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勋章的梦想

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无声。黑暗和恐惧替代了光亮和思考。一阵树叶的飒飒声响,都会使人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心跳加速。周遭的黑暗和看不见的湿淋淋的植被屏障使人无路可逃。黑暗和潮湿带来的虚无感使周围的防御阵地幻化成了一个记忆,只能凭想象去感觉它的样子。

梅勒斯全身发抖缩在棚屋里,听着连队电台网上的低语。通过泥泞的地面,他能感觉到汉密尔顿正蜷缩在一块滑溜溜的尼龙雨披上晃动着身体,但是却看不见他。梅勒斯的湿汗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在家里时,他曾因为母亲把汗衫染得太白对她大声嚷嚷:“我在一英里远外就会被敌人发现!”母亲咬着嘴唇忍住了眼泪。梅勒斯离家时本想拥抱她一下,可是他没有。

他要在23点和凌晨3点对阵地进行巡查,以确保岗哨没有打瞌睡。可这会儿他就像一个需要小便但又不想从暖被窝里爬起来的人那样呆坐着。一只老鼠从草丛中悄悄穿过,梅勒斯能听到它在丢弃的C口粮罐头盒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想象着老鼠拖着滚圆的湿肚子在地上爬过的情形。手表上的夜光分针正蠕动着指向11点。在恰好11点所指的方向上,遥远的东边传来了隆隆声。他推测那里正在进行“弧光任务”。从关岛起飞的B-52轰炸机正在某处投下数百枚500磅和1000磅重的炸弹,因为位置远在东边且飞得很高,这里看不到它们的踪影。这次轰炸能够把疑似敌军集结地化成痛苦和死亡的火炉,可在梅勒斯看来,它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干打雷不下雨。他看着分针爬过11点。内心的责任感战胜了他。他把手枪系在皮带上,戴上钢盔,猫腰钻了出去。

看不见的雨点击打在他的面颊上。雨衣衬垫带给他的温暖在暴雨之中瞬息而逝。他摸索着向坡下移去,滑倒在了泥泞中。然后,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辨清了方向。他开始害怕自己会走错阵地被自己人打死。一段树根把他绊了一下,他哼哼着倒了下去,摔伤了手腕。冰冷的泥浆水浸入了他的衣服。他两眼一抹黑,手和膝盖并用向前爬着,希望能找到他棚屋正下方山坡下的机枪位置。他试图回想起那里的岗哨希皮的样子,那小子留着个违反规定的发型,脖子上吊着银色的平安圆牌饰物,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架喷气式客机那么古怪。

黑暗中飘过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谁在那?”

“是我,”梅勒斯低声说,“好人迈克。”他生怕如果他说“少尉”,一名潜伏在战壕外面的北越士兵会向他开枪。

“谁是他妈的好人迈克?”耳语回了过来。

“新来的少尉。”梅勒斯回应道,他沮丧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弄出了会招来枪子儿的声响。梅勒斯向那声音爬过去。突然,他的手碰到了新挖出来的黏土。他一定是在一个散兵坑旁边。他感觉到附近有一个人影,离他的眼睛只有一步之遥。

“有情况么?”梅勒斯低声问。

“我一直听到下面有动静。”

“有多远?”

“说不清。”

“如果它靠近了,你就扔一颗M-26手榴弹,一定要通知我或吉克。”雅各布斯已经接替费希尔当了梅勒斯的2班班长。

“我在3班。”

梅勒斯突然感到很困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士兵的脸的方向,但没看出他是谁。

“在这站岗的是谁?”梅勒斯终于低声问道。

“帕克,长官。”

梅勒斯呆住了。他爬到的位置跟他想要去的地方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上。他试图想象帕克的样子,然后他想起来帕克是一个认为自己到曼谷的疗养机会被上面漠视了的士兵,成天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试图在黑暗中看清对方。飞溅的雨水让人听不到丛林中有人移动。梅勒斯感觉到他那像抹了层灰泥似的衬衫正紧贴在后背上,禁不住颤抖起来。发抖使他更难听到任何动静。帕克不耐烦地把自己的体重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上。

梅勒斯试图找一些话题来重新搭上话碴。“你从哪来,帕克?”他低声问。

帕克没有回答。

梅勒斯犹豫了。他不知道帕克是有点看不起他,还是担心弄出更大的声响。但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帕克,我在问你。”

帕克在回答之前足足等待了三秒钟。“康普顿。”

梅勒斯不知道这个城市在哪里。“哦,”他说,“那地方不错吧?”

“我不会这么说。”

“长官。”梅勒斯补充道。

“我不会这么说,长官。”

梅勒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与帕克沟通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我来自俄勒冈州,那是个以伐木为业的河岸小镇,名叫尼瓦纳。”

“尼瓦纳?”帕克犹豫了一下,“长官。”

“是啊。很有趣的名称,是吧?是印第安名字。”

沉默。

“我要继续巡查了。”梅勒斯低声说,他感觉到了帕克的不悦。“你右边下一个坑里是谁?”

帕克没有立即回应,梅勒斯怀疑他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存在不能把名字跟人对上号的问题。最后帕克低声说:“查德威克。”

“谢谢,帕克。”梅勒斯向下一个散兵坑爬去。进展不顺,他想。他感觉到自己的尴尬和无能。

一阵风猛地把雨点吹打在他的脸上,片刻后又减弱,变成劈劈啪啪地击打在他钢盔上的雨滴。他在一团漆黑中手脚并用地在泥水里爬着,他明白自己跟1班和2班已完全错过了,只有在回来时再去查看他们。他碰到了另一个土堆。“查德威克?”他低声问,希望帕克告诉他的名字是正确的。没有回答。“查德威克,是我,梅勒斯少尉。”他的耳语在寂静中飘过。

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声。“操他妈的,长官,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我正想朝你的屁股开火哩。”

他花了两个小时才巡视完全排140米长的防线。他疲惫不堪地回到棚屋里时,湿透的衣服上沾满了淤泥,胳膊和腿上附着水蛭。他必须这样每夜出去巡查两次,389天夜夜如此。

几小时后,梅勒斯的3班长扬乔维茨下士,看到夜空中渐渐透出了灰色。他不乐意见到早晨的来临,因为他知道他必须出去巡逻了。但他也没有不开心,因为这意味着离他到曼谷去疗养、跟苏西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天。这也意味着黎明前的警戒已经结束,他可以准备早餐了。他告诉全班解除戒备,并让他的第3火力组值班。

