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这日, 祁北南休沐。

外头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个阴天。

两人一同出去逛了逛,顺道打听了一二城中宅舍的价格。

既是要置宅, 总不好置一处还不如赁的宅子, 祁北南要上下朝便捷,宅子最好是置在内城中。

从现在住的内城边上往城里去已然要一炷香的时辰,再后外头去些,前去官署的时间便更长了。

秋夏里天气暖和, 白昼长,倒也还好,若是入了冬, 下半夜里就要从才睡暖和的被窝起来, 收拾着前去上朝, 未免也太辛劳了些。

一番走问, 内城中的宅子一进院儿就得卖到五百贯以上, 二进院儿得八百贯朝上头走了。

越是靠近宫城的宅子修建的越是敞大, 价高。

贵不说, 没门路便是有万贯家财那也买不着。

祁北南和萧元宝觉着, 他们如今这样的身份,若能置买在内城靠中间些的位置就已经极好了。

有合适的, 还是想买下一个小二进宅院,家里头来人, 周展得开些。

得其打听房舍,那些房牙便不得了, 热络得很, 楞是就要将人拉去实地上看宅子,便是你与他说不一定买, 也言说先只管瞧看,必不强买强卖。

萧元宝本是无心这般早就去看宅子的,受其如此鼓吹,心中本就是有那想法的,耳根子一软,拉着祁北南便去了。

倒是不白跑,看得头一间宅子萧元宝就瞧上了。

小二进的宅子,建得可雅致,垂花门楼进去,一应的花园,亭廊皆有。

宅子多用洞门,存留着时月痕迹的灰白墙面间,中开一扇海棠门。

自门洞中,可窥见另一小园子里的白石假山,引人走进去一观全景。

转头,边间又有寓意着福禄双全的葫芦门,在一株垂挂的竹枝掩印下,十分清雅。

八角门对宝瓶门,将大园子分制成了几处小园子,藏景万千,探幽揽胜,实在美得极致。

如此多用门墙,七穿八绕下来,图纸上比他们县里的大二进院占地小的宅子,生还教人觉着比县里的更大了一般。

祁北南瞧着萧元宝喜欢,便多问了房牙几句这宅子的消息,说原也是个文官的住宅,只如今告老还乡了,儿孙又另有宅舍,就将这宅子卖了出来。

如此也好换些银钱出来回乡养老。

祁北南见着宅子里头还置得有寓意官运亨通的贡式门,即便不是做官的住的,也是读书人住过的宅子。

“甚么价?你诚心的说,我们一早也与你谈了,不急着置宅住,但瞧着合眼缘的,定下也未可知。”

萧元宝看宅子看得入迷,听得祁北南在园子里与房牙说话,连忙也凑过去听。

这样的宅子,就是手头没银子买不下,那也想晓得值金几何。

“不敢叫嚷高价唬退郎君,外头喊一千两百贯,我与郎君交个底一千一百贯。”

萧元宝对这宅子的喜爱登时减了三分去,这样的价钱,不是教人砸了锅卖了铁才买的上么。

他不停的与祁北南使眼色。

祁北南未说价高,也未曾说价低,只应了一声,一时间倒教那房牙不知如何施展了。

出了宅子,又看了两家,各有各的特点,只萧元宝觉着都不如初看的那一处好。

得看的几处宅子,价格都在八百到一千五百贯之间。

回到家,他吃了口茶,便直接摊倒在了榻子上,直言京城的宅舍如何这般贵。

祁北南好笑道:“谁让它在天子脚下,你若喜欢,我再去唤那房牙商谈,咬咬牙倒也是能置下的。”

萧元宝道:“那不得把人的牙给咬碎么。咱手头上就一千贯钱,都拿去买了宅子,一家子在那头守着宅舍吃西北风。”

“还有官人的微薄月俸养着你,不至于吃西北风。”

萧元宝闻此,从软榻上爬起来,道:“大官人的月俸与下人发了月钱,还有多少能用在咱身上呀?”

