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随着解瑨正式升官,汤婵也变成了不少人眼里的香饽饽。

数不清的宴会请帖递到解府,大部分的宴席汤婵都可以不到场,只吩咐紫苏派送礼物即可,直到看到一封来自安王府的请帖——安王受封,安王妃定下吉日,将于王府大宴宾客。

虽说安王曾经参与夺嫡,母舅雄安侯因此犯下结党大案,皇帝对其很是不满,但他如今已经封王,皇帝还给安王委派了差事,这都表明皇帝已经消气,至少表面上父子恢复了曾经的和乐。

皇家的面子不能不给,汤婵将请帖放到“赴宴”那一摞,准备亲自前去。

宴席当天,安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汤婵抵达之后,很快被引到安王妃跟前。

安王后院女眷的娘家大部分都牵扯进了结党案,包括原先的安王妃,娘家落败之后,前任安王妃郁郁而终,如今这位是安王新娶的续弦,汤婵还是第一次见。

安王妃年纪不大,个子娇小,气势却摆得很足。汤婵福身见礼,“见过安王妃。”

“快快请起。”安王妃亲自上手把汤婵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语气真诚地笑道,“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夫人好气度。”

汤婵客气道:“王妃谬赞。”

她不欲与皇子内眷过于亲热,寒暄片刻,汤婵便打算告退。

安王妃知她身份贵重,更看重她背后的解瑨,本想再多留她一会儿套套近乎,奈何客人太多,只好先放汤婵离开,“回头再请夫人来说话。”

汤婵笑着应下。

今日到场的客人大多是高品命妇,身份低一点儿的一个都见不着。汤婵很快碰见了忠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郑宝珠的长嫂黄氏,两个人便坐到一起喝茶说话。

正品着茶,忽然一声尖细的唱名响起,“康王妃到——”

汤婵动作一顿,扭头望去,只见庞雅一身明黄色常服,被一群人簇拥着款款而来。

安王妃迎了上去,二人亲密地说着话。汤婵眯眼看去,庞雅仪态端庄优雅,一举一动如同完美的大家闺秀般规范标准,连唇角的弧度都像精心设计过一般。

“这两年康王名声不显,倒是康王妃,长袖善舞不说,还带头组织做了不少善事,名头愈发响亮了。”黄氏低声感慨道。

汤婵不置可否,没评价庞雅,却是问起了另外一个人,“跟在康王妃身后的那位是谁?”

黄氏眺望一眼,了然,“你是说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吧?”

汤婵点头。

她自忖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了,从早先的春桃再到后来的紫苏宛姨娘,都是大美女,然而这些人在这位姑娘面前,竟然都要黯然失色。

黄氏道:“那位就是锦平侯夫人,娘家姓宁。”

汤婵挑了挑眉:“在三皇子……康王府宴上出了意外,不得不嫁给锦平侯的那位姑娘?”

“就是她。”黄氏小声跟汤婵八卦,“听说锦平侯对她极是宠爱,连烟花柳巷都去得少了。戚太妃本不喜她出身,但后来看她能栓住锦平侯,便也只好认了这个侄孙媳妇,一心等着抱曾侄孙。”

汤婵看着锦平侯夫人一直跟在庞雅身后,和庞雅很是亲热的模样,心下不由暗忖。

所以当初康王府宴席的意外当真只是意外,还是锦平侯夫人没有发觉不对?

“走吧,咱们也去问个好。”

汤婵同黄氏起身来到庞雅面前问安,庞雅看到汤婵,眸光微闪,“表姐。”

解家那位小舅舅,爬得比她的梦里还要快,这个表姐运气还真是好。

庞雅面色如常,心里却飞快转动起来。

虽然如同梦里一样,八皇子被立为了太子,但锦平侯夫人宁氏的出现给她敲响了警钟。

王爷登上太子位后绝不是结束,反而只是开始。

解瑨是皇帝心腹,若是有他支持王爷,日后的变数便又少了一些。

庞雅倒是想在众人面前展示和汤婵的亲密,但若是汤婵跟侯府老太太一样,不接受她的示好选择拉开关系,反倒弄巧成拙。

想到那位不知好歹的祖母,庞雅心里闪过一丝烦躁。

她身为康王妃,与庆祥侯府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为什么老太太就那么倔强,不愿意帮帮她呢?