他拿出一罐剥壳后剁碎的鸡蛋,先在里面加了些赫尔希·特罗普条——那是为丛林生活专门生产的一种在较高温度下才能融化的巧克力——再加了些塔巴斯科辣酱和A1沙司,这两种酱还是他上次疗养时小心囤积下来的。之后他又加了些杏汁,把装杏汁的罐子扔进了丛林里。接着,他撕下一小块C-4塑胶炸药放在地上,把装鸡蛋的罐头盒放在上面,点燃了炸药。一团白色的嘶嘶作响的火焰罩住了罐头盒。30秒钟后,扬乔维茨开始一边用勺子把食物放进嘴里,一边想那个泰国酒吧女招待苏西。为了她,他已经把自己的海外服役期延长了6个月。这一延长为他换来了30天的曼谷假期。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30天。回到越南后,他又用长期服役来赚取与苏西一块度过的另一周疗养假,离再次欢聚的日子已经没剩几天了。等他回来后,他会把他的服役期再延长6个月。那样他就能跟苏西再待30多天。等那6个月过去后他的苦日子就结束了,真的结束了。他要结婚,他会带着两年多的积蓄,开始他和苏西的新生活。

他今年19岁,在这里是一名下士和一班之长。他因为在温德河作战中表现出色被提拔成了中士。松鸦鹰说他会设法让他回到后方去服满他的第二个延长的服役期,这似乎比回国去看那些“屁眼儿”挥舞着标语向他大喊大叫要好多了。此外,国内也没有人在等着他。巴斯希望扬乔维茨能帮助他调教这个新少尉,因为费希尔走了。

新少尉正通过反复拆卸安装的方法,来熟悉他那把新的点45口径手枪。他的通信兵汉密尔顿正在吃早餐:火腿、菜豆,外加葡萄果冻。梅勒斯并不饿。

“别担心,长官,它能打响。”汉密尔顿说,他的嘴里塞得满满的,全是食物。

梅勒斯看着手枪,然后把它放回到枪套里。

“再说,”汉密尔顿用一把白色的塑料勺子指着手枪继续说道,“真打起仗来这玩意狗屁不值。换了我,我希望能有一支枪管锯短的12口径霰弹枪。”

梅勒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标准装备表上规定了什么职位使用什么武器,手枪只能配发给军官,因为理论上认为军官只应该思考怎么打仗,而不是射击。他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枪,然后又看着费希尔精心上了油的M-16步枪和装弹匣的子弹带,每个弹匣里有18发子弹。一个弹匣可以装20发子弹,但士兵们非常清楚,工厂里生产的弹匣弹簧很脆弱,上满20发子弹反而容易出问题。标准装备表的要求并不切合实际。 梅勒斯拿起费希尔的步枪,开始摆弄它的机件。

“别担心,长官,它能打响。”汉密尔顿说。

梅勒斯朝他做了个一边去的手势。

汉密尔顿并不在意。他咀嚼着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把手伸进包袱里,拿出了那罐珍藏的家里邮寄给他皮克佩帕调味酱[1]。他小心翼翼地挤了两滴到冷火腿、葡萄果冻和菜豆上,再把它们搅和在一起,重新品尝起来。新少尉还是不饿。

等扬乔维茨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坡上梅勒斯的棚屋走来时,梅勒斯已经披挂好了他的装备:3个行军壶,两个盛满了顶呱呱山莓酱,一个装着左撇子柠檬汁②;5枚手榴弹;2枚烟幕弹;1个罗盘;一张从国内带来的上面蒙有塑料皮的地图;绷带、战伤敷料和哈拉宗③;用来净化水的药片;手枪;两个M-16子弹带;以及塞在特大号袜子里的食品罐头,袜子又被塞进了他迷彩裤两边的大口袋里。也有人把装满了罐头的袜子挂在他们的背包上。

他仔细地把裤腿用钢丝卡簧夹紧在靴子上,以防水蛭钻进来,又把一个塑料瓶里装的驱虫药涂抹在他那顶新的绿钢盔的宽边橡皮带子上。当古德温的巡逻队的尾巴消失在下面的丛林里时,他看了一眼手表。如果巡逻队未按时出发,他决不会认同费奇所说的古德温哪方面都很强。

扬乔维茨冲着梅勒斯开口笑道:“长官,我想,嗯……”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自己软帽的边沿。

梅勒斯看着汉密尔顿。“杀虫剂,”汉密尔顿说,“白色在丛林里很显眼。会成为醒目的目标。”

“那这橡皮带用来做什么?”梅勒斯问,顺手把塑料瓶塞进口袋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长官,”汉密尔顿回答,“是为了把那该死的头盔固定住,我想。”

“你可以放一些树枝什么的进去作为伪装。”扬乔维茨谨慎地说。

汉密尔顿呵呵地笑了起来,梅勒斯也勉强笑了一下。这不公平。他在电视上见过海军陆战队把杀虫剂挤在他们的头盔带子上。他认真地注意了那些细节。突然他明白了,电视里的那些镜头周围都是村庄,拍摄那些场景的人的四周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如墙壁一般的暗绿色丛林。

“我们都准备好了,长官,”扬乔维茨说,“就等丹尼尔斯了。”准下士丹尼尔斯是炮兵前线观察员。费奇想派他去侦察一下地形,因为费奇觉得可能会需要G炮兵连,即远在艾格尔峰火力支援基地的那个炮连的少许支持。

扬乔维茨引路向下面的3班位置走去,马文·盖伊[2]的歌曲《我从传闻里听说》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梅勒斯看到3班的海军陆战队员正在那里消磨时间,有些人紧张地摆弄着自己的装备,显然所有人在扬乔维茨去叫梅勒斯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几名黑人士兵正凑在一块吸烟。他们的中央是一个体形匀称、满脸严肃的年轻人,他正蹲在一台便携式的45转电唱机旁。

“好了,杰克逊,把声音关掉。”扬乔维茨轻快地说。

杰克逊头也不抬地举起手,手掌朝着扬乔维茨。“嘿,老兄,冷静。早晨的节目还没结束。”

这一伙人全都轻声笑了起来,包括扬乔维茨在内,他迅速瞟了梅勒斯一眼,想看看梅勒斯是否反对。

梅勒斯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反对。他回视着扬乔维茨和汉密尔顿,想要寻找一个暗示。

巴斯从他们身后走过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僵局。“你干吗不放点货真价实的音乐,像是塔米·威内特②的,而不是这种该死的丛林音乐?”

