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载矣
“这个清华神教分部距离大源州最近, 我们先从此开始。”
一群人围在一张桌子前面,桌子上放着地图, 人人神色郑重,看上去简直像围在军营中的沙盘前,商议出兵策略的一众将军。
碧桃就是这群“将领”的主帅。
她指着大源州附近郁南城的一个邪教分部,手指轻点几下。
“先把毒人救出来,交给武医师。”
“而后……郁南城西面不是有一个佛教吗,同这邪教呈现南北分立之势。”
碧桃一锤定音道:“苍灵哥哥带人围住这里,其他的哥哥们带人带刀进去。”
又说道:“切记不可杀生害命, 我们以‘劝人’向善为主。”
“这些人应该已经在郁南城布教过了,设法拿到他们勾连当地官宦权贵的证据。”
“然后呢,这些人怎么办?”太阴的性子比较急, 没等碧桃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下一步。
他还是比较倾向将这些邪教徒全部都杀死。
虽然下界后仙位不可随意杀生害命, 却能手刃为非作歹阴德亏损的奸恶之徒。
这不算杀生,而是仙位本身就拥有的判罚权力。
这些人就算是死后到了冥界, 也是要被判官审判, 被功德簿清算的。
顶多因为提前弄死这些人, 冥界会在判罚回溯此人生平之时麻烦一点。
注定会被这些邪教徒害死的人,没能死去, 随赛的仙位处理普通人的命盘也会费些工夫。
但既然这个星界作为竞赛的场地,便证明此界本就是星盘异常, 苍生命盘易位。
反正随赛的仙长们都是要将这些一一归为正位的, 也不差死掉这些人弄出来的连锁效应了。
恶有恶报的现世报, 才是最爽快的!
有两位哥哥也附和道:“费那么大劲儿弯弯绕绕做什么,我等直接带人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碧桃被打断并无半点不悦,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几位哥哥,等到他们抒发完心中嫉恶如仇之情, 这才重新说道:“凡人生死轮回,也称为因果。”
“我等乃是九重天的仙位下界,沾染因果事小,诸位哥哥,手上自然也有判罚恶贼的权柄。”
“可这些奸恶之徒该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让九天仙位亲自动手判罚?”
“若因此脏了哥哥们的手,让本没有来生的人,因我等介入而有了转世重生的机会,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配吗?”
碧桃如果用其他任何的理由劝说这些哥哥们,恐怕就算不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他们也依旧会照做。
但免不了为碧桃优柔寡断,行事不够利落干脆。
毕竟这些幽天的功德仙位,每一个拎出来,都有一段撼天动地的过去。
他们都已经超凡脱俗,登上了九重天的至高位,难道杀区区几个残害苍生之徒,还要掰着手指头算计?
还要在意银汉罟上那些根本不曾入世,甚至都没有勇气舍弃原本的仙位下界参赛,放手一搏的胆小之徒的评断吗?
可是碧桃劝说的角度却非常刁钻。
她并未劝这些人不要给随赛的仙长惹麻烦,不要给银汉罟后面看着那些人落下话柄。
她是在说,那群奸恶之徒根本不配让九重天的仙位亲自判罚。
更是害怕那些人因为仙位沾染了他们的因果,而得到什么好处。
这隐形的马屁,把几个原本喊打喊杀的功德仙位,拍得通体舒畅。
最小的秋白小哥哥,甚至恍然道:“小妹说得对哦!我们为什么要沾染他们的因果,万一白白让那群人得了便宜有了转世投生的机会,岂不恶心!”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苍灵又问碧桃:“那你原本是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将他们报官抓起来?”太阴挠着自己的头,觉得将这些人送到官府也行。
