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李明强也不回答,提着冲锋枪走向观察棚,走到程富荣面前,不紧不慢地说:“三十八发,还给你留了一颗。”说着突然端起枪对准了程富荣。
李明强想摸清程富荣的底细,可程富荣是什么人,是专门琢磨人的人啊!李明强第二天一早去八大处侦察的时候,那金发女郎已经人去屋空了。房东说:“我哪管得了那么多,人家又不欠我的房租,交一个月,住十几天,合适。”
李明强问:“都谁常来?”
“租房时,是一个高个子络腮胡的山东大汉。第二天,那高个儿带了个矮胖子,一看就是他的领导,像个老板。别看都不穿军装,装得像老板和保镖一样,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军人。你说说,你们军人还在外边养女人,成何体统,这不和国民党兵一样了吗?!”
“像他们这样的人只是少数!所以,组织上派我来调查处理他!”李明强说着拿出一张侦察大队部分人员的合影,递给房东说:“你看看,来那两个人是不是在这里边。”
房东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笑了笑说:“小老弟,实话给你说了吧。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了,你就是那个报纸上登的那个侦察兵。可是,那个矮胖子我也熟了,人家比你有势力啊。你一个英雄,宣传一阵子没了。人家不一样,有权有势,上边有人,官运亨通啊,咱得罪不起。我劝你,别追查了,现在玩儿个女人算啥。你回去告诉领导查无此事,给他遮住了,他还不感激你、提拔你?”
“我宁可丢了这顶乌纱帽也不能放过他!”李明强坚定地说,“老哥,别说让这种人当权,就是让他留在部队,都有损人民解放军的形象!”
“我敬佩你的人品,但是,我还是不能告诉你他是谁。”房东看了李明强一眼,把头转向另一方,不再与李明强照面。
“大哥,您刚才不是说了,像他这样,跟国民党兵差不多。这说明您是有正义感的,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有正义感,正义感值几个钱?”房东转过身,冷冷地对李明强说,“我只是个小市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拿了人家的钱,就不能出卖人家。”
“他给您多少钱?”
“小老弟,你就别问了。”房东把双手一摊,红着脸说,“我敬佩你,才给你说了这么多,要是别人来,我说没有这事儿不就完了。你想想,我告诉你了,不但得不到什么好处,说不准哪一天让人暴揍一顿,或者把我们家给砸了,弄不好我们全家人的工作都会丢了!谁不知道,你们军人虽然不是北京人,可在北京能通天啊!”
李明强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房东一眼,笑了笑说:“大哥,我知道你有顾虑。就这样吧,我告辞了,古人有句话叫‘邪不压正’,我们会找出证据严肃处理他的。”
“那敢情好,敢情好。”房东连连点头,笑着说,“还是部队严,部队严。”
李明强暗访八大处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程富荣的耳朵里,程富荣用鼻子“哼哼”笑了两声,对刘处长说:“跟我斗,他还嫩点儿!”
“多亏您老行动快,要不,让他抓住了把柄,可不好办了。”刘处长及时拍程富荣的马屁说。
“哼哼,就他那拐巴拐巴的两条腿,还能跑过咱们的小汽车!哼哼!”程富荣一边说,一边用鼻子“哼哼”地笑,突然,他抓起电话对着话筒说,“让李处长到我这里来一趟。
不一会儿,作训处的李处长来到程富荣的办公室,毕恭毕敬地问:“大队长找我有事儿?”
“嗯!”程富荣用鼻子呼出一个“嗯”字,然后把手中的铅笔放到桌子上一拍,吓得李处长打了个哆嗦。
程富荣站来,踱着方步走到门口把门关上,回过头问:“你们作训处不是安排大队公勤人员赶超作战分队训练吗,什么时候开始?”
“您批的,从下月中旬。”李处长立正答道。
“不,明天就开始!”程富荣把右手一挥做出了决断,然后,又用鼻子“哼哼”两声,说:“他李明强不是干部训练标兵吗,让他领着训,安排几个机灵的战士,平时跟他叫板,拖他累他,练擒拿格斗时把他往死里打,谁能打伤李明强,我给谁立功授奖!”
