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宫宴上,觥筹交错,无数暗中打量的目光向辞盈袭来。

她端坐在青年旁边,扮做婢女的朱光半跪在她身旁。

一杯温热的茶水被青年递到了她手边,辞盈无言地接过,手腹染上了茶杯的温度。一旁的朱光见了,小心地瞪了谢怀瑾一眼,随后自己小心斟了一杯递给辞盈,眨着眼让辞盈换掉手中谢怀瑾递过来的那一杯。

辞盈被朱光的小动作逗笑,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朱光弯眸,仰了一下头,意思是“不用”。

两个人的动作一点都不隐蔽,起码全部谢怀瑾看在了眼中。

青年就在旁边,一身素衣上面染着淡淡的香,见到两个人的小动作后,清淡看了一眼朱光,朱光感受到了忙垂下头,害怕谢怀瑾同她算书房还有墨愉的账。

万幸谢怀瑾没有多余说什么,只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地饮着。

......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辞盈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帝后。

似是为了报复上次谢怀瑾缺席的那场宫宴,前半程帝后直接未来,后半程年轻的皇帝鼻子不对鼻子眼不对眼的,直直略过谢怀瑾和辞盈问候着一旁的官员大臣。

群臣见了面面相觑,有些隐晦地看了一眼谢怀瑾,有些索性同皇帝细声交谈起来,更多的却是没有直接站队的人,风雨欲来,谁都看得清。

辞盈也感受到了,实在是宴会上的气氛太剑拔弩张,她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她凝神看向身侧的人,却无端被牵住了手。

辞盈本想甩开,但想起适才说的话,到底只是手指蜷曲了一下。

她低声问:“皇帝身旁的女子是苏小姐吗?”

谢怀瑾未曾想到辞盈会因为苏雪柔而开口,摩挲了一下茶杯,温声道:“嗯,前段时间她入宫成为了皇后。”

辞盈眼眸不自觉地向高台望去,盛装的女子端坐在高台上,腹部微微地隆起,看起来是怀孕了但是月份不算大。

见辞盈看着苏雪柔的腹部,青年难得多解释了几句:“两三个月前怀孕的。”

辞盈虽然不太了解,但记忆中女子怀孕两三个月肚子并不会如此隆起,她踌躇着问:“两三个月?”

谢怀瑾放下酒杯,并未看高台一眼,温声道:“可能是双胎吧。”

后来,谢怀瑾言天色已晚,辞盈大病初愈,可先回去休息,辞盈没有推脱,只低声应“好”,青年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早些睡。”

辞盈不难感觉到周围隐隐的艳羡目光,还有一些焦灼的辞盈也难以形容的,她眸色复杂地望向谢怀瑾,比谁都明白今日谢怀瑾是故意的,即便是从前关系尚好之时,他们也鲜少如此亲密。

朱光扶住辞盈,回身时辞盈不自觉往高台上望了一眼,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但就那样对上了苏雪柔的眼睛。

辞盈很难形容她看过去时苏雪柔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她被苏雪柔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最后苏雪柔当着她的面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辞盈回神,轻声道:“朱光,我想到一种动物。”

朱光隐晦地向后看了一眼:“什么?”

两个人交谈间,拐角处撞上来一个宫人,还未近辞盈身,已经被朱光一手劝退了。

宫人跪下来,颤抖间衣袖中的纸团掉出来,朱光蹙眉拾起,将其递给辞盈,宫人匆匆离去。

辞盈缓缓展开纸团,上面是女子清雅的字迹:“月华池旁,望谢夫人能相见。”

“朱光,你在山林间见过蛇吗?”

辞盈陡然的问题让朱光一愣,下意识又“啊”了一声,辞盈描述:“通常是长细滑腻,有隐在同身一般粗细的头中尖尖的牙,一部分牙齿有毒液。”

朱光后知后觉辞盈说的是那句:“我想到一种动物。”

朱光自小和谢怀瑾和墨愉一起长大,多少知道些关于苏雪柔的内情,她小声道:“见过,也不一定在山林,府宅深处阴湿的地方也常见,只不过有人气的地方的蛇大多没有什么毒性。”

“要去吗,辞盈?”朱光接过辞盈递过来的纸条,问道。

辞盈垂眸,随后很轻地摇了摇头。

马车上,朱光低声说:“月华池近中宫,是苏雪柔。”

辞盈点头,她展开纸条看见第一瞬就猜到了。

“她找辞盈什么事情?”出了宫,没有那么多旁边的耳朵后,朱光对苏雪柔的不喜简直表现在脸上。

辞盈问:“她怎么了?”