碧桃却摇头:“这一次送到官府恐怕没用,郁南城距离大皇子的封地昌山州很近。”
“当日丹曦郡王归皇都,大皇子曾经许诺过容安王,言明只要他参与截杀,并且成功将丹曦郡王杀死,便再请奏给他大源州周边三城,其中就包括郁南
“也就是说这三城,就算明面上还是听命于朝廷,私下里恐怕已经归顺了大皇子。”
“在大皇子的地盘将他护着的清华神教教徒送进官府之中,和左手倒右手没有区别。”
几位哥哥全部都看向碧桃,碧桃也不绕弯子,继续说:“但是郁南城虽然暗地里归服大皇子,却不代表没有人想插一脚,阻止他扩大势力。”
“我听闻二皇子便同大皇子水火不容,多年来斗得你死我活。”
“且二皇子因为母族同佛教渊源颇深,背靠佛教驻观星台的慈恩寺方丈,掌百姓舌喉,操控民意,笼络民心,甚至连如今在位的老皇帝,也被这群人泼了脏水。”
“曾经御驾亲征,带着手下立国建业的英雄迟暮,被逼着下了数道罪己诏。”
“佛教已是青辽国的国教,寺庙遍布皇城,乃至在整个青辽国。势力之大,得民心之深,是任何钟鸣鼎食的世族都难以比拟的。”
“大皇子之所以为清华神教这样的宗教做后盾,正是因为他不满佛教已久,更不满背靠佛教耀武扬威的二皇子。”
“我曾为清华神教天女,知道清华神教的教徒日常做得最多的事,甚至不是布教,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找佛教那些人的把柄,抹黑其名声。”
“每每佛教在哪一城有寺庙,在哪个遭了灾的州活跃布施,清华神教就必然要在那一处不惜一切代价建立分部。正如郁南城一般,呈现鼎立之势。”
“这并非正邪两宗之间的较量,说白了是两位皇子之间的较量。”
“若我没有猜错,大皇子是打算扶植清华神教,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抓住佛教的致命把柄后,以清华神教取而代之。”
“这是一个非常可行的方式,佛教如今权势熏天,参与人间事太多,早已不再是“四大皆空”的方外之人。”
“就算是真神仙,一只脚踩入人间,也难免深陷这红尘万丈的蚀骨俗欲。”
“佛教不可能真的干净,而老皇帝是一位建国创世的枭雄,因年迈虎落平阳被犬欺,被佛教逼得不得不低头,心中难保暗恨。”
“因此只要大皇子向佛教发难,第一个支持他的便是皇帝。”
“而无论清华神教是由怎样的九流之徒创立,只要清华神教取代了佛教成为青辽国的国教,便是一朝鱼跃龙门,飞龙在天。”
“届时大皇子的地位便再难撼动,储君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碧桃说:“可是一个纵容奸邪之徒祸世之人,即便贵为皇子,顺位该由他来执掌天下,他又怎么配成为手握生杀的君王?”
“一旦他登位,天下百姓才是真的成为刍狗蝼蚁。”
碧桃悲天悯人地道:“那是何等人间惨剧?”
“我等身为九重天仙位,既然下界,竞赛重要,为苍生谋福祉更加重要,自然不能让这样的惨剧成真呐。”
这一番话简直说得要让人潸然泪下了。
银汉罟之上,和碧桃要好之人听到纷纷感慨碧桃身为仙者的大爱无疆和菩萨心肠。
然而其他的古仙族却是纷纷沉默无语。
——鬼才信她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她银汉罟之上信仰力又开始下滑,连之前的几百人都没了。
那些被安置下来的流民,本就是短暂对她信服,一旦开始吃饱穿暖手中有了余钱,都去过自己的日子,奔自己的生计,对碧桃有感谢,却不会将她奉为信仰。
有人忍不住说风凉话:“折腾来折腾去有什么用,机关算尽太聪明,功德虽然涨了点,但是一看信仰力,不增反降。”
“你这人简直……我们桃桃才是心怀天下无私忘我的真神仙。”
“嗤……我记得她是灵仙吧,就算夸大其词,也不用这么给她长脸,她是给你仙灵花了吗?”
