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乔宝蓓带了起码三套风格各异的泳装,艳丽的玫红,清纯的蕾丝,仙气的裙装。

每一件她都在脑海里构想过合

适的穿着场景,但现在她只能挑一身容易掩藏在白色长裙下的淡色泳衣。

换好衣服,对镜确认不会穿帮,乔宝蓓便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下楼吃饭。

和她料想的一样,傅砚清做了皮蛋瘦肉粥和煎鸡蛋面包。

乔宝蓓咬着面包,忽地提及:“其实这里有很当地很独特的早餐。”

傅砚清看向她,读懂浅层意思:“想吃?”

“你不想吗?明天或者后天我就可以早起帮你买的。”她主动请缨,晃着小腿举例,目光炯炯有神,“比如锅边糊呀海蛎煎呀,都挺好吃的,你应该没吃过吧。”

傅砚清唇角轻掀,虚应一声:“嗯,是。”

乔宝蓓打量他的神情,继续延伸:“那中午和晚上……做BBQ或者出去吃吧,不然你一直做饭好辛苦的。”

“不会。”他否认得很快,“一日三餐要想吃得健康,是得自己下厨。”

意识到话里的歧义,傅砚清思忖着又言:“不过你想出去吃,只要卫生安全有保障也可以。”

“那我们明天在游轮上BBQ吧?还能钓鱼呢。”乔宝蓓眨眼。

她的提议很梦幻,完全是没分清游轮和游艇的区别,也着实不知游轮是不能钓鱼。傅砚清没有当场纠错,意会之后便只是颔首,接纳了她的提议。

但他不得不指出疑虑:“你不晕船?”

乔宝蓓才发现话里的漏洞,放下豆浆抿了抿唇:“小船还好吧,我会提前吃药的,来岛上怎么能不海钓呢。”

“是药三分毒,海边也可以钓。”傅砚清淡声提醒。

乔宝蓓闷声咕哝:“那我要是就想坐船钓鱼呢……”

这话她完全没过脑便说出口了,后知后觉自己的任性,她当即闭上嘴。

傅砚清叠了张纸巾,往她手边擦拭洒出的豆浆,什么也没说,只垂眼道:“那我把船开稳。”

很出乎意料的回答。虽然是口头承诺,但乔宝蓓认为,傅砚清这种人是一定会遵守的。

她心里没由来地浸了一丝蜜意,两手交叠成网撑下巴:“那你开船我认真钓鱼,钓到最大的给你烤。”

傅砚清笑了下,没戳破她这个新手的幻想:“嗯。”

浸满污渍的纸巾被他扔到垃圾桶里,傅砚清漆黑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又一次发现话里的漏洞:“说了这么多明天的计划,那今天呢?”

来了。

乔宝蓓背脊挺直:“今天,今天……”

她心里倒数三秒,将打好的腹稿一口气说出来:“我昨天感觉没睡好,空调的冷气不够,上厕所的时候也发现那种小小的蜘蛛,好像没有收拾干净……所以想问你今天能不能再好好打扫一遍。”

越说后面,乔宝蓓越没有底气,头也耷拉下来,一副垂眉顺眼的模样。

傅砚清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像是在辨别她话里的意思,但很快他便应下了:“我会的。”

“我不会打扫卫生也怕小虫子,我怕给你拖后腿所以希望你主内我主外,你在家里打扫卫生我出去实地考察做好明天的准备。”乔宝蓓再度一口气说完,说到缺氧口干舌燥,下意识拿水杯想饮一口豆浆,但里面已经见底。

傅砚清低眉,拿旁边的榨汁机又给她倒了一杯。

但乔宝蓓嫌烫没喝。

空气静了几息,她的心高悬着,扑通扑通敲打胸腔,不确定傅砚清是否愿意。

“嗯,可以。”

傅砚清忽地开口,语速不紧不慢:“空调年久失修,是该清理干净换个原件,至于你说的虫子,也的确还有。”

乔宝蓓松口气,手从桌上放下,脚尖已经冲外,却还看着他乖顺地请求道:“那我先出去啦?”

