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雅典的攻势:墨伽拉与德里昂(前424年)
克里昂在斯法克特里亚岛的成功使他在前424年春当选为将军,另外两位积极进取的主战派人士德摩斯梯尼和拉马库斯也成为将军。其他将军包括尼基阿斯、尼科斯特拉图斯、阿乌托克利斯和奥洛鲁斯之子修昔底德(他将来会撰写这场战争的历史),这四人都反对克里昂及其政策。雅典人开始准备发动他们在战争期间最大胆的军事行动,这并不说明将军们的立场发生了变化,而是表明大多数雅典人在近期胜利的鼓舞下,决心采纳更加积极主动的战略。
基西拉岛与泰里亚
5月初,三位温和派人士——尼基阿斯、尼科斯特拉图斯和阿乌托克利斯——带领60艘战船、2000名重步兵、一些骑兵和盟军出发了,目标是占领拉科尼亚南端外海的基西拉岛(见地图1)。此次入侵是新战略的一部分,以在皮洛斯和迈萨纳的行动为蓝本,目标是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周边建立要塞,攻击、骚扰和挫败敌人,打击敌人的士气。基西拉岛是斯巴达与埃及之间的一个贸易基地,为斯巴达提供粮食和其他商品,同时也是防卫伯罗奔尼撒半岛海岸的前哨。一旦基西拉岛被雅典人控制,那么斯巴达与埃及的贸易就会被切断。基西拉岛将不仅成为雅典人袭掠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跳板,还将成为雅典人去往西方途中一个便利的停留地。
尼基阿斯以10艘战船和一小队重步兵,迅速占领了基西拉岛的沿海城市斯坎代亚,而主力部队则径直冲向岛屿内部的基西拉城,将敌军驱赶到岛屿北部。尼基阿斯说服基西拉人投降,并给出了宽大的条件:基西拉人可以留在岛屿上,保留自己的土地,只需每年纳贡4塔兰同,并同意在岛上驻扎雅典军队。
基西拉岛的陷落对斯巴达人的打击几乎与丟失皮洛斯和斯法克特里亚岛上的俘虏一样严重。斯巴达人的反应是向伯罗奔尼撒半岛许多地方派驻军队,并第一次组织了400名骑兵的部队和一支弓箭手队伍。修昔底德生动地描绘了斯巴达人此时的心理:
他们百般戒备,因为他们害怕发生反对现行秩序的革命,因为他们在基西拉岛上遭受的灾难非常严重且出乎意料。皮洛斯和基西拉岛被占领了。他们四面受敌,战局发展既迅捷又难以防备……在军事上,他们变得比以往更加胆怯,因为他们卷入了一场海战,他们的日常战备无法帮助他们应付战局,而且在这陌生的战场上他们的敌手是雅典人,而雅典人屡战屡胜。与此同时,斯巴达人遭到的意外灾祸如此之多,在如此之短的时期内接踵而至,令他们心惊胆寒。他们担心像基西拉岛上那样的灾难,也许会再一次降临。所以,他们不再大胆地投入战斗,觉得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有好结果。他们没有自信,而这是由于他们之前很少尝到败绩的滋味。(4.55)
随后,雅典人进攻了泰里亚(在基努利亚地区)。这是斯巴达和阿尔戈斯的边境地带,长期以来一直是两国冲突的根源;有些史学家说它是伯罗奔尼撒半岛的阿尔萨斯-洛林。斯巴达人将这座城镇交给了埃吉那人(埃吉那人在战争开始时被雅典人从其故国岛屿驱逐了出去)。斯巴达人和埃吉那人一起在海边建造一座要塞的时候,雅典舰队杀来了。若是斯巴达人坚决抵抗,或许能阻止雅典人登陆,但斯巴达人斗志涣散。雅典人未遇到任何抵抗,径直冲进泰里亚,烧毁了城市,掠夺了战利品,杀死许多埃吉那人,并抓了许多俘虏,其中包括来自基西拉岛的难民。雅典人将这些基西拉人分散羁押到爱琴海诸岛,但将所有的埃吉那人处死,“因为他们在过去始终是雅典的敌人”(4.57,5)。战争令宿怨愈发激化,现在又增添了这么一桩战争暴行。
令人失望的西西里岛局势