朱光叹了口气,往辞盈怀中塞了一个汤婆子:“一时半会说不完,等以后我细细说给你听,反正不是什么好人......”说着,朱光神色正经了一些,看向辞盈:“若非必要,辞盈,不要和这人接触。”

辞盈没有应声,她如若未猜错,只要她留在长安,和苏雪柔的接触就是避免不了的。

见辞盈不应,朱光牵住辞盈的手。

辞盈解释道:“这不是她第一次寻我,从前......从前我还没有去江南时,她便暗中约过我相见,我平日同她无交集,若我未猜错,苏小姐手上定然有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那我们要回去见吗?”朱光掀开车帘,想要叫停马夫。

辞盈一把将人拦住,摇头:“不用,我们去见就落了下乘。”

等她亲自来找她,而不是用一张连落款都没有的纸条。

更何况,比起苏雪柔的事情,辞盈更想明白茹贞的事情,太医当时说她和宇文拂在茹贞身边茹贞病况会好一点。

但这些日下来,辞盈并不觉得茹贞有所好转,甚至......

辞盈揉了揉额头,她看着茹贞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癔症,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

她想让茹贞好起来,就需要寻到茹贞的病因,而这一切就绕不开那场赏花宴前后发生的事情。

晚间时,油灯将少女的剪影映在墙上。

她咬着笔,一点一点磨着要寄去江南的诗文,本来之前回来的路上已经写好了一篇,但大抵人的心境的确会影响很多东西,她回到长安之后拿出来翻阅之时,觉得不合适作为“李辞”这个身份开始铺垫的第一篇。

她将文稿毁去,重新熬着。

一直到半夜,才重新写出来一篇,却还是觉得不满意,想要毁去又怕再熬几日也出不来新的,她蹙眉将这一篇折叠起来,思虑着。

外面落下敲门声时,辞盈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垂眸了半晌,还是去打开了门,青年换了一身衣裳站在门外,外面大雪纷飞,青年容色如玉。

她站在门口,低声问:“有什么事吗?”

里面炭火烧着,烛火暖暖的,外面雪白一片,寒气扑鼻。

辞盈只等青年回答的功夫已经感觉到冷意,身体本来也未全好,一下子开始咳嗽起来,青年温声道:“不请我进去吗?”

辞盈偶尔真的很佩服谢怀瑾,明明她们的关系如何他最是清楚,但即便私下无人之际,他依旧能够如此坦然。

她让开身体:“进来吧,就是有些乱。”

青年跟在她的身后:“嗯,知道。”

辞盈甚至没有去听谢怀瑾在说什么,“嗯嗯呀呀”了一声就坐回了桌前,她将桌上的废稿一点一点收起来,烛火映在少女瓷白的脸上,青年端正站立在一旁,有些无奈道:“辞盈,我在同你说话。”

辞盈手指僵了僵,只说:“我没听见。”

谢怀瑾也不戳破,只将手中的一些书卷递给辞盈,辞盈疑惑地看向青年,谢怀瑾温声道:“你未离开长安之前提到的书,寻到时你已经去江南了,今日回府时突然想到了,想着你大抵有用。”

辞盈一怔,一句“多谢”哽在脖子里。

但幸好青年也没有想要,落下一句“早些睡,睡前将唇角的墨擦了”后就悄然离去了。

房屋内又恢复了寂静,辞盈眸色复杂地看向书案上几本书,多是些古学,她从前在诗文中见过,一日无事同谢怀瑾提的。

......