还好庆祥侯府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勋贵,不然入宝山而空回,庞雅觉得自己怕是要怄死。

至于解瑨……倒也不急,太子还有半年多可活,可以之后再想办法。

汤婵不知道庞雅心里又在琢磨什么,但这样有金手指的天选之女,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她寒暄几句之后,便主动提出告退。

同安王妃一样,庞雅没有多留,只是客气邀请道:“日后表姐有空,定要去我那坐坐。”

汤婵还以微笑,“一定。”

开席的时辰很快到了,汤婵跟黄氏随众人一起,往摆宴的花厅而去。

……

热闹的戏曲丝竹声从花厅对面的戏台传来,锦平侯夫人宁洛吃了两口,见众人的视线都被戏吸引,领着丫鬟悄悄退了席。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就要退出花厅的时候,上首安王妃的目光扫了过来。

宁洛交代丫鬟守在净房,作出里面有人的假象,自己则避着人来到一处偏僻的书阁。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一道人影出现在屏风后面。

屏风设计得很是巧妙,再加上另一边光线昏暗,故而宁洛看不到对面,对面之人却能看见她。

不过宁洛显然知道对方是谁,见到人影,她立刻跪地行礼,“见过殿下。”

“嗯,起来吧。”一道男声自屏风后传来,“康王妃最近如何?”

宁洛低声禀告道:“康王妃头胎未能得子,现下急切想要再次怀有身孕,并一举得男。”

“唔……”对方安静了一会儿,似是在沉吟,“你有什么想法?”

“奴婢想,不如安排药婆进康王府,向康王妃献生子方,以取得她的信任,再图后事。”宁洛恭谨答道。

“不错,确实是个主意,你的确有些智计在身。”对方应该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只是你还是想得浅了——用药婆,不如用道姑。”

宁洛思索片刻,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崇敬之色,“王爷英明,奴婢受教。”

“你最近做得很好。”男人的语调带了几分满意,“只要你认真做事,你的父母家人就会安安全全的,而且想要

什么就有什么,知道吗?”

宁洛诚惶诚恐地再次行礼,“是。”

屏风后人影消失,屋里安静下来,宁洛退出房间,恭顺的表情瞬间被一抹讥诮取代。

——这个蠢货,谁在乎宁家那些烂人?

早年夺嫡失败一次还没半点长进,现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还想着染指皇位?

真是不如做梦来得快一点。

宁洛看了看四周,匆匆往宴席的花厅走回去。

然而没想到她刚走出来不一会儿,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往远处拖去。

宁洛奋力挣扎,对方伸出手敲上她的脖子,宁洛头一歪,没了动静。

对方将她拖到最近的一处楼阁,里面已经有一个嬷嬷在等着了。

宁洛被扔在榻上,嬷嬷倒出一杯凉茶水,抬手泼到了宁洛的脸上。

宁洛睁开眼,便见到一个面容严刻的嬷嬷手里拿着茶杯站在她身前,旁边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婆子。

她大惊失色,惶恐不已地喊道:“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锦平侯夫人,”嬷嬷冷笑一声,“自从你与安王私下联络,甚至胆敢在府中幽会的那一日,就该料想到如今的结局了。”

宁洛瞪大眼睛,脸随即涨红,“什么幽会?你在说什么?”

“还敢狡辩?”嬷嬷轻蔑地看着宁洛,随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只要再过一会儿,人人都会知道,你想算计攀附安王殿下,却自作自受,意外跟小厮有染。”

她向里招呼了一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举止猥琐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嬷嬷看着宁洛如花似玉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你说,若是知道你水性杨花,人尽可夫,待你如珠如宝的锦平侯会怎么对你?”

“不要……”宁洛吓得脸色发白,拼命摇头。

嬷嬷不再看她,转头交代男人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有劳嬷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男人哪里见过宁洛这样的绝色,他贪婪的眼神落在宁洛身上,连视线都没转开。

嬷嬷撇了撇嘴,带着婆子离开。

男人搓了搓手便要上前,嘴上还道:“小的也是奉命行事,美人可别怪我……”

宁洛吓得瑟瑟发抖,她缩紧身体,“你别过来!”

