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刚从连菜叶子都吃不上的同心县,一下子到了满眼绿色的羊城,王雪娇觉得皮一下子展开了~

特别行动组为他们租的房子,就在公司对面,过个马路就到了。

“钱多、事少、离家近”是多少人的梦想。

有人甚至愿意拿钱少一点,也要离家近,方便回家吃午饭,以及睡个午觉。

做为现代打工人的王雪娇站在窗口,望向船务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对张英山说:“以前我所在的公司找加班,都会找家住的近的,这么近的距离,有一种随时随地会被叫过去加班的宿命感。”

“也不知道给我们安排的那个什么船务专员,到底是干什么的。”王雪娇托着下巴。

别说船务专员,她连船务公司到底有哪些业务都不知道,总觉得是快递公司,一手交钱,一手发货。

她对外贸的理解仅限于《进出口贸易实务》,考了六十分,混到了学分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它一眼。

“我想应该不会安排专业性太强的工作。”张英山安慰道。

王雪娇点点头:“我想也是,要是船被扣了,找我去打通关节,我只会物理打通关节。”

张英山笑起来:“一定不会是需要走人情的工种。”

“汪!嘶哈嘶哈……”狗剩剩眨巴着大大的黑眼睛,伸着舌头,看着两人,竖着的尾巴摇来晃去。

王雪娇摸摸狗剩的头,给它拴上绳,与张英山一起出去走走。

她端着相机,打算出去拍一拍羊城的街景,再把照片寄给同心县的吴老师,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空气里的水份都足以让树长根。

“可惜墙上流水的盛景看不到……”王雪娇很遗憾,回南天不是随时随地都有,只能是有暖湿气流撞上了寒冷的墙壁和地面,六月已经很热了,地面都是热的,回不了南。

王雪娇又拍了鱼市,各种长相怪异的大小鱼虾在箱子里活蹦乱跳。

“1920年的海原大地震之后,出来好多个地震湖,湖里莫名共妙的冒出来了许多西吉彩鲫,可惜后来水干了,彩鲫也死光光……我有理由怀疑,那些彩鲫就是抓紧时间下凡历劫的神仙,什么三生三世,七世怨侣,九世乞丐,抓紧时间走个流程。”

王雪娇东看看西看看,兴致十足。

她上一次来,还是为了行李箱藏毒,带出来阿兰的事情,就住了几天,吃了两个路边小店,还遇上了杜所,急匆匆跑路了,根本没有机会好好逛。

王雪娇看见有人在树下摆一把一把的鲜红荔枝,激动地跑过去,要了一把荔枝,转头发现张英山手里拿着一袋黄色的果子:“这边的水土真是不一样,桂圆这么大。”

