠叠的,想必掉落到其他地方了吧!

随从把嘴捂成喇叭状正要叫喊,被李世民制止住了。

“这个地方情况不明,别把敌军引来了!”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照在山谷上,积雪发出细微的嗞嗞声,融化着。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看到旁边有块光溜溜的巨石,李世民走了过去,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结果温暖的阳光竟然让他打起盹来。

“本王在这里小憩一会儿!等会儿再去找他们!”李世民说着话,躺在了巨石上。也许是太过劳累,很快便发出了呼噜声。

随从坐在他附近不远处,警觉地观察着周围情况。寂静的旷野,温暖的阳光,致使随从也困得上眼皮搭在下眼皮上,不知不觉地趴在地上睡了起来。突然,睡梦中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惊醒一看,是老鼠刚刚从他脸上跑过。再一看,原来有条蛇正在追老鼠,老鼠逃跑时,慌不择路惊醒了他。

随从气呼呼地拿起一块石头,正要去砸那打搅他美梦的蛇和老鼠,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和人的说话声。

“是我们的人吗?”随从虽然这么想,还是叫醒了李世民。

“大王!附近有骑兵!”

李世民睁开眼,仔细一听,是有骑兵。

“不好!是敌军!”李世民小声说。之所以这么说是他知道,他们的侦察兵没有这么多人,且不可能是骑兵,听声音,这是二十多人的骑兵队。

可不是吗?就在他话音刚落,眼前便出现了骑兵队,他们端坐马上,朝这里看着。显然这些骑兵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山野里会出现两个身穿盔甲者,顿时愣在了那里。

“你们……”骑兵头领刚开了个头。

李世民便小声对随从说:“快跑!”

随即,两个人便跳上马,朝骑兵队反方向跑去。

这群骑兵是奉宋金刚之令来巡查的,看到李世民和随从跳上马,他们马上反应过来,不是他们的人。

“快追!是唐军!”骑兵头领喊。

跑出一段距离,马上的李世民倒不慌了,他镇定自若地拿出弓箭,连射两箭,两箭各中领头的两名宋军骑兵。见自己的将领被射死,那些骑兵们怕了,嘴里虽然还在嚷嚷着“快追”,但追赶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

李世民和随从脱险而去……

(15)

公元619年12月,李世民在与众将领交换了各自侦察的情况后。将领们纷纷向李世民请战,要做攻打柏壁城的先锋。

李世民却摇头道:“此战不宜速战速决。宋金刚手下有很多精兵强将,刘武周能占据太原,就是因为有宋金刚,以及宋金刚手下的这些猛将。当然,宋金刚也是有软肋的。据我了解,柏壁城里的储备有限,由于他自视在城内,也自以为我们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并没重视储粮,何况一直以来,攻占顺利的他们,都是打下某地后就地补充军需,没有储备的习惯。因此,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逼他们关闭城门不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受不了了。”

“等他们耗尽粮食?”长孙无忌对此表示怀疑,“他们会耗尽粮草,这点我相信,可我们又如何防止他们运送粮草呢?柏壁的地形特殊,根本无法完全隔断他们粮草通道!”

李世民点头道,这点他也想到了,他说:“我们并非只是隔断他们的粮草通道,我们还要去攻打潞州、浩州,这样既能给他们的要害地以沉重打击,而且还能切断他们的粮草通道。在他们无计可施后,定会无奈放弃此地的。”

李世民想不战而胜。

“如果他们不放弃呢?”长孙无忌又提出了疑问。与其说是他在问,倒不如说是他在替其他将领问,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放弃?”李世民笑了,“那我们就攻打!”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要打得他们后悔没有投降!”秦叔宝自和李世民一同做过侦察兵后,在李世民面前,胆子大了很多,他迫切想和宋金刚作战。

“对!对!那时候,宋金刚一定会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程咬金也抢着说。

众将领喜形于色,又争抢着要去攻打潞州、浩州,他们都想在此次攻打刘武周和宋金刚中立首功。李世民让他们不要争,说真正的恶仗并不在潞州,也不在浩州,而在柏壁。

“你们要留下来!”李世民对秦叔宝和程咬金说。

攻打潞州和浩州,李世民派的是王行敏和李仲文;而隔断粮草通道的任务,则交给了张德政。

这三个人最终都不辱使命。王行敏和李仲文经过两个月的恶战,最终全胜而归。而张德政,更是以偷袭的方式,将给宋金刚运送粮草的黄子英拦截在了半路,断了宋金刚的补给,不仅如此,他还趁势占领了张难堡。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说那固守在柏壁城,准备跟唐军打持久战的宋金刚。