“那战士,谁能打得过他呀?”李处长为难地说。
“真是榆木脑袋,训练又不是动真格的。他比画他的,让战士动真的不就成了!”程富荣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是。”李处长立正答道,又怯怯地问,“哎,大队长,您给老大队长批5吨训练用油,是不是多了点儿?”
“岂止多了点儿,是一点儿不给!”程富荣面露怒容,拿起桌子上的铅笔点着桌子说:“你没看见我是用钢笔签的,落的是我的全名?”
“看了,您批的是‘请在训练用油中解决5吨’。”
“噢——”程富荣把铅笔放在桌上,缓口气说:“对了,平时也没你的事儿,没给你交代过。来,过来。”程富荣又拿起桌上的铅笔,点着桌子说,“记住,以后看我的批示,凡是铅笔写的,落一个‘程’字,是急办;落我的全名,是缓办。凡是钢笔批的,落一个‘程’字,是可办可不办;落全名,是不办!记住了?”
“记住了。”李处长怯怯地点头应道。
“好,去吧。”程富荣把铅笔往桌子上一丢,紧叮一句,“把李明强伺候好了!”
“是。”李处长一边喊“是”,一边退着走向门口,开门闪出程富荣的办公室。
香山步兵侦察大队公勤人员赶超作战分队训练轰轰烈烈地开始了。陆建峰对田聪颖说,这是表现的好机会,得为早日下了指导员命令创造条件。因此,他放弃了婚假,投入到警通连的训练队伍中。
黄昏时分,陆建峰吹着口哨乐颠颠地回到了家。田聪颖正拿着抹布在擦桌子,见陆建峰用钥匙打开了门,冷冷地问:“吃了吗?”
“吃过了,你呢?”陆建峰把军帽摘下挂在门后的衣架上,随口问道。
“你还管我的死活呀!”田聪颖一脸的不悦,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说,“又有什么事儿了?老往家里跑,这指导员的命令还能下吗?”
“嘿嘿。”陆建峰赔着笑脸凑上前,从身后抱着田聪颖,一边亲吻田聪颖的秀发、脖子,一边说,“知夫者莫如妻啊,还是老婆了解我。”
“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跟你结婚只是为了了却双方父母的心愿。”田聪颖一挣,挣脱陆建峰,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椅子上。
“我说过多少遍了,你爸和我爸是老搭档,两家知根知底儿,门当户对,我们的工作、生活都是他们给安排好了的,画了线,圈了圈儿,让我们照着他们的意愿走的。我们是他们的子女,摆脱不了他们的影子。但是,我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上中学就爱上了你。上军校,我每周给你写一封信,毕业了,又想方设法跟你调到了一起。我们不了解,你跟谁了解?难道——”陆建峰气得脸红脖子粗,回来时一路的好心情全没了,连珠炮似的向田聪颖轰了起来。他本来想说“难道你和李明强了解吗”,但是,理智使他将后边的话吞进了肚里。
陆建峰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蹲在田聪颖的面前,拉着田聪颖的手,看着田聪颖的脸说:“聪颖,我们既然结了婚,我就要为你负责,我要奋斗,要成为强者,你能理解吗?”
陆建峰见田聪颖无动于衷,接着说:“今天,大队长在大队全体干部会议上表扬了我。会后,他又专程到我们警通连给官兵鼓劲儿。他特意把我叫到一边,告诉我他要为我创造一切条件,为我造舆论,可是,现在的事儿比较难办,各方面都要摆平。”陆建峰说到这里停住了,拉着田聪颖的手站起来,俯看着田聪颖的脸继续说,“我听他那意思,是想让我们再给他点点儿。我就是回来跟你商量商量,给他点不点?点多少?”
“不点!”田聪颖一下子甩开陆建峰的手,吓得陆建峰倒退一步。
田聪颖“霍”地一下站起来,指着陆建峰气愤地说:“瞧你们大队成什么了,简直就是买官卖官!不点!他不是说我们青梅竹马吗,我嫁给你,你当一辈子排长,我也认了!”
“别,别着急。”陆建峰抬起双手在自己脸前直摇,一边摇一边说,“我不是回来跟你商量的嘛。你看,我和李明强是同班同学,人家都正连了,我还是个排茬子,有这么个好机会,我们能错过吗?”