“那你听用扫帚敲洗衣盆吧。”杰克逊说,然后等着随后而起的笑声。梅勒斯笨拙地跟着笑出声来。杰克逊抬起头,他一看见梅勒斯,立即关掉了电唱机,并站起了身。这一小群人全都严肃和认真起来,在泥地里把香烟掐灭掉。

“对不起,长官,”杰克逊说,“我不知道你在这。”

梅勒斯感觉到杰克逊并没有懊悔的意思,他这么说只是出于礼貌。他坦然地看着梅勒斯,那眼神里分明在说他完全有能力为自己辩护,而无须采取守势。梅勒斯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也不喜欢演出被打断。”

意识到用扬乔维茨对付梅勒斯没有一点用,巴斯哼了一声,甩腿向2班走去,他要在雅各布斯第一次领导全班出去巡逻时物色个新人才。

“短头弹在哪里?”扬乔维茨边问边四处张望。

杰克逊叹了口气,朝山边上挖出的一个盖着两张雨披的洞口指了指。“他昨晚值的潜听哨。我想他还在吃饭。”

“短头弹!”扬乔维茨喊道,“真见鬼!马上下到这里来。”

那边传来一声咕哝。低垂的雨披下面笨拙地凸起了一个仍未露面的脑袋,然后从棚屋下伸出了两条穿着大号脏裤子的短腿。这是个有着卷曲棕色头发和过大鼻子的矮个小伙子。他咧开嘴冲扬乔维茨笑了笑,脸上还沾着意大利面条酱,然后用两只沾满了污垢的暗褐色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嗨,扬茨。”短头弹轻快地笑着说。

扬乔维茨转向梅勒斯。“长官,这是波利尼,只是我们都叫他短头弹。这倒不是因为他又矮又胖。”短头弹指的是那种因为发射失误落得很近的炮弹,常常会造成自己人伤亡。

波利尼迅速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了几块特罗普巧克力,抓起他的枪走进了队伍里,这时丹尼尔斯正背着电台从连指挥所向山下走来。扬乔维茨把他介绍给梅勒斯,然后从汉密尔顿的电台上抓过话筒,呼叫连指挥所。“布拉沃,我是布拉沃13。我们出发了。”

全班成一路长蛇队形绕来绕去地进入了丛林——扬乔维茨走在队伍前头的第3个位置;梅勒斯跟在他后面,看着扬乔维茨的一举一动;丹尼尔斯跟在梅勒斯身后。没有一个人说话。梅勒斯心里想着扬乔维茨已在这片丛林里呆了将近19个月,他或许比连里其他任何人都更懂得生存的技能。

一旦队员们进入林子,水蛭就开始落到他们的身上。他们试图在每一条水蛭钻进衣服里并吮吸到鲜血之前把它们拍掉,但常常为时已晚,因为他们要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丛林里,紧张地听、看或嗅出能够让他们开第一枪的蛛丝马迹。

水蛭们利用一切可能发起攻击。梅勒斯看到一些水蛭如雨点般地落到小伙子们的脖子上,又从衬衫上纷纷滑下去。其他水蛭则在潮湿腐烂的地面上扭动着身体,先附着在靴子上,然后再爬上裤腿,从一条蠕动的小虫变成吸饱了鲜血的臃肿袋囊。偶尔有人会对着一条水蛭喷上一点杀虫剂,接着它就会扭动着跌到地上,在这个队员的胳膊、腿或脖颈上留下一滴一滴的鲜血。在这次巡逻中,梅勒斯开始把杀死这些小混蛋,并看着自己的血从它们的身体里喷出来当作一大乐事。

14个人痉挛似的蜿蜒向前走着。开路的尖兵会不时突然蹲下身,紧张地瞪大眼睛并竖起耳朵,他身后的人则会挤成一团,蹲伏在地,等待着再次起身前行。渐渐地,他们疲劳起来,并放松了警惕。然后,在被一个奇怪的声音吓一大跳后又再度恢复警觉。他们的眼睛来来回回地迅速扫视着,试图马上就把所有方向都照顾到。他们带着酷爱饮料包,以及任何能够消除水的化学味道的重口味食品。不久,他们嘴角沾染上紫色污迹和橙色酷爱饮料颜色,这些加上他们眼中的恐惧,使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就像看了恐怖片后正往家走的孩子。

他们停下来吃午饭,并建立起一个小防御圈。扬乔维茨、梅勒斯和汉密尔顿靠着电台平躺在地上,吃着C口粮,然后把空罐头盒往丛林里到处乱扔。苍蝇和蚊子从潮湿的空气里钻了出来。梅勒斯再次把驱虫剂喷到自己身上。浸入伤口的药水狠狠地刺痛了他。他发现右腿上有两条水蛭。他一边吃着罐头桃子一边用点燃的纸把它们活活烧死了。

因为睡眠不足,梅勒斯感到很疲倦,他现在只能努力克制着劳累,在几乎无法通过的丛林中挣扎前行。在向山脊爬去时,他不断滑倒在泥泞的斜坡上,同时还要费力地搜索小径,寻找可疑的踪迹。汗水和雨水使他全身都湿透了。强打精神,保持平衡,小心苍蝇,小心别被刮伤,躲开无尽的植物。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么几个简单的意识。

他不再关心他们身处何地。他很高兴自己是新来的,扬乔维茨多少还在负责,但他为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这就是未来389天每天醒来后要面对的任务。

在一个地方他们撞上了一道无法避开的竹林墙。竹墙就位于他们和一个哨卡之间,墙那边的一道山脊上可能有北越军的机枪阵地。他们必须砍开竹墙钻过去。当担任尖兵的队员拿出大砍刀向竹林劈去时,所有的安全警戒措施全都失去了作用。不久,他们就开辟出了一个竹林隧道。地面倾斜向上,变得益发陡峭。他们开始滑跤。用砍刀开路的人累了,另一个人就上去替换他。他们一个小时才向前开辟出大约200米。

突然,尖兵威廉斯僵住了,然后慢慢地弯下一个膝盖,把步枪枪托抵在了肩膀上。他的背上冒出一股汗水产生的蒸气。每个人都愣在原位,竖起耳朵,尽可能压住自己的呼吸声。扬乔维茨静静地向前移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通信兵汉密尔顿也熟练地向前移去,就好像他是扬乔维茨身体的一部分。梅勒斯跟在后面。

“你听见了吗,扬茨?”威廉斯低声说。他身体战栗,眉头紧锁。他们正位于一道山脊的一侧。一条小溪缓慢地从浓密的灌木丛和阔叶林中穿过。梅勒斯紧张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轻柔的鼻息声,还有模糊的像是咳嗽的声音,以及树枝的撕扯和折断声。

“那是什么?”梅勒斯低声问。

“越南猴子的载货车,长官。”丹尼尔斯轻声说。他悄悄地跟在梅勒斯身后,镇静的耳语把梅勒斯吓了一大跳。梅勒斯看见丹尼尔斯正满脸嬉笑,他嘴巴上沾着红色的樱桃汁水,使他的脸颊看上去一片晕红。

“越南猴子的载货车?”梅勒斯问,“你说什么?”他转向扬乔维茨,对方脸上正挂着轻微的逗笑看着他。

“是大象,长官。”扬乔维茨说。

“越南猴子用它们来运东西。”丹尼尔斯说。

这时每个人都松了口气,全班现在已经到了防御阵地的外缘,每次由两个人交替观察前方的动静。扬乔维茨指点了一下波利尼和德尔加多。德尔加多是个长着一双温柔眼睛的墨西哥裔美国男孩,大家都叫他阿马里洛,因为那是他的家乡。两个人不情愿地挪着步子,蹑手蹑脚地分头向全班的两头走去担任警戒。

“是吗?”梅勒斯问。他不舒服地意识到自己的麻烦来了。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顺便呼唤一下炮火,长官?”丹尼尔斯问。

“呼唤炮击?对一些大象?”