傅砚清面色如故,没太大波澜,只是注视着她,微微阖眼颔首。

点个头,鸟笼的锁开了,乔宝蓓像振翅的小雀,当即从椅子上弹起,支着双臂向他倾身,蓦然于他左脸啄了一下。

啵的一声,像瓶塞崩开的声响。温热的触感如蜻蜓点水,不容回顾便很快消散。

傅砚清定定地看向这个突然献吻的女孩,呼吸有意识攫取她身上的果香,他坚硬的面庞像回春化冰般,渐渐有松动的迹象,唇角半牵不牵,如某种细微的抽.动。

很不明显的微表情,乔宝蓓没注意到,并且已经拎着包往外走。

剩菜残羹冷却,侧脸余温无存,傅砚清的视线落到她用过的碗底、调羹、豆浆杯,指骨动了动,不由拿起那杯豆浆,就着她抿过的地方喝完,并且手还去抚吻过的地方,细细回味。

乔宝蓓鲜少主动亲吻他,即使情到至深,也更爱亲吻他宽厚的胸膛,甚至用手帮他的次数远比亲吻还多。

他对此从不苛求,但也无法不去深思,自己的妻子是否是介意他眉尾的疤痕和粗糙的肤质。她的唇总是格外粉嫩柔软,好似碰一下他就能长出难看的唇纹。

乔宝蓓从头到脚都是精细的,即便没有婚后每月百万千万的花销供养,也是清水出芙蓉般的美好,向她索吻无疑如同窃取织女衣服的牛郎。

一个吻让他回味无穷,让他昏头。

他不难看出她别有意图,也隐约能猜出。

可她既要把他甩在家里,单独做些事,只要不越界,他没必要不答允。

-

从楼房里出来,阳光照在身上,热融融得过分,乔宝蓓本是不耐热的,但此刻却有种自由的清爽感。

她完全没想到傅砚清会松口得这么快,还以为要再拉锯几个回合。

借口在说出口时,乔宝蓓也觉得蹩脚可笑,但短时间内,她实在编不出更合情合理的理由了,不管怎么说,能顺利出行就是好的。

乔宝蓓从不怀疑傅砚清收拾家务、维修家电的能力,哪怕他出身贵胄,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

认识他以来,她那些坏了的家具就从未更换过,总能无痛重修于好,所以一想到自己不仅得了一天自由,回来还能吹冰冰凉凉的、充满清香的空调,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傅砚清确实是个好脾气的,没有外表那般冷漠,她稍微撒个娇就能哄骗得了他……所以即使被发现了又怎样?丽珍说的没错,傅砚清又不会把她吊起来打,她何必要那么怕他,他连作.爱都不舍得下狠手。

一次两次地安全踩线,让乔宝蓓愈发证实这点,心里充盈飘然。

她走在下坡路上,依照地图指引,找到乔朵的店面。是一家相当有味道的店,纯手绘的牌匾,墙面有花花朵朵的涂鸦,不过还不到开业时间,乔宝蓓暂时进不去。

她引颈探头往里瞅,没注意到楼上的人,只听熟悉的女声:“欸,你来了啊!”

乔宝蓓这才直腰仰头眺去,不太好意思:“朵姐。”

“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来来来,你从旁边这个楼梯上来。”乔朵用手指了指,夹手头好晾晒的衣物,自己也顺着阶梯走下来迎她。

一楼有个被藤蔓缠绕的花边拱门,乔宝蓓走过去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不是单纯装饰品。

她跟着乔朵上二楼,右手边是三排摞好的花花草草盆栽,再往前就是晾衣架,割裂但充满生活气息。

“这么早来,我都还没开店呢。”乔朵笑笑,有些手无足措地搓着手,“不过刚好,你要想自己捏小碗也清净……欸,你家老傅没来吗?”她忽然发觉。

乔宝蓓脸不红气不喘:“啊他,他在家修东西,今天不出来。”

“朵姐,去赶海吗?”乔宝蓓提起水桶,里面放了各类赶海工具,是她提前买好的。

乔朵微怔,转而又干笑两声:“我是挺想去的,但我可能没时间。”