祁北南摸了摸鼻尖,买宅的事情且就先搁置了下去,预备还是等着磷州那头的铺子赁出去再看。

不过这阵子,祁北南下朝回来得空,还是与萧元宝出去的勤。

明年便要成亲了,宅子的事情没法子先贸然定下,但成婚所用还是得一样样慢慢置办着走了。

虽老早就是一家子了,也不说甚么彩礼嫁妆,可也不能光秃秃的两个人就把婚成了。

喜服得早早的选买下合适的红绸子裁做出来;家具也要选着打几样新的;摆设小样亦不能少;首饰、四季衣料,日用一系……

趁着现在天气凉爽,不冷不热的,祁北南初入翰林也不忙,把这些东西看选着定些下来,做了红礼箱封好,成亲的时候就可用了。

亲力亲为着成亲的一饰一物,心中别有一番奇异的感受。

这日,快午间的时候,萧元宝正在读桂姐儿与他写的信。

信上说他与罗听风已定下了婚期,预备在九月下旬的时候在县里完婚,届时婚宴办完了,就要随着罗听风前往任上就职。

萧元宝得听这消息心头欢喜的不行,只是眼下都已经九月里头了,他预备成婚礼给她送去,只怕婚宴都结束了去。

若是在路上再耽搁周折一二,桂姐儿和罗听风去了任上,更是难得到礼。

他思索一番,索性把礼备好了直接送到任地去。

“公子,贾夫郎差了人过来,说是想请公子后日与他一同去赴宴,他与公子好,想将公子介绍给其余的官眷。”

萧元宝闻听,眉心一动,想着人恁好?

竟是愿意带他去交际,认识些别的官眷。

萧元宝心头有些犹豫,没答复。

不想,下午贾夫郎带着一篮子水果来了家里坐。

“你上回送我的那两匹挽月纱,我喜欢得很,外头虽也卖着,可却不如你那两匹的颜色好,我立吩咐做了身衣裳出来,想着穿出去耍。”

贾夫郎多亲切热乎道:“正好吕娘子设了宴,与了我帖儿,喊我去赏秋花儿。我一下子就想着了你,想你多好多大方,与了我时新的料子做衣裳,这出去赴宴耍乐怎能不唤你一道。”

萧元宝道:“只我也不识那吕娘子,前去恐冒失。”

“嗨呀,你初来不知,这吕娘子最是热情不过的人。她娘家在主管宴享的光禄寺做事,打小就欢喜设宴。”

贾夫郎说罢,低下些声音,凑到萧元宝跟前,道:“她父亲是光禄寺少卿,五品官员,兄弟也争气中了进士,自己官人又是武官,在京卫指挥使司任职,何其好的人家。”

“素里设的宴前去的不仅都是些出身高的官眷,她也欢迎家里头大人官阶低的家眷前去,从来都不嫌的。若晓得哥儿是翰林大官人的家眷,只更欢喜,她们那样的人家,很是欢喜清流人家的。”

贾夫郎把吕娘子那说得百般好:

“哥儿才来京城,就是得多参些宴,不说结识上吕娘子那样的世家户,前去结实些宴上的其余官眷也好呀。一同吃吃茶,瞧瞧花儿,闲散说几句,与去我家中一般,只是人多些,不显那般乏味。多的再是也没有了!”

萧元宝见贾夫郎与他说了这般多,想着陪同赴个赏花宴也没什麽,他少说多看便是了。

不过想来他这样的小角色,前去参加那样许多人的宴,也只就初始进门的时候能与主家打个照面,后头只怕也顾忌不了他们,如此倒也自在。

“劳得夫郎想着我,我与你去便是了。只我没甚么见识,不曾参过这般官眷的宴,还请夫郎届时多指点我一番。”

贾夫郎见萧元宝答应,心头发喜,他拉着萧元宝,亲切和善道:“且不说那头不似你想的那般,我比你年长,自是会带着你的。”

过了两日,萧元宝收拾了一身玉色合欢祥纹绸缎衣裳,配着一支润色的白玉簪子。

这身料子还是祁北南高中的时候宫里赏赐下来的,不多哗众的鲜亮,却又精细耐瞧,论谁看了都不敢说一声寒碜。

马车行到贾夫郎家,贾夫郎已然在门口上等了一会儿了。

两厢会上便往巷子去,萧元宝的马车跟在贾夫郎后头,一路往内城里行去,估摸去了两盏子茶的功夫,马车就停了。

萧元宝掀开帘子一瞧,前头停了好些马车轿儿,门口的空地上已然停满,只得排到了外头去。

“宝哥儿,咱得下来走上一截。”