荔枝是早熟品种妃子笑,现在“妃子笑”还正在被驯化,产量极低,就连岭南地区都只有零星种植,在绿藤是绝对吃不到的。

这会儿绿藤只有一个品种,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反正就是被装在泡沫箱卖。

箱子里面放冰块,在店里卖的时候,冰块大多化了,荔枝就这么泡在水里,买得早,荔枝还是灰红色,买得晚,就彻底变成黑红色。

如果没有吃过真正树熟的荔枝,那种灰红荔枝也不是不能接受。

王雪娇熟门熟路地带着张英山去城市周边,寻找传说中的荔枝木烧鸡。

村民热情地向他们推荐了连地址都没有的店。

“从这边走,第一个路口左拐上坡,水潭的右边……”听得王雪娇一愣一愣。

听起来复杂,其实一点都不难找,附近有不少摩托车,都是等着趴活的“摩的”,司机一听“美姨荔枝木烧鸡”就把他们送过去了。

泥巴路上,都是车轮胎压出来的痕迹,全部冲着一个方向。

等到了地方,王雪娇发现那普通的院子门口停着好多车,桑塔纳、丰田、本田、还有挂着内地和港岛两地车牌的豪车。

不仅路面很草率,店面也很草率,桌子上面盖着塑料布,椅子是中间有个洞的红色塑料椅,其他桌已经有人在吃了,鸡是用方形的铁盆送上来的,一整只,自己动手,仿佛在吃村宴。

这也算是岭南的风格,好吃店的店面环境都很神妙,干净是干净的,就是有一种乡野气质。

王雪娇和张英山找了一张桌坐着,要了一只烧鸡,一份南乳空心菜,一份白灼芥兰,一扎竹蔗茅根水。

闲着也是闲着,两人拿出买的荔枝和桂圆吃了起来。

王雪娇热爱荔枝,先吃为敬,张英山拿了一颗“桂圆”,忽然“咦”了一声:“这边的桂圆皮怎么这么软?”

等他剥完皮,把果子放在嘴里,眼神越发困惑:“这里的桂圆怎么是这个味道?”

旁边桌的客人听见,眼神往桌上一瞟,快笑死了:“你这个不是桂圆,是黄皮来的!”

“黄皮?”张英山困惑地看着它,他从没见过黄皮,也没有听说过,便先入为主的以为那是大一圈的桂圆,一问价格比正经桂圆便宜,他便抓了一大捆。

隔壁桌客人问:“你们是哪里人呀?”

“绿藤。”

“哎?绿藤没有黄皮吗?”

“你们不是有个黄陂南路吗?”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黄陂南路不是绿藤的,而且,黄陂南路也不长黄皮。”

老板娘先端着炒菜和竹蔗茅根水上来,听见两桌人的对话,又看见王雪娇正在吃的荔枝:“你这个荔枝也买亏啦,摘下来以后,至少放了一天了,不新鲜。”

“才放一天,很新鲜啊。”王雪娇对它已经很满意了,就算是特快专递,从岭南到绿藤,也要三十多小时了。

老板娘骄傲地指着自己家后面:“我家的荔枝比这好!等你们吃完,我叫我儿子帮你们摘一点。”

“嘿嘿嘿,那可太好了~”王雪娇非常激动。

吃鸡的时候,王雪娇听到隔壁认出黄皮的大哥们在说玩具订单、赶圣诞节什么的,另一个说东南亚新兴了一个宗教,拜的是大地母神,在好几个厂子都下了订单,数量不如玛利亚多。

花样不少,还不断推陈出新,除了能在天上飞的,还有可以插在地里的款式,像一个大雕像,防水防风,还能洒水洒农药,还配有专门的节日服装。

王雪娇差点被鸡肉噎死。

她不敢想象能洒水洒农药的雕像是什么样……是像庭院里的那个秦始皇一样吗?

左手滋水,右手滋农药?

总不能是左脚,右脚吧……

虽然,她确实对西苏里说过,猛虎帮治下的人刚刚摆脱饥饿,还远没有富到可以购买美丽废物,不要拿这些没用的东西浪费他们的钱。

但是……这么实用的东西能不能就不要用她的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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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鸡,老板娘的儿子带着他们去自家的荔枝园,这里面已经有了另一波客人,也是吃饱荔枝鸡之后,再来打包荔枝的选手。

他们穿得都挺简单,完全看不出来身份,或许个个身怀几栋楼。

对王雪娇选荔枝的眼光指指点点,最后看不下去了,把她刚才买的那一串拿出来,放在一边,从他们已经付过钱的大箱子里拿出了好几把,将塑料袋撑得满满:“这才叫荔枝!那种已经放了一天的,就不要吃啦!”

他仿佛担心王雪娇吃了不那么新鲜的荔枝,会向全世界宣布:“羊城的荔枝就是逊啦!一点都不好吃!”

不是荔枝不好吃!

是荔枝不新鲜!