像是怕她扫兴,乔朵一拍脑门:“这样吧,我让星盛带你出去玩,正好他放假在家闲着没事干。”

乔宝蓓还没回话,乔朵就高扬着嗓音喊乔星盛。她也不直说是什么事,一个劲地叫唤,直到在房间里打游戏的乔星盛出来到跟前,她才说明清楚要求:

“你一天天别老窝在家里打游戏,

有空也得出去走走,不然身上都长霉斑了!去,带小蓓海边逛逛。”

乔朵对她总是笑眯眯,只有在应对亲生儿子时会摆出强横又野蛮的姿态,这大概是每个长辈的通病,乔宝蓓在丽珍身上也见过。

她和乔星盛不熟,没想过要像昨天一样强迫他,本想开口解围,但乔星盛瞥眼她,什么也没说,回屋穿好运动鞋拿了一串钥匙和头盔就出来了。

“走吧。”乔星盛淡道。

这是答应了?乔宝蓓还有些不在状态中,看眼乔朵,还有身边莫名出现的小豆丁,她欲言又止:“那你……”

“晚点你来店里捏陶瓷,我亲自教你玩,现在没办法,我还有个小孩要带。”乔朵说着,揉了揉扑到身上的男孩的头。

乔星盛已经到楼底下候着,乔宝蓓没再追问,只好跟着下楼。她心不在焉,不知怎么和这个男孩相处,只见他从车库里推出一辆黑红色的摩托,超拉风。

她怔怔地看着,嘴里不由“wow”一声:“你还会骑鬼火呀?”

乔宝蓓以前见过这种,老师和丽珍常说骑这个容易出事故。没结婚之前偶尔在街上逛夜市,乔宝蓓也能听见有人骑鬼火嗖地飞过去,她都要吓死了。

乔星盛攥着头盔的指骨收紧了几分,言简意赅地解释,透着一丝别扭:“那个非法,扰民。我这个是正常的。”

“哦,对不起,我之前不了解这个,也没坐过,说错话了。”乔宝蓓眨眼轻笑,自然而然地道歉,“骑这个兜风感觉会很凉快欸。”

乔星盛的目光扫到她颀长的棉布裙,又言:“你穿这个可能不适合坐。”

乔宝蓓“啊”了一声:“是太长吗?”

“嗯。”乔星盛颔首,刚想说要不换辆车,眼前的女人忽地牵起裙摆,露出一双光洁的腿,于大腿边扎了个大大的蝴蝶结,改为短裙。

他的目光无法偏移地凝睇了几秒,没敢多看,视线向上定格在她脸上,却又被她展颜一笑的模样晃眼。

“这样就可以了吧?我想坐这个车欸,真的很酷。”

乔宝蓓是有努力学过普通话的,但刚回桐兴岛,口音又微妙地拐回去了。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不过分甜腻,还有点清脆感。

乔星盛不知为什么,挺喜欢听她叽叽喳喳讲话的,就连这看似离谱的请求,也鬼使神差答应了。

他把头盔递给她,上了车,乔宝蓓在后面好费劲才坐上,整个人都很自觉地往他身上靠。

后座的人是要牢牢箍着前面人的腰,乔星盛不是头回载人,却也是第一次载这样的陌生女人。他心里像被羽毛挠过,感受身后的柔软,闻见果味芬芳,不由心猿意马,声音低了几分:“坐好了,手抓紧。”

“好。”乔宝蓓收拾好裙摆和包包,听话地抱紧他的腰,“出发吧!”