……
这些日子银汉罟之上已经算是非常和谐了,这种低阶仙位之间的口舌之争,每日都会上演,但最终也分辨不出个谁对谁错。
朱明随便扫了一眼,就专心去看碧桃了。
他身在九天,位列玄仙,手掌监察之权,这可比人间为皇权力要大多了。
但他还是听碧桃分析皇子之间倾轧对立听得津津有味。
朱明曾为舞姬之子,因出身低微受尽兄弟姐妹羞辱欺压。
在下界之时,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忘留出几分精神,规束自己的姿态,以免受人嘲笑。
事实上朱明小时候和母妃在一起长大,母妃不得宠爱,也很少去其他的嫔妃宫中活动,整日陪着朱明,甚至还偷偷教过他好几年跳舞。
他甚至跳得还不错。
母妃曾经说过,若他是个女子,也能一舞倾城,博得帝王心。
只不过朱明从来不想博得什么帝王心,他惦记的只有帝王屁股底下顶级的权势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
如今随时盯着监视他的东王公去上清境参加宴席,朱明难得松懈露出自己的真实仪态。
把脚放在桌子上面晃来晃去,哪还有半点身为九天仙督的体面。
躺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的脊背弯出个九曲十八弯来,甚至有些技痒,想舞上一曲。
他当年肯学跳舞也不是单纯为了哄母妃开心。
而此刻他始终开启的银汉罟上,碧桃分析完又在说:“所以我们根本无须手染因果,只需要在拿下郁南城的邪教分部之后,将那些邪教徒全部剃度,劝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把他们送去佛教当和尚就行了。”
碧桃双手撑在桌子两边,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环视她的哥哥们。
碧桃语调悠悠:“正所谓一入佛门深似海……”
从此因果归他们。
主打一个搅屎棍。
其余的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这群哥哥们对她已经五体投地。
太阴伸出两只手挤压自己的脑袋,将他英俊的面皮拉扯变形。
甚至在自我怀疑:“这种招我怎么想不到,我当年是怎么飞升的来着……”
能解出清华神教与佛宗对立之势,实为两个皇子之间对立之势不难。
能想到借刀杀人也不难。
可是想出把邪教徒抓了将头发剃光,送到佛教里面去当和尚这种损招,实在是令人自叹弗如。
看着银汉罟的朱明:“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
这碧桃实在诡计多端,且出招大多两头堵,绝不肯轻易授人以柄。
朱明就喜欢聪明且善用谋略机关算尽之人,自己争抢来算计来的东西,才能满足那种难以言说的掌控欲。
那占魁锦鲤倒是好运气,可什么都唾手可得又有什么趣味?
碧桃所作所为,简直让朱明有种自己在下界竞赛的舒爽之感。
他一点都不怀疑,若碧桃有心在那皇城的势力漩涡之中插上一脚,任凭那些皇子乃至明光,都不是她的对手。
怪不得他们俩能在九天狼狈为奸。
这才叫知己。
几个哥哥们对碧桃心服口服,自然是按照她的指令令行禁止,再无质疑。
拿下郁南的清华神教分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接下来几天,几个哥哥们,又依样画葫芦,将大源州附近其他城镇的清华神教分部,一口气端了七八个。
拿到了许多当地官员豪绅,同清华神教之间的权色交易证据。
碧桃这才给明光回信。
“你还真给明光回信啊?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吗?那还搭理他干什么,没有了爱情你们之间就是竞争对手!”
“不过他倒是也有点奇怪,在天界你如同见活鬼一般,恨不得离得老远就化灵飞走,这怎么下界之后还转性了,还会给你写信呢?”
占魁趴在碧桃的旁边,看着碧桃提笔蘸墨。
碧桃头也不抬地回答:“他是跟我要印章。”
“我之前在崇川城的邪教分部遇到他,那个时候他被捆在床上昏迷不醒,我把他的私印摸走抵押给了当铺,换了不少钱,苍灵才能伪装成毒人进入邪教分部助我。”
“估计没了私印,回到皇城多有不便吧。”
碧桃写下: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占魁靠在碧桃写字的那条手臂上,碧桃提着的笔锋一歪,这张信纸就不能要了。
占魁说:“不能吧?他现在已经是丹曦郡王了,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印章?”
“我爹私印就有十几个呢,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人新制,而且经常丢,也不影响什么呀……”
“私印的字体都是有讲究的,每一段时间本来都是要换的,他是不是在骗你啊?”
碧桃正展开一张崭新的纸,闻言顿住,看向占魁:“印章上面的字体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换?”
“对啊,我爹说,为了防止有人复刻私印做坏事,每一阶段用的不一样,只有身边非常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碧桃微微蹙眉,悬笔良久,紧接着把笔朝着纸张上面一扔。
大片的墨迹晕开,她的表情逐渐霜冻。
占魁并没有发现碧桃的脸色变得不太好,还在继续说:“而且明光可是丹曦郡王,我听我爹说,丹曦郡王虽然如今在朝堂之上看着势力单薄,却“暗桩”遍布整个青辽国,就连大源州也有很多,我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拔除。”
“你们遇见的时候,明光虽然看似被困在邪教之中做天君,事实上是为了躲避追杀者,待到你拔除了邪教分部,他不就被他的人给接走了吗?”