这必须说清楚。

王雪娇笑嘻嘻地谢过他们,大方接受了。

狗剩剩在荔枝树下追着蝴蝶跑来跑去,终于跑累了,它趴在地上休息,一只蝴蝶停在它的鼻子上。

“这只狗仔是你的吗?好可爱哦。”正在打包荔枝的男人说了一句。

“嗯~狗剩,跟人打招呼。”

狗剩立起来,前爪对着男人做出拱手恭喜的动作。

男人笑起来:“哈哈哈,真听话。”

王雪娇和张英山是从下面的村子里叫摩的上来的,摩的并不会停在烧鸡店旁边,只能自己走下去。

男人说可以送他们到有公交车站的地方。

简单的萍水相逢,双方连姓名都没有交换,便分开了。

第二天,万恶的星期一。

上班。

早高峰的车辆和人流量对王雪娇毫无影响。

他们走过一条马路,进入船务公司所在的大楼。

进门第一件事,先找人报道,知道自己在哪里上班。

第二件事,找自己的办公桌、打水。

第三件事,内勤给两人发一本公司内部管理条例,让他们好好学习。

王雪娇和张英山被安排的是船务专员,每人负责一艘船。

这个岗位,简单来说就是处理跟货主之间的关系。

在外贸发达的年代,发货的货主几乎都是找货代发货,除非发货量巨大,不然不会找船务公司。

货代神通广大,什么事都能管,货主不用跟船务公司直接打交道。

这里不是,这里虽然有货代,不过他们的主营业务是订舱。

可以理解为那些代订机票的第三方平台。

大多数人会在第三方平台上面预订机票,但是真正到了地方,机票超售了、地勤不让登机了、飞机故障了、托运行李坏了要赔偿……人民群众的习惯还是直接找航空公司的客服。

王雪娇和张英山的岗位,就相当于是船务公司的客服。

船务公司客服比许多年以后货代的面子还是要大一点的,类似于淘宝的小二。

淘宝小二,一年受贿能受到将近一亿,只因为他们手上有店铺准入的审核权,想开店,就得先过他们这一关。

其他的流量扶持之类的,就更别提了。

王雪娇所在的这个岗位,也是有一定权力可以用来寻租的。

运输货物与运输人类一样,也有“超载”这种事情:货物进港,完成报关并装上集装箱,但是原定的船期满了,就会被船公司临时“甩”下来,推到下一班船再运输。

运输特别忙碌的时候,可能推三四次都有可能。

飞机运人超售的时候,会优先保VIP客户一定能上飞机。

货运也一样,高贵的货物,以及VIP客户优先保障。

以及,理论上来说,特种柜也是要优先保的。

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

如果一个普通货的货主跟船公司的人关系特别好,那么为了保住普通货,把特种柜给甩了,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延,就是一两周。

所有的贵客都有仓位之后,可能会出现一百件普通货抢八十个位置的情况,那么如何随机挑选出那二十个倒霉蛋,就是王雪娇这里的事了。

货代以及那些直接找上她的货主们会找她协调。

那本公司内部规章制度上,有大半本都在说贪污腐败收受贿赂会被如何如何,最后还配了十几个真实案例。

王雪娇甚至都没翻着说上班迟到早退会怎么处理。

HR解释道:“我们这里不打卡,很多人一早就会去客户那里,一整天不回来,只要能完成业绩指标就可以。”

在国企上班的第一天,或者是前几天,都是熟悉和适应环境用的,慢慢来,认识领导和同事比认识业务重要。

几乎没有人会在刚来第一天就加班,会被人说成是假积极,表演给领导看,是不是想入党……

这里是八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

混子会在四点半开始魂魄离体;

一般人会在五点开始上厕所、洗杯子,研究晚上吃什么,实在想不出来,就“落班顺便斩料翻嚟加餸”,这一点跟绿藤人民一样,都是“下班回家路上斩只鸭子加道菜”。

积极份子会在下班时间真的到了之后,才去办这些私事。

一般情况下,五点三十五,办公室里只会剩下一些用公司的电脑、复印机、打印机办自己私事的人,毕竟上班时间打那么多东西,同事都看着,不方便。

王雪娇和张英山却一直到六点多还没有走。

今天负责教他俩业务,名叫张春艳的女同事拎起包准备走了,见他俩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感叹道:“哇,要不要这么勤力。”

