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偏爱有老婆和没老婆的区别。

游组长。

屈历洲这样叫她。

就像他曾经自作主张叫她“夏夏”,现在在工作场合叫她游组长,都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将近两周没有交流过了。

这次在三方会议的现场,才作为甲方和乙方正式相见。

他们都是理性的、公私分明的、注重场合的人,所以屈历洲理应疏离地叫她职称,没有任何问题。

可游夏就是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不平衡。

在屈历洲这里失去特权的不平衡。

游夏当然不会允许自己露出软弱,还有那种希望被他关心的隐秘期待。她反应很快地错开视线让出一步,带着同样疏远的距离感:“会议快开始了,我先进去了,屈总。”

屈历洲只是略一点头,便越过她向外离开。

游夏刚坐下掀开工作本,会议就宣布开始了。但屈历洲却还没回。

怎么回事呢?屈历洲在业内也是以敬业著称的,怎么会到达会议现场后又出门不归呢?

会议桌很长,游夏坐在中段,她的小叔兼老板游聿行在前排主位。

看见小叔正在翻看她的执行方案文件,游夏心虚地低头给岑卓发了句消息。

【盛日浮潜】:

‘辛苦你,今天我们务必把市场所有前期硬装团队全都汇总到位,以便考察。’

岑卓很快回应说:‘你专心开会就好,这里交给我。’

游夏回说OK。但她早就把项目放在生活的重中之重,不操心是不可能的。

会议进程来到领导人发言部分,游聿行腕间袖口闪烁古铜金芒,手里还在随意翻阅游夏提交的文件。

他抬指扶高麦克风,开口冷冽严肃,却不显得紧绷。

“【津尚】提出的改建方案和施工计划,已经通过【环仕】和检方的审查,目前正在做原装拆除清理工作,相信全新的双子星大厦会如期交工。”

游聿行发言平淡稳健,沉声微冷一如往常,说到末尾,还若有似无地将目光扫射在游夏脸上。

那略带询问的眼神,像是在告诫她,别出岔子。

游夏紧了紧本就攥握的手,心情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等游聿行移开视线,她赶紧在桌下又开始扣字。

‘岑卓,你到建工市场没?’

对面秒回:‘刚到。’

她不放心地叮嘱着,细长手指打字飞快:‘先找砌墙和水电工程队,钱不是问题,必须确保每个师傅都有12年以上从业资质。’

‘明白。’

游夏把屏幕合扣在大腿上,手心沁出些汗,抬头焦灼扫视一眼。

屈历洲的位置还是空着。

这人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发言环节直接跳过了他的部分。

游夏不由地更加烦躁。

可分明,不论是凭她的性格还是事业心,她绝不该纠结于屈历洲的动向。

但这个严肃的时刻,只论甲乙方的场合,她心里有片角落,怎样也忽略不掉“夫妻”这层壳子。

一定是连日忙碌,导致注意力无法集中,游夏揉摁太阳穴强打起精神。

手机传来消息震动,她再次翻开手机,是岑卓发来的现场照片。

她的手躲在桌子下面,一张张点开图片细看,疲惫地在岑卓的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等这里会议结束,我就去和你碰面。’

却在拇指即将要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突然从侧后伸出一只玉骨冰白的大手,径直抽走了她没来得及发送消息的手机。

游夏惊异抬头回望,屈历洲那张完美无俦的脸离她近得过分。

她刚刚还在猜测屈历洲的去向,没想到这一秒他就神出鬼没地,贴近在她跟前。

屈历洲迎着她的凝视,弯腰一手撑着桌沿,沉下身子贴近她耳边,低声提醒:“专心开会,游组长。”

游夏的瞳孔颤了颤,满眼都是他放大的脸孔。

屈历洲实在长了一张细腻无暇、而又极具欺骗性的皮囊。

肤色是冷调的白,绒羽般的眉睫浓淡适宜,在温润如瓷釉的面庞上描出疏离的墨色。

会议室冷光灯的打射下,眉骨山根雕刻出流利的峰峦,优越的鼻骨和下颌线条收束得干净漂亮,却总因唇角常挽起一抹柔和弧度,从而中和消弭了锋利感。

屈历洲的俊秀无疑是令人心悸的客观存在,却也在此刻无限贴近之中,让她看清他眼底的冷淡尖刻。

这个眼神……在屈历洲身上出现过吗?