听见说话的声音,萧元宝见着贾夫郎从马车上下来了,今日人果真穿了他送的挽月纱做的衣裳,在日色底下,闪着一层细腻的光。

萧元宝嗳了一声。

贾夫郎瞅着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玉色的萧元宝,微微一顿。

素日里头见惯了他简素的收拾,今日乍然穿上锦缎衣绸,竟还颇有几分姿容。

他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想着自己已然年长,虽不至色衰,可到底是比不得这般年轻的哥儿了。

“凭他收拾的好,一会儿出起丑来只会更有看头。”

立在贾夫郎身侧伺候的人,瞧出了他的不痛快,在他耳边低声言了一句。

贾夫郎闻此,心头才又欢喜起来。

“哥儿今日可真是鲜亮,多貌好。”

贾夫郎虚夸了一句,挽着萧元宝往设宴的人家去。

做东的是吕娘子,她的夫家姓乔,立着石狮子的朱门前挂的牌匾上便落着乔府二字。

在门口将礼给随了,萧元宝才跟着进去。

朱府是几进几出的宅院儿且瞧不出,不过穿过影壁后见着的大园子便知这家不小。

穿了两个四方门洞,远热闹声就传来了。

这边估计单是吕娘子住的园,已然聚了好多人。

萧元宝见着人圈站围于一处,不知在做什麽耍乐,只听得阵阵哄笑声。

他正想瞧一眼,身侧的贾夫郎却拉住了他:“哥儿,可瞧见凉棚那头,撑脸歪在卧榻上的娘子?”

萧元宝循声瞧去,只见那处的妇人居于一处好位置,能揽园中景,体态丰腴,面白富相。

“那就是吕娘子了。”

萧元宝道:“那我们去拜见一番罢。”

贾夫郎听这话,颇觉好笑:“吕娘子客多,又不乏贵客,只怕是招呼不过来。咱在门口记了礼,她晓得咱来过便足够了。”

“如此会不会太失礼?”

贾夫郎道:“怎会。”

他听萧元宝言语这些,不免觉着他果真是小家子不曾见过世面。

他们这样的小门户,来席面儿上已然是蹭沾吕娘子的光,凭此靠本事结交一二人,多大的脸子还要到人跟前儿去受人招呼。

萧元宝心中觉得有些怪,可他头回来这样的席上,也不好多说什麽。

这时候,那歪在榻上的吕娘子受身侧的下人俯身在耳边说了两句什麽,朝着贾夫郎的方向瞧去。

贾夫郎触到吕娘子的目光,连忙点头哈腰,远远的朝人摇尾乞怜。

“说是带了个能消遣的来。”

吕娘子懒洋洋道:“便是他身旁的那哥儿?瞧着倒是还有几分样貌,也不是那般很小家子气的模样嘛。”

“那鲍家的说是新科进士探花郎家中的人,地方上的村户哥儿,家里人高中,头回跟着过来的。”

吕娘子听了这话,起了些兴致:“噢?”

她身旁也懒闲的娘子嗔道:“翰林大官人的家眷你也敢惹。”

“翰林里头多少大官人,走上去的才叫人高看,走不上去的便是守着闲职。”

吕娘子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些农户子,若没科考那条路子,能爬到京城来。瞧瞧这些农家哥儿,进了京便多么急不可耐的想融进官眷里头。”

“谁说不是。倒是有探花郎家眷这么重身份在,消遣起来比那些个来蹭席的末流小官儿,商贾人家有意趣得多。”

吕娘子勾起嘴角:“只怕是要将他在翰林的大人的颜面也给丢了去。”

说罢,她慢悠悠斜了身侧的妈妈一眼:“你怎还在此处立着?”