王雪娇笑道:“我们都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得抓紧学呀。”

“哎,不要紧,一边做一边学,很快就会啦。我还有事,先走啦,byebye~”张春艳打扮得很漂亮,满面春风的走了,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王雪娇和张英山两人。

王雪娇压低声音:“哼哼,一定是去约会了,下班居然还有空约会,啧啧。”

张英山低着头,认真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听她这么说,抬起头笑道:“我们现在也算是约会。”

“……这也行?”

“约会不就是两个人一起干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吗?”张英山举起手中的资料,“这项工作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一定很愿意做这项工作。我陪着你,不管做什么,心里都是愉快的。”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对。”王雪娇笑着翻看着电脑数据库的记录。

现在电脑没有联网功能,每个船务专员的电脑里,只管自己船上的那一亩三分地,外面的货代也必须打电话给他们才知道有没有舱位。

每天会用软盘保存一次当天最后一次更新的结果。

这些是公共数据,船务专员们可以随便看别人负责的船上还有什么舱位,运的都是什么物品,然后商量能不能拼个箱。

白天上班时间,就大声喊一嗓子:“X月X日,去YY港的位置,有没有啦?”

颇有一种通讯基本靠吼的意思。

王雪娇很思念有网络的时代,现在她只能悲伤地抱着一撂软盘,把所有人负责的船都查一遍。

这里的所有资料都是共享的,方便帮小货主拼箱子。

卖吊灯的可以跟卖摩托车的拼箱;卖大米的可以跟卖黄豆的拼箱。

有些就最好不要了,比如卖咸鱼的跟卖丝绸衣服的,虽然不是不能拼箱,不过,做为一个有良知的客服,还是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不然贵价丝绸拿出来一股咸鱼味,属实有点掉价。

所以,某艘船上的某个货柜里装着什么东西,全都有清单,方便客服们仔细研究还能往里塞什么东西。

王雪娇把所有的软盘都翻了一篇,快把眼睛看瞎了,都已经把“大地母神”的四款玩具……或者说是农具都扒出来了,也没找着“银河号”三个字。

她想了想,又换了一个搜索方式,用起始港口的名字查。

这下找到了,公司只有一艘船是跑那条线的,名字叫……金海号。

有前途!

每个船都有号码,每个货柜也有对应的号码,王雪娇记得,美国人上船的条件之一,就是拿出他们怀疑的货柜号码,而不是允许他们打开所有的货柜。

最后,他们拿着的货柜号码,里面放的是扑克牌。

也就是说,货柜的号码是真实存在的,要是上船发现压根就没这个编号的货柜,那就太搞笑了。

王雪娇在思考一个问题,美国人到底是纯种的无理取闹,还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闹出这动静?

如果有风声,风声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王雪娇对各种阴谋论和八卦野史都超级感兴趣,就连“武则天杀女”,她都看过四个不同的版本:

传统的“武则天杀”、略有新意的“女婴本来就有病”、相当有新意的“李治杀,好让太原王氏快点滚蛋”、超级有新意的“唐朝宫女一生无法出宫,所以心理变态”。

包括1999年的南联盟大使馆事件,她也听说过很多个版本。

以王雪娇的认知,美国人拎一袋洗衣粉出来就说是生化武器不是不可能,不过兴师动众的派出两艘军舰,在海上停了三十三天,只为恶心一下,而不是想真的翻出什么东西来?

又或者是,中央情报局的信息有误呢?

他们的信息有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么,有误的信息是哪里来的?