游夏忽然觉得自己的老公有一眨眼的割裂感。

见她发呆,屈历洲起身晃了晃她的手机,随手揣进自己的西裤口袋,轻声说:“先帮你保管。”

游夏这才回过神,发现周围已经安静下来。

她正坐在长桌中间位置,方便所有人转过头来,观看她。

就连游聿行也投来凝霜般淡漠的视线。

游夏没想到有天,在会议上因工作以外的原因受到关注和凝视,一下子不适起来。

她咬牙涨红脸,扫视在场时对上小叔探究的目光,更加无地自容地低下头。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为了项目累死累活,没时间休息也就算了,中途还有于百诚那个贱人作梗,给她的工作成倍提升难度。

屈历洲以“游组长”的名义称呼她,提醒她专心开会,还收走她的手机。

这根本就是在当众下她的面子,说她不好好开会偷玩手机。

要不是怕工期来不及,要不是为了争口气,至少不想在屈历洲眼皮底下出岔子……她也不想开会看手机啊。

真是的,屈历洲就不能当做没看到吗?他自己缺席那么久,回来就找她的不痛快。

太讨厌了!

焦虑混着委屈让她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偏偏这个场景下,她又没法违逆屈历洲,更不能辩驳打断会议进程,只能憋着红眼睛抬头瞪屈历洲。

屈历洲垂眸起身,伸出背在身后的左手,拎着一个纸袋放在她面前,游夏不满的表情一下子转变为懵懂。

她看了看纸袋,用气音询问:“这是……什么?”

屈历洲煞有介事地将嘴唇支在她耳边,抬手捂住悄悄话:“他们还要废话很久,老婆别管他们,先吃早饭。”

他温热气息喷洒灌入耳道,这声老婆叫得游夏肩膀瑟抖。

上一秒还在叫游组长,这一秒就偷偷摸摸叫老婆。闹哪样?

没等游夏再问什么,屈历洲已然直起身回到前排位置,在游聿行对面齐平的头部位置落座,状态自然悠雅。

游夏又小心观察周围,发现大家已经恢复如常,似乎都只当是屈总夫妇新婚半年如胶似漆,并没有在意这一角落的私语互动。

赶紧把纸袋拎开放到脚边地上,顺带往里面查看了一眼。

里面有三明治、包子、玉米鸡蛋什么的,不算很昂贵但种类还挺丰富。

热温透过纸袋传出,看样子是附近早餐店刚取出来不久的。

所以屈历洲开会迟到,是出去给她买早餐,甚至连水煮蛋都剥好了。

虽然会议桌上也准备了很多果盘茶点,但让游夏旁若无人地吃早餐,她还是觉得不太合适。

于是她从纸袋里挑了杯热豆浆,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甜的。

她基本不喝加糖豆浆,但今天饥肠辘辘,甜豆浆至少可以在会议期间暂时回升血糖,甜味支持的多巴胺能帮助她集中精力。

的确是很贴心的选择。

腹中暖热让她状态回升许多,汇报环节能更挥斥自如。

“如各位所见,这次设计理念围绕‘休闲娱乐’展开,主要以温馨舒适为主,侧重可玩性,所以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概念,25层以上我们开辟出一个……”

她在前方侃侃而谈,PPT的遥控笔却在屈历洲手里转悠。

游夏详细开展演说时,屈历洲就单手抵唇思考,遥控笔头若有所思地在桌面扣点出有节律的嗒嗒音。

她说到下一部分,屈历洲就不紧不慢帮忙换页。好像对她的报告早就烂熟于心。

只不过,这人点笔的嗒嗒声太吵。

游夏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一把夺过遥控笔,顺便瞪了眼屈历洲,说话都带着力度:

“下面是本次设计案的重点,希望大家认真观看。”

几个词句被她咬得铿锵有力,像是在报复屈历洲刚刚收她手机让她专心。

惹来屈历洲一阵意味不明的无声轻笑。

这场会议持续将近两小时,刚一结束,屈历洲和游聿行就交换了个眼神,先后径直离开会议室。

游夏收拾好电脑,拎起屈历洲拿来的早餐,想联系岑卓赶紧碰头,摸遍了全身口袋才想起:手机还在屈历洲身上。

但现在他人早都不见了!