“那他说不定在崇川城里面也有暗桩,否则不会将藏身地点定在邪教的分部。
你当时把私印抵押给当铺,肯定转手就被暗桩买走了。”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些,碧桃未必全盘相信。
可这个人是占魁。
是对她恨不得掏心掏肺,且随随便便猜测常常就是事实的锦鲤。
碧桃想到明光已经找到了印章,却还专门写信跟她要,自己还花了两天的时间给他刻了一个木头的,刻刀锋利,木头的平面太小,她手指头都戳了好几个洞。
她突然笑了一下。
人在无语和愤怒的时候,是会下意识发笑的。
碧桃又想到前些日子,慕寒哥哥对她说,有个身法飘忽,武功不俗的男子在暗中跟着她。
原本打算抓住好生审讯一番,却发现那男子和容安王府内,明珠郡主养的面首有所联络。
碧桃就没有让哥哥们对那个男的下手,她猜出了那个人恐怕是明光派来的。
未必是看着她,估摸着是有什么任务交给广寒神仙。
如今想来,那个男人时不时跟着她,恐怕就是看着她的。
那……明光到底想做什么?
私印找到了还写信要,又派人看着她。
她如今顶多是寄住在容安王的府上,她身上有什么好盯的?
遍布青辽国的“暗桩”……
他难道是在实时掌控所有参赛者的进程,好确保自己是头筹,第一个归天?
碧桃伸出沾着墨的手指,摸占魁的小脸蛋。
白皙皮肤落下两道黑黑的长条,占魁浑然不知,还对着她嘿嘿笑,碧桃才又重新愉悦起来。
是了,以己度人,若是碧桃没有遇见占魁,并以她这个锦鲤的特殊运气来确定其他人不可能比她幸运。
那她在大源州安置下来,建立大本营之后,第一件事也会设法掌控其他参赛者的进程。
碧桃想不到明光有任何其他的目的。
她来了大源州,容安王就开始为明珠郡主建造生祠,负责督建的人虽然是王府的,但流民大批量流入大源州,丹曦郡王的暗桩不可能不知道。
他恐怕知道了这是碧桃的主意,才会派人看着她,随时报告事情进展。
碧桃从未小觑过明光,自然也以为明光将她当成了对手。
于是她稍稍捋顺了一下思绪,重新铺开了一张纸,提笔蘸墨。
——得君书,欣悦无已。
大源州雪止,日渐和暖,树木抽枝发芽。
近日忙于剿除邪教分部,彼等残害百姓,作恶多端,昔者你我亦深受其害,想必君与吾同仇敌忾也。
吾已搜集朝中官员与清华神教狼狈为奸之证据,已遣快马送至君处,愿能助君一臂之力。
碧桃思君甚切,无日忘之。冀与君相见之日。①
碧桃写完,放下笔,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满意漆封。
在旁边也跟着看了两遍的占魁,把嘴都要撇到后脑勺去了。
哼哼道:“还说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死了吧!”
“好不容易搜集了那么多证据,结果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碧桃却道:“我拿了这些证据没有用,我并不打算参与朝堂争斗。”
“清华神教背靠大皇子,这些证据全部都是指向大皇子的势力,无论谁沾染了都是一身腥。”
“但本身就在皇城的势力漩涡之中的丹曦郡王,却能借此令大皇子断尾求存,让那些官员付出他们真正应该付出的代价,有何不好?”
“不好是没什么不好……”占魁阴阳怪气,“就是苦了那些幽天的哥哥们,东奔西跑,连个人都不敢杀痛快了,结果是为了古仙族做嫁衣。”
碧桃:“……你不懂。”
“嘬嘬嘬嘬嘬嘬……”占魁翘起舌尖,噘起小嘴,嘴里发出一连串叫狗的声音。
“我是不懂啊。”
占魁摇头晃脑:“我这种左拥右抱,喜欢哪个男人当天晚上就能带上床的人,又怎么会明白那种苦苦追了人家上百年,上天入地连根毛都没摸到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碧桃:“……”
占魁:“嘎嘎嘎嘎嘎嘎……”笑出了老鸹集会的效果。
“你要是把他抓来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我还敬你是个神仙!”
“不过你就算给明光送这些助力,他也未必会领情啊?人家古仙族的手下估计已经遍布整个青辽国了。”
“我需要他领情吗?只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他在皇城为我行一些方便罢了。”
“哟~~是嘛?”
“那你信的开头说什么,‘得君书,欣悦无已’,结尾说什么‘碧桃思君甚切,无日忘之。冀与君相见之日……’,如果只是单纯相互利用,这些又是什么?”
