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明强深深地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欲火强压下去,抱着金凤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金凤感到被自己心爱的人抱着走,幸福极了。
“渴,我渴。我——饥,我……”李明强在昏迷中不停地叫着。
李明强醒来时,王宏茂的老婆正在给他喂白面糊糊。
李明强说出了自己被赶出戏校的经过,王宏茂的老婆落了泪,冲自己的男人喊:“孩子一天没吃一丁点儿东西,你也不问一声饥不饥,吃了没有,就让孩子翻跟头儿!”
王宏茂点着一根烟,猛吸一口,眼睛红红地说:“水都温好了,给他洗个澡吧。”
“你洗!”女人端着李明强吃剩下的东西狠狠地扔下两个字,流着泪出门了。
“中,我洗。”王宏茂轻轻地叹口气,将烟摁灭在一只当烟缸用的小瓷碗里。
李明强坐在王宏茂为他兑好水的大木盆里,温暖一下子裹住了他的全身,舒坦极了。他庆幸自己尽遇到好人,心里暖洋洋的,同时,也带着些酸楚。他想说些感激的话,说不出;他想哭,又哭不出来。王宏茂让李明强先泡一会儿,李明强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当李明强再次醒来的时候,爸爸正在和王宏茂校长喝酒。李明强掀起盖在身上的花被子,看看身上全洗干静了,而且换了一身红色的运动服,他捏捏,是他最羡慕的腈纶秋衣秋裤。
“爸。”李明强叫道。
“醒了。”王宏茂笑着扭过头。
“起来。”李铁柱走进来,把李明强拉到王宏茂面前,说:“跪下磕个头,以后管他叫爸,他就是你干爹了。”
“别,别,我早说了,我会像待亲儿子那样待他的。”王宏茂笑着说。
李明强没有跪,他低着头,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着王宏茂,对父亲说:“我不认他当干爹,我不能让同学说我高攀,看不起我。”他一边说一边想,我要用我的实力征服他们。
“像,像,像你的儿子。”王宏茂高兴地端起酒杯说,“小子,敢不敢喝。”
李明强二话不说,接过酒杯,一仰头喝了下去。这是当地很便宜的烧酒,很呛,呛得李明强的泪水直涌眼眶,他低着头,张开嘴,哈着气,不让眼泪滚出来。
王宏茂哈哈大笑,在李明强的肩上重重地拍一下,说:“铁柱哥,我一定给你培养好这孩子!”
“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来,兄弟,我再敬你一杯!”李铁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一看见这孩子,就喜欢上了,浑身透着灵气。”王宏茂一口将杯中酒喝下,接着说:“瞧,这气质,是个将军的料儿,唱戏就委屈了。他不让咱上戏校就对了,让咱上,咱还不上哩!孩子,就在干爹这里,我就不信,李铁柱的孩子成不了大器!”
王宏茂好像是喝多了,脸很红,他说着又端起李铁柱给他倒的酒,一仰脖子,自饮了一杯,接着说:“哎,铁柱哥,我记得这孩子是在杜甫出生的窑里生的,是不是?”
“是。”李铁柱应了一声。
“嘿,这就对了。我看这孩子将来准成个气候,杜甫‘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孩子,来,给干爹作首诗,助助兴!”
“我不会。”李明强低着头,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着王宏茂说。
“瞎溜呗,让干爹高兴高兴!”王宏茂的话不容反驳。
“那我有个条件。”李明强扬起头,盯着王宏茂,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瞥李铁柱,说。
“说吧,什么条件,干爹能办的,都答应你!”王宏茂的声音很大,嘴都乐得有点合不上了,对李铁柱说:“瞧咱这孩子,不怵阵,就凭这,就能成大器!”
李明强倍受夸奖,胆子更大了,说:“就是,您以后不要在人面前让我叫您干爹,我说过,我不能让人家看不起我。”
“好,有种,好小子。干爹喝多了,以后不在人前说,不让别人知道。但是,你得答应我,做我的干儿子!”