李世民派人隔断他们的粮道,宋金刚是想到过的,不过也坚信唐军不可能堵截他所有的粮草通道。粮草通道有很多,且很隐秘,李世民纵有能掐会算的能力,也会漏掉一两条通道的。

可让宋金刚没想到的是,李世民会派人去攻打潞州和浩州,这让他,甚至刘武周都措手不及。那时候的他,还在柏壁闭城不出,和唐军比耐力,直到有消息传来,原本能最快到达柏壁的运粮草的黄子英,被唐军拦截。

“哼!”宋金刚冷笑了一下,他想,他没猜错李世民,果然会用这一招。不过,虽然对此有预案,可还是有些慌乱。那从其他运粮通道到达的粮食,什么时候能到?肯定不是现在,可现在,他们已经面临粮秣断绝的问题了。

“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宋金刚在心里安慰自己。

粮草面临短缺,可还没有完全断绝,还能忍耐。可接下来传来的消息,让宋金刚再强装镇定也不可能了。唐军进攻潞州和浩州了。

“什么?进攻潞州和浩州?”宋金刚大惊失色,从座位上腾空而起,慌乱中,竟然将桌上的茶碗碰到了地下,碎了个粉碎。

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碗,宋金刚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站直的身体在微微摇晃。

“宋王!这柏壁怕是守不住了!”寻相对宋金刚说,“如今,柏壁的唐军,与绛州的唐军对我们形成了夹击之势,前有狼,后有虎,且我们的粮秣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唐军又攻占潞州、浩州,明显是想把我们从这两地来的援军也隔断啊!”

寻相的话让宋金刚一屁股重新坐回椅子,那本不重的身体,像有千斤重。

“宋王!我们放弃这里吧!”寻相又说,“不然会被困死在这里的。”

宋金刚还是不说话,不是他不想说,是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寻相在说什么,他的脑子里,还回响着唐军进攻潞州、浩州的消息。

“看来,这秦王确实高我一筹!”他喃喃道。

寻相这才知道,他前面的话都白说了,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宋金刚这时听到了,他看着寻相,寻相的话让他听着很不舒服,可他明白,寻相说出了真相,虽然这真相很残忍,残忍到他不愿意接受。

宋金刚还算高大的身躯,慢慢矮了下来,这矮,来自于他的沮丧,沮丧不仅来自于他输了,还来自于输给了李世民。

自投奔刘武周以来,他一直非常顺,一直在打胜仗。渐渐地,他自信地认为,没有人能胜他,包括很能打仗,很有谋略的秦王李世民。可这次,当他真正和李世民较量时,才发现,还没战,他就输了,输得莫名其妙。

没打就败,实在不甘心啊。

“现在和唐军硬打,肯定损失更大!”寻相又说,“不如我们先向北撤,保存实力,一旦找到机会再反攻,再夺回柏壁也不迟。”

“唉!”宋金刚长叹一口气,“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那……你就负责断后吧!”

就这样,宋金刚带着人马,悄悄从柏壁撤退了。知道这个消息后,驻扎在柏壁的唐军,兴奋不已。

“大王,和我们当初设想的一样,宋金刚主动撤军了!”房玄龄激动地说,“接下来……接下来大王还要怎么做?”

李世民微微一笑。

“既然他们动了,我们……”李世民稍停片刻,在扫视了众将领后,慢慢说,“当然我们也要动了,不仅要动,而且要拼尽全力!知道意思吗?给我追!死命追!给我打!拼命打!”

唐军从营地倾巢而出,向着宋金刚和寻相逃跑的方向追去。

寻相拼死抵挡,让宋金刚安全逃脱了。不过,寻相断后的大部分人马则被唐军抓的抓,杀的杀,只有寻相和十多名骑兵逃到了霍县。当然,人少兵乏的寻相,还是被人多兵强的唐军追上了,无力再战的他,束手就擒。

寻相被抓,唐军更兴奋了。

“大王!现在……”

天慢慢黑了,有人还没问完这句话,便被李世民的“继续追”打断了。李世民怎么可能就此收兵?他要趁唐军气势足,宋金刚被打蒙了的关键时刻,乘胜追击。

一个晚上,唐军追了二百多里。在李世民的指挥下,他们边行进边打,整整打了几十仗,仗仗大胜。不过,虽然大胜让唐军信心越来越足,但却也难抵疲倦的袭击。追到高壁岭时,行军总管刘弘基率先停了下来,他劝李世民道:“大王,我们已经追到这里了,也已打了无数胜仗,现在将士们既累又饿,不如在此安营扎寨,好好休息一下,等养足精神,明天再追如何?”