……总不能是某位收了他们钱,又不想干活的大神瞎编的吧……这也不是不可能……二战时候的德三就为此付了好多钱呢。

王雪娇闭上眼睛,仔细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连苏联要中国还鸡蛋、还苹果的故事都有全新阴谋论版本。

这艘船却完全没有提过。

1993银河号,仿佛成了被历史发明家和阴谋论狂想家抛弃的黑洞,完全没有人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都没人提过“肯定是你有问题,不然为什么美国不找别的船,就找你?”

见王雪娇闭着眼睛,皱着眉,张英山伸出手,给她揉按着太阳穴:“想到什么了?”

“想所有的可能性……”王雪娇顺势躺靠在张英山的胸口,“到底是谁说船上有化学药品的,或许,那是一个突破口。”

随便一个路人甲不说编不出来,就算是硬编出来,中央情报局也不能信啊。

好歹也得是跟这事沾边的人,提供的信息才能有那么一点可信度。

就如同一个女人说我能把月经憋住,那大家还会好奇地多问几句:你怎么做到的。

一个男人说女人能把月经憋住,大家只会激情开喷。

王雪娇的手指在张英山的手心写写画画:“能知道某个货柜在某个船上的人,有货主、船方、港口三个……随便一个里面有内鬼,都可以造成这样的结果。”

船方就是王雪娇上班的地方,一艘船上的货主有一大堆,港口的工作人员有成千上万。

随便有一个是间谍……都不用专职,本职搬运工,兼职间谍就可以……上哪儿抓去啊。

王雪娇沮丧地把脑袋枕在张英山的肩膀上,气恼地轻捶他的胸口,哎,别说,还真解压。

捶了一会儿,她把胳膊搭在张英山的肩膀上。

张英山接过她的胳膊,放在腿上揉按:“放松放松,一会儿再打。”

“你这样,我的良心开始痛了。”王雪娇笑道。

张英山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亲一亲,能止痛。”

王雪娇忽然问:“刚才我打你胸口,疼吗?”

“……”张英山的脸颊发烫,“现在不疼,回家再疼行吗?”

王雪娇飞快地亲了他一下:“好~先干活。”

王雪娇不死心,又把资料看了一遍,看山还是山,没有一丝丝灵感。

抬头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唉!事已至此,先吃饭吧。”王雪娇伤感地把软盘退出电脑,放回原位。

张英山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吃什么?”

这会儿卖菜的都下班好久了,家里什么都没有,再加上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天,王雪娇感觉午饭还堵在嗓子里:“我还挺饱的……你很饿吗?”

张英山下午出去跟整个航运运营部的人都社交了一圈,连箱管部、中转部和大船操作部都没有放过。

“不是很饿,不过还是想吃一点东西。”

王雪娇眨了眨眼睛:“那我们去吃虾蟹粥吧,昨天我看到一家叫宏兴的,感觉很有前途。”

两人走到了两公里之外的宏兴海鲜酒家。

看招牌,金碧辉煌。

门口摆放着大玻璃缸,里面有各色鱼、虾、蟹、螺……一个个看着特别精神。

门上极具时代特色地贴着四个大红字:生猛海鲜。

进门之后,整个档次就往下掉了一层,莫名的有一种美姨荔枝木烧鸡的意味……

桌子是那样简朴的大圆桌,铺着塑料布,散客都是由服务员领过来拼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凑在一桌。

王雪娇和张英山来的时候,正好有一桌空的,偌大一个十人圆桌,只有他们两人缩在一角。

接过菜单,王雪娇点了一份虾蟹粥、一份辣酒煮花螺、一份紫苏炒螺、一份白灼芥兰,一份黑椒牛仔骨。

张英山忙说够了:“太多了,你不会是想把桌子摆满吧?”