“他们是越南猴子的运输工具,长官。”

梅勒斯看着扬乔维茨。他记得基础学校里的一门主课曾告诉他要信任军士和班长——他们是那里的老油条。但那门主课里没有提到这里的军士是个19岁的准下士。

“他说得对,长官,”扬乔维茨说,“他们就是用它们来拖东西的。”

“可他们是野象。”梅勒斯说。

“你怎么知道,长官?”

这时丹尼尔斯插话说:“我们总是向它们开火,长官。你否认它们是越南猴子的运输工具?”

“但我们的位置是在最大射程上。”

“这是个面目标,长官。”丹尼尔回答。面目标指的是一个大体的方位,如军队在战场上的位置,因此其精度可以比单一的点目标放宽不少,就像一个碉堡或掩体。

梅勒斯看着汉密尔顿和持M-79榴弹发射器的蒂尔格曼。他们也只是回视着他。梅勒斯不想在全班面前表现出感情脆弱或愚蠢的样子。毕竟这是在战场上。他也不想搬出标准作战程序继续反对下去,因为他对自己的理由也没有多大把握。他已被告诫过要相信自己的班长。“嗯,”他开始慢慢地说,“如果你确实要向它们射击……”

丹尼尔斯咧嘴笑了,他已经在他的地图上做好标记,现在正伸手去拿电台上的话筒。

“安德鲁·高尔夫[3],我是大约翰布拉沃。请求炮击。完毕。”

梅勒斯想象着当这一呼叫传到射击指挥中心后,那个炮兵连匆忙行动的情景。

在丹尼尔斯把地图上的坐标和罗盘方位转述完后,过了片刻,第一发炮弹就从丛林上方呼啸而过,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列加速穿过隧道的列车。地面发出了沉闷的重击声,然后空中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接着就是灌木林断裂的声音和大象受惊吓后巨大身躯的移动声。丹尼尔斯很快做出了修正,然后第二发炮弹又呼啸着砸了过来。地面再次震撼了一下,接着又是剧烈的爆炸声。这以后,低沉的动物声响再也没有了。

丹尼尔斯取消了任务。“这会儿它们全都他妈的完蛋了。”他满意地笑着说。

扬乔维茨不想费劲去核实战果,因为这意味着要顺着山沟一路往下走。再爬上来得需要好几个小时。梅勒斯同意了。

当他们终于费力地返回到连队的防御圈里面时,全班立即开始清洁武器并准备晚餐,为晚上的警戒和漫长的值夜做准备。杰克逊打开了他的电唱机,威尔逊·皮克特②的歌声在丛林里的这块小小的人造空地上飘荡开来。“嘿!裘德,不要这样消沉……”

梅勒斯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走向上面的连指挥所,向费奇做报告。他只想一头倒下去就睡。巴斯已经来了,除了发现一些老虎的足迹,他没有任何情况可以报告。古德温也是如此。然而,古德温的副排长里德洛,却在一条小溪附近发现了一些脚印。从脚印上判断不出是多少人留下的。他估计那些脚印出现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否则雨水会把它们全冲干净的。

当费奇向大家转述这一事关全营的负面报告时,梅勒斯默默地听着。整整一个白天的巡逻,使他们确认了一个事实:丛林里有人存在。他还听费奇谈到要把那些脚印的坐标告诉炮兵,以便袭扰和封锁敌人。

当费奇放下话筒时,梅勒斯问:“会不会是住在山里的蒙塔格纳德人留下的?”蒙塔格纳德人是几百年前被入侵的越南人赶到山里去的土著人。

费奇撅起了嘴唇。“如果真是这样,”他谨慎地说,“那么他们一定是在为北越军队工作。不然他们就会逃走或来找我们表明立场。”

“我不知道。也许吧。”梅勒斯说。

霍克一直听着没出声,他把咖啡粉和糖倒进一个变形的杯子里,这个杯子是他用一个C口粮梨罐头盒做成的,折叠的盒盖就成了杯子把。他往杯子里倒了些水,再把它放在一小团C-4塑胶炸药上。杯子的下半部分因多次加热已变成了铁青色。

“这个该死的地方到处都有我们的传单,我们已经告诉人们这里是自由开火地带。”费奇说。

“你知道他们看不懂。”梅勒斯执拗地说。

“放屁!梅勒斯,”霍克插话道,“费奇还不知道这个?就因为那些人有可能是他妈的失踪的山民,你就想要取消袭击和封锁吗?”

“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梅勒斯厉声说。他疲倦至极,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引出这个话题。

霍克点燃了C-4,一道明亮的白色火焰吞没了罐头盒,把它的颜色变成了樱桃红色,水几乎立刻就沸腾起来。这个情况使他们停止了对话,直到火焰熄灭。霍克小心地碰了碰那个临时代用的杯子,现在里面是一满杯沸腾的咖啡。“好吧,那我就来告诉你,”霍克说,“你不知道。他妈的随便哪种情况都一样。如果我们遭到攻击,他不召唤袭扰和封锁,那他就是个狗屎罐。如果他真的召唤炮兵而且杀死了一个山民,他还是一个狗屎罐。自杜鲁门下台后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责任都给发配到这儿来了[4]①。”

费奇微笑着对霍克的声援表示感谢。

梅勒斯看着地上,为自己刚才发脾气感到懊悔。“你从来没有说过为什么。”他说。

“所以你就别他妈的撅起屁股在这里乱放屁,这就是为什么。”当霍克看到梅勒斯垂下头时,腔调软了下来。他又轻轻摸了摸杯子的手柄,感觉不那么烫手了,于是用拇指和食指端起了它。

“你把袭扰和封锁取消掉吧,”费奇说,“那些越南猴子已经进了山。他们的部队比山民还多,而且会一直呆在那里。我很久以前就断定会是这样。”费奇抬头迅速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对自己的突然表态似乎感到有些不自在。

霍克把热气腾腾的咖啡递给梅勒斯。“喏,拿去吧。”

“不,这是你的。”梅勒斯说。

“我做的这个杯子煮起咖啡来是战区里最快的一个。这个小杯子自打我来到这里就有了。咖啡是有史以来最好的饮料,可以包治百病。”他微笑着再次示意梅勒斯接住杯子。“它甚至能够治愈火暴脾气。”

梅勒斯只好报以微笑。他接过了杯子。那咖啡确实是又香又甜。

那天晚上,在防御圈外的黑暗中,来自马里兰州巴尔的摩的一等兵蒂勒尔·布罗耶尔躺在他首次担任潜听哨的哨位上,一直在不住发抖,雨水不断地渗入了他的雨衣。扬乔维茨安排他跟科特尔火力组的威廉斯组成一对。威廉斯是个沉稳的小伙子,在爱达荷州的一个大牧场里长大。他沾满泥泞的靴子就挨在布罗耶尔的脸旁边,布罗耶尔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这样他们就能互相监视到对方的背后。“那是什么声音?”布罗耶尔低声说。