“嗯。”李明强点了下头。
“好,叫声‘干爹’,再作首诗,歪的正的,干爹都爱听。”
李明强没有叫王宏茂干爹,王宏茂喝高了也不计较,只是一个劲儿地催李明强作诗。
李明强想了想,说:“我就为‘杜甫’溜几句吧,叫,叫《给杜甫画像》。”
“好,快说内容。”王宏茂又喝了一杯酒,他今天显得格外高兴。
“生下来,
喝足了笔架山的奶,
爬到砚台池撒了泡尿,
整整流了五千个年代。”
“哈……好!妙!妙极了!不愧是笔架山的儿子,有它的气魄,有它的粗犷。哈……”王宏茂拍着桌子大笑不止。
李铁柱说:“这叫什么诗。”
“好诗,好诗。我喜欢,我喜欢。哈……”王宏茂兴奋地把李明强揽入怀中,用他那硬胡茬子蹭李明强的脸蛋。李明强感到有点痒,有点痛,但他不躲,心里好高兴。
就这样,李明强上了公社业余体校,在王宏茂的严厉指教下,人家练一个小时,他练两个甚至三个小时,三个月没有回一次家,没有看一场电影,没有真正玩过一次。他埋着头练了三个月,从一个没有摸过篮球的孩子,成了公社体校的第一把刷子,当上了篮球队队长和班长。他干什么都玩命,不仅篮球打得好,学习也好,老师交办点事,都能有板有眼儿地完成。在王宏茂等老师的庇护下,在体校一待就是五年。每月交五斤白面、五斤小米、十斤玉米面、十斤红薯面和两元钱,足吃,公社每月给补助十元钱、十五斤白面,勤工俭学,改善生活,小共产主义把李明强养成了一个一米八零的小伙子。
升入高中,李明强就像走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父母摘掉了“右派”的帽子,他以优异的成绩和文体方面的天赋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尊重,被选为学生会主席,入了团,当上了学校团总支副书记。他平时在高中学习功课,课余到体校练球,有重大赛事时参加比赛,成了高中和体校的重要人物,成了学生中的第一号人物,成了许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特别是大队支书张洪的女儿金凤,孩提时就想嫁给李明强,上高中又碰到了一起,就给他写了情书,并紧追不放。
“不可能,我们两家有过节,首先双方父母就不会同意。”李明强对金凤说,把她的信递了过去。
“我不要,我就要嫁给你,我可以和家里断绝关系。”金凤坚定地说。
“好,那我就依了你,把你弄出孩子,再不要你,气死你爹张洪那老兔崽子。”
李明强不止一次这么想,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转悠了很久,有各种因素,有恨、有爱、有生理反应的性冲动。金凤很漂亮,虽抵不上校花杨玉萍,但在高中也是女生中的佼佼者。她中等个头,很瘦,和她家的生活条件极不相称,就像她爹张洪一样,吃遍了全村,一顿饭吃一头猪都不长肉。她爹张洪虽瘦,走路胸挺得老高,头抬得跟葱碑[1]似的,横着走,说不出的傲气和霸道。金凤走路也有她爹的风范,高高地挺着胸,一对已经成熟的乳房挂在她那瘦窄的胸脯上显得特别大,随着走动一颤一颤的,学校的男生爱看,路上的男人也爱看。一次,李明强和金凤走在路上,连拾粪的老头儿都多看了两眼。金凤走路,不像她爹那样横着走,而是摆着走。从前边看,胯部一耸一耸,乳房一颤一颤,很性;从后边看,屁股一扭一扭,裆缝一闪一闪,很浪;从两边看,上部一摇一摇,下面一摆一摆,很条[2]。不论是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上看下看,远看近看,都是一道亮
丽的风景线。在男人中,李明强恐怕是最接近金凤的人,那柳叶眉,丹凤眼,溜檐鼻,樱桃嘴,尖下巴,哪里李明强没有细看过?就连她那耳朵眼儿边有个小黑点李明强都知道。可是李明强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瞎想。他常常告诫自己,张洪虽坏,但金凤无罪,他既不能与金凤成为夫妻,也不能害金凤一辈子。除良心这一缘由外,李明强心中还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学校团总支宣传委员卫和平。