“哎呀,有两个是螺,都没多少肉的,吃着玩。”王雪娇企图再点一个鸡汁鳄鱼煲,说要给张英山补补,被张英山拒绝了,她又不死心地点了一个椒盐濑尿虾。

虾蟹粥是连着砂锅一起端上来的,所有的米粒都已经被煮开花,香软绵密。

王雪娇实在不饿,拿着大勺子划拉几下,无情地抛弃了粥底里的大虾和花蟹肉,只盛了一点粥出来,放在一边等凉,拿起牙签,专心对付辣酒煮花螺。

刚挑了两个,门口又来人了,服务员把人引到王雪娇他们所在的这一桌。

王雪娇抬头一看,冲他一笑:“哟,真巧!~”

此人正是昨天送她一大袋子荔枝,还送他们下来的男人。

“是你们啊?真巧。”

男人坐下来,看着王雪娇手里的花螺,夸道:“会吃!这家的螺是招牌来的。”

“那是~”王雪娇的自信体现在所有方面,“不然怎么当美食家。”

一次见是意外,二次见是缘份了,他问王雪娇:“你们是专心找过来的?”

“不是,刚下班,随便凑合一顿。”

男人眉毛微动。

虽然宏兴的内部装潢看起来很草率,但是,它的海鲜价格并不便宜,真要随便凑合一顿的话,应该是去前面的小巷子里,点一份一块钱的鸡蛋肉末炒粉。

王雪娇点的这些加在一起,起码要五十块钱。

过了一会儿,王雪娇点的特级椒盐濑尿虾上来了,那濑尿虾起码有三十多厘米,跟寻常成年人的小臂差不多长。

挂牌价格是三十块钱一只。

她点了两只!

濑尿虾,就是皮皮虾,它戳手!

张英山盯着盘子看了半天,他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奇怪的虾,伸手探了探,觉得剥起来会需要一点技巧。

他正想着怎么下手,王雪娇已经伸出无情铁手,对着皮皮虾伸下去,把虾头拧下来,再以暴力拆快递的姿势,手指重重捏碎了虾壳。

最后,双手再以“九阴白骨掌”的气势,将皮皮虾扯成两半,将虾黄和虾肉掏了出来。

把男人看得目瞪口呆,他,正宗岭南人士!

昨天,他受不了王雪娇要吃不够新鲜的荔枝。

今天,他受不了王雪娇吃皮皮虾吃得这么费劲。

他忍不住开口:“唉,没有这么难的,用筷子点一下,就能抽出一整条肉。”

“还有这等好事?”王雪娇好奇:“应该怎么做?”

他给王雪娇虚空演示了一下,王雪娇按他教的,把筷子扎进皮皮虾的后背,掀了半天,还是没有成功,把她气得又使用“九阴白骨爪”了。

“要用巧劲。”男人摇摇头。

王雪娇对服务员说:“再来两只椒盐濑尿虾,要特级的。”

餐盘上桌以后,王雪娇摩拳擦掌:“哼,我就不信了!我一定要抽出一整条。”

男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晚下班,好辛苦。”

其实他是想知道,一个月得挣多少,才经得起这么吃。

“船务,帮人运货的。”王雪娇随口答道。

男人忽然来了精神:“货轮?”

“对。”

“你们有哪些线路?”

王雪娇眨了眨眼睛:“主流线路都有呀,你要往哪里运?”

“伊朗。”

王雪娇点点头:“有的,你要运什么?液体、粉末要全部检查的哦。”

这两种东西属于高度敏感物品,运起来麻烦事一堆,每次抽查都会有它。

“香云纱。”

“哦,那就好。”

男人掏出黑色真皮名片夹,与王雪娇和张英山交换名片,是中山一家纺织品公司的老板,叫洪威。

他大倒苦水:“我们公司的货走量不大,每次只能跟别的公司拼柜,拼到什么的有,咸鱼啦、液体啦,他们一漏,我们也跟着遭殃,还有一次啊,好不容易跟玩具拼箱,结果,装箱的人太不负责,把我们的货压在最底下,说取不出来,要把上面的货都卸了才能拿……哇,好过份的哦,我们的货是去中东,它去了红海,进地中海,到欧洲的三个码头卸货,我足足等了三个星期啊!!!”