在西西里岛,雅典人未能取得同等程度的成功。墨西拿失陷和瑞吉昂被包围使他们在墨西拿海峡两岸都没有一个基地(他们最终收复了瑞吉昂,但墨西拿一直在敌人手中)。前425年,雅典人没有在西西里岛上作战,而是任凭岛上的希腊人自相残杀,未曾施加干预。索福克勒斯和欧律墨冬抵达西西里岛后,发现他们的盟友已经厌战,并且怀疑雅典人有没有足够的意志和能力,在希腊大陆激战的同时还能为捍卫他们的利益而继续作战。前424年,叙拉古的盟邦杰拉和雅典的盟邦卡马里纳单独媾和了。随后,这两个城邦邀请西西里岛的其他城邦到杰拉开会,寻求达成共同协约。这可以算是一次外交大会,在希腊历史上是很罕见的。在向与会者讲话时,叙拉古的赫莫克拉提斯声称自己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城邦发言,而是代表整个西西里岛。他指控强大的雅典对西西里岛心怀不轨。他敦促西西里岛的希腊人停止多利亚人和伊奥尼亚人之间的冲突,因为那样只会让外人轻松渔利。他提出的愿景是西西里岛的希腊人联合起来,岛上所有的希腊城邦之间维持永久和平,西西里岛的命运由西西里人掌控。
总的来讲,我们是邻居,一起居住在这片被大海环绕的土地上,并被称为西西里人。我设想当局势需要时,我们便去打仗;我们之间通过共同磋商来达成和平。但如果我们聪明的话,当外邦人入侵时,我们应当一致对外。因为如果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城邦受到伤害,那么所有城邦都会处于威胁之中。我们再也不应当召唤外邦人来当盟友或者调停者。如果我们停止召唤外邦人,在当前对西西里岛就有两个好处:摆脱雅典人和结束我们的内战。至于未来,我们将在一个自由国家里生活,不像现在这样受到外界的威胁。(4.64.3-5)
赫莫克拉提斯的讲话常被认为是真诚而无私的,是在呼吁集体的福祉,但我们有理由怀疑他的动机。毕竟,如果西西里岛上较弱的希腊城邦承诺不再寻求希腊大陆上强国的支援,那么最大的受益者是叙拉古。另外,在前424年,叙拉古是西西里岛上最强大、最具侵略性的国家,它受到雅典的威胁。赫莫克拉提斯后来的所作所为也让我们怀疑他的诚实。前415年,为了抵抗雅典人的入侵,他敦促叙拉古人寻求外界援助,不仅向科林斯和斯巴达这样的希腊城邦求援,甚至还向迦太基求援。他还敦促西西里人加入伯罗奔尼撒人反对雅典人的战争,尽管那时雅典人已经被逐出西西里岛了。
但在前424年,被战争折磨得筋疲力尽的西西里人在杰拉听信了赫莫克拉提斯的雄辩,再加上叙拉古将摩根提那割让给卡马里纳以展示自己的信誉,于是大家同意以现状为基础缔结和平协约。雅典人在西西里岛的盟友将此事告知雅典人,并邀请他们加入协约。雅典人在西西里岛没有基地,自己的盟友又不愿意继续作战,而且雅典人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征服该岛,于是他们接受了和平,起航回家。
雅典的几位将军或许对这个结局感到满意,因为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雅典在西西里岛的盟友,阻止叙拉古控制整个西西里岛,或许还有调查在当地获益的前景。杰拉的大会可以说是达成了雅典人的所有目标。但返回雅典之后,这些将军很快遭到起诉,罪名是在接受了敌人的贿赂后撤军,而他们原本可以征服西西里岛。失败的指挥官常常受到这样的指控;即便那些得胜的指挥官,若是被认为没有获得完整的胜利,也会遭到指控。几位将军可能的确从西西里岛的朋友那里收了一些礼物,但没有他们受贿的证据。不过,他们仍然全都被定了罪:索福克勒斯和皮索多鲁斯被流放,欧律墨冬被罚款。修昔底德对此案的解释如下:“由于雅典人此时正春风得意,他们认为自己的一切行动都会顺利成功,不管他们的力量充足与否,不管任务是轻松还是困难,都一定会胜利。他们之所以这样自信,是因为他们在之前的大多数行动中都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这给了他们希望和力量。”(4.65.4)