卫和平长相一般,梳着两条小辫,不多说话,是全年级的学习尖子,篮球打得很好。也就是在打篮球中,他们认识的,李明强在三(一)班,卫和平在三(四)班,但是,从一年级开始,每次学校联考,不是李明强第一卫和平第二,就是卫和平第一李明强第二,第三名都要与他们相差一大节子。他们相互倾慕着,谁也没有去捅破情爱这张纸,他们中间始终像隔着一层雾纱,始终有一种神秘感。李明强常常从枕头包中取出卫和平塞给他的纸条,翻来履去地看,也拿不准卫和平是不是真正爱他。
这张纸条是卫和平去年七月十二日在黄冶河边塞给李明强的,上边只写十二个字:“我要的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李明强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那一天,他的身躯倒下了,但是从心里又站了起来。
去年六月,公社突然有了招收空军飞行员的名额,要求应届高中毕业生报名。体校和高中共处一院,王宏茂费尽心机,给才是高中二年级的李明强报了名。李明强也真争气,从公社到县里,从县里到地区,从地区到省城,一路过关,一丁点儿毛病都未查出来,就连那“C”字形八个方向的视力表,最小的一行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验了个二点五的眼睛。整个高中就验上李明强这么一个学生,据说全县就验上了七个人,高兴得王宏茂一顿喝了一瓶烧酒,喝高了,睡不着,半夜把体校的学生集合起来,年轻教练李锐把灯光球场的灯全打开了,全校欢庆李明强验上空军,就像那一年男队获得全县篮球联赛第一名一样,一直折腾到天亮,会了餐,放假一天。
王宏茂带着李明强回到了西流村,高兴得李铁柱嘴都合不上,急忙杀鸡做饭。明强妈流了半辈子眼泪,终于流出了幸福的泪水。傻子李志强知道弟弟李明强验上了空军,兴奋地满村跑着吆喝:“锵锵哩锵哩锵锵,锵锵哩锵哩锵锵,李明强验上空军唠!李明强验上空军唠!锵锵哩锵哩锵锵,锵锵哩锵哩锵锵,李明强验上空军唠!李明强验上空军唠!”
傻志强这一嗓子,西流村像发生了六点七级地震,震得全村乱动。李铁柱的本家前来祝贺,外姓人议论纷纷,大队支书张洪急忙派出亲信,到公社到县里到地区探听消息,晚上专门为此事开了个支委会,归结了四个问题,一是李明强的父母不仅是右派,李铁柱还反对“农业学大寨”,这样家庭的孩子要是驾上了飞机,有可能跑到台湾或美国去;二是王宏茂弄虚作假欺骗组织,李明强根本不是应届高中毕业生,是十六岁不是十八岁;三是李明强从小道德败坏,有打架恶习,在小学打遍了村里的孩子,在县戏校曾被开除;四是李明强上高一就谈恋爱,与好几个女孩子发生不正当关系。
第二天,这四个问题通过张洪的关系网,几乎同时到了公社、县里、地区、省城“招飞”人员的手里。王宏茂正在请高中老师们喝酒的时候,接到了取销录取李明强的消息,气得王宏茂摔了酒杯掀了桌子。
李明强是下夜自习后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先是一怔,接着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笑纹,默默地走出寝室。天空还在沥沥拉拉地下着细雨,电灯泡挂在房山墙上,灯光拼着气力刺穿雨雾给李明强照出一片昏黄的路,李明强看看四周无人,便飞快地向王宏茂家里跑去。
进了屋,一股酸腥夹杂浓烈烧酒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李明强几乎喘不过气。
王宏茂吐酒了,躺在床上骂娘,他的老婆坐在桌边掉眼泪,看到李明强进来,急忙擦了一把泪水,哽咽着问:“吃了吗?”