洪威提起与船务公司的恩怨情仇,就停不下来。

“……我的公司是小,发的也都是普货,不过甩柜连甩我四水,是不是也太过份了。”

四水的意思,就是这个倒霉蛋被通知“舱满了,你的货等下一趟船吧”乘以4,那种感觉,大概类似于早上赶着上班,结果连着来了四趟车,硬是挤不上去。

王雪娇大概能理解,洪威这是私人企业,不是大型国有纺织公司,大公司一出货十几个货柜很正常,他卖的又是香云纱,一次能有半个货柜就不错了。

“要是余小姐能帮着照顾照顾……我必有重谢。”

洪威没办法把消费成大型远洋货运公司的VIP,至少可以让自己成为船务公司船务专员的VIP,给余梦雪和张英山两人进贡,可比成为公司VIP容易多了。

王雪娇嘴唇微扬,心想公司的条例还真是没有白学,这么快就有人要重谢了。

“哎,符合规定的,不管谢不谢,都一定会照顾。”王雪娇打起官腔。

洪威笑笑:“是是是。”

心里想的是: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就会找理由要钱了。不然她当船务一个月才多少钱,经得起这么吃?

一通瞎聊,王雪娇收获了不少远洋贸易货主的尴尬时刻和八卦故事。

比如某个眼神不好的中转码头工人把Chile(智利)看成China,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那货最后回中国了。

以及各种因为紧急避险扔到海里的集装箱,这还会触发“共同海损”,一条船上的所有货主都要承担损失。

“就没点好事?比如遇到危险,妈祖突然出现在海上?救了你的货?”王雪娇问道。

洪威叹了口气,摇摇头,忽然,他顿了一下:“还真有。”

“有一次,船失火了,先烧到了一箱玩具,那箱玩具点着了会唱歌,几万个玩具,一起唱歌,听说,唱的是什么……行走在大地上的使者,灵魂深处的声音……把船员给吓醒了,及时把火灭了,没烧着我的货。”

王雪娇嘴角微微一抽:“是啊,太可怕了。”

洪威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对王雪娇说:“听说,那是东南亚的一种神秘宗教,金三角的人都信!自从他们信了之后,再也没有被任何一个国家的缉毒警抓过,也不会在帮派火拼的时候受伤。”

那可不嘛……余梦雪的人不能去贩毒,不贩毒就不会被缉毒警抓。

火拼?开玩笑,除了包幼安,谁有跟猛虎帮火拼的实力?不要命啦!

包幼安还指望余梦雪与他继续携手共赢呢,怎么可能火拼。

王雪娇不想再讨论大地母神的问题了,洪威还掏出了一个玉质雕像,骄傲地给王雪娇看,说这就是大地母神,他专门去泰国请回来的。

王雪娇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尊玉像,幸好,这泰国的雕工配不上“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形容词,只能看出来是个捧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果实的女人。

“余小姐,你跟它长得有点像哦……”洪威突然开口,又把王雪娇吓了一跳。

“啊?哪里像?”

洪威坚定地说:“气质,都有一种善良又强大的气质。”

王雪娇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说好听的客气话,一定是想将来找她办事方便而已,没事没事。

饭后,洪威与王雪娇、张英山告别:“今天没办法送你们了,我还得赶去南海区。”

王雪娇笑道:“我们正好吃多了,走路消消食。”

“路上小心。”

现在羊城的治安,特别是晚上的治安,那确实是相当劲爆,王雪娇点点头:“没事,我们都没有带首饰手表,抢谁也不会抢我们的。”

洪威笑道:“是啊,有钱还是吃到肚子里面最安全,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他想了想,问道:“你吃过榴莲吗?”

王雪娇应道:“吃过,挺喜欢吃的。”

“那正好,今天一个泰国客户来找我,说知道我喜欢吃,一下子送给我六个,我哪吃得完……送给你们几个,要不要?”