好久以前了。

久到辞盈已经不再有翻阅这几本书的兴趣。

等到深夜,辞盈吹灭了烛火,才想起来青年临走之前的告别的话,她到铜镜前将脸凑近镜子,唇角果然有一片浅浅的墨痕。

只留了一盏灯,所以辞盈将脸凑向铜镜很近很近才看得见,她拿着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直到唇边那一块皮肤被擦红,才垂着眸将帕子放下。

夜间风雪很大,后来的人说,这是长安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雪终于停下的那一日,辞盈终于查到了关于茹贞口中那根失踪的簪子的一些线索。

是从一个叫云夏的婢女口中。

这个名字,辞盈并不陌生。

云夏和茹贞同为家生子,父母都是谢府的老人,都为自己儿女谋了一个好的去处。从前家主还在,各位小姐还没出嫁时,各个小姐面前的贴身婢女一职可是香饽饽。

云夏和茹贞,就是一个在三小姐谢安蕴面前任职,一个在小姐面前任职。

后面谢安蕴出嫁了,不知为何没有带走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云夏,反而带走了老太太身边的春桃。

辞盈被朱光搀扶着走入大堂之中,化雪时正冷,见了些风辞盈轻声咳嗽了起来。

朱光一边吩咐人去关门,一边为辞盈斟了一杯热茶。

辞盈抚住朱光的手让她不要一直忙活,随后才看向一旁的云夏,三年未见,云夏似乎衰老了不少,才十九岁的年纪脸上满是皲裂的痕迹。

云夏见辞盈看过来,连忙跪下:“见过夫人。”

手脚之间有畏缩的意思,开口时声音还在颤抖。

辞盈有一刻的恍惚,记忆中云夏哪怕是一个婢女也不是这般的,茹贞总和云夏比,是因为家生子中只有她们两个生的最俏丽得的去处最好。

辞盈将人扶了起来,手相触之际,云夏却瑟缩着后退。

后面云夏又跪下:“对不住夫人,夫人,我......奴不是故意的。”云夏磕着头,辞盈感觉到云夏似乎有些怕她,没有再贸然上前,只温柔道:“无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云夏,你先起来。”

朱光适时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上去。

云夏拿着,不知道怎么就哭起来。

辞盈于是得知了云夏这些年的故事,当年谢安蕴因为赏花宴的事情被发配到庄子里,全院的奴仆只有云夏愿意跟随着,庄子里的奴仆欺软怕硬,谢安蕴又是一个纸糊的老虎,在庄子那边云夏替谢安蕴吃了不少的苦。

后来老太太派人将谢安蕴接回家,云夏原本觉得有这一遭经历日后能过上好日子,等到了年纪求谢安蕴放人时谢安蕴却再三推脱,后面又怕她勾搭新姑爷将她许给了一个看门的瘸子。

那瘸子......年老又无用,总爱打人,云夏衣袖下面都是满身的青紫。

云夏不是没有想过和瘸子一命换一命算了,但她的父母已然年迈,其下又还有一个妹妹也在谢府当差,如若真做了同瘸子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怕妹妹难得的机会没了,父母也为她蒙羞。

云夏说着说着,眼泪尽数落下来。

又跪下来:“听闻夫人在查当年赏花宴的事情,我当年在三小姐身边伺候,知道一些内情,如今可尽数告于夫人,只求......”

云夏又开始磕头:“只求夫人帮我脱离苦海。”

辞盈良久不能言,她半跪下去将人扶起来,轻声道:“好,别怕,我为你做主。”

云夏一下子哭出来,辞盈将人扶起来,这一次云夏没有再躲,只红着眼说:“当年三小姐用一笔银子买通了茹贞,让茹贞在赏花宴上让夫人出丑,但......”