碧桃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在占魁的后脑上。
“不是你说他因我在天界对他穷追不舍,畏我如鬼吗?”
碧桃说:“我就是单纯恶心他,让他不要老是追着我要印章。”
“你听听你说的这些,换成是我这么做的话你信吗?”占魁表情越发欠揍。
碧桃扶住额头。也不解释了。
毕竟根据占魁所说,她在天界的时候确实对明光做出了很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
现在怎么解释占魁也不会相信。
何止是纯粹说一些骚话恶心明光,碧桃后面说的期待与他相见甚至是在给他下战书。
他不是派人看着碧桃,想要知道她这边的进展吗?
与其让那些人鬼鬼祟祟跟着她,碧桃不如主动写信说与他。这样方能占据主动。
不过碧桃说的话,不仅占魁不相信,透过银汉罟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不相信。
他们都知道碧桃天魂损伤,下界后没有再对明光天仙纠缠不休,还以为她是改了性子。
原来是换了方式。
有人忍不住又开始嘲讽,很快和碧桃的拥护者又爆发了小规模的争吵。
而就连一直看着碧桃的朱明,也是忍不住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又犯病了。”
在朱明看来,碧桃喜欢明光就是一种病。
不治之症。
以为天魂损伤她忘记了一切会好一些,现在明显是又被明光给迷得五迷三道!
明光也是够不要脸的,明明知道碧桃损伤了天魂什么都不记得了,明明可以直接和她断绝所有的关联。
却因为一个破私印纠缠不休不说,还缠缠绵绵地写信。
又不肯答应碧桃,又要吊着人家,呸!
他要是掉入瑶池里面,整个九天都能喝上浓茶!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论你是不是打算对明光继续穷追猛打,这种事情都要瞒着一些幽天的那些功德仙位。”
占魁说:“否则他们一旦知道在给古仙族忙活,说不定要对你起逆反之心。”
碧桃:“……我说了我不是……算了。”
“我会找个机会和哥哥们说明的。”
碧桃也没有瞒着,过两天把人聚拢在一起就把这件事情给说了。
生怕这些人有所误会,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种种理由都列举出来。
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最终还是苍灵出头,伸手摸了摸碧桃的脑袋,一脸包容道:“我们都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慕寒说:“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好的让那些官员落马的方式,比我们自己人动手要容易得多。”
荷月却忍不住:“可我还是觉得有点憋屈……但是看在小妹你实在是喜欢明光那个棺材……那个天仙的份上,我暂且忍了。”
“行吧,就当纯粹是为百姓做事了。”
碧桃张了张嘴。
好似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在为明光辩解,为自己喜欢明光的事实狡辩。
索性碧桃就不解释了。
拿出这些天找了一个书坊印制出来的几本小册子,让在旁边端茶倒水的大眼儿分别递给几个哥哥。
“你们看看,这个是接下来我们要向百姓们分发的东西。”
“十方救苦天尊都是东极青华大帝化身神……”
“是东极青华大帝生平?”
“是的。”碧桃说,“那些被端掉的清华神教分部,肯定还会设法卷土重来。”
“我们要在他们卷土重来之前,让那个地方的百姓都熟知东极青华大帝这个真正的仙位。”
“这些生平可以让信徒了解东极青华大帝的过往功绩,让他们明白,真正的仙位,从未停止救苦救难,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慈救苍生苦厄’,但这只是培养信徒的第一步。”
“遭受过清华神教那些人荼毒过的民众们,肯定不肯轻易相信和清华大帝名字如此相近的神位。”
“所以还是要因地制宜。”
“以我们最先占领的郁南为例,郁南官员同清华神教勾结良久,搜刮民脂民膏,郁南城分明处于土地肥沃,四季分明的地带,普遍民众却穷困潦倒。”
“很多乡镇的人都外出谋生,几乎空置,只剩下一些年迈老者和孩童留守。”