另一头……

环仕双子星A塔顶层【总裁办】

屈历洲靠坐在办公桌前缘,摘下银边眼镜随手丢在桌上,那双时时流转出明润光泽的琥珀眸,此刻看向远处沙发端坐的人,露出湿涩的野性和不爽:“游聿行。”

沙发上叠腿而坐的男人随手翻阅财经周刊,语调漠然,每个音节都削得漠然凌厉:“难得找我叙话,有事?”

“于百城欺负夏夏,你跟死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是有意利用她帮你换掉你一早就想踢出局的合作方,顺便削了姓于的实权,对吧。”

屈历洲眼底沉着瓦解,剖露出锐利的审视,开口直截了当揭穿游聿行的用意。

多年来高修养的男人展露出极其罕见的低素质时刻,赏给兄弟了。

游聿行抬眼看向他,似乎在回忆屈历洲骂人的频率,没在脑海里搜到记录。

他不起波澜:“别说得这么难听,这只是工作中的挫折考验,平静的港湾养不出能抵挡风浪的船。”

“冠冕堂皇,百分之九十的风浪你都能替她挡,你这当小叔的不挡,”

“我来挡。”

屈历洲吐字淡稳,保持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兄弟间的商量口吻,但嗓音像是投湖的沉水石,阴凉凉的森冷。

游聿行放下交叠的腿,始终荒凉似冻土的双眼终于泛起一丝诧异,观察着屈历洲的脸,仿佛正在重新认识这个人。

“当初你求着我要娶她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态度。”

游聿行身体微微前倾,唇虽挑着,冰冷的压迫感却在无声弥漫,

“约定过的,感情你自己向她争取,但工作上,你没资格插手游氏。”

屈历洲轻笑一声,没从靠坐桌边的姿势站起来,姿态满是闲散,说出的话却只有强硬:“游氏我当然管不了,但我老婆的事,我管定了。”

室温一度降至冰点。

游聿行抬眸,眼色冷光一闪:“你护得太紧,只会让她成为一个漂亮的摆设。”

“摆设?”

屈历洲的白衬衫袖口折叠挽起在肘部,听到这两个字时,露出的小臂骤然肌肉绷紧,用力之下鼓凸出蜿蜒攀爬的青筋。

屈历洲的声音已经完全压低,不含任何伪装的阴郁暴露人前,合着胸腔共振,似淬过毒的刀子一字一顿:

“她是我的妻子,不是被该被你推进风浪的船。”

“你的意思是我在害她?”

游聿行面沉如水,锐利目光如鹰隼环顾,毫不退避地迎上屈历洲眼中那丝毫不加掩饰的,近乎噬人骨血的阴鸷占有欲。

多年兄弟情义和商业联盟,此刻于不在场的游夏身上,碰撞出暗红的火星。

游聿行雷霆手段,严厉如斯,轻易不会在原定计划上做出让步。

啪地一声响动,他合起手中书籍,拍按在茶几上,叩出掷落有声的态度:“在其位谋其政,这是游夏的工作。”

屈历洲从倚靠中站直起来,步伐慢条斯理走近游聿行,居高临下地反问,眸底锋芒似刀刃刮过玻璃:

“跟股东资本硬碰硬,也是你们【津尚】一位普通项目组长的分内工作?”

“不是。但这是作为【津尚】接班人,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游聿行也起了身,只隔着矮几和屈历洲冷冷对视,

“如果这件事她办得漂亮,自然会得到应有的地位。”

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气质不同,气场不同,却在对峙中掀起沉默的狂澜,空气仿佛被只无形的手抽走,紧张对弈一触即发,暂时之间难分高下。

游聿行一直是在将游夏当做预备接班人来磨炼,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作为小叔毫无私心。

“她为工作倾注所有心血,她的能力毋庸置疑,她一定,比你我预想得更加优秀。”

屈历洲的语气还是暗潮涌动,但那股逼迫的意味已经悄然收敛。

他问他:“她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你知道她有多累么?为了你的历练,她还要辛苦到什么程度?”