“风。闭嘴。”

布罗耶尔真想不顾一切地打开电台听筒,这样就会有人跟他们聊天。他不在乎这样做是否会惹少尉们生气。他又发起抖来。耳畔传来呼呼的声音。两个人一下子神经紧张起来,慢慢地把步枪向前伸去。

“那是什么声音?”布罗耶尔低声说,“空中的声音。”

“不知道。蝙蝠?闭嘴,该死的。”

威廉斯用他的靴子踢了踢布罗耶尔的脸。布罗耶尔压低嗓门发出一声诅咒,再把眼镜向鼻子上推了推,他知道那是一句反话——反正啥东西也看不到。他慢慢地把威廉斯的靴子推开。他把额头靠在拳头上,以使眼镜不沾着地面,他闻了闻潮湿的泥土,感觉到钢盔冰凉的边缘正挨着他的脖子。他抓起一把泥土,尽可能用力地捏着,想要把恐惧全都捏进泥巴里,再把它扔出去。一阵风掠过他潮湿的军用衬衫,吹得他的背上凉飕飕的,他打了个寒噤。他开始祈祷,祈求上帝让风和雨停下来,以便他能听到周围的动静。就在这时,威廉斯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那天晚上,上帝并没有让风或雨停下来。不过第二天,雨确实停顿了两个小时。由于有安全巡逻的保障,6架直升机在没有遭遇射击的情况下成功降落了,把休完疗养假和病假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以及水、食品和弹药一股脑倾倒下来。此外还有大量为即将到来的G炮兵连清理山头用的C-4炸药,这也是B连先期来到马特峰的原因。

梅勒斯渐渐习惯了巡逻生活的紧张单调。日子一天天流逝过去,幸运的是一直没有跟敌人接触。最终炮兵连来到了这里,他们为构建炮位把泥土炸出一个个深坑,并挖建了掩体。马特峰被折腾成了一片不毛之地,山顶上的树木都被摧残光了。寸草不留的地面慢慢变成了一块潮湿的荒地,这里有丢弃的C口粮纸板箱、猫儿洞似的茅坑、掩埋的垃圾、焚烧过的垃圾、沟槽式厕所、从国内带来的丢弃的杂志、破碎的弹药集运箱,以及磨损的塑料沙袋。曾经被茂密丛林覆盖的地面现在全都变得无遮无蔽,上面的残根枯枝就像动物的尸骨。一台小推土机把山顶推成了理想的平地。随后用直升机运来的一门门榴弹炮,看上去就像是悬垂在钓钩下晃来晃去的一条条大鱼。几小时后,大炮就开火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折磨着人们的耳朵,摇撼着人们的身体,而到了夜间,它还赶走了人们宝贵的睡眠。

大炮的猛烈齐射使梅勒斯猛地清醒了。从他上次做完夜间巡查、再爬进自己的棚屋以来,时间仅过去了一个小时。肾上腺素的作用使他全身一阵激灵。他试图用缓慢的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四周大雨滂沱,漆黑一片,系住棚屋的电线随着一阵阵的狂风发出劈啪的声响。梅勒斯紧紧地拉着裹在身上的湿漉漉的尼龙雨衣,翻了个身把膝盖蜷起贴到胸前,试图保住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

今天没有巡逻。这就像是被判了个缓刑。

炮兵的到来也大大增加了北越军队对炮击的报复,因此费奇扩大了巡逻半径,以覆盖更多的区域。这迫使巡逻队天不亮就得出发,回来都已是日落时分。在紧张和疲劳的双重作用下,所有人到了傍晚就精疲力竭,烦躁易怒。值班的人一个个昏昏欲睡。为了打发无聊,梅勒斯虚构了各种巡逻路线,借此来了解这一带的各种地形特征。他对北越军的狙击手或观察组可能隐藏在什么地方的关注度越来越少。事实上,他的心里很矛盾:他弄不清自己是该计划好他的巡逻,以免碰上任何人,还是该找出北越军的机枪,使自己受到团长的注意。他更不想离开这身雨披衬垫。他想象着这样的场景:北越军队的机枪组正在吃大米饭,周围一片寂静,这时他出其不意地扑了上去,让他们全都做了俘虏。然后他押着他们回来,发现了大量的情报,之后又在团长和他的参谋人员的面前受到表彰。这个英勇事迹也许会成为国内的一则报纸新闻——知名度是很重要的——还要有一枚勋章。他需要一枚勋章,就像他需要成为一连之长那样。

又一次齐射的隆隆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和大地,打断了他的遐想。他盯着黑暗,现在完全清醒了,他的心思集中在了扬乔维茨的接替人上,扬就要去疗养了。他还有地图课要教,有丛林要清理,还有更多的铁丝网要铺设,但没有巡逻。今天没有巡逻。

他把薄尼龙雨披衬垫扔到一边坐了起来,头碰到了头顶上拉雨棚的电线。油腻的伪装雨棚的衬里有股像尿一样的味道。他身上也有。梅勒斯笑了一下。他在黑暗中解开潮湿的鞋带,用力扯一只湿靴子。靴子脱下后,脚上只剩下一只湿袜子,上面有些变硬的血块。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袜子,脚上有几处皮肤因水蛭叮咬和丛林皮肤病,出现了粘结着绒线和血块的结痂。一阵疾风把更多的雨水溅打在棚屋顶上。他开始按摩双脚,试图阻止足浸病的到来。他在集训时看到过得这种病的脚的图片。当脚长期浸泡在冷水里时,血液循环就会停止。虽然脚还连在腿上,但随后脚就会开始坏死、腐烂,除非被截肢,不然坏疽会侵袭到身体的其他部位。突然,他因为没有检查全排的脚感到一阵内疚。如果排里出现了很多冷浸足,他也有责任。

两小时后,梅勒斯为3班上起了地图阅读课,并为干起了自己擅长的工作感到高兴。

“好吧,”他说,“谁知道这里的等高距?”几只手举了起来。梅勒斯很高兴,小伙子们看来喜欢上这课。“好吧,杰克逊。”

杰克逊害羞地看了看周围的战友。“嗯,那是20米,长官。”

“正确。如果你跨越3条等高线,那你将走出多远?”