李明强“嗯”了一声,问:“婶儿,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王宏茂的老婆换成了笑脸,她不想马上告诉李明强,想找出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一时又想不出好词句,就接着说:“问得没头没脑的,你看,你干爹喝醉了。”
“我没醉!尻他娘,我什么时候喝醉过!敢在我王宏茂背后捅刀子,我查出来,日他祖辈——八——哇”王宏茂一激动,又吐了。看来他脑子还很清醒,欠起身子吐在床头下的脸盆里,又拽了一缕卫生纸擦了把嘴,把纸狠狠地扔在盆旁,对李明强喊:“强子,尻他娘,干爹不让你去当空军了!好好学习,考大学!尻他娘,考个清华北大……”
李明强没有等王宏茂说完,他已明白学生们的传说是真的了,转身跑向雨中,跑向学校下面的黄冶河。
今年的雨季来得特别早,黄冶河暴涨,洪流滚滚,涛声阵阵。李明强面向大河,高仰着脸,尽情地接受雨水的洗礼,河道的风夹着雨点拍打着他的脸庞,他感到爽快多了,天在为他哭泣,黄冶河在为他咆啸。他想哭,挤不出眼泪;他想喊,发不出声音。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在黄冶河边遛达。
王宏茂跌跌撞撞地追过来,经过风吹雨淋,酒一下子醒了,他抱着李明强的肩膀摇,一边摇一边喊:“强子,你可不能干傻事呀!”
李明强不说话,像根木头似的任凭王宏茂推摇。王宏茂心痛地说:“孩子,你哭出声吧,那样好受些。”
许久,王宏茂见李明强没有丝毫的反应,又说:“来,对着黄河滩喊几嗓子。”他说着,就学着赶场人的吆喝声喊了起来:“哦嗬哦嗬哦嗬——”
这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显得格外的响亮,就像是要将这黑暗撕开一样,在黄河滩上传得很远很远。王宏茂喊了,觉得舒畅些,就催李明强说:“强子,快喊几声!”
“别喊,学生都睡了。”李明强低声地说。
王宏茂不作声了。两个男人站在雨中,相对无语,像两只斗败了被泼了冷水的公鸡。凉风吹来,喝多了酒的王宏茂不住地打战,他忍不住了,说:“走,干爹陪你走走。”
“回去吧。您喝了酒,淋湿了,会生病的。”李明强又低低地说。他一边说,一边迈步向回走。
王宏茂心里一热,泪涌上来。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这孩子还是一心想着别人。就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就是我刚才喊那几声。我小时候,和几个孩子一块儿耍,看大人们在打场,赶场的那人光着脊梁扬着鞭子,赶着骆子拉石辊压麦子,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哦嗬哦嗬哦嗬——’。我们几个孩子就爬到场对面的岭上,一齐喊‘我尿谁喝——’赶场的那人就应‘我喝我喝我喝——’”
李明强没有笑,王宏茂没讲完,他就知道这个谜底了。他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王宏茂一眼,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纹。心想,这种火热的打场景观,也只能在解放后人民公社的生产队有,你当孩子的时候是旧社会,要有这事儿才怪哩。李明强小时候不但听过这故事,还干过这事儿,就为这,挨了爸爸几扫帚疙瘩。
王宏茂怕李明强出什么意外,就给他请了几天假,说让他吃住在家里散散心,因为整个高中和体校的所有人都知道李明强要当空军了,先上大学再试飞,男女学生羡慕极了。这一下,给取消了,这可是能改变李明强一生的大事啊!王宏茂怕李明强受不了这个打击,会寻短见。李明强虽然从没有叫过他们夫妇干爹干妈,但是,他们始终把李明强看作自己的干儿子,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李明强没有歇假,像往常一样该上课了上课,该吃饭了吃饭。不同的是,他不说话了,吃饭被王宏茂领到家里吃,没事儿时就掂着一本《苦菜花》迷迷糊糊地来到黄冶河边,把脚泡进河里,捧着《苦菜花》似看非看。其实,李明强这些天根本就没有心思学习,更没有心思看闲书,只是拿本书做做样子。《苦菜花》他早就看过了,现在是借这个书名,排遣一下心中的痛苦,把脚放到河里,是让凉水带走些体温,减少些燥气。王宏茂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个事儿是他们大队支书张洪坏的,可是就让张洪站在面前,他李明强又能把人家怎么样呢?