李世民摇了摇头,虽然他也累得气喘吁吁了,可还是说:“此时不追,等待何时?宋金刚的能力,我们不是没见识过。他狼狈逃窜的时候,也是宋军军心涣散,最没有信心的时候,机会难得。我们一定要趁我们信心足,他们信心不足的时候,将他们全部消灭掉。如果我们就此安营扎寨,休息一天,养足精神了,他们呢?也已休息差不多了。何况在大家休息的这段时间,他们很可能找到对付我们的策略。若那时候再战,胜负就难说了,即便我们最后打败了他们,也要颇费一番周折的。”

刘弘基听完,点点头说:“大王英明!”

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说:“虽然我们累了,饿了,可宋军也累了,饿了。相比逃命的他们,我们有优势多了。”

刘弘基更重地点了点头,又一声令下,让他的先锋队,冲到了最前面……

第四十一节 尉迟敬德雀鼠谷降唐

(16)

李世民率他三万唐军,一路追到了介州城四十里处。宋金刚带着他的两万兵马,快速进了介州城。对此时的宋金刚来说,他必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然后理清头绪,想办法突围。他知道,他前脚进了介州城,唐军后脚就到了,不过不会马上攻城。

宋金刚虽然被打蒙了,但并不糊涂,猜测完全正确。追到介州的李世民,制止住了准备攻城的唐军,他说大家都累了,还是安营扎寨休息吧!

“不攻了?”秦叔宝不解了,不是说不给宋军休息的时间吗?

“我们在路上没追上他们,如今他们进了城,这里的城防不错,没那么容易攻,且我们既累又乏,还是别做徒劳无益的事了。”李世民说。

秦叔宝有些可惜,怎么就没追上呢?此时攻城,确实不合适。大家累得走路都艰难,更不要说攻城了。

于是,唐军便在介州城外安营扎寨。

两天过去,不管是城内的宋金刚,抑或是城外的唐军,都安静异常,像是处在了睡梦中。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直到第五天,吃饭时,李世民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碗里的饭,心想,前几天他们一直追赶,又累又饿,这几天每个人的饭量都很大,他们是这样,想必柏壁城里的宋军也是如此吧。

他沉思片刻后,召来了光禄寺(掌管膳食的官员),问还有多少粮秣,还能应付多久。光禄寺说差不多能应付一个多月。

“好的,你下去吧!”李世民说。

光禄寺离开后,李世民又招来程咬金和刘弘基,对他们说:“给宋金刚演场戏!”

“演戏?演什么戏?”程咬金瞪大眼睛,“大王,我老程只会打仗,不会演戏,何况还给宋金刚那厮演,他也配?”

“哈哈哈……”李世民笑了起来,“不是让你们真去演戏,演戏也不找你,是让你们去堆粮堆!你们派人堆些粮堆,多堆一些,给介州城里的宋金刚看!”

“粮堆?”程咬金皱眉摸脑袋,“堆多少粮堆?有那么多粮秣来堆吗?为什么给宋金刚那厮看?”

刘弘基微微一笑,他已经知道李世民的意思了,在向李世民说了句“大王好主意”后,又冲程咬金说:“知节兄,大王所说的粮堆,不是真粮堆。把粮食真堆给宋金刚看?就像你说的,他也配?宋金刚只配看假粮堆。”

程咬金更糊涂了。

“不是真的?假的?为什么堆假粮堆?宋金刚会相信吗?他可不笨,再说了……”程咬金皱眉挠头,“大王,给宋金刚看假粮堆干什么?我老程笨,越来越糊涂了?”

李世民笑着给刘弘基使了个眼色,让他解释给程咬金听。

“宋金刚和他的宋军肯定缺粮秣,虽然躲进了介州城,可介州城里的粮秣,怎么够他们拥进去那么多兵马吃?他们现在按兵不动,肯定觉得我们也缺粮秣。如果看到我们有那么多的粮食,还不崩溃?还会有信心打败我们吗?他们的士气一低落,就不敢和我们对峙了。”

刘弘基说的时候,李世民微笑着赞许地点头。程咬金总算听明白了,越听越高兴,头像鸡啄米似的点着。

“原来,原来大王是想逼宋金刚向我们投降啊!”程咬金大声说。

“对!大王就是这个意思。”刘弘基一拍程咬金的肩说,“知节兄,走吧!咱们去给宋金刚演戏,堆给宋金刚看的粮堆。”

程咬金刚才走出两步,又收回了腿,一脸茫然道:“可……主意是好主意,可假粮堆用什么堆?”