下坡路没什么人,乔星盛专挑人烟稀少的路径骑车,也有意放缓速度,免得身后人受不了。

晨风习习,送来葱郁的草木花香,暖阳被叶片切碎,偶有光斑在身上飞掠。乔宝蓓惬意地仰下巴眯起眼,享受这片刻清爽。

乔星盛开车很稳当,路途遇人群过马路或车辆经过,都会慢慢停驶下来。他大概是岛上的红人,经常有人和他打招呼,戏谑地笑他怎么载个漂亮妹妹。

每次这种时候,乔宝蓓都能听见他很重的呼吸声。他大概是不善言辞的,只会和别人讲:“别乱讲话。”

乔宝蓓觉得很有意思,在后面偷偷笑,也知道这种事不好澄清,心里想年轻就是好,嘴笨不说话也可爱,哪里像傅砚清,死气沉沉的。

过了一条街就是海边,乔宝蓓鼻子很灵,闻到海风的咸湿味,看那一望无际的沙滩海洋,想捉海味的手已经沁出汗液。

摩托停在路旁,乔宝蓓丝滑下车,摘掉头盔,递还给他。

乔星盛接过,好像没有下车的意思。

乔宝蓓问:“你要回去啦?”

“找地方停车。”他说。

“哦,那我等你。”乔宝蓓莞尔。

乔星盛微顿,应了声,开着车徐徐向前。

等他的片刻,乔宝蓓已经走入沙滩里,展臂拉伸筋骨。

扭头看见他走来,乔宝蓓很大方,把水桶里的小铲子分享过去。

她仍没把裙摆放下,硕大的蝴蝶结在腿边扫荡,纤细但不失肉感的腿交叠着踏过海滩,一弯腰,腿窝撑直,丰盈的腰臀也很清晰。

乔星盛目不暇接,想起她胸口还有一枚黑痣。

他深吸口气,趁乔宝蓓扭身的间隙,再度撇开视线。

为掩心虚,他开口搭腔:“你丈夫……”

很板正的称呼,拗口到他说出来就后悔。

乔宝蓓起身,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那双眼澄澈清明得像被水洗过。

乔星盛犹如吃到柳絮般,一口气没上来:“他不陪你出来玩?”

初见时他以为她与他同岁,见到丈夫才知是结了婚的。很奇怪,她的丈夫分明陪她来度假了,为什么放她自己到海边,是感情不好?

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海里闪过,乔星盛想,他应该是出于八卦心理。

“他有他的事要做咯。”乔宝蓓敷衍道,不是很想在这种时候谈他,尤其她还没找到一个像样的海味。

真是奇怪,赶海视频里的那些人是怎么抓到大螃蟹大龙虾的?她连一个有肉的扇贝都没找到,甚至差点踩到碎玻璃上。疯啦,怎么有人乱扔垃圾?

乔宝蓓蹙眉,拿出自己的千元手帕,包裹好了揣进口袋里。她本想给自己的好味腾位置,结果走着走着,又捡了一堆垃圾,口袋小得根本装不下,只能放水桶里。

弯腰太累人,乔宝蓓直起身子,如老头老太似的垂腰顺胸。对上乔星盛的注目,她又很在意形象地放下手,端起长辈架势假模假式关心:“欸,你也没挖到好货吗?”

乔星盛:“这里天天有人来扫荡,不可能捡到。”

“真的假的?”乔宝蓓睁大眼睛,音量都上去了。

她环顾四周,看潮水上涨,人群也稀稀拉拉地松散上岸,她也只好作罢,拎着哐当哐当的水桶往路边走去,找个看起来干净的地方,不那么讲究地一屁股坐下。

看眼手表,也才赶海不到三个钟头,可她却精疲力竭得像是被擀面杖碾过一样,好累!

乔宝蓓捏着小腿由衷腹诽。她瞄眼站在一旁的少年,拍拍旁边的石阶:“过来歇会儿吧,我们聊聊天咯?”

乔星盛态度冷淡,倒是很乖,跟着坐下了。

他个子高,坐旁边也足比她高半个头。乔宝蓓微微挺直腰板,拿腔拿调:“听说你今年刚满二十哦,上大学了吗?”

乔星盛沉默一秒,嗯了声。

乔宝蓓勤勤恳恳撬葫芦嘴,又问:“在哪个大学,学什么的呀?”

“燕工大,人工智能。”

乔宝蓓眨眼,惊讶:“好厉害,是做那种会动的机器人吗?”

乔星盛看眼她,深吸口气,敷衍:“嗯。”

“是你爸妈要求,还是你自己学的呀?”