云夏似在回忆,眼眸有些放空,似也想到了年少。

“我当时......对于茹贞收下三小姐的银子非常不齿,甚至特意去她身前嘲笑她,茹贞难得的没有同我犟嘴,只是一直捂着怀中的一根珠花,我问她那是什么,她不说,我问了几次她烦了,她将我打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是一根珍宝阁最次最次等的珠花,我......从前像买,但银子还没攒够,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长安街上那一家珍宝阁吗?”辞盈追问。

云夏点头:“奴前两日从......妹妹口中听说了夫人在寻当年的事的消息,猜想可能有些关系,夫人。”

辞盈回应了云夏严重的哀求,她摸了摸云夏的头,年少时她们其实并不相识。

她更多地从茹贞的口中认知云夏这个人,即便只是偏颇如茹贞口中的云夏,也不该......也不该被如此被谢安蕴作践。

她温柔道:“谢谢你,你口中的消息对我来说很有用。”

辞盈再次将云夏扶起来:“我需得先问问你的想法,如若未嫁人的话,再过两年你本也到了可以出府的年纪,如若你同那瘸子合离了,你是想继续留在府中,还是府中给你一笔银子你提前出府安置?”

云夏迟疑道:“那瘸子......”

辞盈握住云夏的手:“放心,如若你说的都是真的,谢府不会再留他,你若想留在府中,日后不必担忧再遇见他。”

云夏同辞盈对视良久,在辞盈鼓励的目光下出声道:“回夫人,我、我还是想留在谢府,我的家人都在谢府,出去了我也不知道能去哪。”

辞盈温声说“好”,唤来一旁的婢女,让她带着两个侍卫去为云夏搬家,顺便将那瘸子带到刑堂,按照云夏的口供审一审,如若真有打妻之事,废掉另一条腿赶出府。

等云夏走后,朱光不忿道:“那日见了谢安蕴还以为收敛性子了,谁知这般恶毒,怎能因为自己婢女生的貌美害怕姑爷被勾了心思就如此作践。”

辞盈脸色也很复杂,风吹来,她依靠在朱光肩上。

良久之后,朱光听见辞盈低低的一句:“还好。”

朱光看向辞盈,见辞盈垂眸看着自己的细白的手,少女将手心转到手背,又缓慢地翻转过来,轻声道:“还好,我现在能帮她。”

朱光无言,明明辞盈在说开心的事情,她却品出了其中的复杂。

顺着云夏说的线索,辞盈寻到了珍宝阁。

辞盈还出声,迎人的小二见了门前的马车,忙上前迎道:“夫人快请进。”

朱光抱着剑用辞盈一同进去,辞盈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距离门很深处的一方柜子里,她随手拿起一只珠花,问:“多少银钱?”

即便辞盈拿的是这店里最便宜的,小二也丝毫不敢怠慢:“回夫人,只需十两银子。”

辞盈拿了一支,不经意问道:“这两年都是这样的款式吗?”

小二忙摇头:“不,我们珍宝阁除了定制的款式,其他的都是半年换一次,夫人手中的是我们今年二月才上的。”

辞盈将珠花轻轻捏住:“去年、前年的是已经售完了吗?”

小二迟疑起来:“回夫人,库房中可能还有,只是......可能在箱子里面积灰了许久,如若夫人要,我可能得去找找。”

辞盈轻声道:“麻烦了,四年前的两款我都要一支。”

小二匆匆离去,辞盈转身将手上的珠花放回盒子中,她好似已经想到了什么,眼睛中已经有了泪。

一刻钟后,小二将两只擦拭干净的珠花放在盒子中恭敬地递给辞盈。

朱光从荷包里面拿出银钱,递给小二。

辞盈看着手中的两支珠花,轻轻地攥紧。

......

婢女来院中时,辞盈已经让云夏从珍宝阁的两支珠花中辨认出了那年茹贞所丢的是那支。

银白的簪体,珠花部分是一些细碎的宝石缀成的青鸟。

这时,院中的人带着一个眼生的婢女进来,美貌高挑的婢女见了她恭敬跪下:“夫人,公子请您去用膳。”

一旁的朱光翻了翻白眼,辞盈轻声道:“嗯,好,我知道了。”

婢女离去,朱光埋头在桌子上:“真讨厌。”

辞盈只捏了捏朱光脸:“真可爱。”

朱光红了脸,看了看辞盈,起身将辞盈头上的钗环全都卸了,又催促着辞盈换上一身素白的长裙。

辞盈好笑地一一听话,听见朱光小声嘀咕:“就要穿的清汤寡水一般去见他,对,寡,守寡,辞盈,我来给你扑扑粉。”

辞盈止住朱光的手,轻声道:“好了。”

朱光“嘻嘻”笑起来:“气死他,只是辞盈,怎么不施脂粉不施钗环看起来反而更美了,不行......”

