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大结局(二)

不远的阵营里传来将士们齐声怒吼,和不知名动物凄惨哀叫。顾荷深处其中,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作“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雪犹自寒。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

想起昨日苏案瑾说的楚将军伤势未愈和军医人员短缺的情况,顾荷打算召集随行而来的医官们,做一个规范摸底,然后有秩序有规律解决病人问题。

“顾大人,您醒了?”

穿戴整齐刚出门,一名士兵便笑吟吟迎了上来,粉头白脸的,模样稚嫩,看起来十分可爱。

顾荷微笑:“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小的吴林,顾大人叫我小吴就行了,”吴林恭敬地自我介绍,“小的原是今年进来的新兵,受苏监军看重,得以近身伺候。将军走时有交代,顾大人有什么事,都可吩咐我。”

说着眼睛机灵一转,“大人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大人端。”

早餐是牛肉、蔬菜加米饭,算得上丰盛。牛肉有些柴,细品之下有股霉味儿,顾荷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腮帮子,转眼见吴林蹲在帐篷外面啃馒头。

“你怎么没打菜汤?可是去晚了?”她将自己的牛肉和蔬菜分给他一些,不想后者捂着馒头连连后退。

“不了不了,我习惯这样吃,管饱。”吴林笑眯眯说,“多谢顾大人恩典,只是小的命贱,吃不得牛肉,一吃就拉肚子。”

顾荷这才算了,只进屋给他倒了些热水就馒头。

她说:“我明日起早些,省得连累你吃不到饭。”

吴林狠狠眨了眨眼睛,低头狂咬馒头,三两下一个白生生的大馒头就消失在他手里。

军营并不在望风城内,而是在往前五公里的山坡后,饭后顾荷去了后面的病人区,那是由三顶帐篷临时搭建而成的“住院部”,里面都是些动弹不得的重病患者。

军中原本没有专门留给伤员的帐篷,伤者们大多是去军医驻扎地排队等治疗。严重到不能动弹的,则等军医过来一个个问诊。

还是苏案瑾来了,弄了个伤员区,将患病的人集中在一块儿管理,这种乱象才减轻了许多。

顾荷一直知道行军打仗,布置简陋,但真正看到里面的场景,才感受到现实的残酷。

所有伤员被放在薄布铺就的地上,有的身下甚至连一块布都没有,直接躺在冰冷的地面。若有若无的悲痛呻吟声不断从他们嘴里飘出,死亡之气萦绕着整个室内。

顾荷心中一痛,眼睛酸涩差点当场留下泪来。

这些人里有的年迈沧桑,有的十六七岁与吴林一般大。他们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不是兵部书册中的冰冷数字。

一双双绝望无光的眼神定定望着门外,哪怕看见她的到来也毫无波动。

顾荷走了一圈,对患者的具体情况有了大概了解。

回头问随行的原著军医:“可有记载具体人数和病情?”

“不曾,”军医道,“平时受伤的人多了,我们送来就治,分不出精力来管这些。”

同时心中有些不满,京里来的医官们排场大,想法不切实际。他们平时忙得脚不沾地,若有那记载人数的功夫,还不如多治疗一个病人。

顾荷点了点头,“这些患者送来就摆在这里?可有其他消毒措施?”

据她所知,古代打仗虽然伤者众多、医疗条件简陋,但大多病人并非死于真正的重伤,而是发炎。

没有抗生素,一旦发炎就得靠着自己的抵抗力抗过,意味着丢了一半的命。

“消毒?他们又没有中毒,哪里需要消毒?”医官撇了撇嘴。

本来军中就忙乱,上面还派医官署的年轻大人摆官架子耽误时间。依他看,这个传说中的顾大人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

借着苏家势力进入医官署,就真以为自己有两把刷子。不,或者说她确实有实力考进医官署,但实践少,只会靠嘴说话。

这一点,与那些医官署来的大人们一个模样。

繁杂脏乱的环境,毫无章程的秩序,让顾荷止不住皱起眉头,她吩咐下去:“叫所有医官到东边第二个帐篷集合,我有要事与大伙儿说。”

军官甚是不满,“这里离不开人,大人有事不妨就在这里说。”

绕是顾荷迟钝如此,也感受到他对自己的隐隐敌意。以为他顾忌自己女子身份,便没放在心上。

将所有医官召集起来,到伤员区集合,顾荷吩咐其中五人,“你们五个先去统计一下伤员人数、病情类型、具体伤处。整理成册交给我,动作要快,最好今日天黑就能送到我帐营中。”

又问军医要了随行人员统计,“可知军中具体有哪些医者?他们都擅长治疗哪些方面的病症。”

军官撇嘴道,“人员管理乃军中机密,下官无法泄露。顾大人要了解人员情况,可以问苏将军拿,想必只要您开口,就能得到比下官更全面的信息。”

顾荷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乃陛下亲封的医主,本次行医负责人。现下不过交接职责范围的信息罢了,怎么就成了机密了?”

“还是你根本不清楚军中情况?作为负责人,你连底下有哪些人,哪些患者都不清楚,又怎能为将士为国家效力呢?”