帕克对杰克逊不甘示弱,举起了手。“60米。”他面带微笑,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

杰克逊窃笑起来。“你有没有脑子?60米,狗屎。伙计,你真是个蠢货。”

“那它是多少,你这个自作聪明的笨蛋?”帕克反击道。

“你绝对说不出来。等高线有升有降。你有可能会上升60米,也有可能会下降60米,但在你弄明白以前,你也许已经走到他妈的河内去了。”班里的其他人全都放声大笑起来,最终帕克也忍不住笑了。

梅勒斯很羡慕杰克逊的这种天生的本领,他对大家说话时总是言辞粗鄙,直言不讳。梅勒斯很想知道,在对人发脾气时,要怎样做才能既不会引来对方的攻击,也不会让对方充满戒备?那应该就像是在冲着墙壁吹气一样。梅勒斯注意到杰克逊对班里其他人的影响,他明白是杰克逊的人格而非他的便携式电唱机对黑人士兵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下午晚些时候,梅勒斯爬进巴斯的棚屋。斯科西穿了件神奇绿巨人牌运动衫,正在烛光下看《十七岁》杂志。巴斯躺在气垫上,正给弗雷德里克森的表妹写另一封长信。

“没意思的东西,斯科西。”梅勒斯说。

“嘿,少尉,你看她。”斯科西指着杂志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穿冬装的造型,平静地对梅勒斯说。那女孩脸上青春焕发,一头缎子般光滑的头发甩在脑后。“你说要是我给杂志写信,他们会告诉我她是谁吗?”

“你瞎扯什么,斯科西?如果杂志社这样做,那美国的所有色鬼还不都会给这些女孩写信去?”

斯科西把杂志收了回去,眼睛继续看着那个女孩。“要是他们知道我们在越南,既不能做什么也毫无害处,也许会……”

“斯科西,他们才不在乎你在什么地方。”梅勒斯轻声说。他想起了安妮。

“我想不会。去年我离开中学以前,也见过一个像这个样子的女孩。当然她是高年级的,而我是低年级的,所以我始终也没办法,你知道,”他的声音变小了,“去跟她接触或做什么事。”

“坚持住,斯科西,”梅勒斯说,“你会回家的——”

“还有该死的183天。”斯科西平静地说。

梅勒斯盘腿在巴斯的气垫尾端坐了下来。这个稀罕的奢侈品是供在这个地方军衔最高或待的时间最长的人专用的。其他人都睡在地上。“今天的课上得不错,”他开腔了,“他们似乎很感兴趣。”

“士兵们早就对他妈的挖战壕感到厌烦了。”

梅勒斯微笑着点点头。“嗨,我在想等扬乔维茨去疗养时让杰克逊来当班长。”他觉得最好还是马上直奔主题。

“我不喜欢这样,少尉。我不想让他和他那些亲密得不得了的讨厌的弟兄一天到晚都围在他们的丛林音乐周围。他的哥们义气太重了,长官。”

“你的意思是他是个大哥?”梅勒斯凑近了注视着巴斯,以看他有何反应。可巴斯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是的,长官,但不像你想的那样。海军陆战队里没有肤色之分,它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绿色,我相信这一点。我不认为杰克逊合适。我的意思是,我认为他偏袒黑人。”

“是啊,但他很聪明。大家都喜欢他。捣蛋鬼和黑人士兵都喜欢。”

“你不能要一个只会讨人喜欢的班长。”巴斯加强语气说。

“胡说,巴斯中士。你要是弄一个他们不喜欢的班长,这个班还不知会出什么问题。”

“我刚当排长的时候大家也很不喜欢我。”

“你跟别人不同。”

“他是个职业军人。”斯科西插话道。

梅勒斯笑了起来。

“你只管看好你那该死的电台,不然我就让你上CAG[5]享福去,”巴斯反驳道,“等南越猴子扔下你不管时,你就守着一帮该死的职业军人过日子吧。”

斯科西耸了耸肩膀,又转回到他的杂志上。“那我就太幸运了。”他小声说。无线电兵在没有工作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主要是因为他们不论在什么样的掩蔽所里都要值夜班。在一个固定地点待的时间越长,他们住的掩蔽所条件也会越好。不过,在参加巡逻和军事行动时,这种舒适却为更多的不利因素抵消了。因为他们除了携带弹药和装备外,还要背负沉重的电台,而且他们要走在指挥官身边,所以他们与指挥官一样,都成了敌人的主要目标。

“什么是CAG?”梅勒斯问。

“那是一些坐在华盛顿的空调办公室里的屁眼文职们,他妈的捣腾出来的操蛋的玩意儿。”

梅勒斯等着下文。斯科西却没有听。

“它的意思是联合行动小组,长官,”巴斯继续说道,“优秀的海军陆战队应该跟南越民兵一起战斗,共同保卫村子。在这种情况下,当那些南越人迪迪[6]时,海军陆战队最终全得依靠自己孤军奋战。”

“我听说过那些海军陆战队小组协助村民的故事。”梅勒斯说。他突然觉得离自己的政府很远很远,他产生了一种不安的疑惑,他也有可能像那些海军陆战队员一样被遗弃在丛林里。

他努力打消掉这种疑虑,换成一副“让我们回到正题上来”的腔调。“不管怎样,你认为杰克逊怎么样,巴斯中士?”还没等巴斯回答,他又急忙把话接了下去。“我并不认为他太讲哥们义气。你可以跟他谈谈这个问题。再说我们还能有什么人选?费希尔走后,我用吉克顶替了他的2班长位置。温哥华除了担任尖兵外别的啥也不愿干,这你也知道。”巴斯点点头。大家都知道温哥华,其实他是个从加拿大来的志愿加入海军陆战队的大男孩,他可能是连里最优秀的战士。他只是一直拒绝担任领导的角色,而更喜欢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担当步兵连队里最危险的工作。其他人都不愿意担任尖兵,只有轮到他们时才不得不做。梅勒斯再做了一次努力。“杰克逊对每个人都熟悉。”他停下来,看出巴斯并没有认真听。他只是礼貌地等着梅勒斯把话说完。

“少尉,我想有很多人会认为你是因为他是个黑人才任命他当班长的。”

“你怎么看?”梅勒斯问。

“我认为这就是你的想法。”巴斯看着梅勒斯,等着他的回答。

“好吧,正是如此。我不希望陶瓷有任何市场。”他最后一句话几乎像是喃喃自语。

巴斯向他注视了一会儿。“我不喜欢那些吊儿郎当的家伙按肤色划分成小团体。那会给我们招来很大的麻烦。”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完成了一半的信,然后叹了口气,好像希望自己回到了国内似的。“但也许你是对的。情况跟过去是不一样了。当我在1964年签约应募时,政府宣传的是参战是为了保护美国的公民和财产。狗屎……”他突然意识到斯科西在旁边,于是又赶紧打住。“斯科西,用无线电联系一下,看看6类品送来了没有。”

“我今天上午问过他们,巴斯中士。”

“再——问——问——他们。”巴斯一字一顿把每个词都说得清清楚楚。

斯科西开始用电台呼唤连指挥所,梅勒斯看着巴斯。“那你同意用杰克逊了?”

“是的,我同意。但是不能有他妈的哥们义气。”

梅勒斯笑了,这更多的是出于宽慰而非幽默。“好。不能有哥们义气。”

梅勒斯出了棚屋,一滑一跌地走进外面的小雨里。从排里那边飘来了詹姆斯·布朗[7]微弱的歌曲《大声说出来》。他看见霍克嘴里叼着根雪茄正从山上下来,霍克的红胡子与头上潮湿的黑头发看上去很不协调。梅勒斯停下来等他。

“不管你本来打算做什么,”霍克说,“都别做了。”

“为什么不能做?”