起初,王宏茂和他老婆像两位老侦察兵,轮流远远地看着李明强上学、课间休息、放学回家,特别是李明强上黄冶河的时候,老人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这天吃饭,王宏茂的老婆实在是憋不住了,哭着对李明强说:“孩子,想开点儿。咱不当空军,咱考大学,上清华,上北大,气死那帮龟孙子。”
李明强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吃。李明强有个习惯,心中有事儿时,特别能吃饭。这也是王宏茂让他养成的习惯。那年,他们输了一场不该输的球,很生气,不吃饭,王宏茂就拉他们长跑,强化训练,累了个半死儿。从此,李明强越是心中有事儿,越是强迫自己多吃东西,慢慢就成了习惯。
王宏茂这些天一直喝闷酒。他喝下一杯酒,说:“强子,叫我一声‘爸’吧。”
李明强从四十五度的方向瞥了一眼王宏茂,动动嘴,没叫,又低下头吃饭。
王宏茂的老婆见李明强还不说话,“扑通”一声跪在李明强面前,抱住李明强的腿哭着喊:“孩子,你说句话吧,要不,就哭出声来,千万不能憋坏了身子啊!”
李明强动情了,拉住王宏茂老婆的手说:“妈,您别哭,我没事儿。”说着,他也流泪了,这是他得知自己不能当空军后,第一次流泪。他不能控制自己,抓起那本《苦菜花》,哭着跑出家门,跑到了黄冶河边。
王宏茂追出来,远远地看着李明强站在河边的大石头上,面向笔架山,张开双臂高喊:“回来吧,杜甫!回来吧,文宝星!回来吧,定天龙!”
李明强喊罢,又面对滚滚的黄冶河,高声咏起杜甫的诗句:“破胆遭前政,阴谋独秉钧,微生沾忌刻,万事益酸辛!”
李明强咏完杜甫这首最能代表自己身世的诗,心想,人家杜甫遭受丞相李林甫的压制迫害,是他们前世有仇;我招谁惹谁了,和他娘的张洪有什么过节?李明强想着,就坐在大石头上,脱下鞋,把脚放在水里,拍打着河水,搜肠刮肚地找答案。
刚刚下过大雨,洪水融入了黄冶河,波涛滚滚,发出“嗡嗡”的响声,望着近在咫尺的笔架山和远处的邙山,李明强的脑海里浮出了刘爷爷给他讲的传说故事。
早在盘古以前,整个大地一片汪洋,只有几处高地上分布着几个部落。有一个部落主叫共工,因战败发怒,头触不周山,弄得天塌东南,地陷西北。女娲经过千辛万苦,炼石补天成功,玉皇大帝非常高兴,拿着他那文宝星定天玉龙笔,亲自下界重绘人间宏图。忽然,一声巨响,从水中冒出一个庞大的蟒龙,吓得玉皇大帝的侍者失手,跌落了盘上的笔架和玉砚,不久水面上就露出了一座笔架形的山,山后有一池清水。这就是笔架山和砚台池的来历。而玉皇大帝抛出的文宝星定天玉龙笔,刺瞎了蟒龙的眼睛后,忘了把它收回,一直盘旋在笔架山上空。大禹治水的时候,劈山疏通了河道,形成了黄河,打死的蟒龙,化成了山岭,人们就称它为“蟒(邙)山”。到了唐朝,有一年大年三十晚上,京都长安大闹花灯,玉皇大帝的九位公主悄悄下凡观看,文宝星定天玉龙要求他们把自己带回去,一位仙女说:“花花人世,胜似天庭,你回去干什么,就投胎转世吧。”另一位仙女说:“笔架山下的杜闲,才高博学,给他做儿子,也不辱没你文宝星。”于是,大年初一五更时分,笔架山上一道金光直射九霄,接着杜闲的夫人就生了个男孩,这男孩就是文宝星定天玉龙转世的杜甫。谁知,杜甫虽然才华横溢,参加科举考试就是不中。原来,当朝丞相李林甫就是当年被文宝星刺瞎眼睛的蟒龙转世的,他为了报仇,故意压制迫害杜甫,让杜甫颠沛流离、吃苦受难一生。
