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现在的罗斯玛丽朝气勃勃,活得充实、自在又圆满。她一如既往地做饭、打扫、熨衣服、铺床、购物、拿衣服到地下室去洗、上雕塑课——但这一切全都有了新意,因为她知道体内的安德鲁或苏珊(或梅琳达)正日益茁壮,日渐成熟。
萨皮尔斯坦医生非常棒,他是一名皮肤灼黑、头发花白、蓄着白须的高个头男子(她以前看过他,但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也许是在电视节目上吧)。医生的候诊室里虽选用密斯·凡德罗[1]的椅子和冰冷的大理石桌,为人却十分老派而直率。“你最好别看书,”他说,“每个人怀孕的情况不同,书上告诉你第三个月第三周该有什么感觉,只会徒增你的担忧。怀孕情形绝对不会跟书上描述的完全一样,还有,别听朋友的意见。她们的经验跟你不同,她们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怀孕情形才正常,而你的异常。”
罗斯玛丽询问能否吃希尔医生开给的维生素丸。
“不行,别吃药。”医生说,“米妮·卡斯特韦特家有花房和搅拌机,我会让她每天帮你打更新鲜安全的饮料,比市面上任何药片更富含维生素。还有一件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现在的理论认为,孕妇会有各种渴求全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这点我无法苟同,我认为你若半夜想吃腌黄瓜,大可叫你可怜的老公出门去买,就像笑话里的老梗一样。无论你想吃什么,一定要设法吃到,你会很讶异接下来几个月,你的身体会想吃奇怪的东西。有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是打给我,而不是打给你母亲或哪位阿姨。医生的作用就在这儿。”
罗斯玛丽每周回诊一次,萨皮尔斯坦医生比希尔医生更照顾患者,而且用不着填写各种表格。
一切都如此顺利而美好,罗斯玛丽去沙宣发廊剪了赫本头、看牙医、在大选日投票(选了林赛当市长),然后去格林尼治村看凯拍外景。在拍摄期间,凯推着偷来的热狗摊,沿着苏利文街狂奔。她蹲下来跟一些小孩讲话,对别的孕妇露出“我也怀孕了”的笑容。
罗斯玛丽发现,即便只加了少少几粒盐,都会令食物变得难以下咽。“那很正常,”第二次看诊时,萨皮尔斯坦医生说,“等你的身体需要时,反感便会消失了,但这段期间,当然就别吃盐了。要信任身体的好恶与渴求。”
不过她倒没有任何渴求,事实上,她的胃口似乎比平常还小,早餐只吃咖啡和吐司,晚餐吃一份蔬菜和一小片生肉便足够了。米妮每天早上十一点钟都会送一杯看似坚果奶昔的饮料过来,喝起来又冰又酸。
“里面是什么?”罗斯玛丽问。
“剪刀蜗牛和小狗尾[2]。”米妮笑着说。
罗斯玛丽哈哈大笑:“没关系,不过万一我们想生女儿呢?”
“你们想吗?”
“我们当然生什么都好,但第一胎若能生个男孩,应该很不错。”
“那就对啦。”米妮说。
罗斯玛丽喝完后问:“说真的,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一颗生鸡蛋、明胶、草药……”
“有单宁根吗?”
“有一点儿,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米妮每天用同一个杯子送饮料来,那是个有蓝绿条纹的大杯子,然后站着等罗斯玛丽喝完。
有一天,罗斯玛丽在电梯旁跟小丽萨的妈妈菲·卡普莉丝聊起来,结果对方邀请凯和她星期天过去吃早午餐。罗斯玛丽告诉凯时,却遭到反对,凯解释说,因为星期天很可能要拍戏,就算不去,他也需要休息一天,并研究角色,等休息够了,再去找朋友。他还取消了几星期前跟吉米和泰格尔去吃饭看戏的约会,还问罗斯玛丽能不能将跟哈奇约吃饭的事延期,因为拍摄时间比预期的拉长很多。
其实推掉也好,因为罗斯玛丽的腹部开始慢慢感觉到刺痛,她打电话给萨皮尔斯坦医生,医生要她到诊所检查,之后表示没什么好担心的;疼痛是骨盆扩大造成的正常反应,一两天便会过去,她可以吃正常剂量的阿司匹林缓解疼痛。
罗斯玛丽松了一大口气:“我好怕是宫外孕。”
“宫外孕?”萨皮尔斯坦医生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问,罗斯玛丽脸都红了。医生说道:“不是叫你别看书吗,罗斯玛丽?”
“那些书就摆在药店里瞪着我。”她答道。
“结果看书就只会害你白担心,麻烦你回家把书扔了行吗?”
“我会的,我保证。”
“疼痛两天就会过去了,说什么宫外孕……”医生摇着头。
可是两天后,痛楚并未消失,反倒日益加剧,身体里像是有东西被铁丝越缠越紧,想将它切成两半。罗斯玛丽持续疼痛数小时,然后暂停几分钟,接着新的一波痛楚又袭来。阿司匹林的效果非常有限,她又不敢吃太多。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噩梦连连,不是力战将她困在浴室里的大蜘蛛,就是费力地拔着在客厅地毯中央生根的黑树丛。罗斯玛丽疲累地醒来,剧痛更甚以往。
“有时的确会这样。”萨皮尔斯坦医生说,“痛楚应该随时会停止,你确定你没谎报年龄吗?通常年纪较大、关节弹性较差的妇女,比较会有这种问题。”
送饮料来的米妮说:“可怜的孩子,别害怕,亲爱的;我有一个在西班牙托莱多的侄女,还有另外认识的两名女生,跟你的情况一模一样,结果她们都顺利产下健康漂亮的宝宝。”
“谢了。”罗斯玛丽说。
米妮严肃地退开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的可是句句实言!我对天发誓,罗斯玛丽!”
罗斯玛丽的气色日渐憔悴,苍白而瘦削,看起来像个活死人,凯却坚称没那回事。“你在胡说什么?”凯说,“你看起来容光焕发,若要我老实讲,亲爱的,是因为发型的关系。那是你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
后来疼痛变得无时不在,不曾暂缓了。罗斯玛丽苦忍着,夜里睡上短短几个小时,然后吞一颗阿司匹林,虽然萨皮尔斯坦医生容许她吃两颗。她不再跟琼或埃莉斯出去了,也不去上雕塑课或出门购物。她用电话订购杂货,待在公寓里做婴儿房的窗帘,也终于开始读《罗马帝国衰亡史》了。有时米妮或罗曼下午会过来聊聊,看她是否需要任何东西。有一回劳拉送来一盘姜饼,她还不知道罗斯玛丽怀孕的事。“噢,天啊,我好喜欢你的发型,罗斯玛丽。”她说,“你看起来好漂亮、好时髦。”知道她不舒服,劳拉表示很惊讶。
等片子终于杀青后,凯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中。他已经不去上声乐老师多米尼克的课了,下午也不再去试演亮相了。他有两部很棒的广告片等着拍,宝马香烟和德士古石油。《我可认识你》一剧,确定一月中旬开始排演。凯帮罗斯玛丽打扫,陪她玩一块钱一把的限时拼字游戏。他负责接电话,若是找罗斯玛丽的,便找借口推掉。
罗斯玛丽原本打算,帮几位跟他们一样远离家人的朋友办一场感恩节晚餐,然而疼痛不止,让她一直很担忧孩子的健康,于是决定放弃,最后两人跑去米妮和罗曼家过节。
[1] Miës van der Rohe,德国著名现代主义建筑大师。
[2] 出自英国童谣《小男孩是什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