“就用我们脚下的东西!”刘弘基用脚点着地面说。

“脚下?我们脚下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有土!”程咬金刚一说完,双眼又瞪圆了,“不……不是让我们用土堆假粮堆吧!”

“没错,就用它!”刘弘基一边说,一边拖着程咬金往外面走。

程咬金还是不明白:“这土跟粮食也差别太大了吧,那宋金刚又不是傻子,会不分粮食和土?”

“光用土当然不行,宋金刚鬼着呢。我们还要在土堆上再放上一层真正的粮食……”

“哦……”程咬金拖着长音说,“知道了,刘总管,我老程虽愚笨,也知道怎么做,马上就去!”

程咬金说完,一溜烟跑了。

(17)

李世民在军帐中耐心地等着,等着宋金刚中计的好消息传来。

宋金刚在刚开始听说唐军营里到处都是粮秣堆时,并不相信,冷笑道:“这李世民还真会玩花样,又想糊弄本将军吧!”

“不是糊弄!将军,是真的粮食!”探唐军情报的宋军说,“我们就怕他们使诈,还悄悄潜到近处去看了,就是粮食。”

“真的?谁会把粮食堆在营地外,这……”说到这里时,宋金刚没有再说下去了,为什么不会堆在外面呢?如果是怕粮食腐烂,在阳光下晒呢?晒粮食不是很正常吗?

宋金刚瘫软在了椅子上,心想,这唐军还真是想困死我们呀,储备那么多粮食。怎么办?继续躲在城内?抑或冲出去?冲得出去吗?宋金刚摇了摇头,不管是继续躲在城内,抑还突围,死的概率都很大。也许,想要活命,只有趁黑夜逃了。逃出去后还有机会从头再来,死了可就永远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于是,宋金刚率领宋军,趁黑夜悄悄打开城门,逃出介州城。宋金刚哪里知道,他又中了李世民的计。李世民不仅知道他会被“粮堆”吓得逃跑,还知道他一定会趁夜色逃跑,甚至还知道他逃跑时,一定会经过雀鼠谷。

李世民早早就在雀鼠谷布置了滚木雷石,强弩火炮,专等宋金刚进入他布下的陷阱。

李世民对雀鼠谷并不陌生。公元616年,留守太原的李渊,在率数千人镇压农民起义时,在雀鼠谷被飞贼甄翟儿率数万人围困。为了救出父亲,李世民率少量精兵,突破了甄翟儿的层层围困,并发挥他擅长的骑射本领,经过一番左突右射,救出了父亲……

由于熟悉此地,李世民便将与宋金刚的决斗安排在了这里。他利用雀鼠谷的复杂地形,做了机关,只等宋金刚到来。等那宋金刚和他的宋军逃到这里,先是听到一阵轰隆响,迎接他们的便是滚木雷石,火炮强弩。

这样的荒野,宋金刚和宋军,躲都没办法躲,只能如鼠乱窜,鬼哭狼嚎。宋金刚知道自己又中了李世民的计,又气又恼。他不明白,自己一遇到李世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老上他的当。

“李世民,我宋金刚和你没完!”

宋金刚像只斗败的公鸡,扯着脖子吼完那句话后,凭借自己对此地的熟悉,在几名护卫的保护下,逃掉了。

其他宋军可没他那本事,只能做困兽状,等着唐军或砍头,或俘虏……

战争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就在李世民长舒一口气,松懈下来时,一位黑炭似的人突然单骑冲出,手里提着马槊,威风凛凛。程咬金一看,这不就是宋金刚麾下的猛将尉迟恭吗?

“真是冤家路窄啊!”程咬金说完,拍马迎了上去。

“一直在找他,他还真出现了。”秦叔宝也看到了尉迟恭,也提槊拍马前去。

程咬金见秦叔宝和自己“抢”尉迟恭,急了,大声说:“太平郎,这黑炭头交给我了,看我老程怎么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程咬金话刚出口,人已经到了尉迟恭马前。长得黑而敦实的程咬金,这天手里提的也是槊,从身形和拿着的武器看,他和尉迟恭,倒真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是程咬金比尉迟恭个头矮点,胖点,槊也短小一点而已。

尉迟恭上下打量着程咬金,不屑地冷笑一声说:“为什么学我?找死吗?”