游聿行没想说服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屈历洲,即便没你,她也一直是这样坚强成长的。”

但屈历洲更为坚定:“被逼无奈的坚强,和被支撑爱护的底气,从来都不同。”

两个男人互相逼视着。

一个在温雅表象下晦暗如密云倾移,电闪雷鸣大雨将至。

一个是极地冰层下岩浆奔流,在抵达地心前就会被封冻的那种冷意。

“我很高兴你心疼她,”游聿行身姿挺拔如孤峰,

“但游家人总被过分浓烈的感情耽误,不是好事。她的父亲游松原就是最好的例子。”

屈历洲的下一句对答,顷刻间杀死了比赛:

“哦,没老婆的人想法这么直男很正常。”

游聿行眼角猛地抽动,紧抿唇角,鼻腔深吐出一口气,冷眼反击:

“结了婚就草木皆兵,你的确不正常。”

“不过谢谢你提醒我。”屈历洲双臂环胸,勾出一抹毫无温度的微笑,眼底戾气冲天,

“等夏夏签完项目合同,我会把游松原做的烂事一件件提交证据,欺负过她的人,挡她路的人,我会亲手,一寸寸碾碎他们的骨头。”

“游松原?”屈历洲尾音轻勾,口吻低蔑得近乎刻薄,“如果不是因为不想夏夏在这时候分心,他活不到现在。”

这席话出口,办公室内陷入死寂一片,只有中央空调刮出的冷风,无声吹动两人的发丝。

如果说刚才游聿行只是认为屈历洲关心则乱,那么他现在必须重新,审慎地看待屈历洲。

这个人的阴暗狠厉,是不容小觑的。

游聿行曾经不是没想过把游松原送进去。

但他的身份敏感,很容易在集团内部落下“赶尽杀绝”的把柄,所以他一直没有这么做。

而屈历洲,竟然行动这么快,甚至没经过游聿行就能搜集到证据。

可屈历洲跟游松原无冤无仇,所有报复行动的出发点,只有两个字——游夏。

游聿行在静默的时间里,思考并迅速接受了兄弟性格里有疯狂底色的事实。

他语气没有起伏,冷漠得像是在聊天气:

“这件事由你来做的确更合适,缺什么证据去我那找。”

说了句不痛不痒提供帮助的话,毕竟屈历洲的能力不需要别人质疑。游聿行又说:“注意好你的分寸,历洲。”

“别让游夏最后讨厌的害怕的,成了你。”

屈历洲将泄露的凶戾和狷狂压回斯文绅士的表象之下,指关节捏得咔哒一声轻响:“没关系,无论怎样,我和夏夏都是最亲密的婚姻关系。”

屈历洲话锋一转,懒散地往茶几上一坐,浪荡地抖着腿邪笑:

“但有的人呢?和心爱的小秘书朝夕相处,每天面对她的热情撩拨装作性冷淡,忍得很辛苦吧?还要自我欺骗不能碰感情,真可怜……”

“屈历洲。”

游聿行冷脸打断,真的受不了他,疯言疯语垃圾话连篇的疯子形态屈历洲,“你他妈够了。”

“屈历洲你他妈还我手机!”

游夏在这时大摇大摆地啃着三明治,一脚踹开办公室大门。

而门被踹开之前,室内前一秒还争锋相对的两个男人,这一秒都弯唇笑了,对视一眼之后,几乎同时默契闭嘴。

冲进来时她愣了,没想到小叔也在这。

她吓得当场就立正了,噤声横跨一小步,挡住门上的鞋印,陪着笑小心翼翼打招呼:

“屈总,游总…您二位聊天呢?”

游聿行眼神冷淡地看着她演。

这个侄女从小一身反骨,在他的管束下还能装一装乖,现在到了没完没了护短的屈历洲身边,必然会露出小霸王的面目。

他心知肚明。

游聿行“嗯”了声,懒得揭穿,随便扫一眼屈历洲——

这位更是史诗级演技。

刚才还坐没坐相不时抖腿的屈历洲,一瞬间坐姿端正,安安静静,眉眼舒展开来。

双眸像片春暖化冰的湖泊,嘴角不自觉上扬,眉尾都飞上游丝软絮般的柔软笑意。

仿佛天生良善,温驯得不符常理。

……有病。

游聿行闭了闭眼。

屈历洲将语气放得很轻,仿佛害怕惊碎珍宝。

他微微侧头,招小猫似的夹起嗓音:

“夏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