“我感兴趣。”

乔宝蓓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慨:“真好呀,我之前去卫校学护理都是被丽珍按着头要求的。”

乔星盛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你小姑?”

“对啊,她钱都花出去了,我不得不念了。”乔宝蓓咧嘴笑。

“那你爸妈呢?”他没过大脑,顺着问了。

乔宝蓓眺向远处的大海,唇角笑意若有若无:“我爸死了,我妈回家了。”

名门大户注重面子里子,傅家对她施过封口令,她自己也知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一贯用这套说辞。

乔威死没死她不知道,多年来不闻不问惯了,总之肯定是被傅砚清送进去坐牢了

。他手里沾了太多人血,理应遭报应,她对他没感情,得知坐牢,心里也是万分痛快。

她的妈妈在哪里,她不知道。记事起,村里的人都喊她“那个女的”、“狗娘养的”、“大学生”,她只听说过她,但从来没见过她,也从不知晓真实名字。

小的时候她想过她,也怀揣着好奇心问过丽珍。姑姑,我妈妈呢?生我的妈妈在哪里?

她那时太小,叽叽喳喳的,乱七八糟的话也多,但丽珍始终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妈妈回家了,去了好地方。

什么是好地方,小时候她不明白,长大后慢慢懂得,也不再多问了。

但她还是想知道,妈妈来的时候几岁,有没有上过大学?生她的时候会不会很疼,是不是很想家里人?走之前给她取名字了吗?她的宝蓓是她取的,还是丽珍取的?回去之后……过得好不好?

她仍然会记起她,但唯恐她记得。

她想,她长大以后,应当是更像妈妈的,毕竟乔威长得不好看。偶尔她也会对着镜子幻想妈妈的模样,但她知道,其实自己不该怀有好奇心。

乔宝蓓偏过头,看他目不斜视的样子,笑了下,猛地拍掌:“好了,我随便说说的,别随便打听大人的事,很没礼貌的,知道吗?”

乔星盛被拍手声一震,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乔宝蓓双臂交叠,撑着下巴望海,悠悠叹息:“完蛋,本来想挖点海鲜带给你妈妈,这下估计要空手而归了。”

“她又不缺这些。”乔星盛默默道。

“你怎么知道?”

“这里的人都靠海吃海,我爸就卖水产。”

“那是你家里的,和我给的能一样吗?哦,不对。”乔宝蓓蹙眉,很认真,“我挖到的可能也没多少肉。”

乔星盛不由失笑:“你好像很喜欢我妈。”

乔宝蓓没有正面回答,问得狡黠:“你不爱你妈吗?”

乔星盛没搭腔,双唇抿得很平,显然是被问到难言之处。

任何东亚小孩都说不出温馨话。

乔宝蓓双眼弯弯,毫不掩饰自己的偷笑。

乔星盛瞥眼她,冷冷淡淡地吐了四个字:“矫不矫情。”

“你说是就是咯,矫情又怎样?你们关系好,你肯定也想让妈妈开心吧?”

乔宝蓓依旧笑眯眯,小嘴叭叭个没完:“她今天给人的感觉和昨天好不一样呢,昨天头上还扎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非常喜感可爱,今天又要给你全家人当牛做马,好辛苦的。本来就不能出来玩,如果我不抓点虾呀鱼呀扇贝呀给她带回去,我都觉得很对不起她呢,尤其是你,你不内疚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竖起食指,对着他在空气里指指点点。

乔星盛看着她纤细如玉骨的手指上上下下走一字,看她价值不菲的蚝式日志,深吸口气,偏过头。

她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女人。明明都结婚了,二十六七了,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不,也不能这么比喻,应该说,是像常年供养在温房的富贵花,通身有股不被外界恶意浸染的纯净。

她没说假大空的场面话,的确在认真赶海,只不过骂骂咧咧捡了一路的垃圾,恐怕海洋保护协会都能为她颁发一个证书。

但她也确实又说了一些能让人耳朵起茧子的车轱辘话大道理,很烦人。

只不过他心里没那么反感而已。

空气静默一息,乔星盛仍徒留一个冷漠的侧脸,然后冷冷道:“谁不辛苦。”

“对,都很辛苦。”乔宝蓓赞同他说的话,转而又道:“但辛苦却不自由,劳碌却为别人是最要命的。你自己辛苦学知识赚钱,好歹是给自己学,给自己花的吧?”