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根本没将这点反抗看在眼里。

他饿狼一般扑了上去,却突然感觉胸口一凉。

“什……”男人低头一看,只见一把细窄的匕首精准利落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随即他太阳穴一疼,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

宁洛冷着脸推开男人,将他随意扔在地上,随后拔出匕首,用对方的衣服将刀刃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放回袖中藏好。

低头看了看自己,衣饰凌乱,一身狼藉,宁洛不由啧了一声,暗叫晦气。

门上了锁无法打开,宁洛转身来到窗前,直接撞开窗户翻了出去。

刚刚那个嬷嬷有一点没有说错,隐在书阁屏风后跟她见面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安王。

当年安王看上了她的美貌,却不是打算自己享用,而是要把她作为棋子和内应插入后宫。

她那对眼皮子浅的父母贪心不足,看到皇亲国戚便什么都忘了,很快便被安王收买,逼她为安王所用。

那时的宁洛势单力薄,无力反抗,只得假意归顺,准备且走且看,攒够力量再行反击。

结果不知是不是安王的计划被提前察觉,康王妃竟然在中间横插一脚,要把她跟锦平侯凑作一起。

察觉到自己被暗算的时候,宁洛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将计就计,把自己嫁进了锦平侯府。

果然,这成功打乱了安王的计划,最重要的是,安王没有对她起疑,而是将账都算到了康王妃的头上。

康王本就是安王夺嫡路上的对手,康王妃还毁掉了宁洛这一颗棋,安王对康王妃可谓恨极。

虽然宁洛已经不可能再入宫,但安王并没有完全放过她,他命令宁洛接近康王妃,寻找能用来扳倒康王府的可趁之机。

宁洛来安王府赴宴时,便会趁机与安王见面汇报进展。算上这次,她在安王府见了安王四回,没想到二人会面之事被人察觉。

只是这人不知底细,误会了宁洛跟安王见面的目的,以为二人有私情,还直接对她出了手。

能发现不对,还能在安王府安排这样一出好戏,在背后策划之人只能是安王妃。

宁洛脑海中闪过安王妃的脸,心中冷笑。

才刚嫁进安王府没多久,位置还没坐稳,便开始大肆清除异己,还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

也幸亏自己有些三脚猫功夫,不然今日就要翻船了。

离开之前,宁洛在窗下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个特殊记号。

该让安王发现安王妃惹出的大麻烦,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女眷了。

她如今的模样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宁洛避着人往后花园处走,那处当值的丫鬟有安王的手下,可以帮她遮掩。

只希望路上不要遇见其他人……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正当这个念头闪过,宁洛刚转过墙角,便看见对面走来两个身影,一主一仆,应当是来赴宴的女眷。

见到她,对方脚步一停,惊讶开口,“锦平侯夫人?”

宁洛心里一沉。

……

汤婵在席上被劝了不少酒,借口去净房出来溜达一会儿,散散酒气。

这座府邸是安王还是大皇子时兴建的,那个时候结党案刚刚落幕,大皇子的府邸便没有太过奢华,直到如今升格成了王府,府中景致便多了几分精巧匠心。

汤婵赏景赏得兴起,不知不觉便逛得远了,却没想到竟会在偏僻处遇见这位锦平侯夫人。

汤婵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对方虽然衣饰完好,但细看便能发现褶皱,发髻也有一些凌乱。这样颇为狼狈的模样,又是独自一人走在这种偏僻避人的地方……

汤婵表情如常,心里却有些郁闷,自己怕是撞进什么阴私里了。

若是不想被牵扯进去,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立刻离开。汤婵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转身迈步之际却生出几分犹豫。

对方到底是个姑娘,而且看上去十分柔弱,万一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

正在纠结,对方却先开了口。

“解二夫人?您是解二夫人吧!”

宁洛迅速红了眼眶,梨花带雨道:“我刚刚在净房里被人打昏,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个偏僻的房间里,我撞破了窗户才逃出来,慌乱之下就到了这里……”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然而细想之下便是漏洞百出。

若是对方能悄无声息将一个人劫走,又怎么会让一个弱女子随意逃出来?

更重要的是,宁洛逃出来之后,为什么大声呼救,向人多的地方走,反而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一条偏僻小路?

宁洛也知道个仓促之中编出的谎话经不起推敲,她咬着唇,楚楚可怜道:“汤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说着她抬起手臂,撩起衣袖,怯怯道:“若是我家侯爷知道,定是要起疑心教训我的。”

汤婵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

只见对方白皙纤细的手臂上满是青紫勒痕,有新有旧,触目惊心,想来掩在衣物下的还有更多。

宁洛见汤婵盯着自己的伤,稍微松了口气。

她不愿意将这种事告诉别人,但如今没有别的办法。

听说解二夫人性子和善,见到这般惨状,总该帮帮她了吧?