“你和人家李明强比什么?人家是拿命换来的,你呢?就是李明强不上战场,我看人家当连长你当排长也不过分!”田聪颖说着,又生气地坐在椅子上。
“你——”陆建峰的脸又红到了脖根,他清楚地知道田聪颖对李明强一往情深,总想爆发,又怕惹恼了田聪颖。田聪颖要是耍起性子,什么事儿她都做得出来。陆建峰的喉结动了几动,咽了口唾沫,坚定地说:“不成,这件事儿必须得办,就是买,我也得把指导员这个命令买下来,要不,我代理了半天,让人家上了,我还怎么在人前抬头呢?”
田聪颖看陆建峰决心一定,也就不再坚持了。她也清楚地知道,陆建峰生性高傲,总想高人一等,一旦受到挫折,就会一蹶不振,贻误终生。
陆建峰见田聪颖不作声,知道是默认了,喃喃地问:“你说,给他点多少是好?”
“我哪知道你们大队的行情!”田聪颖不屑一顾地说。
“那,你给我两千。”陆建峰向前跨一步哈着腰问田聪颖。
“不是都在柜子里放着的吗,你爱给多少给多少,反正那钱是你们家给的。从今儿起,咱们俩儿各挣各的,各花各的,谁也别管谁!”田聪颖把头向卧室一摆,气哼哼地说。
陆建峰到卧室内翻腾一阵,出来对田聪颖说:“给三千吧,以三为定,一下子把他砸死!”
“还好事成双、六六大顺呢!”田聪颖没好气地说。
“我不跟你吵架。”陆建峰把钱装到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里,用手拍了拍,说,“我现在到他家去,你去吗?”
“我看见他都恶心!”田聪颖把头一扭,恨恨地丢出一句。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你以后见了人家给点儿好脸色,别把我的事儿给坏了,行吗?”陆建峰说着走到田聪颖跟前,弯腰照田聪颖脸上吻了一下。
田聪颖一把将陆建峰推开,气哼哼地说:“去,去,做你的升官梦去吧!”
……
李明强带着伤残之躯同战士们一起摸爬滚打几天,累得腰酸腿痛,特别是在擒拿格斗中,遭到几个战士的重创,弄得他浑身是伤。他躺在床上,越想自己打报告转业的决定越觉得正确:自己确实不是以前的李明强了,部队不养老不养小,更不养残废,现在连带领公勤人员训练都坚持不了,还怎么能回战斗连队?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都是程富荣暗中的安排。
“李干事,李明强,电话!”楼道里传来了一声高喊。
“来了。”李明强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楼道的电话桌前,只见电话的手机被拿下放在桌子上,叫他接电话的人已不知踪影。
李明强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就传来了赵鸿涛的声音:“明强,最近好吗?”
“鸿涛,是你啊!好,好,就是想你们呢!你和晓丽都好吧?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玩儿?”李明强兴奋地对着话筒喊。
“我有时间一定去。”
“好,孟华家你最近去了没有?噢,你抽空多去看看。阿力怎么样?”李明强对着话筒一个劲儿地喊。
“好,玉梅和修省他们也都很好。明强。”赵鸿涛顿了顿,接着说,“明强,告诉你一件事儿,你不要生气。”
“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明天,明天,卫和平请我们去喝她的喜酒,她的出国手续已经办妥了,可能马上要走。我问她给你说了没有,她说没有。她不让我告诉你,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好。”
“这个卫和平,告诉我又怎么了?明天几点?我也去,怎么也是老同学嘛!”李明强故意装出很大度的样子,在话筒里充满了笑音,但是,他的心里确实荡起了层层酸波。
“十一点半。你千万别去,别弄得太尴尬了。喜庆事儿,别给她心里添堵。”
“好吧,十一点半,我在这边准时为她举起祝福的酒杯!”李明强的声音里依旧充满了笑意,可是,他的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地流到了脸上。
第二天十一时三十分,李明强并没有为卫和平举起祝福的酒杯,而是被程富荣叫到了办公室。
程富荣掂着一份厚厚的军区机关上报首长的呈阅件复印件,阴笑着对李明强说:“李明强同志,要不要看看军区机关的调查报告和首长的批示,诬告,纯碎是诬告。”程富荣重重地把那复印件摔在桌子上,阴笑着说:“告我?你告得动吗?不自量力!”