到前424年,在皮洛斯和斯法克特里亚岛、迈萨纳半岛和基西拉岛的胜利之后,雅典人比以往有了更高的期望,或许的确抱有一种不现实的乐观主义,但他们确实有理由对将军们的表现不满意。毕竟,前427年以20艘战船第一次远征西西里岛的行动阻止了叙拉古人得胜,占领了墨西拿,赢得了西西里岛上希腊人和土著西库尔人的支持,并让这些岛民热情高涨,以至于他们派遣使者到雅典请求更多的援助。因此,我们不难理解在前424年雅典人为什么自信只需要再投入40艘战船就能快速结束西西里岛战争,并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当将军们告诉雅典人,西西里岛战争已经按照“西西里岛的命运由西西里人掌控”的原则结束了(这毕竟是叙拉古一位主要贵族政治家的口号),而且雅典人实际上是被盟友请出去的时候,雅典人必然是万般震惊。雅典人完全有理由怀疑赫莫克拉提斯的口号不过是幌子,掩盖着“西西里岛的命运由叙拉古人掌控”的真相。雅典人也有理由担心西西里岛会在一个对雅典之敌友好的多利亚人国家的领导下实现统一。他们也有理由怀疑以前20艘战船就差一点征服西西里岛,现在60艘战船怎么可能把它丢掉了!
事实上,索福克勒斯、欧律墨冬和皮索多鲁斯表现出的积极主动精神极少,取得的成绩也极少。他们在皮洛斯有所耽搁,让来自克基拉岛的斯巴达舰队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到西西里岛又太晚,没有办法取得多少成果,因为他们被迫参与持续了几乎整个夏季的对斯法克特里亚岛的封锁。他们若是更警醒些,就能尽早在西西里岛登陆,极大地影响战局。在这样令人失望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将这些军官免职。但在这件事中,雅典人的反应并非缺乏理智,而是有些过分理智了。
雅典人进攻墨伽拉
前424年夏季,雅典人几乎完全拋弃了伯里克利的战略,对邻国发动了积极攻势,目的是剥夺斯巴达人的关键盟友,保障阿提卡的安全,防止再次遭到入侵。7月,他们尝试控制墨伽拉,并终结来自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入侵威胁。自战争爆发以来,受苦最多的就是墨伽拉人,禁运毁掉了他们在爱琴海的贸易,每一年雅典军队都会蹂躏他们的土地。前427年,雅典人占领了米诺亚岛,于是墨伽拉人连一艘小船都没有办法溜出尼萨亚港再进入萨龙湾,墨伽拉脖子上的绞索被勒得更紧了。这苦难使派系之间发生冲突,一群民主派将极端寡头派政府驱逐了出去。墨伽拉的政权更迭令斯巴达及其许多寡头制盟邦大为警觉,在尼萨亚派驻了军队,以监视墨伽拉人,同时将被流放的墨伽拉寡头派安置在普拉蒂亚城原址。一年后,这些寡头派离开普拉蒂亚,占领了佩加(墨伽拉的西部港口,在科林斯湾岸边),从那里封闭了墨伽拉的最后一个入海口(见地图4)。到前424年,墨伽拉人要想获取粮食和其他补给物资,只能取道科林斯,经陆路去往伯罗奔尼撒半岛。但由于伯罗奔尼撒盟邦不喜欢也不信任墨伽拉民主派,因此并不与其合作。
面对如此大的压力,墨伽拉人从佩加召回了流亡的寡头派,希望他们停止攻击,以恢复使用西部港口。与此同时,民主派领导人害怕寡头派归来之后会让墨伽拉恢复寡头统治并将民主派流放或处死,于是密谋将自己的城市交给雅典。他们与雅典将军希波克拉底和德摩斯梯尼一起,计划让雅典人控制连接墨伽拉与尼萨亚的长墙,阻止伯罗奔尼撒军队进入墨伽拉。然后,民主派会把城市出卖给雅典人。如果一切顺利,墨伽拉将加入雅典同盟,结束雅典对其一年一度的入侵以及长期的贸易禁运和封锁。在雅典人的帮助下,墨伽拉人还可以将流亡的寡头派从佩加驱逐出去,收复自己的两个港口,恢复昔日的繁荣。他们可以驻防南部边境上的要塞,永久阻止伯罗奔尼撒人进入墨伽利斯。