“宁妹妹。”却听汤婵突然开了口,“妹妹衣袖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什么!?

宁洛心跳倏然停了一拍,下意识顺着汤婵的视线看去,当即瞳孔一缩。

她的衣袖上果真带着一块凝固的血迹,撩起之后一眼便能看到。

宁洛转瞬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对那个男人动手的时候,她瞄准了对方的心脏,拔出匕首时必然有大量血液喷涌而出。

虽然她拔刀时有所躲避,后面动作也很小心,但还是不慎弄到了袖子上,并且因为位置刁钻没能发现。

还是大意了!

汤婵没有错过宁洛一瞬间露出的戒备和锋芒,眼中掠过了然之色。

果然,最美的花都是带毒的。

宁洛也很快反应过来不对,自己应激太过,怕是已经露出了马脚!

她不由后悔,自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什么血迹,硬着头皮装作不知不就行了?

然而已经晚了,此时再装懵懂怕是欲盖弥彰,宁洛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一时没敢动作。

就在她思考应对之策时,对方的应对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夫人的丫鬟在哪里?”汤婵表现得像是刚刚的问话没有发生一般,“出门有没有带备用的衣

裳?”

宁洛美眸中闪过错愕,她试探着道:“丫鬟应该在净房附近候着,也带了备用的衣裳,就在马车里……”

汤婵点头,转头吩咐双巧去喊人,而后对宁洛道:“那边有个亭子,我们在那等一会儿吧。”

宁洛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乖乖跟在汤婵身后走了过去。

看着汤婵的背影,宁洛不由生出一丝兴味。

很快,宁洛的丫鬟带着新外衫赶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王府打扮的丫鬟。

汤婵看向双巧,用眼神询问安王府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双巧低声道:“是锦平侯夫人的丫鬟主动去找的。”

汤婵心里有数,看来是认识的人了。

她也多不打听,站起来行礼告辞,“我也该回去了,夫人多保重。”

宁洛深深福了一礼,“有劳夫人相助。”

汤婵笑了笑,“不必。”

宴席散去,宁洛靠在回府的马车上,回想起安王妃看到她平安无事时瞬间阴沉的面色,心头满是畅快。

“对了,”宁洛懒洋洋地问她的丫鬟,“我瞧见解二夫人的丫鬟找你搭话,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丫鬟犹豫了一瞬,低声禀告道:“没说什么正事,只是聊起几户男主人出了各种意外,最后都不幸去世……”

宁洛动作一顿,唇边弧度逐渐上扬,最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位解二夫人……果真是个妙人!

若是宁洛没有那个心思,那这些话便只是丫鬟之间闲聊,不会留有丝毫把柄;若是宁洛真有什么别的心思,这就是明晃晃的提醒了。

听说当初解二夫人还跟锦平侯议过亲,她答应这桩亲事,不会也是打着一样的主意吧?

而面对自己这个后来的锦平侯夫人,对方分明不想沾上半分关系,却依旧顾念着情分,让丫鬟来跟她说了这些……

宁洛笑吟吟地抚摸着手腕上的伤痕,怪不得人家命好嫁进了解家,行善积德就该有好报。

倒是锦平侯那个废物,说起当年解二夫人差点嫁进锦平侯府,只是被解二爷抢先提亲时,语气很是愤愤,他还曾在醉酒后破口大骂康王妃狡诈,说康王妃在还未出阁时耍过他。

然而这个窝囊废却不敢招惹解二爷和康王妃,只会变本加厉地在弱女子身上泄愤。

想到他的那些龌龊手段,宁洛眼中闪过一丝森寒冷意。

锦平侯会死,但不能是现在……她得先保证自己生下儿子,得到爵位继承,再除掉那个没用的东西。

除了锦平侯,还有她那对贪婪的爹娘、安王府的蠢货两口子,以及那个伪善的康王妃……

对不起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道姑的人选安排得如何了?”宁洛低声问道。

丫鬟答道:“您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

宁洛勾起唇角,“很好。”

她被人视为棋子,可谁说棋子不能成为执棋人?

就让这些天潢贵胄们狗咬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