“我们将清华神教的那群恶徒处理了,但是官员还在位置上,皇城那边总要积累到足够的证据,才能够一朝发难令大皇子的势力没有逃脱和反扑的可能。”
“所以短时间之内,郁南城内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清华神教就迎来繁荣昌盛。”
“但这也是我们建庙布教最好的机会,民众有所求,才会有信仰。”
碧桃说:“郁南地处平原,土地肥沃,马上就要春耕,但因为官员不作为,乡绅与大地主将农田租出价,是阴阳二价。”
“对朝廷统一的土地租价阳奉阴违,佃户们常常辛苦耕种一年,最后还要倒欠大地主地租。”
“于是连荒的土地成片成山,百姓的日子也是越发难过。”
“这郁南城,就可以从土地下手。”
“大地主手上土地荒置却不肯降价租给佃户,我们可以整租他们的土地,再分租给佃户。”
“至于整租的租金,就用他们同清华神教这么多年往来的那些不义之财先顶着。”
“官府若是要从中插手,我会让皇城之中那边出手。”
“而要租种农田的佃户,唯一条件就是信仰新的建庙神——东极青华大帝。”
“春耕之时,再用之前收拾那些邪教徒们时搜刮来的钱财,买上一些黄牛,同样用于租赁给佃户们用作耕种。”
“条件是一样的。”
“若是有人问起清华大帝和东极清华大帝有什么区别,也说是一样的。”
“你是要为东极青华大帝布教?”苍灵问。
东极青华大帝乃是九天比肩仙帝的上古仙位。
本身便在万界十分活跃,在星界之中认真追溯,其信徒必有源远流长的传承。
清华神教,其实就是一群草莽和赤脚大夫从前听过东极青华大帝的庙祠,又因为自身未曾信仰过,也没有足够文化,更没耐心去了解传承的神位,这才变成了清华神教。
碧桃如今所做之事,无外乎拨乱反正。
哥哥们面面相觑片刻,唯一比较疑惑的,是如此他们虽然好事做尽,可为东极青华大帝布教,信仰力又从何而来?
东极青华大帝又没有参与竞赛。
不过他们下界才一十八年,按照天界与人间的时间差,竞赛开始还不足两日。
待到比赛进入中途后期,再图谋信仰力不迟。
于是诸位哥哥都咽下了心中疑惑,表示没有任何的异议。
碧桃喝了一口大眼儿给她倒的茶,对着她笑了笑。
小姑娘如今收拾得干干净净,模样本身就比较漂亮,做事细心又机敏,甚至已经开始学文化了,就是总喜欢在闲暇的时候粘在碧桃身边。
碧桃这杯茶乃是早春梅花所泡,烧的还是无根雪水,味道极佳。
非常领情地喝空了之后,这才把杯子递给大眼儿,示意她不用再续了。
而后继续针对他们清剿掉的每一处城镇,一一说明布教方式。
“再说这巾州,巾州临海,为青辽国官盐的产出地,这也是为何这里邪教分部足足四个的原因。”
“私盐屡禁不止,正是因为这些国之蠹虫,同这巾州的官员沆瀣一气,暗度陈仓。”
“这里我会尽快修书于明光,让他设法动摇巾州官员之间的利益联盟。”
“只需要撬动一个角,我们便能浑水摸鱼。”
“这几个点建立神庙,待到疏通制盐官地,先清除掉那些所谓‘外包’,实则是从别处调来捞油水的制盐队伍。
再设法将这些背靠‘金山’而生,却只能靠着金山要饭的百姓们,名正言顺进入制盐地,发官家财。”
“一样的,只要他们信仰救苦救难的东极青华大帝,就能一辈子吃上官家饭。”
众人纷纷点头,小哥哥秋白负责逐字逐句地记录。
“还有这江钨城,水利四通八达,乃是皇都下四方的必经之地,也是商船乃至输送四方军需补给最重要的地方。”
“在这建庙后,就以码头的装卸、沿水的渔业、跑商的货船,乃至摆渡乘客去四方渡口的客船等等,普通民众可以胜任的职位,来招揽信徒。”
“风铃城生祠已经建成两座,诸位哥哥可以去看一看,除却生祠不需要香火供奉之外,其他笼络人气的策略大可以照搬……”
“建庙途中,一旦同当地的佛教有了冲突,一律暂避。若他们得寸进尺,直接上报清华神教总部。”
“上报哪里?”太阴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碧桃笑道:“上报清华神教的总部啊,咱们并不着急将东极青华大帝还有清华神教区分开。”
“你们接下来去‘规劝’邪教徒的时候,适当留几个骨头软的头目,捏着他们向清华神教的总部混淆视听。”
“跟他们要钱布教,抢夺他们发派下来的任务,再设法将这任务报告给当地佛教。”
“佛教普度众生,他们一定会出面插手。”
“到时候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反正他们也已经水深火热地相互咬了不少年了。
还有其他的几个城镇,具体细节我们晚饭过后再仔细聊。”
碧桃同一行哥哥去风铃城里最大的酒楼,要了一间包间吃饭,一行人都喝了些酒。