对身处险境的民主派领导人来讲,这个计划的好处远远胜过坏处,但大多数墨伽拉人不是这么想的。墨伽拉人与雅典人至迟从前6世纪开始就互相敌视。在第一次伯罗奔尼撒战争中,两国为了利益暂时联合,最后以墨伽拉人屠杀雅典驻军告终。而在两次伯罗奔尼撒战争之间的年月里,两国发生了边界纠纷、渎神谋杀的指控和后来的禁运风波。雅典是墨伽拉人恨之入骨的死敌,纵然现在与其结盟比较有利,但墨伽拉人民还是很难接受。因此,民主派不能公开同意与雅典结盟,只能秘密勾结雅典人。
雅典人占领尼萨亚的计划非常复杂,风险极大。希波克拉底率领600名重步兵趁夜色出航,在尼萨亚城墙附近的一条壕沟内隐蔽起来。与此同时,德摩斯梯尼带领一些轻装的普拉蒂亚人和一小群雅典重步兵,取道厄琉息斯,从陆路前进,在更靠近尼萨亚的恩亚琉斯设下埋伏。他们的成功取决于出其不意的袭击和保守秘密,“在整个夜间,除了负责人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究竟在发生什么事情”(4.67.2)。
与此同时,墨伽拉民主派也在参与对城墙的三面夹击。每天夜里,伯罗奔尼撒人都允许墨伽拉人打开尼萨亚的城门,用大车运出一艘小船(墨伽拉人称要用这艘船去袭击雅典航船),然后将其运回城内。在约定的那天夜里,墨伽拉民主派会让雅典人藏在船内从这座城门进城。
当夜,墨伽拉民主派杀死了城门的哨兵,希波克拉底带领部下进入了尼萨亚城。拂晓时,雅典人控制了长墙。在约定的时间内,4000名雅典重步兵和600名骑兵抵达那里,以便保卫他们在那里的阵地。
即便到了这个阶段,墨伽拉民主派仍然没有公开宣布改换阵营,而是对他们的同胞耍了一个可怕的花招,以便达到目的:他们提议率领墨伽拉人冲出城去,进攻严阵以待的雅典军队,密谋者们将带有标识,好让雅典人在战斗中饶过他们;其他人若不投降,将被雅典人屠杀。但其中一位密谋者良心发现,将阴谋泄露给寡头派,寡头派劝服了其他的墨伽拉人,让他们紧闭城门。假如民主派打开了城门,那么雅典人一定能占领墨伽拉,而斯巴达人根本来不及派兵干预。
雅典人仍然有机会迫使墨伽拉投降,但不幸的是,伯拉西达登场了。他碰巧在科林斯和西锡安附近,为了别的事情在征募一支军队。他得知了墨伽拉事态,请求玻俄提亚人支援,与他会合。此时,伯拉西达手中有3800名盟军和数百名斯巴达士兵。他希望用这支力量挽救尼萨亚,但为时已晚,于是他率领300名士兵,努力营救墨伽拉。
但是,墨伽拉人不愿意让他进城。民主派知道,斯巴达人会消灭他们、恢复寡头派流亡者的统治,而流亡者的寡头派朋友们也害怕斯巴达人的抵达会引发内战,给雅典军队占领城市的机会。民主派和寡头派都确信雅典人和伯罗奔尼撒军队之间必有一战,他们都希望静观其变。
玻俄提亚人知道,如果雅典人控制了墨伽利斯,玻俄提亚与伯罗奔尼撒半岛之间的联系就被切断了,玻俄提亚人将遭到攻击。于是,他们派遣了2200名重步兵和600名骑兵去支援伯拉西达。此时雅典的重步兵不到5000人,而敌人却有6000人。雅典人没有强行与墨伽拉人交锋,而是在尼萨亚静候。伯拉西达也选择等待,因为他相信自己的阵地坚固,雅典人若是进攻必然吃亏;他的军队的存在或许能让雅典人胆怯地撤退,这样他就能不战而胜地挽救墨伽拉。果然如此,雅典人撤到了尼萨亚城墙之后,而伯拉西达返回墨伽拉,这一次墨伽拉人允许他进城。雅典人在尼萨亚留下驻防部队,主力撤回了阿提卡,算是承认了失败。在墨伽拉,民主派的叛国罪行被揭穿,他们逃离了城市。寡头派流亡者再度掌权,一心复仇。他们惩处了仍然留在城内的所有政敌,建立了一个非常狭隘的政权,政治权力被掌握在一小群人手中。从此以后,墨伽拉始终是斯巴达的忠实盟友,对雅典则更加憎恨。