李明强正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一只又白又嫩的小手伸向他的面前,抖动着一个纸折的正方形,伴着一个字:“给!”
李明强抬起头,正是他心中的天使卫和平,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接过卫和平递来的东西,想说句什么,但是他还没有张口,卫和平就转身向学校跑去。
李明强怔怔地看着卫和平的身影消失在校园中,再看那正方形,还带着两只“翅膀”。他抓住那两只“翅膀”,小心翼翼地把那正方形打开,只见上面写着:“我要的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
李明强盯着这十二个字,许久,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纹。他把纸条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仿佛闻到了卫和平玉体的芳香,闻够了,又把纸条放在嘴唇上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后照着原样折好放入口袋。他要珍藏好这张纸条,是它给了他定要辉煌的勇气和信心。
李明强想通了,要站起来回去学习,谁知他的右脚刚一用力,就产生一种钻心的疼痛,他没站起来就倒下了。幸亏他练过武功,在倒下的一瞬间,左脚猛一用力,将自己弹到了河岸上,才没有落入水中。
李明强翻身坐起来,发现右脚不知什么时候,被洪水冲下的利物划破了,伤口被水泡得张开了,像小孩子的嘴,流着血。李明强咬着牙用手撑着地站起来,王宏茂跑到跟前扶住他,急切地问:“咋了?咋了?”
王宏茂一直在远处的柳树下梢着李明强,他不愿惊动他大喊,也不愿惊动他咏诗,更不想知道那小女孩儿给李明强送了个什么东西,当看到李明强倒下了,就像百米冲刺似的跑过来。
李明强冲王宏茂笑笑,说:“没事儿。脚不知被水中的什么东西刮破了。”
“我看看。”王宏茂蹲下去,惊叫一声:“什么没事儿,都泡成孩子嘴了还没事。来,我背你,到公社医院去。”
李明强的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对王宏茂一语双关地说:“爸,我不能让您背着走路。您扶我一把,我不能倒下!爸,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为您争脸,气死张洪那王八羔子!”
“对。”王宏茂落泪了。李明强终于叫他“爸”了,李明强终于从心里站起来了,他没有认错人,他王宏茂的“儿子”有种。
从此,李明强彻底脱离了体校,拼命地学习、工作。他像一块长期被密封在煤油里的钠一样,一接触空气,就发挥了他特有的活性,即使遇到了凉水也要燃烧。他心中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那团火燃得他如痴如迷。那不是热恋的烈火,而是理想的烈焰。他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山沟,给父母在西流村长长脸,让那些势利的山民们开开眼,气死那想把他抹杀在萌芽中的大队支书张洪。
然而,一场意外的事件使李明强丧失了考取大学的机会,乐得张洪大办酒席。
[1] 有葱花或蕾的葱茎。
[2] 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