程咬金还想来一番“报上名来,我乃什么什么程咬金”之类的话,谁料尉迟恭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提着长槊上去了。程咬金一肚子话没出口,憋在了心里,难受极了。稍有迟缓,不过,就在尉迟恭的长槊伸过来时,程咬金还是反应了过来,手里的槊也伸了过去,两杆槊在空中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的同时,火星四溅。

两个人都是力量型猛将,双方在与对方的槊相碰的同时,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力量,不约而同地后退两步。

站定后,两个人又将对方好一阵打量,随即又同时上前两步,两杆槊再次在空中相遇,发出猛烈的撞击声,火花再次四溅。

就这样,两个人大战无数回合,不分胜负。秦叔宝在一旁看急了,见程咬金赢尉迟恭很吃力,便想帮他。

“知节兄,让我来,让我来会会这黑炭头!”

秦叔宝说完,人已经冲到了尉迟恭和程咬金面前,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长槊伸了出去。尉迟恭和程咬金战得正酣,突然见又一长槊伸了过来,身子一侧,躲过了秦叔宝的长槊,后退两步道:“你们二位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

程咬金大骂道:“告诉你,黑炭头,你爷爷我们说出名字来吓死你,我们是……”

秦叔宝懒得多费口舌,只说:“说那么多干什么?他是程咬金,我是秦叔宝。我们是秦王手下。”

尉迟恭冷笑一声道:“哦!原来是你们啊!两个叛主之人,你们曾背叛李密,投靠李渊,有什么好得意的?看我今天如何收拾你们两个不忠之人!”

尉迟恭说着话,将手里的长槊挂起,随后抽出了他的铁鞭,朝程咬金和秦叔宝挥来。程咬金原本就对尉迟恭说他们是叛主之人感到愤怒,见那铁鞭挥来,也便哇哇大叫几声,将手中的长槊刺了过去。秦叔宝也不示弱,将手中的长槊也迅速收起,拿出了双锏,同尉迟恭打将起来。

三个人打得那个叫天昏地暗,周围的唐军看得傻了眼,围着他们,不时地叫着好,像在看一场表演。

李世民从尉迟恭出现,便没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此时也微笑地看着他们打斗。

寡不敌众,尉迟恭终不敌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一同上阵,露出了败像。不过,他还是很清醒的,知道不能恋战,大喝一声“你们等着”,然后掉转马头,跑了。

程咬金和秦叔宝互看一眼,怎么能让他跑?程咬金此时比秦叔宝反应还快。他掉转马头,一边追,一边嘴里喊着:“跑什么跑?还不和我老程大战三百回合?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秦叔宝被程咬金的话逗笑了,也掉转马头,拍马追了上去。

尉迟恭见程咬金对自己紧追不舍,慌了,边跑边回头看,竟然马失前蹄,跌入石桐水中。等尉迟恭从水中爬起,程咬金已经跑到了他面前。程咬金看着他的狼狈样,哈哈大笑起来。

“好你个黑炭头!这下可抓住你了,逃不掉了!”

也许见大势已去,挣扎也没用,尉迟恭瞪了程咬金一眼,重重甩了下铁鞭,铁鞭打在一块巨石上,巨石瞬间裂成两半。

“好!好厉害的铁鞭!”程咬金发出了既惊叹又羡慕的叫好声。

尉迟恭上岸后,看了眼程咬金说:“来吧!随你处置!”

“让我老程处置?我可不处置你,还是跟我老程去见秦王吧!”程咬金嘿嘿笑着说。

程咬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和他“投缘”的敌人,他想把尉迟恭推荐给秦王李世民,他要和尉迟恭做兄弟,而不是敌人。

对这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敌人,尉迟恭也不讨厌,他瞪了哈哈大笑的程咬金一眼说:“不是要和我大战三百回合吗?不战了?”