“现在炮连已经到了这里,营指挥所很快也会搬过来。费奇要你们排把这里清理干净。”

梅勒斯爆发了。“我们排比谁都清理得多。我还要怎么做,再铺上条该死的红地毯,好让团长也能上这来散步?”

“嘿,冷静点。”霍克斜着眼看了一下梅勒斯。“你真够有脾气的,是吗?”

“我只是累了。我通常并不这样。”

“你的意思是你通常不会表现出来?费奇只是希望把那些口香糖包装纸和酷爱包装袋收拾到一个地方,这里就不会看起来像一个垃圾场。没有人说过你们做得比别人更好或更坏那样的话。”霍克深吸了一口雪茄。“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你们的战壕或许比其他排要干净一些。”梅勒斯露出了笑容。“但那是因为你有巴斯中士。”

梅勒斯大笑起来。“说正事吧,霍克。你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

“哦,不完全是。”霍克眯起一只眼斜视着梅勒斯,品味着嘴里的烟草。 “我想你可能想听听费希尔的近况。除非你太忙了?”

“他怎么样?”梅勒斯急切地说,但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变红了。除了考虑他留下一个空缺需要弥补外,他从未以任何方式想到过费希尔。

“他们把他送到了日本做更多的手术。”

“预后情况如何?”

“不知道。最坏的情况,我猜,就是他永远也硬不起来了。”

“真他妈倒霉。”梅勒斯说。他转脸向2班的散兵坑望过去。“我还是得找个替代。”他自言自语同时也是对霍克说。

霍克冷静地打量着梅勒斯。“如果你不放松下来,梅勒斯,你永远也学不会喜欢这里。”

这个笑话改变了梅勒斯的心情,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心里的人选是谁?”霍克问,同时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

“杰克逊。”梅勒斯从对方脸上寻找着反应,但他啥也没有看出来。“他比较有脑筋。”

“可能没有问题,但也说不一定。”

“为什么不一定?”

“他是个大哥。是个黑人,梅勒斯。”

“哦。”

“3班里的所有黑人士兵都很崇拜他,对吧?”霍克说。

“是啊,这就是我选择他的原因。”

“这一来他要是把人卖了,他那些弟兄会怎么想?”

“胡扯!”梅勒斯断然地说,“胡扯!”他有一种陷进了磁场的束缚圈里的感觉。他看不到它,但他能感觉到它让人憋得难受。

从连指挥所那边传来一声呼喊。“嘿,老五[8],一架飞机开进山谷里来了。”

霍克向山上跑去,剩下梅勒斯一个人站在那里。

当温哥华听到直升机来到山谷上空时,他把大砍刀插在地上,任凭它晃悠着,自己向山上跑去。

“温哥华,他妈的你去哪?”骗子大喊道。他正拉着一圈铁丝网的尾端。

“我那把该死的越南剑来了,”温哥华边跑边喊,“我知道它来了。”

“当一个成天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班长,有他妈的什么好处?”骗子小声嘀咕道。他不能跟着温哥华上山去,因为他正在帮莫尔用力把铁丝网绷紧在立桩上,莫尔是他班里的一名黑人机枪手。“快一点,莫尔,真见鬼。比起这个该死的扎了我一手口子的活,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铁丝网确实把他手上的几处已经结痂的皮肤病伤疤割破了,慢慢渗出的血和脓液流到了铁丝网上,使他很难抓紧带刺的铁丝。

莫尔对骗子竖起中指,继续有条不紊地在立桩上系着铁丝网,就像在清洁他的机枪似的。“我可不想因为你想去看他妈的信,就把这活儿搞砸。”莫尔抬头向山上正在往着陆场降落的直升机望去,涡轮机的轰鸣声几乎淹没了他最后的话。直升机碰到了地面,在它的大旋翼转动中略微颠了一下。几个新兵带着红色的邮包出了机舱。

温哥华在直升机发出准备起飞的轰鸣声中赶到了着陆场。他像座高塔似的站在一个新兵的面前,伸手去拿那个小伙子背的邮包。“这是1排的邮件吧?”他的喊声消失在了直升机起飞带来的震耳欲聋的空气涡流中。那小伙子紧紧地抓着邮包不放。已经有人叮嘱过他,若是他没有把邮袋带到,会产生什么后果。

“他妈的把东西给我。”温哥华大喊道。他一把抓过邮包,就开始解它的绳子。

“温哥华,你在干什么?”

温哥华扭头一看,看到了卡西迪上士通红的脸。他直起身俯视着他。“哦,嗨!上士。我在找我的越南剑。我两个月前就订购了这个该死的东西。”新来的小兵慢慢地收回了邮包,目光在温哥华和卡西迪之间游移着。

“温哥华,”卡西迪做出一副厌烦的样子说,“回到班里去,让我来照顾这些邮件,好吗?要是你不这样做,只要我看到你那把该死的剑,我就毫不留情地把它给弄断。听清楚了吗?”

“你不会真的那样做吧,上士?”温哥华问。

“那你就试试看。”

温哥华转过身,向山下走去。

卡西迪带着明显的关爱之情看着他离开。3个星期前他就截下了那把有着华丽刀鞘和复杂吊带的剑,把它藏在了B连的野营帐篷里,以防止温哥华被杀。他转身看着乘直升机新来的5个小伙子。“你们他妈的看啥?”卡西迪问道,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看我长得漂亮是不是?”

当排里的大部分人已经把信件读了3遍时,梅勒斯正在准备晚饭。他安慰自己他的邮件还要过一阵才会寄来。他加了辣椒酱、葡萄果酱,又在他的意大利细面条和肉丸子罐头盒里加了些粉末状的柠檬茶,这时他意识到弗雷德里克森医生正看着他。

“我能跟你聊一分钟么,少尉?”弗雷德里克森问。

“当然可以。真好吃。”

“是关于马洛里的事,长官。”

“啊,妈的。我还以为你和巴斯已经处理好了。”

“他还在抱怨头痛,”弗雷德里克森说,“我已经给了他最大剂量的达尔丰[9],可他还是不停地问我要。”

“那小子是不是上瘾了?”梅勒斯问。

“我不知道,长官。他们就给了我们这些药。我认为没有用。”弗雷德里克森弯下腰看了一眼罐头盒里的意大利面条。“也许你应该放点仿造的咖啡奶油。那样吃起来会更滑溜。”

“你要坚持用药。”

“反正,我也确诊不了马洛里到底有没有头痛。但我一直在密切观察他,昨天巡逻时他看上去的确像是有病的样子。”

“每个人都有病,我也有头疼。”

“也许你应该和他谈谈。我跟高级鱿鱼谈过,他说有时人们会因为身心失调得病,那也确实会对人造成伤害。也有可能他真的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什么——你要我来决定?”