妈妈领了话,前去与那贾夫郎通了气儿。

贾夫郎多欢喜,他压着不吱声儿,转拉着萧元宝道:“哥儿,在此处干站着也结识不得甚么人,咱一道去顽投壶罢,人多,容易结交了人。”

不等萧元宝张口,贾夫郎就拉着人往里去,嘴上还说着:“便是耍不来,咱与那些人喝彩,也比在外头强是不是?”

他低声还在萧元宝的耳前多贴心道:“咱封了厚礼来,甚么都不耍,人也一个不识,岂不是白可惜了那些礼。”

萧元宝没说不肯,但听他这么说,倒觉得他更有人气儿了些。

这朝走到里头去,只见园中置得有一个青铜细颈壶,外有两只耳。

中置两个陪侍的下人,一个手上端着投壶箭,一个端着抽签桶。

站定,萧元宝正想问贾夫郎规投壶的规则,这贾忻意却一捧肚儿,轻轻哎哟了一声,与萧元宝道:“我这肚子不知怎的好疼,只怕是今早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闹了肚子。”

“哥儿,你先耍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萧元宝眉心一动,心下起了些微妙的情绪。

“我陪你一道去。”

“怎好意思教你陪我,一会儿臭了你去,安心在此处顽,我去去就回。”

言罢,贾夫郎便虚捂着肚皮受下人搀扶着去了。

不等萧元宝退出,那其中一名陪侍下人见着来了新人,已然行了上来。

“公子抽签吧。”

萧元宝不知所以,客气道:“我初来,不知规则,还请告知。”

“公子按照所抽的签做便是。”

萧元宝见着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不好托大半晌不肯动弹,便抬手抽了一支签。

上头红字写得是诗签,往下又有小行黑字,秋菊诗。

陪侍道:“公子的签是吟诗签,需得吟两句秋菊为题的诗。”

萧元宝微顿,他还从不曾这番耍过,不知投壶还能有这些花样。

场上围于一圈的人低语:“不晓得是谁家的公子,瞧着十分体面,竟也来参加这般投壶,不知是头回来的,还是为着讨上头人好的。”

“那鲍家的还真狡猾,捂着肚儿跑了,留个一问三不知的哥儿在局上,瞧着都教人心里头慌呀。”

在高处的吕娘子摇着团扇,半掩着嘴角间的笑意。

“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1]

萧元宝脑子中过了些写菊的诗句,最后选定了这两句。

这诗句是说满院子的菊花如同金黄色的桂花一般,中间独有依丛颜色却雪白像霜。

微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秋日园子里都摆得有金菊,恰好他又穿了玉白的衣裳。

此时正躲在外头偷瞧内里场景的贾忻意眸子一睁,颇为不可置信:“他,他怎还会诗?”

“许是捡着两句背过。”

伺候的人与他道:“恰好今日运气不错,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贾忻意听得这话,心头稳了稳。

他大字不识,哪里通甚么诗书,只晓得萧元宝对出了诗,却不晓得其中合景的意。

然则他不懂,上头的吕娘子却懂,凭借这一句诗,便可晓得萧元宝不仅识字,还通诗书。

她偏头看了身侧的娘子一眼:“瞧来,我今日倒是受人戏耍了去。”

“你勿要气,人都来了,既有些东西,不妨试一试他的根底?瞧着可是能结交的人。”

吕娘子闻言没做声,许是先前的话说得教她有些没脸面,但她贯是能屈能伸,没应身边的人,也还是同场上的陪侍使了个眼色。

“公子的诗吟得合情合景,好才情。请再抽一签。”

陪侍得了示意,与萧元宝道。

“怎吟了还抽?”

萧元宝不解。

在萧元宝身旁的一位娘子好心与他道:“头回上来耍,得一回抽三签。若尽数完成了签上内容,能拿彩头;若是没成,就……就罚吃酒。”

萧元宝会意,心头顿时明悟了些东西。

眸子在场上扫了一眼,还不见贾忻意的人。

他心头不由得涌起些气恼,不过人已入局,现在发作也只会惹人笑话。

“多谢。”

萧元宝心平气和的先谢了人,又行抽签。

这回他抽中的是一支字签,内容是让写一行祝词。

倒是这头准备的齐全,须臾便抬了桌儿来,还备好了笔墨纸砚。

萧元宝更是无惧了,他的字可是翰林大官人从小捉着手一笔一划写的,多少年的练习,直至于祁大人都点头说了好才罢。

要在场上拾笔写一段祝词,岂非信手拈来。

他字迹青娟如兰,流畅自在,方才落下一半,旁头看热闹的便已忍不住夸出:“公子好字迹!”

