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鱼
一
我叫壹七七,在见不得人的妖怪鉴定科上班,来我们科的人大多不正常,而正常的大多不是人类。
但今天有一个正常人敲开了我的办公室,令我神清气爽,那人就是于爻。
于爻是我认识的一位资深驯妖师,他五官周正,气质上佳,不光有姿色,还业绩突出,是国安十八局三团的带队,所以一直活跃在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中。
但他坚持打光棍,不知道是心理还是生理出了问题。曾经有个税务局的姑娘在党员大会看到他,一见钟情,明着暗着调查了好几次,终于让单位里特爱操心群众婚姻大事的领导给牵上了线,在饭店一起碰了个头,结果他老人家一皱眉头:“领导你别开我玩笑了,那么好一姑娘可不能给我糟蹋了。”领导就笑:“怎么能说糟蹋呢,你这么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于爻更认真了:“不能啊领导,你上周还点名批评我个人卫生有问题,活该讨不到媳妇,还说谁跟了我谁倒霉啊。”领导的脸瞬间黑如锅底,那姑娘听不下去了,觉得自己碰了钉子,捂着脸冲出去了。
打这往后,国安部十八局的领导拒绝以任何形式给于爻介绍对象。但我特爱给他介绍不靠谱的对象,看着他不知如何拒绝的样子满足自己阴暗的恶趣味。
所以于爻来找我,我真是开心得不行,先调侃他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还打算约他去楼下喝周二打八折的奶茶,结果他身后就游进来一条鱼。
我的右眼可以看见一般人见不到的妖怪的本体,此刻没戴遮住右眼的特制眼镜,所以妖怪的本体异常真实。不管怎么说,一条鱼挥舞着鱼鳍游弋着进入办公室总是不太对劲吧?特别是这条鱼好像还在挣扎,但苦于一直被于爻牵着不好动弹,这违和的场面让早饭没吃饱的我有种想要红烧清蒸或者油炸它的冲动。
更糟糕的是,在他推门的同时,我正在为一位需要去医院精神科就诊的贵夫人头痛不已。这位夫人已经烦了我整整半个月,她坚持认为她包养的小情人是个吸血鬼,要我去鉴定,但无论我怎么查看她脖子上那个“初拥”的吸血鬼咬痕,都觉得像极了蚊子块。夫人说蚊子块不会有两个孔,于是我改口说是虱子块,还是只大虱子,让她多擦席子少养宠物。夫人恼羞成怒,临走还痛骂我浪费纳税人的钱。作为一名有修养的公务员,我只好默默捏了捏桌角,硬着头皮说:“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但于爻不同,他胆大包天,凉丝丝地说:“要投诉吗?楼下左转第三间办公室找她领导就行。”
夫人大悟:“我这就去。”
我震惊无比地目送夫人离去,于爻转头对我说:“怎么了?我之前调查过了,你们张处不是出差了吗?下个月才回来,不然我哪里敢来?”
“……”我无言。
于爻把大鱼一个大力拖进办公室,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接着他笑得露出一排白牙,指着鱼说:“壹七七,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儿子。”
“……滚蛋。”我大汗淋漓,这谎扯得也太没意思了,你倒是给我生个妖怪儿子出来啊!
于爻挠头,继而说:“嗯,这么说好像不对,反正这孩子是我收养的,捡来的。”
“……滚蛋二次方!”妖怪要是随地就能捡到,国家还要我鉴定个屁妖怪啊,去捡几个团不就结啦?