“哈哈哈……大战三百回合,有的是机会,现在累了!”程咬金笑得很大声,笑声穿过天际,传出很远。

不远处,秦叔宝骑马停在那里,面带微笑,他也喜欢上了尉迟恭,甚至觉得,尉迟恭终究会和自己一样,成为秦王的手下,成为他和程咬金的朋友的……

第四十二节 刘武周、宋金刚之死

(18)

尉迟恭的大名,李世民早就知晓,且早想得到这员猛将。在程咬金、秦叔宝和尉迟恭激战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观看。那时候的他,已经将尉迟恭当成爱将来看了。在程咬金和秦叔宝带着尉迟恭来到他面前时,他的兴奋之情不言而喻。他问尉迟恭愿不愿意归唐,愿不愿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尉迟恭还没回答,程咬金已经替尉迟恭答应了,还说他和尉迟恭不打不相识,还没分出胜负。

程咬金不知所云的话,逗笑了旁人,也让尉迟恭忍俊不禁。秦王李世民的威名,尉迟恭早有耳闻,再加上秦叔宝在旁边的奉劝,也便答应了。

李世民当即对他委以重任,任命他为右一府统军,还让他仍然统领唐军在雀鼠谷俘虏来的宋军旧部。李世民的这个决定并不突然,是早就有的打算,可还是让周围的唐将士吃惊不小(除了程咬金和秦叔宝),就连尉迟恭也难以相信。

“大王……大王……微臣……微臣是……是俘虏……”一向说话丁是丁,卯是卯的尉迟恭,此刻也不免结巴起来,黑脸涨成了紫黑脸。

“从刚刚你答应归附于唐,你已经不是俘虏了!”李世民笑着说,“何况,你已自称臣了,自然要担当重任了!”

“大王……大王相信……微臣?”尉迟恭还是不敢相信。

“我相信你会忠于我,忠于朝廷!”李世民面带微笑说,眼神坚定。

尉迟恭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黑塔似的硬汉,鼻子酸了,眼角潮了。在程咬金不停提醒他,让他跪谢时,他这才有些哽咽地跪拜道:“微臣定不辜负大王信任!”

李世民满意地笑了,他知道,他的攻心术,在尉迟恭身上又起作用了。他知道信任和重用,对这样的猛将,硬汉来说,屡试不爽。

尉迟恭噙着泪,和程咬金、秦叔宝相拥离开,喝酒庆贺去了。

看他们高兴离开,行军元帅长史屈突通提醒李世民,说让尉迟恭统领他原来的部下,是不是太过冒险?难道就不怕他率领他的部下,起兵谋反吗?还说别让尉迟恭成为第二个李密。

“李密只有一个。”李世民说,“我相信我的眼光,我用人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知道的。秦王府那么多投唐者,都得到了重用,又有谁背叛我了?”

“可是他……”屈突通还没说完,便被李世民挥挥手打断了,“你不用再说了!我相信我的判断!他不会背叛我!”

屈突通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低头而出。

李世民没想到,他对降将尉迟恭的绝对信任和重用,伤害了一部分将士的心。唐军里,吃了尉迟恭亏的人大有人在。秦王如此信任和重用这个令他们死伤无数兄弟的降将,怎么可能让他们没有意见?

有意见又不能在李世民面前提,那就只有针对当事人了。他们拉帮结派,用言语、行动挖苦、咒骂尉迟恭,还派人轮流监视他。尉迟恭感受到了来自唐军的敌视。虽然短短几天,他和程咬金、秦叔宝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朋友,但还是无法忍别的唐军对他的敌意。

既然他们这么想让我走,容不下我,我还是走吧!尉迟恭经过两天的思考,最终向李世民提出,他想离开。尉迟恭虽然没说真正原因,但李世民已经意识到,自己对尉迟恭的破格“重用”,很可能给尉迟恭树敌,让他处境尴尬。

“为何要离开?”虽然猜到了原因,但李世民还是问。

“微臣家有老母需要照顾!”尉迟恭跪地说,“敬德辜负了秦王的信任!”

李世民从尉迟恭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不舍,想挽留他,但想了想,还是说:“如果你觉得离开这里对你更好,那你就离开吧!”

这下又轮到尉迟恭吃惊了,他有些猜不透这个秦王了。他以为,李世民要么挽留他,要么对他发脾气,甚至把他抓起来治罪……总之,不会是这种态度,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难道?他说信任我,重用我,都只是做做样子?

李世民猜中了他的心思,笑笑说:“我从不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我对你很欣赏,这点你应该能感觉到,但欣赏归欣赏,我还是很尊重你的决定的!”

尉迟恭差点改变决定,但一想到其他将士对他的嘲讽和冷眼,对他的不信任和提防,也就没说出口。

“敬德……敬德辜负大王了!”尉迟恭不知说什么,他心里很矛盾。

“我知道有时候,你身不由己,就像曾经我们是敌人,你……也是身不由己。”李世民又说。他是在尉迟恭的心里播“种子”,播一颗对他死心塌地的种子。

尉迟恭热泪盈眶。李世民不待他说话,又问:“准备回去做什么?”