“你是排长。如果你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也许我们应该送他回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去看医生。以防万一他真的有什么毛病。”

“行啊。”

“他现在就在我的棚屋里。”

梅勒斯用眼角瞟了一眼弗雷德里克森。“好吧。”

弗雷德里克森离去后,又带着马洛里回来了。马洛里是一个骨骼很小、有着狭窄臀部的小伙子,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个相当大的脑袋。

“嗨,马洛里,”梅勒斯设法表现出友好的样子,“医生说你还在头疼。”

“我头疼得厉害,”马洛里说,“我把所有达尔丰都吃了,也不见好。”

“你头痛有多久了?”

“自参加非军事区行动,他们把我们扔在这个没有水的山顶上以来就有了。我想我是得了热中风还是怎么的。”马洛里迅速朝弗雷德里克森看了一眼,看医护兵如何反应。弗雷德里克森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梅勒斯吃了一勺面条,一边咀嚼一边想着。“哦,真该死,马洛里,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看你把医生都难倒了。你一直都疼么?”

“我告诉你我他妈的头疼。”马洛里抱怨道。

“我相信你,马洛里。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它。我想我们可以送你到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去检查一下。”梅勒斯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但马洛里只是用双手把头支在膝盖上。

“我他妈的脑袋疼。”

梅勒斯看着弗雷德里克森,后者耸了耸肩。“告诉你吧,马洛里,”梅勒斯说,“我得花几天时间看看是否可以不送你去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看医生。现在你只好先忍受一下,好不好?”

马洛里呻吟起来。“我忍受不了。他妈的这痛就没有停止过。”梅勒斯犹豫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我会上去找高级鱿鱼谈谈。”他说。

“我已经见过他。他什么也没做。”

“嗯,也许我们可以把你弄出去。你只要再坚持一下。”

“好的,长官。”马洛里站了起来,拖着步子向山下的阵地走去。

弗雷德里克森问:“你怎么想,长官?”

“我不知道。我想他可能是有头痛。问题是,有多严重。”梅勒斯轻轻地拨动着剩下的意大利面条。“我讨厌把这归于什么思想问题,而不通过诊断来下结论。我们会因为这搞得狼狈不堪。”

在山上谢勒的棚屋里,梅勒斯遇到了一些阻力——这不是来自谢勒,而是来自霍克和卡西迪,他们正在跟谢勒玩牌。

“他是个装病的孬种。”卡西迪咆哮道。

“你怎么知道?”梅勒斯问。

“我可以闻出来。这山上一半的海军陆战队员都有头痛、肚子痛和各种各样的疼痛,但他们都没有闹着要回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

“假如他长了一个瘤子什么的怎么办?你能冒这个险吗?”

“他需要的就是狠狠地踹他的屁股。”

“我觉得卡西迪是对的,”霍克说,“马洛里一开始就想逃避这次的非军事区作战行动,但我们一直没有答应他。那以后他一直很好。直到现在才开始抱怨。大家都知道,等C连和A连一撤出来我们就得到下面的山谷里去。于是突然间,头痛病就犯了。”

“也许他是身心失调,”梅勒斯说,“我的意思是,也许他真的很恐惧。也许就是这让他头疼。”

卡西迪把牌叠在了手中。“什么他妈的身心失调,那不过是想逃避艰苦和恐惧。神经没问题——是他们垮掉了。我看所有这些新兵没有一个不犯身心失调疼痛病的。没有哪次我们出发去参加军事行动,头天军舰上的医务室里不是人满为患。营里的每一个黑鬼都在那儿排着长队。马洛里也没啥不同。”

梅勒斯听到这一评论,咬紧了牙关,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是所有人都那样,上士,”霍克说,“是几乎所有人。但我同意你认为马洛里可能也会去排队的看法。”

卡西迪叹了口气。“这就是你那个该死的排,少尉。”他对梅勒斯说。

“我会送他去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

“好,长官。下次飞机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送他去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到我们进入山谷里以后如果他还不回来,你可别太吃惊。”

第二天上午,一架为炮兵连送水的直升机把马洛里带到了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3天后他又回来了,与他同时被送来的还有营里的海军军医塞尔比上尉捎给高级鱿鱼的一张便条。“我相信这个士兵没有任何能妨碍他继续正常履行职责的毛病。”谢勒走下山来把便条交给了梅勒斯和弗雷德里克森,梅勒斯把马洛里叫了上来,把便条给了他。

“放屁,”马洛里看完后说,“放屁!我告诉你我他妈的头痛。”他避开梅勒斯的目光说。

梅勒斯想问他为什么去营医务室用了3天时间。但他又放弃了,因为扬乔维茨已经当着全班的面训斥了马洛里,而且派他值了两个晚上的潜听哨,以惩罚那两天他很可能一直躲在后方抽大麻。“你就只好忍着点了,马洛里,”梅勒斯回答,“这有可能是心理问题。我们都有很害怕的事,有时候身体会试图阻止我们做这些事。你只能克服它。”

“你说那是他妈的思想问题?”马洛里抱怨道。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梅勒斯和其他所有不愿帮助他的人的指责。“我告诉你这个病是真的,伙计。它让我很难受,让我几乎没法想事。”

“马洛里,那是身心失调。你只能去适应它。我们不能为你做任何事情。我们努力了。”

“放屁!”马洛里转身离去,他瘦小的手里仍然攥着那张医生的便条。

[1]  ① 皮克佩帕调味酱(Pickapeppa):一种牙买加番茄酱。

  ② 左撇子柠檬汁(Lefty Lemon):与上文的顶呱呱山莓酱(Rootin’ Tootin’ Raspberry,此为意译)一起,均为美国食品生产企业皮尔斯伯里公司生产的饮料名。

  ③ 哈拉宗(halazone):学名是对二氯氨磺酰苯甲酸,用于饮水消毒。

[2]  ① 马文·盖伊(Marvin Gaye,1939—1984):美国黑人音乐家和歌唱家。

  ② 塔米·威内特(Tammy Wynette,1942—1998):美国乡村和西部乐曲歌手。

[3]  ① 安德鲁·高尔夫(Andrew Golf):G炮兵连(Artillery Golf)的无线电代码。

  ② 威尔逊·皮克特(Wilson Pickett,1941-2006),美国20世纪60年代很受欢迎的黑人灵魂歌手。

[4]  ① 霍克的话中隐喻了美国总统杜鲁门说过的一句名言:“责任止于此!”

[5]  ① CAG:即“combined action group”(联合行动小组)的缩写,是一种由海军陆战队员和南越民兵组成的乡村防御组织。

[6]  ② 迪迪(dee-dee):逃走或迅速撤离之意,源自越南语“didi mao”。

[7]  ① 詹姆斯·布朗(James Brown,1993-2006):美国灵魂乐的教父。

[8]  ① 老五(Five):大约翰布拉沃5(Big John Bravo Five)的简称,这是霍克的无线电呼号。

[9]  ① 达尔丰(Darvon):一种镇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