程富荣说着翻开那复印件,冲李明强奸笑一下,阴阳怪气地说:“看,人家机关干部写得多好。‘这类现象虽有,但不像材料上反映的那么严重,许多单位都有类似现象。’哈哈哈哈,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做的比你写的还严重,可是人家调查组调查,查无此事,你怎么解释?嗯——”
“你别得意得太早!”李明强气得咬牙切齿。
“我不得意。可是,让你失意了。”程富荣故意停顿了一下,阴笑着盯着李明强,停了一会儿,他慢条斯理地说:“很抱歉,本想给你一套团职房,可你的转业报告军区已经批了,我要再给你,哪位好事的往军区一告,那可就是铁的事实了。”
“我压根儿就没想要你的房子!”李明强愤愤地说。
“你根本就要不了!哈……”程富荣狂笑起来。
“你等着,扳不倒你,我不姓李!”李明强气愤地拂袖而去。
“好,我等着你!不过,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情,军区工作组马上就要来调查卫廉清滥用党费开支的问题。滥用党费,什么后果,你知道吗?哈……”程富荣的笑声回荡在办公楼内,挤出窗子飘向天空。
李明强回到宿舍,抓起早已放好的他与卫和平的合影,“嚓嚓嚓”几下撕了个粉碎,拿酒瓶,用牙咬开瓶盖,“咚咚咚”直往嘴里灌,然后,仰天长笑,倒在水泥地板上。
当李明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大队广场上正在放映电影《开枪为你送行》,这个预告是李明强写在宣传栏里的,他本想去看看这么悬乎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内容,可是,现在已经放映了一半,他的头也有点儿痛。李明强发现自己躺在水泥地板上,摇摇头笑了,笑出了眼泪。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电话铃声,许久,没有人接。李明强想,大家都去看电影了,就想去接。可是,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腰眼也钻心地疼。李明强想,坏了,这就是农村人说的,地太凉,阴气太重,受阴浸[1]了。
李明强咬着牙几次想站起来,都没有成功。他就坐在地上,慢慢地运气,让气血向双腿上行。楼道里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催促李明强站起来打冲锋的军号声。
“李明强啊李明强,在战场上你没有倒下,现在倒下算什么?站起来!站起来!你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啊!”李明强的耳边响起了另一个李明强的声音,他大喝一声“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扶着桌子,慢慢地活动双腿,楼道里的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
李明强踉踉跄跄地跑到电话桌前,拿起电话,喘着粗气对着话筒说:“您好,请问,您找谁?”
“明强,你,你怎么了?”话筒里传来了对方急切的问候。
“啊,平,和平啊,我,我跑着上楼,有点儿喘。”李明强听到是卫和平的声音,脑子一转编了个瞎话。
“我结婚了。”
“知道。”
“我今天举行了婚礼。”
“我知道,我十一点半准时为你举起了祝福的酒杯!”李明强又编了个瞎话。
“你知道,你知道,我的婚礼上没有新郎,你知道吗?”卫和平在电话那边哭上了。
“平,别哭,别哭,和平。”李明强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对着话筒说,“追求幸福,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内容,在大洋彼岸,你们同时举杯也是难以忘怀的事情。”
“我难以忘怀的就是你!”卫和平在电话那边哭得更痛了,一边哭一边说,“我恨你,恨你,我恨你!”
“我也觉得我挺遭人恨的。不过,我求求你,看在我们曾是‘唇围舌攻’的战友的份上,你就别恨我了。”李明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都到什么份上了,你还笑得出。没正经!”卫和平在电话那边也差点儿被李明强那“唇围舌攻”逗乐了。
“好,我说正经的。到美国去,好好生活,记住国内还有你最忠实的朋友,你们全家什么时候回来,他无论好赖都能给你一个现成的窝儿。”李明强说着,脑海里翻腾着他转业后驰骋商场的景象。
“我明天就走,你能送我吗?”
“明天走?能,能!几点,你说几点的飞机,我提前去。”李明强有点儿语无伦次,但他的心里还是很明白,又紧叮一句:“用不用我先到北大接你?”