虽然信仰力的事情还没有什么着落,但他们吵吵嚷嚷,每个人都愉悦非常。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也是只有真正的英雄和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才能有的气度。
而随着大源州占魁的生祠遍布七城,大源州之外,东极青华大帝神庙也如火如荼地林立在青辽国国境地图之上。
他们利用邪教总部那里要来的钱,建立东极青华神教分部。
由于是真的为民众做好事,做实事,他们这些“分部”上报的信徒往往是那些真正的清华神教分部的百倍,甚至是千倍。
而因为清华和青华,只要不写在纸张上没有人能够通过读音来分辨。
碧桃的人浑水摸鱼,只用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便悄无声息替换了清华神教上百个遍布各地的分部。
当然也有人发现端倪,上报过总部。
奈何新兴的东极青华神教不仅信徒多,扎根深,还将各地佛教那些打着救苦救难的名义,实则光受信徒供奉,不干实事儿的佛教给弄得香火寥落。
而这些佛教本就是为了打压清华神教存在,有些甚至不是真的和尚,现如今有些地区寺庙已经人去寺空。
只余无人修筑,几场雨后就因为漏雨导致锈迹斑斑的佛像寂寥端坐佛台。
再加上新的东极青华神教,建立起来的庙祠之中,供奉的神像,依旧是那胖得走形,丑得天怒人怨的清华大帝神像。
只是布教的小册子上面写错了一个字,把清华,写成了青华,鉴于教内有文化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这种瑕不掩瑜的错误,无人追究。
而革新后的东极青华神教,每每接受了总部“任务”,也是总能最快完成。
清华神教搞毒人,又搞天女天君,最终目的不过是敛财,笼络当地强权。
而碧桃利用清缴清华神教分部的方式,将敛来的钱财,再“上供”到主教手中。
几乎是从他们的兜里掏出钱来,再倒个手上供回去。
把主教那边哄得更愿意给他们拨款,让他们布教建庙。
至于笼络当地强权,酒色浸染,拉下水捆一起,反而是最低级的手段。
完全可以是利益联合,帮助他们走正路去获得想要的钱财权力,甚至是民心。
毕竟如果有阳关大道,谁愿意走独木桥呢?
诸多原因结合在一起,主教那边不光不曾降罪打压新兴的传教方式。
甚至要见一见这位“革新”“废弃”教内传统布教方式的能人。
——碧桃仙姑。
碧桃仙姑不是那么好见的,以身在国境边缘城镇布教,车马太慢,无法及时赶回主教昌山州的理由,多次拒绝了主教召见。
惹得那边不是很高兴,但很快碧桃的手下又“出色”地完成了上面下发的敛财集权任务,主教那边便也不再计较。
天气逐渐转暖,眨眼之间,便已经步入人间盛夏,繁花似锦的七月。
夏日的容安王府,更是花团锦簇,绿树如茵。
碧桃临窗书信。
吾之佳侣亲启:
羌州刺史贪墨枉法,私通外邦,鬻国之铸铁,今唯缺确凿之证。愿君助我,扰其皇城内之倚仗。待得铁证,定助吾爱青云直上!②
“啧啧啧……你现在是完全不装了呀。”
占魁对碧桃这些时日,屡次帮助明光铲除异己的行为有些恨铁不成钢。
找到机会就要刺她两句。
要么就鼓动她把明光抓来,先生米煮成熟饭再给他好处。
碧桃已经不在意了,占魁无论说什么,她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
至于为何又是“吾之佳侣”“吾爱”的酸话说个没完,自然也是有因由的。
一来碧桃发现说这些酸话,明光不光不对她“畏之如鬼”,回信的速度总是特别快,办事也比较利落。
二来碧桃这是在用沉溺情爱的假象,麻痹明光的窥探。
他遣来看着碧桃的那个死士已经撤走了,在大源州的暗桩,如今能打听到的,也只是碧桃对外展示的真假参半的消息。
碧桃始终没有忘记明光是她获胜最强大的对手。
她如今利用明光的人为自己谋方便,同时也对他在朝中的势力、有哪些要职被他捏在手中,以及需要多久能爬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之位,都有了初步估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如果得到这些消息和切实的利益,只是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情话,还是隔着千里之遥书写在纸上。
这对碧桃来说简直堪称捷径。
因为明光真的很好用。