雅典入侵玻俄提亚
大约8月初,雅典人向玻俄提亚发动了一次大胆而复杂的行动,与之前攻击墨伽拉有相似之处。这说明这两次进攻可能是同时谋划出来的,是同一场大规模行动的组成部分,旨在改变战争走向。墨伽拉的行动虽然失败了,但德摩斯梯尼和希波克拉底并不气馁,开始尝试实施计划的第二部分,即攻击玻俄提亚。
在玻俄提亚,好几个城镇的民主派都在私下里与雅典人密谋,好让自己的派系掌权,而德摩斯梯尼与希波克拉底很乐意与他们合作。在玻俄提亚西部,民主派准备将西弗艾(泰斯皮亚的港口)和喀罗尼亚出卖给雅典人。与此同时,在玻俄提亚东部,雅典人计划占领位于德里昂的阿波罗圣所,此地距离雅典边境很近(见地图4)。和在墨伽拉的情况一样,要想成功,需要同时发动进攻,以阻止玻俄提亚人集结大军来对付德里昂的雅典主力部队。要想让内奸成功地将西弗艾与喀罗尼亚交给雅典,保守机密就至关重要。雅典人希望同时占领上述三个地方,这也许能削弱底比斯人的决心,使玻俄提亚全境发生民主的、反底比斯的叛乱。即便不能达成这样的目标,至少雅典也能在玻俄提亚边境拥有三座要塞,可以将它们作为袭掠作战的基地和逃亡者的避难所。后一种想法是雅典人新战略的一部分,这种新战略就是在敌境建立永久性的设防基地,其在拉科尼亚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假以时日,这三座要塞的压力或许能迫使玻俄提亚人投降。
对德里昂发动主攻需要一支大部队,在西弗艾的登陆作战需要一支较小的部队。派遣这么多军队意味着更多士兵将面临风险,雅典人不愿意这样冒险,德摩斯梯尼则期望从希腊西北部的盟邦征募士兵。然而集结这些士兵需要一定的时间,泄露计划的风险也就更大了,毕竟这种危险是无法避免的。德摩斯梯尼带领40艘战船去了西北部,征募到了他需要的士兵,然后静候进攻西弗艾的日子。从他启程离开雅典到他抵达西弗艾,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或许是因为玻俄提亚的民主派需要如此长的时间来准备起事。
11月初,当德摩斯梯尼的军队终于乘船进入西弗艾港时,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民主派反叛者当中有人向玻俄提亚人告密,玻俄提亚人派遣军队占据了喀罗尼亚和西弗艾。但是,如果雅典人的两场攻势(分别针对西弗艾和德里昂)准确地同时发动,那么希波克拉底在东方对德里昂的攻击或许能转移玻俄提亚军队的注意力。不幸的是,雅典人的行动时间没有安排好。因为德摩斯梯尼太早到达西弗艾,玻俄提亚人得以自由地集中力量对付他。德摩斯梯尼没有办法强行攻入防卫牢固的地区,于是雅典人在玻俄提亚西部的计划失败了。
在德里昂,希波克拉底拥有约7000名重步兵、10000多名外邦和盟军士兵,以及许多前来帮助建造要塞的雅典平民。雅典军队在此的目的仅仅是保护建造要塞的劳工,恫吓任何敢于侵犯的玻俄提亚军队。要塞竣工之后,只需少量士兵即可守住它。德摩斯梯尼和希波克拉底始终没有打算冒险和任何兵力与自己相当的敌军交战。
在占据这个地区之后,雅典人还占领了阿波罗神的圣所,这严重违反了希腊禁忌。这种犯禁行为是表明这场血腥而漫长的“现代”战争违背传统规则的又一典型例证。
德里昂
希波克拉底没有受到玻俄提亚人的干扰,三天内便建成了要塞,然后准备带着自己的部队回国。他不认为自己会遇到麻烦,因为他不知道玻俄提亚西部发生了什么。他的大部分部队南下,直接返回雅典。重步兵在距离德里昂约1英里的地方停下等候希波克拉底将军,此时他还在德里昂做最后的安排。与此同时,玻俄提亚人在几英里外的塔那格拉集结起来,拥有7000名重步兵(和雅典人兵力相当)、10000人的轻装部队、1000名骑兵和500名轻盾兵。尽管玻俄提亚军队的实力更强,而且雅典人的新要塞就建在玻俄提亚的领土之上,但玻俄提亚联盟的行政长官中有九人投票反对与雅典人交战。仅有的两名主张交战的行政长官都是底比斯人。