“不用了,在这里有我们同系的师生送,你能在中午一点赶到机场吗?我们能最后见上一面就够了。”卫和平在电话中又有了抽泣声。
“都谁到机场送你?”李明强轻轻地问。
“只有你。”卫和平放声哭了起来:“我就要你一个人送!”
“平,别,别哭,别哭,我一定去,一定去,一定。”李明强说着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第二天,侦察大队组织实弹射击。为了安全,大队长、政委都到了现场。李明强悄悄告诉卫政委,昨天程富荣把他叫到办公室的经过,并告诉他卫和平今天出国的事情。
卫廉清叹口气说:“你要转业,我要退休,我们俩儿谁也不图什么,让他们查吧,我倒要看看那帮调查者的党性在哪里!你中午用我的车去,咱也搞一次特权。人家女孩儿要出国了,你也不能在她面前太掉价了,让她看看你混得还不错,放心地去。”卫廉清又叹口气,低沉地说:“我知道,她对你,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李明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程富荣的耳目。程富荣走到李明强面前,阴笑着问:“李明强,你的腿脚怎么没有昨天灵便了?越练越抽抽了!”
李明强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程富荣一眼,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用双手拍着双腿,冷冷地说:“我想弯弓射大雕啊!”
“哎呀,志气不小啊!只可惜运气不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呀!刚才,又向你那位要退休的‘老干部’汇报什么了?”程富荣阴阳怪气地说。
“商量一下,怎么把你拉下马!”李明强毫不畏惧地回答。
“好啊,只怕我先把他拉下马呀!”程富荣奸笑着,拉了一下李明强的衣袖,压低声音说:“听说,你准备开个什么公司?”
“随便找个活路吧。”李明强淡淡地说。
程富荣咬牙切齿地说:“你相信不?你开一个,我砸一个。让你永无立足之地,让你活不如死!”程富荣小声说完,拍了拍李明强的后背,放声大笑,笑着喊,“你放手干吧,我说得到,做得到!哈……”
程富荣的奸笑声回荡在山谷,响彻在李明强的耳边。李明强在射击时把靶子当作程富荣,把单发变成了连射,将靶心打成了蜂窝。
“李明强,你装了多少发子弹?”坐在射击区后观察棚下的程富荣“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喝问。
李明强也不回答,提着冲锋枪走向观察棚,走到程富荣面前,不紧不慢地说:“三十八发,还给你留了一颗。”说着突然端起枪对准了程富荣。
“你——”程富荣一句话没说出来就瘫倒在了椅子上。
“李明强,你别乱来!”卫廉清急忙站起来叫道。
李明强冲卫廉清笑了笑,把枪举起抛向空中,笑着喊:“吓吓他!”然后一抬右手把枪抓在手中,转向程富荣,摇着头轻蔑地说:“你也怕吓呀!”说着,猛地举起冲锋枪对准程富荣,大喊一声:“你见鬼去吧!”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啪”。就这一声叫喊,这一个字,把在场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把程富荣吓得尿了一裤子。
“哈……”李明强放声大笑,笑着走到程富荣面前,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还砸我的公司吗?瞧你这熊样儿!”
程富荣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喊:“停止射击!”然后,又转向卫廉清,少气无力地说:“我要求开党委会,研究处理李明强。”
李明强是实弹射击的组织者,在程富荣威胁他说要砸他的公司让他永无立足之地时,他就想拿枪崩了程富荣。转而又想,一命抵一命,太不值了。他李明强的命比程富荣的值钱。所以,就把弹夹压得满满的,冲着靶子发泄了一翻。谁知程富荣竟大呼小叫地喝斥他,他脑子一热,就走上前去吓唬程富荣。当他听到程富荣向卫政委要求开党委会研究处理他时,方想起自己违反了“枪口不准对人”的规定。现在,他想起刚出院时卫政委对他说的话:说不定扳不倒程富荣,反而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李明强咬咬牙,举起左手狠狠地向左腿打了两下!