朱光又在辞盈脸上乱作了几下,辞盈笑着看朱光闹,反正是去见谢怀瑾,她如今也不在乎这些了。

话是这么说,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辞盈看着铜镜中嫣红的脸庞,到底没忍住补了一下。

朱光“哈哈”笑起来,辞盈也笑起来。

朱光口出狂言:“要是公子人有事就好了......”

辞盈眼皮跳了一下,听见朱光一一数着:“腿断了只能卧病在床,脑子糊涂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半死不活,死了......”

越说越吓人,辞盈忙捂住朱光嘴。

两个人又一起笑起来。

......

走到路上,辞盈的笑就变淡了。

之前搬出主院后,她就鲜少来谢怀瑾这边,偶尔去也只是去书房。这次回来之后,如非谢怀瑾去寻她,她也尽量不同谢怀瑾见面。

他要一个谢夫人,她就给他一个谢夫人。

至于其他的,辞盈想不出来有什么其他的。

于是在案几前坐下的时候,辞盈也没有说话。

见她来了,青年先是抬眸轻看了她一眼,随后眼神缓缓定住,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时,辞盈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羞脸又红了起来。

她埋头吃饭,青年难得在用膳时开口:“今日心情不错?”

辞盈其实自己都未发觉,但听见谢怀瑾这么说,觉得好像是比平日要好一些,她低声道:“不用来回走一遍雪路弄湿鞋袜的话可能更好。”

“鞋袜湿了吗,是我思虑不周,先去里间换干净的,等会我让奴仆去清理路上的雪水,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青年的眼睛往下看。

辞盈忙收回脚,修补道:“没有,快了,用膳吧。”

其中的慌乱任谁都看得出,想来说的话也没几分真实。

说完之后,辞盈就埋头吃饭,连着不太喜欢的菜也一起吃了。

本只是想暗说她来吃饭很麻烦以后不想来*,如何会想谢怀瑾会真问她鞋袜,什么鞋啊袜啊脚啊,辞盈一点都不想再提。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日光脚跑出去的后果。

她实在怕了。

青年又是淡笑一声,辞盈想,谢怀瑾的心情似乎也还不错。

两个人心情都不错的时候是不应该一起吃饭的,多少会让两个人心情都不好一些

辞盈用着碗中的东西,一会儿眼前多了一碗汤,一会儿碗中多了一些菜。

她忍不住了,不由有些生硬地开口:“我用的差不多了。”

辞盈实在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谢怀瑾。

既怕刺激到谢怀瑾让他发疯,又不自觉想刺他几下,毕竟掩饰情绪这么麻烦的事情用在谢怀瑾身上实在太浪费了。

就连辞盈自己都没意识到,戳破一切之后,她身上缓慢有了“任性”的影子。

蒙着头,捂住眼,捂住耳朵,她和他也不是不能好好相处下去。辞盈一点点加着限制条件,这一场晚膳竟然也就这么用了下去。

屋内的炭火逐渐暖了起来。

辞盈咳嗽两声,又开始用起膳。

谢怀瑾见了,起身去开窗,寒风将内室的温度降了一些,辞盈也觉得没有适才那么闷了。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小时候她写不出诗文的时候,秀才就会不给她饭吃,有好几次差点饿死,还是绣女晚上偷偷给她送了吃食。

但绣女也不敢送多,每日从她自己牙缝里省下的一点。

辞盈大多数时间都是饿着,后面洪水、饥荒,就饿得更厉害了。直到被人伢子卖入谢府之后,才没有饿过,但辞盈也养成了习惯。

这一桌膳食大部分都是辞盈喜欢的,即便有不喜欢的人在,辞盈也没有浪费的道理。

谢怀瑾用的少一些,比辞盈先停下筷子。

见辞盈吃的开心,他温柔笑着,一会布一些。

辞盈有些气恼,但到她碗里了,就都还是吃掉了。

用完膳后,辞盈就想走,被谢怀瑾一声叫住:“江南那边寄来了东西,不去看看吗?”

