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紧接着的周一早上,罗斯玛丽在整理手上最后一包杂货时,门铃响了。卡斯特韦特太太出现在猫眼里,她用蓝白色手帕盖住白发上的发卷,一脸严肃地直视前方,像拍护照似地等摄影机按快门。

罗斯玛丽打开门说:“嗨,你好吗?”

卡斯特韦特太太黯然一笑说:“还好,我能进来打扰一分钟吗?”

“当然可以,请进。”罗斯玛丽贴墙而立,将门整个拉开,卡斯特韦特太太进门时,飘入一股淡淡的苦味,那是特里那颗装满棕绿色海绵物质、银丝球护身符的味道。卡斯特韦特太太千不该万不该,穿了条紧身七分裤,在肥臀粗腿上挤出一圈圈的肥肉。蓝色上衣罩着青绿色的裤子,臀部口袋中露出螺丝起子的尖端。老太太在小室与厨房间的走廊停下来,转身戴起挂在脖子上的眼镜,对罗斯玛丽一笑。罗斯玛丽突然想起一两天前做的梦:艾格尼丝修女因窗户砌砖的事而怒斥她……接着她甩开杂念,专心微笑,准备聆听卡斯特韦特太太拜访的目的。

“我是过来跟你道谢的。”卡斯特韦特太太说,“谢谢你那晚对我们说了那番好话,让我们知道可怜的特里告诉你,她很感激我们所做的事。你不知道,在那么震惊的时刻听到那些话,有多么令人欣慰。我们以为,是我们让她失望,导致她自杀的,虽然她在遗书中写得非常清楚,一切是出于自愿;但能听到特里在生前最后一刻,对人透露的心声,还是非常幸运。”

“真的不必谢我。”罗斯玛丽说,“我只是把她对我说过的话告诉你们罢了。”

“很多人宁可不找麻烦。”卡斯特韦特太太说,“他们会走开,懒得管闲事。等你再大些,便会明白世间上,仁慈是多么少见的善行。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罗曼也是,罗曼是我老公。”

罗斯玛丽顺从地点点头笑道:“别客气,我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

“她昨天早上火化了,没举行仪式。”卡斯特韦特太太说,“那是她的意思。现在我们只能忘记过去,继续过日子了,当然不会太容易;我们自己没有小孩,很喜欢有特里的陪伴。你有孩子吗?”

“没有,我们没有小孩。”罗斯玛丽说。

卡斯特韦特太太望着厨房。“噢,真好看。”她说,“把锅那样挂在墙上,还有瞧你桌子摆设的,太有意思了。”

“是照杂志上摆的。”罗斯玛丽说。

“你们家油漆粉刷得真好,”卡斯特韦特太太说,一边欣赏地抚着门挡。“是大厦的人弄的吗?你一定给了油漆工不少钱,他们帮我们家做的工可没这么细。”

“我们只给他们每人五块钱。”罗斯玛丽说。

“哦,只有那样吗?”卡斯特韦特太太转身看向小屋,“哎哟,真不错。”她说,“是电视间吧。”

“只是暂时拿来摆电视而已,”罗斯玛丽说,“至少希望如此,将来要当作婴儿房。”

“你怀孕了?”卡斯特韦特太太看着她问。

“还没。”罗斯玛丽说,“但我希望等我们居住的地方稳定后能怀上。”

“太好了。”卡斯特韦特太太表示,“你这么年轻健康,应该会生很多孩子。”

“我们打算生三个。”罗斯玛丽答道,“你还想看公寓的其他地方吗?”

“当然。”卡斯特韦特太太说,“我很想看你是怎么布置的,以前我几乎天天来这儿,你们之前的女房客是我的好友。”

“我知道。”罗斯玛丽走在前方带路说,“特里跟我说了。”

“哦,是吗?”卡斯特韦特太太跟在后头说,“你们两个在洗衣间里好像长谈过不少事。”

“我们只长谈过一次。”罗斯玛丽说。

卡斯特韦特太太看到客厅时吓了一跳。“我的妈呀!”她说,“这也变得太多了吧!看起来好明亮!噢,你看那椅子,真漂亮。”

“礼拜五才送来的。”罗斯玛丽答道。

“那种椅子一把要多少钱?”

罗斯玛丽有些心慌意乱地说:“不太确定,好像两百块左右。”

“你不介意我问吧?”卡斯特韦特太太敲着自己的鼻子说,“所以我鼻子才会这么大,老爱东闻西嗅的。”

罗斯玛丽哈哈笑说:“不会,没关系,我一点也不介意。”

卡斯特韦特太太仔细打量客厅、卧房和浴室,询问加德尼亚太太的儿子把地毯和化妆台卖了多少钱,床头柜上的灯从哪儿买的,罗斯玛丽多大岁数,电动牙刷是否真的比旧式牙刷好用。罗斯玛丽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位直肠子、大嗓门、有话直问的老太太。罗斯玛丽请她喝咖啡吃蛋糕。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卡斯特韦特太太问。她坐在厨房餐桌上,随手查看汤罐及牡蛎罐头的价钱,罗斯玛丽一边折着咖啡滤纸一边回答她。“我就知道!”老太太说,“昨天我才告诉罗曼,‘那小伙子好帅,我敢打赌他一定是电影演员!’我们大楼里有三四位演员。他拍过什么片?”