玻俄提亚军队的指挥官是埃奥里达斯之子帕冈达斯,一位过了花甲之年的显赫贵族。他察觉到雅典人的薄弱,于是劝服玻俄提亚人坚持作战。在希腊重步兵的交锋中,防卫领土一方的胜算高达75%,因为组成步兵方阵的农夫和军人在保卫土地和家园时会比进攻时更加勇猛。双方的将军在战前演讲中都提到了这种倾向。帕冈达斯敦促士兵们全力厮杀,尽管敌人正在撤往国境以内。通常来讲,自由意味着捍卫自己的土地,但此次的敌人是雅典人。“他们企图奴役无论远近的人民,我们除了死战到底,还有别的路可走吗?”(4.92.4)希波克拉底则告诉他的雅典士兵,不要害怕在外国土地上作战。他解释说此次战斗实际上是在保卫雅典,并阐明了此次战役的战略目标:“如果我们胜利,伯罗奔尼撒人就会失去玻俄提亚的骑兵,就再也不能入侵阿提卡。此次一战,我们将征服他们的土地,解放我们自己的土地!”(4.95.2)
帕冈达斯的演说强调了德里昂战役的独特性质。这不是通常的边境冲突,而是“死战到底”。也就是说,目标是歼灭雅典军队和结束整个伯罗奔尼撒战争,而实际上德里昂战役只是这场战争的一部分。帕冈达斯率军前进到一个位置上,这里的一道山脊将两军隔开。他在排兵布阵时发挥了聪明才智和创新精神。他在两翼部署了骑兵和轻装部队,以抵抗敌人的侧翼包抄。在重步兵方阵的右翼,他集中了底比斯人的力量,纵深达到非同寻常的二十五排,而不是通常的八排。来自其他城邦的重步兵则根据自身意愿布阵,但可能是按照标准的战术。这是第一次有史料记载的大纵深侧翼的重步兵方阵,这种战术在之后的一个世纪里将被底比斯的伊巴密浓达和马其顿的腓力二世与亚历山大大帝运用,发挥极大的杀伤力。玻俄提亚人的右翼几乎一定可以打败敌军左翼,而雅典人按照八排纵深来布阵,战线会更长,由于两军的重步兵数量是相当的,雅典人可能对玻俄提亚人实施侧翼攻击。因此,玻俄提亚人能否取得胜利取决于右翼的底比斯人能否迅速压垮对方并将其击溃。与此同时,玻俄提亚人左翼的骑兵和轻装部队必须阻止雅典人形成突破。底比斯人还投入了300名精锐重步兵,他们显然受过特殊训练,而且来自最富裕的阶层。这也是史册记载的第一次有专业部队得到不同于普通士兵的特殊训练,而当时普通的步兵方阵成员都是民兵。这证明了希腊战争的复杂程度在不断提高,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这种提高的速度越来越快,其他国家也纷纷效仿。
帕冈达斯率军开始从山脊顶端向下推进时,希波克拉底的战前演说还没有结束,才刚刚到达战线中路。为了让所有士兵都听得到他的演说,他需要沿着战线走,多次重复自己的演说。此时他正在己方右翼,很快意识到自己可以包抄敌军方阵的左翼。他也一定注意到,战场两侧的溪谷会阻碍敌军两翼骑兵与轻装部队前进,而他自己的两翼兵力弱于敌军。于是,他命令部下冲锋上山。
雅典人的右翼迅速击溃了玻俄提亚人的左翼(那里是来自泰斯皮亚、塔那格拉和奥尔霍迈诺斯的士兵)。在战场的另一端,底比斯人表现不佳,因为与他们对阵的雅典人非常坚韧不拔,仅仅是一步一步地缓慢后退,没有发生阵脚大乱、一哄而散的现象。这对玻俄提亚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时刻,对雅典人而言则是充满希望的时刻。因为若是战局继续发展下去,雅典右翼将抢先突破玻俄提亚战线,而底比斯右翼还没有办法击溃雅典战线。随后底比斯人将遭到钳形攻势,玻俄提亚军队将会溃败,甚至被歼灭。