乔星盛微顿,很闷地应了一声,说不出是认同还是敷衍。

他本以为乔宝蓓会接着絮叨没完没了的教规礼法,但下瞬,她却起身,解开腰边和脖颈上的蝴蝶结,扑簌簌般地落下绵软的群布在他脚边。

乔星盛微愣,仰起头,只见她着明黄的吊带泳衣,腰是腰胸是胸,丰腴的大腿圆滚白皙,逆光下也遮不住。

他呼吸放缓,因阳光太耀眼也虚眯起眼。

乔宝蓓以掌遮蔽额顶的光,扭头对他笑:“星盛,你会拍照吗?可不可以帮我拍两张啊?”

海鲜没挖到一只,她总得来这里拍回本,为了出片,她连自己那个小相机也带来了。

乔星盛上手得笨拙,显然是没碰过这玩意,她教了好一阵才放他自主发挥。虽然艰难,但看他后来拍出来的片子效果还不错,她松口气,觉得没白教这小朋友。

春夏之交的天幕暗淡得慢,下午五六点那阵,海上突然刮来妖风,隐约有下雨趋势,乔宝蓓只能拎着满是沙土的衣裙和满是垃圾的水桶灰溜溜回去了。

可她没办法心甘情愿空手而归,所以不惜花钱,问渔民买一些海鲜装模作样。

太丢人了,她竟然捡了一路的垃圾!

乔宝蓓愤愤地找了个垃圾桶,将那些海洋垃圾倾囊倒箧,临了还在里面翻出一个漏网的电子烟。当时捡到,她还以为是蛏王来着呢。

她自然不忘找码头问租赁钓鱼船的价格,遥想之前她哪儿用做这些?傅砚清分明就有自己的私人游艇,还不止一艘,以她名字命名的都有一二三四五个小宝艇,她都没来得及一一体验。

但乔宝蓓这会儿也怪不了他,她是骗了他才出来玩的,能有什么资格埋怨。

乔星盛又载她回程到乔朵的手工店。

时候不早,乔宝蓓将海鲜都送出去,打算明天或者后天再来捏陶瓷,于是打完招呼便向上坡走。

“我送送你吧。”

临走前,乔星盛忽然开口。

乔宝蓓下意识拒绝:“不用不用,就几步路而已。”

她怕被傅砚清看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有预感傅砚清会生气。

她没那么傻,偷偷溜出去玩回来还坐别的男人的车,用腿走回去他说不定还会心疼。

乔星盛没坚持,乔宝蓓趁着风雨不大,一路小跑回去。

她没带那满是垃圾的水桶,也不忘站在门口整理衣着。准备就绪,她抬手敲门。

一下,两下,三下。

没有人回应,是风太大没听见敲门声吗?

乔宝蓓试着去拧门把,很意外,门竟然没上锁。

她探头推门而入,刚要转身把门扣上,一只布满青筋的手却从门缝里伸出,牢牢地扣紧门沿。

灰蒙的天幕被电光撕裂,一如这外扩的门隙。看清显露的面庞,乔宝蓓胸腔下的心与雷鸣共颤,沉坠得几乎要跳出来。

以她微薄之力本就抵不住男人的磅礴,何况是在受到惊吓的情况下。她的身骨霎时软塌,被肾上腺素支配般,无意识向后退。

但男人同样一步步走进来,并反手将门关上。

砰地一声,振聋发聩,分不清是穿堂风的吸附,还是他的蛮力。

乔宝蓓望着他,本想说点什么,但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直觉傅砚清的目光像漆黑的游蛇,不仅蛇身带倒刺剧毒,还外漫骇人的粘液,浸透她周身,箍着她的脖颈,攫取一切呼吸。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总有着令人生畏的莫测感。

奇怪的是……

他今天本该在家,怎么是从外面进来,还刚好在她进门的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