萧元宝静心写罢,止了笔,才谢夸赞他的夫郎娘子。

纸页传看,没有人说不好的。

有目共睹的好字,没有罚人酒的道理。

萧元宝的祝词传到了吕娘子的手上,她眸子中的颜色多有变换。

随后一笑,站起身:“萧公子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家眷,这一手的字,当真是教我们这些人望尘莫及。”

吕娘子的声音不大,却也足以教场上的人听清。

诸人唏嘘。

萧元宝见此,远远同吕娘子行了个礼:“是我班门弄斧,今日前来娘子的宴上,只觉十分热闹气派。便想着将祝词尽力写好,添一丝欢庆。”

吕娘子从塌子上起身,同萧元宝走去:“萧公子这般客气,教我这个做东的多不好意思。”

两人近会上,说了几句。

吕娘子亲近道:“你爱不爱玩投壶?这般又是作诗又是写字的,恐你累了去。你要爱玩,我陪你耍两把。”

萧元宝说:“早听闻娘子投壶了得,我今日要能学习点微末也是光彩得很。”

吕娘子笑着取了投壶箭,他投壶技术倒是当真好,把把中壶,招式漂亮。

萧元宝也玩得来投壶,进县里那一年,商队从外头采买了货物送与他们家,其中便有投壶。

冬日里闲散无事时,他与祁北南在家里常玩,能活动一二写字僵了的手。

两人皆中了壶,萧元宝拿捏分寸,每回中壶都比吕娘子要得分低些。

吕娘子嘴角含笑,她一个迎来送往的人精,心中自是有数。

这般该秀的都秀了,继续在此赖着耍也没甚么意思了,萧元宝这才说身子累了,退了出去。

吕娘子唤人与他拿了椅子。

一抽身转头,见着从另一门洞里传来一抹鹅黄身影,很是眼熟。

萧元宝率先做了个礼,那头的人行了过来:“萧公子也过来了?”

萧元宝点点头:“是,不想会在此处碰见姜公子。”

简易招呼了萧元宝的吕娘子正欲回去,见着萧元宝与姜汤团竟说起了话,微有些意外。

“二位哥儿识得?”

姜汤团道:“祁大人与我兄长是同榜,又是好友,我们俩相识。”

“不想萧公子竟是汤团的相识,怎有在这远处说话的道理,去凉棚那头吃果子。新到了些提子,吃着倒是甜口。”

吕娘子更是热络了些,邀着两个哥儿去坐。

姜汤团在宴上索然无味,如今撞见与他差不多年纪的萧元宝,又识得,便与人一同去了凉棚。

躲在暗处的贾忻意见着萧元宝一场签下来不曾半分脸面没丢,还教吕娘子与他一齐投了壶,这朝又与一贵哥儿同去了高处坐。

心头又慌又乱,竟是不知该如何了。

伺候他的人见风向说变就变,同贾忻意道:“夫郎,要不咱走吧。”

“现、现在走合适么?”

“一会儿吕娘子问起罪来,只怕更不合适。”

贾忻意觉着是这理,与伺候的人偷摸着快步往外头走去。

不想刚到园子门口,上来一妈妈,肃着张脸:“贾夫郎这是何处去,还未开席呢,且我们娘子还想请你到屋里说说话儿。”

贾忻意见此一双腿都软了下去,教妈妈请去了偏屋里头坐着。

此时吕娘子与萧元宝他们同席,一齐吃了两颗提子,接着又来了两个贵娘子,便告辞前去招呼人了。

这当头场间的投壶又重新开始,萧元宝见着有位年轻夫郎先抽了投壶签,没中壶,遭罚了酒。

又中诗签,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继续罚酒。

萧元宝未被罚,不知那罚酒竟然是饭碗那样大的海碗,年轻夫郎一碗下肚皮,面发红,已是狼狈。

再来一碗海碗如何吃得下,他连摆手告饶,说吃不了了,那头却半点人情不许讨。

“夫郎少有来,如何能不尽兴吃酒。”

“这般不吃下去,岂非坏了规矩。”

“来来来,吃了接着再拿签。”

坐在高处凉棚中闲吃糕点果子的人见着这般劝酒,眼中含笑。

萧元宝瞧得实在是心头有些不舒坦,只自己人微言轻帮不得人半分。

“你也不爱这般消遣?”