“干小人的老本行,打铁!”尉迟恭说。

“好!打铁!好!”李世民说着话,令人拿来一些银两,又让人牵来一匹全身雪白的战马。

“这些银两拿回去吧,做盘缠!”李世民说完,又指指那匹马,“他叫银龙,曾跟我无数上战场,送给你!”

“不!不!大王!小人不能要!”尉迟恭不停说。

“拿着吧!我们能相遇,能彼此欣赏,已属不易!”李世民又说。

尉迟恭再也忍不住了,溢满眼眶的眼泪,掉了下来,怕被别人看到,他急忙用行拱手礼作掩护,快速用衣袖擦干了眼泪。尉迟恭接过了盘缠,好几次想说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告别李世民后,尉迟恭牵着“银龙”,向远处走去。

“黑炭头,你真要走?”程咬金在得知尉迟恭要离开后,骑着马追了上去,但没追上。尉迟恭在程咬金叫他时,已骑上了马,程咬金快,他就快;程咬金慢,他就慢。

“还是算了吧!”秦叔宝骑马追上程咬金,劝他说,“他想走,一定有他必须走的原因!”

程咬金停了下来。

尉迟恭此时却回过头来,冲程咬金和秦叔宝一抱手说:“后会有期!”

“你还没和我大战三百回合呢!”程咬金在他背后又大喊,“你不能走!”

这次,尉迟恭没有回头。

尉迟恭以这种方式离开,再次让唐军将领意外。他们全都涌进了李世民的帐内。

“就这么放他走了?”长孙无忌问。

“不能让他走!大王!即便是他不愿意归唐,也不能放他走!”屈突通完全无法理解李世民的做法。

“大王不怕放虎归山?”刘弘基也有些担心。

李世民皮笑肉不笑道:“你们不是对我重用他有意见吗?现在他离开了?难道不好吗?”

屈突通的脸一红。

“我们不是不容他,是……”屈突通还要解释什么,被长孙无忌制止住了。

“他可是个将才!放走他可惜了!”杜如晦和其他人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李世民放走尉迟恭就是失去了一员猛将。

哈哈哈哈……李世民突然大笑起来,众将领茫然地看着他。

“正因为他是个将才,我才要放他走!”李世民说,“我现在放他走,就是为了以后让他更加效忠我!”

“什么?”众将领更不明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您觉得他还会回来?”长孙无忌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但不是很信。

“他一定会回来的!战场才有他的用武之地,打铁!那样的生活,他已经不习惯了!”李世民肯定地说,“何况,他不可能再遇到像我这么重用他的人!”

众将领再次互看一眼,不置可否,有人在心里说:“那就等着看吧!”

李世民说的没错,正是因为他的这一“放”,让尉迟恭对他的“恩情”念念不忘,最终回到他的麾下,成为他最得力干将。当然,这也是后话。

(19)

宋金刚逃回并州,刘武周见宋金刚大败而归,大为惊恐,决定投靠突厥。他难以接受不久前还在梦想成就霸业,现在却要一切归零。他看着宋金刚,宋金刚那曾经在他眼里伟岸的身材,不知怎么回事,矮了很多,佝偻着背,一脸沮丧。

“唐军真有这么厉害?”刘武周喃喃着,“我们吃到嘴里的,现在又都吐回去了?”

“不是唐军厉害,是秦王厉害!”宋金刚的眼睛都是直的,虽然不情愿,但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你说,这里还守得住吗?”刘武周问。

宋金刚看着刘武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守得住?这是瞎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守不住?说得出口吗?

刘武周已经从宋金刚的表情中知道了答案,唉口气说:“与其在这里等死,倒不如去一个一劳永逸的地方。”

刘武周的最大特点就是现实,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一劳永逸?”宋金刚不解,“有这样的地方吗?”

“有!突厥!”刘武周说,“如今天下只有这个地方可以让我们休养生息了!”

“去突厥?为什么要去突厥?”宋金刚瞪大了眼睛,似乎刚从迷瞪中清醒过来。对刘武周提议的惊讶,不亚于刘武周得知他大败后的惊讶。

“陛下,陛下就不想再和李唐争夺天下了?”宋金刚问。他情愿死在唐军手里,也不愿意去那蛮夷之地。

“夺天下?你看还能夺得回来吗?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刘武周讥讽道。

曾经,宋金刚一场场的胜仗,让刘武周将他视为老天派下来,助他得天下的天兵天将,而此刻,宋金刚在他眼里,就一不入流的小卒。

宋金刚的脸上浮现出痛苦表情,他知道此刻自己在刘武周心里的分量。他想挣扎,想辩解,可事实又让他不知道如何挣扎,如何辩解。

“我不去突厥,即便是在与唐军的作战中战死沙场,也不去突厥!”宋金刚说,“我……我要东山再起!”