辞盈抬眸看向谢怀瑾,看了几眼之后闷声跟在了谢怀瑾身后。

随了朱光,她也在心中腹诽起来。

谢怀瑾有这么多心思能不能去关心一些别的事情,全部用在她身上不是很好吧!

当然辞盈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几乎能够猜到江南能寄来的是什么。

是她刊登成册的手稿!

她和李生还有谢然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辞盈无疑是开心的,她抱着书在书房转了一圈,对上青年含笑的眼时才身体僵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隔得有些近了。

辞盈有些不自然地想推开人回去,就被青年一把牵住手。

“很开心?”青年声音温润。

辞盈整个人在书桌前,虽然没有被抵住,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从前的羞涩,怨恨在现在都变成了一种有些奇怪的情绪。

辞盈有些别扭地想推开人,但青年温柔着眸看着她:“是第一本的话,会更开心吗?”

辞盈不再反抗了,捏着书册的手陡然收紧。

青年看着少女的反应,其实已经不需要答案,眸中的笑意刚要绽开之际——

就见辞盈眼睛从书册幽幽移到谢怀瑾身上,缓慢问了一句:“你又想要什么?”

适才的开心一下子散去,少女脸上有凝重,有戒备,有迟疑,抬眸望向他的眼中全是不信任。

书房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辞盈无声将人推开,轻声道:“虽然我今天鞋袜没有湿,但我以后不想同你一起用膳了,谢怀瑾,谢谢你,看见这本书我很开心......”

“但是。”辞盈将书递还给谢怀瑾,认真道:“李生和谢然会给我寄的,我手上也还有第一份的手稿,所以......”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子里面奴仆已经将灯笼都点上。

灯光幽幽地映亮少女的脸,适才的开心褪去后,其实没剩什么神色,她松开捏住书的手,声音很轻:“是你的,你拿回去吧。”

说完,辞盈逃一般地走了。

她恐惧于谢怀瑾的好意,从前每一次,她都为之付出了代价。

而她现在,实在没有什么了。

......

书房内,只留下青年一人。

身形颀长的青年淡着眸望着手中的书,脸上的笑一点一点落下来,像是星辰散于破晓。

他安静坐回至桌前,还燃着墨香气的书册寂然地躺在桌上。

书坊用的墨纸比起谢怀瑾用的宣纸,自然算不上好,看上去虽柔和,内里却和其间的诗文一般,尖锐又锋利,手不小心用力一些,就会划出一道血痕。

风将其吹起,翻了数页,又将其吹落,尽数翻了回去。

又是一次风起,青年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按在一页。

跃然纸上的少女心事,即便谢怀瑾已看过一遍,再看时依旧......“为之动容”。他眼眸清淡,凝视着书页上每一句每一字,很久之后指尖轻轻摩挲上去。

“墨愉。”青年轻启唇。

鬼魅般的人影出现在书案前,青年温声吩咐:“去将李生带回来。”

墨愉有所迟疑。

青年温声道:“快到她生辰了。”

墨愉尚未想到辞盈生辰和李生有何关系,就听见谢怀瑾轻声道:“这份礼物不喜欢的话,应该会喜欢李生吧。”

言语间竟然是将李生作为礼物送给辞盈的意思。

墨愉:“......是。”

迟疑片刻,墨愉问道:“那需要净身吗?”

房间内陷入安静,一直到房中烛火被风吹黯了一瞬,青年才轻柔地给出指令:“先不用吧,他病弱,服了太医开的药。”

“应当是不会让夫人受孕的。”墨愉在心中补充,默默退下去。

书房内又只剩下谢怀瑾一人。

青年的眼眸逐渐变得平和,一眼看上去像是冬日安静的湖水,只凝了上面浅浅的一层冰,飞鸟一旦坠落,顷刻就能裂开。

冰上落了雪,亦或是血。

烛火葳蕤间,青年垂眸望向握着笔的手,指尖摩挲白玉扳指之时不知如何出了血,他望过去时,一滴正浸到虎口未好的伤口上。

浓淡相宜。

【作者有话说】

多更了2000[菜狗]

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