李明强在组织人员撤离靶场时,心里像倒了五味瓶,整个思绪都乱了,一会儿想到党委会决定给他处分,在宣布他转业命令的同时宣布了对他处分的决定;一会儿想到军区调查组向军区首长呈报了卫政委违反党的组织纪律的报告,军区决定让卫政委停职检查;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开的公司被程富荣派人砸了,他开一家公司程富荣砸一家,逼得他真的走投无路了;一会儿又想到卫和平忘恩负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与别的男人结了婚,还打电话让自己到机场送她,简直是在污辱自己。
《开枪为他送行》,李明强的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了昨晚电影的名字。对,开枪为她送行,反正我李明强也混不下去了,我得不到她卫和平,别人也别想得到她!开枪,打死她,再打死程富荣,功过是非让世人评说吧!
想到这,李明强趁收摊的混乱之机,偷偷地抓了一把手枪子弹塞进了上衣口袋。在枪弹入库时,他又偷偷地掖起了一把五四式手枪。
李明强腰间掖着压满子弹的手枪,坐上卫廉清的专车向机场驶去。路上,他不与司机说一句话,脑海里就反复回放着六个字——开枪为她送行。昨天的电影广告本来不该李明强去写,当时电影员外出了,处长说他的字好就让他写了。这是天意,是上天提醒他要他这么办的!
李明强胡思乱想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车窗外边。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杨玉萍,是杨玉萍。再定睛看时,汽车已经驶过好远了,后边的车一辆接一辆挡住了他的视线。
不会,杨玉萍怎么会在北京呢!春节后,许玉梅的父母到北京来玩,他想打听杨玉萍的消息,可是,老头老太太一点儿情况都不知。杨玉萍怀上我的孩子了吗?她现在怎么样?李明强回北京后,一直在想杨玉萍,可就是没有勇气给她写信,更没有勇气回家看她。如果杨玉萍哪一天找来了,我该怎么面对她?李明浩,我的干儿子,李彬被判死刑了,孟华母子俩儿以后怎么办?肖明的母亲出院回保定了,现在怎么样了?我可是答应给人家当儿子了呢!还有,闫小莉的父母,不,我不能死,不能死,这么多人都期盼着我,我还要做许多事!我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啊!
“我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李明强在心里呐喊着。他突然找到了卫和平为什么深深地装在他内心深处的答案了,就是卫和平这句话,“我要的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这就是李明强爱卫和平的真正原因!
“人家女孩儿要出国了,你也不能在她面前太掉价了,让她看看你混得还不错,放心地去。我知道,她对你,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卫廉清的话又回响在李明强的耳边。是啊,我们是有感情的,彼此爱得很深。为了爱,在我参战前,身为学生的卫和平从老家追回北京,在西直门火车站要让我给她留下一个孩子。为了爱,我与王红霞协议恋爱,赶走了卫和平。赶走她,不就是为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吗!我是爱她才放弃她的呀!现在,她就要奔向新生活了,政委说得对,应该让她放心地走,不,要让她毫不留恋地走!
“停车!”李明强大叫一声,惊出一身冷汗。司机一脚急刹车,紧跟其后的汽车一把方向蹿上了马路牙子。那司机停下车,怒气冲冲地跑到李明强的车门前大声质问:“怎么回事儿!”
“没事儿了,好了,没出事儿就好,没事儿了。”李明强还沉浸在自己那噩梦般的想象中,自言自语地说。
“有病!”那司机见车内坐个穿四个兜的军官儿,看着面熟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怕是惹了自己朋友的朋友,嘟囔一句,气哼哼地走了。
“什么事儿?”卫政委的司机不高兴地说。
“掉头,先到陆军总院!”李明强说。
“唉,我当啥事儿,太危险了。”卫政委的司机嘟囔着说。
“是,太危险了,差点儿酿成大错!太危险了,太危险了,真是太危险了。”李明强还沉浸在自己曾一度要开枪给卫和平送行的错误想法中,自责地自言自语。卫政委的司机认为李明强知错了,向自己道歉,就不再说什么,向陆军总医院开去。
汽车停在住院部门口,李明强对司机说:“稍等一会儿。”就下了车。
看门的老头早已熟悉了李明强的走路姿态,一眼就认出了他,笑着问:“李连长,来复查啊?”