说到后面,声音冰冷八个度,让人观之忌惮。

身后的医官们看着两人打机锋,有的暗自窃喜,有的不以为意。看其占位,泾渭分明得很。

军官进入帐篷中拿出巴掌大小的文本,冷嗖嗖交给她,“这是我手下的人员信息,都还算完整。只有些空缺的,不在我记载范围内。大人需要详尽的,只能自己去问了。下官虽然医术不及顾大人,但在军中呆过十数年,手下治疗的将士不计其数。大人若觉下官失职,尽可发落去。”

顾荷没理会他,低头翻看着人员记载,发现上面只写了姓名、年龄、籍贯、医师考核等级,其他一概空白。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只见上面用公整的正楷写着一行小字,包括但不限于年岁、从医年限、医官署科室、擅长领域。

这是她在来时路上制定的人员登记表。

“一会儿会议结束,大家排队按照这个框架,书写自己的详细信息。后续我会根据各位大人所写内容,为大家安排相应工作,请各位大人务必填写真实信息。”

顾荷说着在纸上点了点,“我方才数了一下,你们这里一共有二十八名医官,加上我带来的十二名,共计四十名。等方才五位医官统计好病员病情,我会为大人们统一分配任务。”

众人隐隐明白她的打算,纷纷点头迎合。

只有先前那位军官不屑道:“绣花枕头,华而不实。”

顾荷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指,“医者关乎所有人生死,当仁心同德,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而不是勾心斗角,逞能耍威风。”

“陛下曾言,凡上过战场,救死扶伤的医官们,都是国家危难之际的大英雄。将士保家卫国、上阵杀敌,军医救死扶伤,坐镇后方,功劳只高不低。凯旋时论功行赏,切不可忽视他军官的存在,将士有的,他们也应当有。”

围观的人群中面露喜色,个个心潮澎湃,顾大人的意思是,他们也可以进入医官署?

一直以来,打仗升官的是将士,军医们行医救人靠的是仁心、善心、良心。现在有了顾荷这一番激励,更多了几分雄心。

先前说话的医官低头掩面,看不出什么脸色。

顾荷勾了勾唇角,“来时孟神医也曾说,军医见多识广,精于外伤,若有适合的苗子,尽可推荐给他。当然,我知诸位之所以上战场,奔的是保家卫国,悬壶济世。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辜负你们一片苦心。你们今日所付出的,他日凯旋,都将记载在呈给陛下的奏折里,无一例外。”

为何将士能凭着人头论功行赏,军医不能?

不,在顾荷这里,这将变成可能。

众人难掩激动,哪个当大夫的不想进入医官署?每次医师大赛他们不是没参加过,只不过被刷下来了罢。

只是医师职责含糊不清,顾荷又如何评定他们的功绩呢?

若不能评定他们的功绩,又如何公正呢?

顾荷又讲了许多注意事项宣布散会,等众人填完信息,那五人也收集完患者情况后。她将所有患者按照外伤、内伤,轻重缓急等分作数拨。再根据医官们自己写的信息,为每人分配患者。

包括但不限于重症的一名医官看顾两位患者;中症的看顾五人,轻症不计。又有抓药的,看诊的,熬药的,不计其数。

众人都没猜到还有这招,忍不住叹服其心思巧妙,灵敏多思。能将医官署的情况与军医结合起来,当真是取长补短。

弄完这一切已是日落时分,顾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主营区,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经不起太久折腾。

“大人,咱们现在可是要回去歇息?”吴林紧紧跟随着顾荷,寸步不离。

“去楚将军那里,”顾荷揉了揉疼痛的脑袋,楚问病了那么久,仍无法下床,这不科学。

以他的体质,不该拖延至此才是。

吴林见她神色疲惫,忙问,“大人可是再为齐医官烦劳?”

顾荷挑眉,难道这里还有什么说法?

“其实齐医官人挺好的,只是有些固执,”吴林不好意思说,“医官署来的大人们大多心高气傲,看不起军医,是齐医官压的场子。当然,当初齐医官也想进医官署,但因医术和性格原因被医官署拒绝了,所以只能拿着考核证书来到军队。”

一直以来,医官署的医官们因为身份、医术,自觉高人一等。对这些没有通过选拔考试的郎中们,大多不放在眼里。但其实真到了战场,不一定有这些历经风雪的军医们有经验。

“我明白,”顾荷含笑,“瞧着你对齐医官印象颇好?”

吴林见她不像生气的模样,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有个兄弟曾经病了,是被齐医官治好的。”

医官署的医官们规矩一大堆,齐大夫不管三七二十一救急,才保得一命。

说话间,两人来到楚问的帐内,还没走近,就闻到浓郁深厚,挥之不去的药味。

楚问半靠在塌上,赤裸着上身,面色青灰,一名医官署的医官正俯身为其上药。

“顾大人,”见着顾荷,楚问连忙掩上衣裳,“早就听苏监军说你会来,没想这么快。”

“路上赶了时间,”顾荷淡淡道,“我来为你看看。”

“这......”楚问犹豫。

顾荷轻笑,“从前我都为你诊治过了,今时与往日有何不妥?”

楚问道,“从前我昏迷不醒,病情严重;如今我神志清晰,行动自如,两者自是有些不同。”

他只是些简单皮外伤,真轮不上她这样的神医出手。军中人多眼杂,若让人看见,会给她带去不好影响。

“可在我眼里,楚将军仅仅只是病人而已,与其他患者并无不同。”顾荷淡淡道。

楚问怔然,又见吴林等人也在,面无异色,随即敞开胸怀。

“倒是我多想了。”他说。

顾荷打量着他的伤势,发现表皮有结疤和撕裂的血迹,伤口微微泛青,有中毒的痕迹。

“不应该啊,”她疑惑,毒药早就解了,按照人体反应,不应该无法愈合,除非......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荷开启久未动用的裸眼看诊天赋,在他伤口处扫描。这一看,终于让她发现了端倪。

一枚指甲大小的铁片,深深嵌入他的身体,快要靠近心脏了。

“拿麻药、烈酒和利刃来,”她凛然吩咐,“我需要重新打开伤口,取出你身体里的铁片。”

“什么?”医官大惊,难以置信道:“楚将军身体里还有铁片?”

不应该啊。

“顾大人这样一说,我也总是觉得体内有异,”楚问道,可医官署的大人们告诉他,刺客当时用的是一把匕首,不存在铁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