姜汤团见萧元宝的神色,轻问了一句。

萧元宝收回目光,试想自个儿若真的胸无点墨,今日在这场席上成为众人笑柄的就是他了。

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连祁北南的脸面也会受到折损。

他怎又会喜欢这样消遣人的宴。

想着这些,心中不免有些悸悸,又更憎恶起引他来丢人的贾忻意。

他为着他的面子,恭谦说自个儿不识甚么字,又还没见识,他心中信了真,还以此为捉弄,怪不得先前总拉他问他的家境。

只怕是人先前在此丢了丑,这回要拉他也丢回丑,何其下作的心思。

萧元宝这回算是看清楚了他的人,往后必与他断得干干净净。

他听姜汤团话里的意思,显然他也是不赞许这样的消遣的。

便道:“是旁人带我来的,我不知是这样的消遣法。方才受哄骗上了场去,同伴装肚子疼,跑了人。”

姜汤团眉头一紧:“你可受刁难?”

萧元宝摇了摇头:“好在是我抽的签子都会,不曾丢了人。”

姜汤团松了口气:“有的是那般心思不好的人,平日里装得良善。他们便是瞧你从地方来,想戏耍人。我也不爱这样的宴,往后决计不来了。”

萧元宝道:“我先前不曾遇上这样的事情,没个防备。”

姜汤团拨了一个橘子与萧元宝,道:“吃一堑长一智,也叫人长了个心眼儿。不过我将才见吕娘子与你一同投壶,想来你是入了她的眼了,旁人轻易不敢再欺你。”

萧元宝只觉着设这样的宴席来取乐的人,便是受她瞧上了,他也不敢继续再与之来往。

与姜汤团说了一晌的话,一道在此处吃了席面儿,萧元宝才回去。

那贾夫郎人再是没出现过,萧元宝自也不会去寻他,散了席,前去与吕娘子告辞。

吕娘子还附赠了礼,萧元宝携着礼自个儿就家去了。

不过走时,他见着贾忻意的马车还在原地上停着。

殊不知此时,人还在吕娘子的偏屋拘着,午宴没得吃不说,连茶水都没有一盏。

他是又渴又饿,却又不敢叫嚷。

直至外头热闹的声音都淡了,吕娘子才施施然的过来。

“贾夫郎在此可还舒坦呐?”

贾忻意立站起了身,低着头不敢瞧人:“吕娘子。我也是受那哥儿的蒙骗,他心思多,城府深,将我也骗了去。”

吕娘子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下:“我竟是不知贾夫郎是失察,还是有心要与我不对付。”

“你受不受他蒙骗未可知,我却是受你活活戏耍蒙骗了一通!”

贾忻意被吓得哆嗦:“我、我怎敢戏耍吕娘子,便是为着娘子欢心,这才引他来的。”

吕娘子冷哼了一声:“说来竟还是怪我了。”

“不敢,不敢。”

贾忻意连忙道:“都是我的过错,娘子你勿要气。”

“我自是不会为着你这等人气恼,不过看着你这张嘴脸,心中不由得还是来气呐!”

吕娘子冷声道:“往后你甭再来我这席面儿上,他处有我的席,也不想再见着有你这号人物。”

“是,是。”

贾忻意出乔家的大门都是教人扶着的,身子像是受汗洗了个澡一般。

回到家里便大病了一场,鲍官人不知情由,只当是人受秋雨寒凉,还多心疼他,几番请大夫与他看病。

直至在官署受了几次挤兑,才晓得贾忻意在宴上惹了人,他气不打一处来,家去将他大骂了一顿。

将人禁足在家里头两个月,哪里也不许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