“嗯。大爷您好吗?”李明强应付着问了一声就走进了住院部的小院。
“好,好,你慢点儿走。”老头看着李明强说完,回头自言自语说,“看他那样,准是有什么急事儿。”
李明强到了骨科,医生护士都围上来问寒问暖,李明强说:“对不起,我今天不能跟大伙儿聊了,我找郭燕有急事儿。”说着,一把拉住郭燕的胳膊,说:“走,要不就来不及了。”
“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胡彬出什么事儿了?”郭燕一边跟李明强走一边焦急地问,回头对李放主任喊:“李主任,我请假。”
“去吧,别着急。”李放主任冲郭燕扬扬手说,又冲李明强喊,“老李,闲了来玩儿。”
“好哩!”李明强头也不回地答道。
“到底什么事儿?”郭燕着急地问。
“扮演一次我女朋友。”李明强看都不看郭燕一眼一边回答一边往前走。
“什么?扮演你的女朋友?”郭燕愣着不走了。
“走吧,我求求你,要不就来不及了。”李明强回头又拉住郭燕的胳膊一边向前拉一边说。
“上哪儿呀?”
“飞机场,送卫和平出国。”
“噢——”郭燕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一脸疑惑。
李明强和郭燕走进首都机场国际出发二号进口,见卫和平焦急地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就拉着郭燕的手屈着膝想快步跑过去,可是昨天他躺了一下午地板腿严重受凉痉挛,痛得他举步维艰。
“和平。”李明强右手拉着郭燕的手,抬起左手向卫和平打招呼。
卫和平看到李明强拉着身着军装的郭燕,先是一怔,然后,笑着扬起手喊:“明强。”然后,奔过来,扑进李明强的怀里。
李明强推开卫和平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
“郭护士。”卫和平打断了李明强的话,伸出右手与郭燕握手,笑着说,“郭护士,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是李明强请来的演员。”
“不——”郭燕欲言又止。
“我比谁都了解他。”卫和平笑着说,“他不把腿和手练好,或者不做出超乎常人的成绩,是不会再找女朋友的。”
“真的,我们就要结婚了。”李明强喃喃地说,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着郭燕。郭燕的脸红了,把脸扭到了一边。
“行了,李明强。”卫和平拉着李明强的手说,“你就是卖冰棍、收破烂,我也对你有信心!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李明强伸出左手,活动了几下手指。卫和平拉着李明强的左手,摸摸按按,笑着说:“恢复得挺快,医生说要残废,我就不相信!我再看看腿。”卫和平说着蹲在地上,挽起李明强的裤褪儿,用她那小手又摸按李明强的小腿,笑着说:“肌肉都挺起来了,可你走路怎么没长进呢?”
“我——”李明强语塞了。
“谁知道他怎么搞的,听田医生说,他的腿基本上都恢复了,还带兵训练呢!”郭燕抢先说。
“我,我昨天训练,蹚了凉水。”李明强没法说自己醉了,在地板上睡了一下午,就撒了个谎。
“原来是这样。”郭燕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哈……”卫和平笑着站起来,对郭燕说,“我说你是李明强请来的演员吧,怎么样,演砸了吧?”
“我——”郭燕的脸红了,看了看李明强,一副歉疚的样子。
“你没有必要自责,是他还不了解自己。”卫和平拉着郭燕的手,转向李明强说,“我知道你是怕自己残废了连累我,可是,我压根儿就不相信你会残废!对于你,康复是早晚的事儿,这一点,我比你有信心!我思来想去,你既然下决心赶我走,我若死缠在你身边,对你的压力太大,你会因为怕连累我整日内疚的。我们俩儿都是事业型人,又太以自我为中心,所以,我们结合,就是玉梅说的‘不合适’,我就——”卫和平说到这里停住了,深情地看着李明强,轻轻地说,“我昨晚给你不知打了多少次电话,就是没人接,我决心打一晚上,如果还没人接,今天一早就去找你,我就想临走前见你一面,当面给你把话说透了。”卫和平又停下来不说了,她见李明强盯着她的脸一眨也不眨地看,就勇敢地迎着李明强的眼光,轻轻地问,“你恨我吗?”
李明强用嘴角笑了笑,抬起右手在卫和平的肩上拍了一下,讪讪地说:“我也认为,我们做朋友比做夫妻更合适。”
“明强。”卫和平依进李明强的怀中,喃喃地说,“再抱抱我吧。”
郭燕见此情景,背过身向远处走去。
[1]地面的潮湿逐渐侵入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