说着,洪威打开汽车后备箱,一股榴莲特有的气味飘出来,对于不爱吃的人来说,它叫屎臭味,对于爱吃的人来说那是奶油般的芬芳。

“你们随便拿,喜欢哪个拿哪个。”洪威还很体贴地给了几个大号尼龙丝手拎袋,上面印着他们公司的名称。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王雪娇还从来没有吃过榴莲,开心地跑过去挑了一个,根据她多年的经验,这个榴莲起码有六房肉!

“怎么就拿一个,多拿点!”洪威替她又挑了两个,装在一个特大尼龙丝手提袋里:“别看它薄,结实,能装!也是我们厂的明星产品!在美国卖得特别好……”

不愧是老板,随时随地都能给自家产品带一拨货。

最后,王雪娇和张英山,一共拿了人家三个榴莲。

“我这个好像有六公斤左右。”王雪娇伸手去掂了掂张英山手上的:“嗬,更重,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希望不要是马来西亚的。”

“为什么?难吃?”

“马来西亚人的品味跟我不一样,他们要吃甜中带苦的,我要吃纯甜。以前在马来西来吃猫山王,贵得要命,一百多块钱一斤,对我来说还不如二十多块钱一斤的金枕……”

想到马上有榴莲吃了,王雪娇内心充满愉悦,蹦蹦跳跳,还转圈圈。

哎,越闻越香……要不是这是在路上,弄脏了手没法洗,粘乎乎地不舒服,真想掏一块出来吃啊。

王雪娇的鼻子一抽一抽,张英山笑道:“我还以为狗剩跟过来了。”

“可恶!”王雪娇气呼呼地伸手去抓他的腰侧,可怜张英山双手拎着榴莲,动弹不得,只能加快脚步逃跑。

张英山手里的袋子中装着两个大榴莲,有二十多斤重,还打腿,跑也跑不快,张英山只能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

王雪娇没打算放过他,伸手去抓他的痒痒肉:“哈~~姆基姆基~~”

两人打打闹闹,背后亮起一束灯光,响起摩托车的引擎声都没有感觉。

此时的羊城还没有禁摩,身后一旦响起摩托车的轰鸣,大多数羊城居民心中都会响起警报。

来者不是摘项链的,就是摘耳环的,或是抢包的。

在羊城稍微多待了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走路要靠里走,免得摩托车上的人下手过于方便。

王雪娇和张英山正在打闹,又在没有摩托车的太平地方待那么久……对她和张英山来说,确是太平地方……总之,对传说中的“飞车党”缺乏应有的尊重。

那辆来劫道的摩托车在靠近张英山的时候,车身一个大幅度的侧倒,一是可以把受害人吓一跳,二是坐在后座上的人也方便下手。

也许是他们看出张英山的袋子里装的绝不是什么有钱的东西,便放弃,把目标转向距离张英山约两米远的一个年轻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穿着职业套裙,肩上挎着一只漂亮的中号皮包,一看就挺有钱。

摩托车忽然向她的方向猛然一偏,女人吓得僵住,坐在摩托车后座的男人出手硬抢她的包。

看得出来,包里的东西对她来说特别重要,吓得僵住,她也没有松开手里的包,整个人摔在地上,被摩托车拖行。

摩托车后座上的人见这个女人居然还不松手,当即转过身,抬脚要去踹女人。

当他一回头,一颗巨物扑面而来,重重砸在他的脸上,他重心不稳,身子猛晃,连带着整个摩托车侧翻在地。

摩托车骑手被张英山制服。

王雪娇见后座上的人不仅能爬起来,还伸手探向后腰,谁知道他后腰是刀子还是枪。

她当机立断,将落在地上的那颗榴莲捡起来,再次抡起来,重重砸在他的头顶,将他彻底砸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王雪娇踢了他一脚,冷笑:“这年头,谁打劫不戴头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