就在这时,帕冈达斯表现出了他的战术天才,扭转了战局。他派遣两队骑兵从右翼出发,从山的背后绕出去,那是雅典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最终杀到得胜的雅典人背后,发起了出其不意的攻击,这令雅典人恐慌起来,因为他们以为敌人的生力军赶到了,在袭击他们的后方。雅典人冲锋的势头被遏制了,底比斯右翼有了时间去突破对面的雅典人,将其击溃。雅典军队现在开始乱哄哄地逃跑,遭到玻俄提亚和洛克里斯骑兵的追击。由于夜幕降临,雅典人才没有遭到更大规模的屠戮。在漫长而复杂的谈判之后,雅典人终于被允许收回己方死者遗体。他们发现,己方除了损失许多轻装部队和非战斗人员之外,还损失了近1000名重步兵,包括将军希波克拉底。到目前为止,这是雅典人在十年战争中遭遇的最严重损失。为了摧毁雅典人在德里昂建造的要塞,玻俄提亚人建造了一种巨型喷火器,点燃了要塞的城墙,将守军逐出。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催生了一些新技术,以便解决军事上的问题。
古典时代的战役中很少有比德里昂战役更有名的,主要是因为苏格拉底作为一名重步兵参加了此次战役,而亚西比德也作为一名骑兵参战。在战场上,帕冈达斯的指挥非常精彩,他的战略革新也远远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此次战役在军事上有着重大意义。雅典人未能迫使玻俄提亚退出战争,这鼓舞了斯巴达联盟。在此之前,他们以为胜利是不可能的,德里昂战役给了他们希望。在雅典,战败和惨重的伤亡打击了主战派,对那些主张议和的人有所帮助。有些批评家指责是雅典人的战略导致了德里昂的灾难;有些人批评它不符合伯里克利的精神,攻击性过强;也有人批评雅典人没有选择直截了当的进攻,而是采用过于复杂而迂回的战法。但到前424年,事实已经证明伯里克利战略不具有可行性,采纳新战略是不可避免的;何况雅典人的兵力和士气都逊于敌人,决战决胜、正面对垒的战略也不合适。
说到底,雅典人尝试迫使玻俄提亚退出战争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雅典在重步兵、骑兵和轻装部队上都逊于斯巴达联盟,因此依靠奇袭和分而治之的战略也是正确的。而且,原先计划的风险并不大。根据计划,德摩斯梯尼必须等到西弗艾民主派发动革命之后才在西弗艾登陆,雅典人也不曾打算在德里昂或其他任何地方与敌军交战。即便在这些地方出了麻烦,回家的道路仍然是安全的。即便保守机密失败或行动的时机配合出了问题,如果希波克拉底从德里昂撤退而不是留下来作战,也不会发生那样的灾祸。如果运气好一点的话,雅典人的此次行动很可能赢得一场重大胜利。但在前424年,在一连串了不起的成功之后,雅典人的好运气快要耗尽了。
西西里岛中部一座小城。
注意不是那个最有名的医生希波克拉底。
轻盾兵(peltast)是古希腊轻装部队的一种,源自色雷斯,得名自他们手持的轻型月牙形柳条盾,主要武器是标枪和剑。
伊巴密浓达(约前418〜前362年),底比斯将军与政治家。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后,斯巴达着手在希腊世界建立霸权统治,遭到之前的盟邦反对。底比斯联合雅典、科林斯与阿尔戈斯等国与斯巴达对抗,多年战争后打败了斯巴达。底比斯跃升为一等强国,伊巴密浓达重塑了希腊政治版择图,使旧的同盟解体,创立新的同盟,并监督各城邦的建设。他也具有很大的军事影响力,为底比斯赢得了数场主要战役的胜利。不过底比斯建立的霸权没有持续多久,后来被马其顿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