宋金刚的愤怒和无畏,让刘武周觉得,宋金刚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自己还需要宋金刚。从近了说,有宋金刚在,自己安全很多;从远处说,谁说自己就不能再卷土重来呢?

“好兄弟!为兄知道你不会就此认输。为兄也不会就此认输。去突厥不是为了逃避,也不是躲藏,更不是归附突厥,而是为了给东山再起积蓄力量!”刘武周说,“知道吗?和突厥拉好关系,就能得到他们的支援!我们现在需要突厥的支持!”

刘武周的此番话又让宋金刚犹豫了。确实如此,只凭借他们的力量,又怎么可能卷土重来?

“那陛下去请求突厥帮助吧!我试着去各处募兵!”宋金刚说。

刘武周还想劝他和自己同行,突然有人来报,说唐军已经向并州方向来了。刘武周不敢再耽误,再耽误下去,怕自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好吧!”刘武周说,“你要试就试吧,不过想去突厥,随时去找我,我等你,到时候我们再重谋大事!”

就这样,刘武周在宋金刚的掩护下,逃出了并州,逃往了突厥。

宋金刚在刘武周走后,重新集结残部,想与唐军决一死战。可那些被李世民和唐军吓坏了宋军,正侥幸捡回一条命呢,听说又要和唐军战,大多都给他泼冷水。

“将军!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在人员齐整,信心满满的时候都没能打赢唐军,更不要说现在这点人了。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怎么能打赢?再说了……”宋金刚的副将说,“陛下都逃了,我们还打什么?倒不如……”

副将没有说下去,低下头,但却不时翻眼瞟宋金刚,欲言又止。

“说吧!”宋金刚说,“想说什么?”

“那秦王太强大!听说秦王对部下很好,对降唐的将领也都会重用……不如……不如我们投唐吧!”

副将最后一句说得很快,他早有此想法,总算现在说出来了。怕惹怒宋金刚,他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唉!”宋金刚叹了口气,慢慢说,“唐朝廷是不会饶我的,秦王更不会重用我,我……我打死的唐军太多了!罢了!既然如此,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想和你投唐的,就跟你走。不想投唐的,跟着我!”

副将没想到宋金刚会说这种话,愣住了,脸一红,小声道:“将军真要和唐军来个鱼死网破?”

“不!去突厥!”宋金刚说,“陛下在那里,我们会东山再起的!”

这是宋金刚说给副将的话,也是安慰自己的话。在投唐还是去突厥上,他选择了去突厥。既然唐不会饶他,投唐也是死,倒不如就像刘武周说的,去突厥求支援。

只可惜,这次他又失算了。虽然逃到了突厥,可在他问刘武周,突厥是否愿意支援他们时,刘武周却顾左右而言他。

宋金刚失望了,带着他的几个亲信,准备从突厥离开,回上谷。谁料被突厥以叛逃为名抓了回来,并处以腰斩。

原来,刘武周逃到突厥,并不是去求支援的,而是说自己归附突厥,宋金刚来之后,自然也是归附,想离开,不就是叛逃吗?

宋金刚在自己面前被腰斩,刘武周吓得双腿发软,浑身发抖。根本不敢有丝毫其他念头。

曾经深受突厥赏识的刘武周,成为孤家寡人,在突厥那里也就成了无用之人。看着李唐越来越强大,突厥转变了想法,不再对刘武周有期望,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为了向李唐示好,他们在一次宴席上,让刘武周“中毒身亡”。

刘武周、宋金刚逃去突厥后,曾经被他们占据的太原,重新回到了李唐手里。之后,刘武周、宋金刚的死,又彻底结束了河东割据势力。

李唐与刘武周、宋金刚的太原之争,波澜起伏,太原大部分地方,也几经易手,直到秦王李世民出马。而在李世民与宋金刚的柏壁之战,成为中国战争史上的经典战例之一。此战中,李世民采用了“后发制人、疲劳制胜”策略,先以主力坚壁蓄锐,待机破敌,进而由守转为攻,最终大获全胜。

李唐自收回太原,击碎刘武周政权,关中也就更加稳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