“没拍过电影,”罗斯玛丽说,“他演过两部舞台剧,《路德》和《没人喜爱信天翁》,还演过很多电视及广播剧。”

两人在厨房里喝咖啡吃蛋糕,老太太不肯让罗斯玛丽为了她把客厅弄乱。“听我说,罗斯玛丽,”她同时咽下蛋糕和咖啡,“我有一块两英寸厚的牛排,现在正解冻,因为只有罗曼和我两个人吃,恐怕有一半得扔进垃圾桶。今晚你何不跟凯一起过来陪我们吃饭,怎么样?”

“噢,那怎么行,不好意思。”罗斯玛丽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

“不行,真的,你们不会希望……”

“如果你们能来,就算帮我们大忙啦。”卡斯特韦特太太说,她看着自己的大腿,然后抬眼看着罗斯玛丽,勉强笑着说:“昨晚跟星期六都有朋友来陪我们,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在……在出事后独处。”

罗斯玛丽同情地靠向前说:“你若确定这样真的不会麻烦的话。”

“亲爱的,会麻烦的话就不请你了。”卡斯特韦特太太说,“相信我,我是很自私的人。”

罗斯玛丽笑了,“特里可不是那样跟我说的。”

“唉,”卡斯特韦特太太开心地笑着说:“特里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得去问问凯,”罗斯玛丽说,“你不妨先把我们算进去。”

老太太喜滋滋地说:“告诉他,我不接受拒绝!我要跟亲戚吹嘘说我认识他!”

她们继续吃着蛋糕配咖啡,聊着娱乐圈的刺激与难料,谈新一季的电视节目有多难看,以及持续进行的报业罢工。

“六点半对你们会不会太早?”卡斯特韦特太太在门口问。

“刚刚好。”罗斯玛丽说。

“罗曼不喜欢超过六点半吃饭。”老太太说,“他若太晚吃,胃会不舒服,没法睡觉。你知道我们住哪儿吧?7A,六点半,我们会很期待。噢,有你的信,亲爱的,我来拿给你。是广告单,总比什么都没收到好,是吧?”

两点半,凯心情恶劣地回到家;他从经纪人那里得知,自己差点拿到的角色,被那个名字很烂的唐纳德·鲍姆加特夺去了。罗斯玛丽亲吻他,让他坐到新的扶手椅上,一旁摆着热奶酪三明治和啤酒。罗斯玛丽读过剧本,并不怎么喜欢,她告诉凯,说不定到时候戏会停演,就再也不会有人听到唐纳德·鲍姆加特的名字了。

凯说:“即使无法上演,那种角色还是能吸引人们注意,你等着看吧,他一演完这部戏,一定会拿到其他角色。”凯掀开三明治一角,抑郁地看着里面,然后合起来开始吃。

“卡斯特韦特太太今早来我们家。”罗斯玛丽说,“谢谢我告诉他们说,特里很感激他们。我想她其实只是想看看公寓,她真是我见过最三姑六婆的人,竟然还问了各种东西的价钱。”

“真的假的?”凯说。

“不过她很直肠子,也承认自己很爱管闲事,所以挺有趣的,不会让人讨厌。她甚至还打开药柜看。”

“直接开?”

“是啊,你猜她穿什么。”

“超大号的的面粉袋。”

“不对,紧身七分裤。”

“紧身的七分裤?”

“青绿色的。”

“我的天哪。”

罗斯玛丽跪到飘窗间的地板上,用蜡笔和尺子在牛皮纸上画线,然后丈量窗框的深度。“她邀请我们今晚过去跟他们吃饭。”罗斯玛丽看看凯,“我跟她说得先问你,但应该没问题。”

“唉,天啊。”凯说,“还是别去吧。”

“他们好像很寂寞。”罗斯玛丽说,“因为特里的关系。”

凯表示:“亲爱的,我们要是跟那种老人交上朋友,就永远别想摆脱他们了。他们跟我们住在同一楼层,以后会一天来找我们六次,尤其她又那么好管闲事。”

“我跟她说我们应该会去了。”罗斯玛丽说。

“你刚不是说,你得先问我吗?”

“是啊,但我也跟她说,我们应该会去。”罗斯玛丽无助地看着凯,“她真的很希望我们去。”

“我今晚没心情给老人家好脸色。”凯说,“抱歉了,亲爱的,打电话跟她说我们不能去。”

“好吧,我去打。”罗斯玛丽又用蜡笔和尺子画一条线。

凯吃掉三明治:“你犯不着生气吧。”他说。

“我没生气,”罗斯玛丽说,“我明白你说他们住在同一层楼的意思,真是真知灼见,你说得太对了。我一点都没生气。”

“算了,”凯说,“我们去就是了。”

“不用,不必了,我们去做什么?不必去了,反正她来之前我就已经买好了晚餐的食材,所以不会有问题。”

“我们去。”凯说。

“你若不想去,我们就别去。这话听起来很虚伪,但我是说真的,真的。”

“我们去,算我日行一善吧。”

“好吧,但得你想去才行。而且我们会跟他们讲明,只去这一次,以后不会再去了,对吧?”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