两人虽然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可若皇城之中没有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都能伸得上手的丹曦郡王做辅助,碧桃还真没法将她的东极青华神教推广得如此之快。
漆封书信的时候,占魁从窗外折了一朵花,搔刮碧桃,被碧桃一打,花瓣同细细的花枝,便落在了火漆之上。
碧桃懒得重新烤漆,索性落下封印,让人送出。
五日之后,这落了火漆,甚至还烫了一朵花在其上的书信,才落到丹曦郡王的书案之上。
盛夏皇都非常热,明光的行宫却是整个皇都乃至皇宫都算在内,最清凉的地方。
他的手下幕僚皆在他的议事堂中消暑,众人一边吃着冰镇的瓜果,一边讨论朝中的局势。
商讨已经拿到手中的差事,能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利益。
明光快子时了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因他曾经下令,他在堂议事的时候,若非吩咐,下人不可随意滋扰。
因此他披星戴月地从议事堂那边走回来,才发现他书案上放着的信件。
明光站在书桌前,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摸那封信。
他盯着那火漆上烫得工整的小花枝,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抿住薄唇,想到其中必然会有过度荒唐的称呼和肆无忌惮对着他倾泻的思念之语……
他站在那里,几次伸手,又收回来,始终都没敢摸那朵小花。
是妃色的花朵,细细密密,堆满了花枝。
有些像……碧桃花。
方才在议事堂上威严不容侵犯,受人仰止追崇的丹曦郡王,此刻甚至是无措的。
他盯着那一朵放肆的小花枝,忍不住在想,他是不是太纵着她了。
他不应该对那些话不予回应的同时,也不加以规劝。
他这样的漠视不理,简直像是在默许她的称呼和思念。
但是……明光皱起眉头。
她自从在信中对他恢复从前在天界时的疯示爱,手下来报,称碧桃这三月再也没有去同占魁过花楼。
明光最终还是觉得继续漠视那些话。
以免她又要与凡人纠缠,沾染因果。
等到……等到回到天界。
他在与她仔细分说,他们之间不能发展成爱侣关系。
小桃枝那么聪明,定能明白他良苦用心。
于是他坐在了书桌前,伸手拿起了那封信。
指尖在触上那朵被漆封的细小花枝之前,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而后他未曾撕开漆印,而是转动信件,换了一头,从旁边拆开了信件。
展开信件之时,外面的天色昏黑无边,只有书房的几盏孤灯,见证他微红的耳根。
这时烛心陡然“噗”的一声——灯花爆了。
光影晃动之间,外面的天色由黑转明,又由明转暗。
继而茂盛的大树枝叶伴着秋风坠落,落地之时,又变为了一片片带着凉气的雪花。
雪花被阳光融化,再度化为盛日的蒸汽徐徐上行,如火星点燃莽原那般,浸染得枯枝发了新芽。
寒暑在窗扇之外,方方正正的一片天空更迭,日月在爆开的灯花中交替。
似乎一眨眼,便已经是窗外的树木穿脱“新衣”三次。
又是一个盛夏的夜晚,繁星在天际闪烁争辉。
明光依旧坐于书桌前,在同一个对着窗口的位置,从漆封的信件旁边,撕开了信件,取出了信纸。
屋内依旧是孤灯几盏,昏黄的灯火将他的侧脸映在窗边的墙上,被岁月精心雕琢的剪影投射出他越发修挺成熟的轮廓。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信纸之时,依旧带着不着痕迹的轻颤。
被昏黄灯火掩盖住的潮红耳根,依旧是连窗外时隐时现,却从无位置更改的繁星,也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今日的明光注定要“大惊失色”地泄露出他的秘密。
因为他看到信上说了什么之后,竟是没忍住,猛地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
恰逢夜风卷过树梢,繁茂的树叶沙沙作响,同明光心中的鼓点龙争虎斗。
信纸上此次没有让明光每每不敢直视的那些表达情思的话语。
更没有要与他协作铲除哪个为祸苍生勾连邪教的官宦权贵。
而是只有寥寥两行,似流星划过天际无声,又似星界陨落银河般天地摇颤。
三载矣,闻君将封皇太孙,吾岂能不面贺?
印章已寻得,适可亲付于君,吾已在途,不日即至。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