最后,他把那条大鱼推到我面前:“帮我看一看,别鉴定啊,我知道他是个妖怪,就想知道是什么品种的。”
“……”
可恶,果然来找我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二
从古至今,人类与妖怪的争斗始终没有停歇过,而千禧年之时,国内的妖怪数量达到了顶峰,动乱连连,妖怪甚至放言要在那年的七月强行打开两界之门。
千钧一发之际,近千位驱魔以身护门,三百六十五位天师以血祭天,铸成了令得四方妖怪无法使出妖力的神州结界,护佑泱泱中华。
尽管有了神州结界,仍有一些海拔过高或者过远的领土暴露在结界之外,那里依然会有妖怪进犯。而天师和驱魔的血脉近乎枯竭,青黄不接,所以国安部特设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十八局,专门培养了一批驯妖师,而于爻就是其中一个。他的任务,就是将那些招安的妖怪培养成战力,然后送上战场,指挥作战。
三年前,是于爻入行成为驯妖师的第五年,那年的黑瞎子岛战役,他带领的三团是当时的主力。
主战场在黑瞎子岛之一的久良岛上,敌人几乎都是皮毛厚重行动迟缓的朱厌,而其中几乎没有妖力高于四级的,虽然数量巨大,但这对于于爻一手培养壮大的三团而言,根本算不上问题。一切都非常顺利,五日后,三团大胜,敌人狼狈地撤回了妖界。
打扫战场时,于爻忽然被草丛里一个小盒子吸引了注意力。盒子是长方形的,打火机大小,在暗淡的树林里像照射灯一样泛着诡异的光芒。打扫战场的原则是照单全收,于爻就把小盒子装进了密封袋里,随手塞进了上衣口袋。
当然,随手的结果就是他彻底忘记了这回事,凯旋归来后的庆功宴开得热火朝天,领导们一杯杯地灌他,说他是国家的未来,还为他的前途指了一条明路。
他其实很害怕这样的场合,不多话,只是喝。
烂醉如泥的于爻回到了家里,把外套往地上随手一扔,径直走向厨房,炸了两个鸡蛋做蛋炒饭,就在低头拿调味盒的时候,他看见自己脚边忽然多了一个裸体婴儿。手一松,盐撒了,蛋焦了,酒也醒了。
他足足花了五分钟来接受这个事实,直到那锅蛋炒饭的气味变得销魂无比。
这婴儿也奇怪,不哭也不闹,一直闭着眼睛。一开始于爻还颤颤巍巍地去探颈脉搏,这才发现是睡着了。他笨手笨脚地给婴儿裹个毯子,一个翻身,嘿,是个男孩。
……真没意思!
就这样,于爻直直地看着那男婴,一边就着黑漆漆的蛋炒饭,一边琢磨着明明门窗紧闭、四下无人,到底这个婴儿是从哪里来的。他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同批驯妖师第一次看见妖怪现出本体的时候,有的都吓得尿裤子了,他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连领导都夸他心理素质相当过关,其实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反正都没有退路,那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目光最后落在自己扔在地上的外套,那诡异的小盒子就在外套边上,想必是摔出来的,盒盖敞开着,上面的密封袋被撕了好大一个口子。
坏了,不光是个男婴,还是个妖怪男婴。于爻想。
然后他没心没肺地跑去睡了,当然没有忘记给那男婴加一条被子。
第二天早上,于爻本想睡个懒觉,可脑中突然警钟长鸣,一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个妖怪,他后知后觉地心有戚戚焉。
往沙发上一看,被子的地方隆起了一个小包,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点儿,发现那婴儿还在睡。更让人冷汗的是,婴儿比昨天大了一些,头发也多了一些,看起来像是海苔。而下面的脑袋更是整个胖了一圈,一夜之间长大那么多,看来是妖怪无疑了……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
于爻睡不着了,决定现在立刻马上把这妖怪送去鉴定。他伸手想把婴儿抱起来,才接触到柔软的皮肤,婴儿就吸了吸鼻子,比于爻拳头还小的脸皱了皱,挣扎着缩回了被子里。
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于爻咽了咽口水,婴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手软软地挥舞了一下,又挥舞了一下,柔弱无骨地推了推于爻的手。刹那间,于爻堪比钢铁的心脏立刻就被狠狠地击中了。
鬼使神差地,他就去煮了牛奶,吹凉了格外小心地用勺子喂给婴儿,结果婴儿根本没有搭理他,他却笑得相当幸福。哈哈哈,妖怪当然不喝牛奶啦我真傻。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担心自己是不是一个变态恋童癖,这种担心在婴幼儿服装用品商场得到了缓解,那里的每一位顾客对那些小衣服小鞋子小奶瓶都会表现出一种脸部表情极其松弛和荡漾的幸福感,然后捂住脸说“啊~好可爱”之类的话。可他还是有一些忐忑,因为顾客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女性,所以他又开始忧虑自己是不是有性别倒错症。
几乎是下意识地,于爻决定偷偷把这小妖怪留下来,为保万无一失,长久以来国安部反复强调的反侦查反间谍的重要性,令他行动起来雷厉风行。
先是拆了手机的电板防止被反监听,再把外套里的录音笔摘了,仔细检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死角,打扫出三个早就没电的针孔摄像,他长吁一口气,看来上级早就对他完全信任了。
然后他戴上假发,用黑肤爽变换了样貌,穿上床底下准备的新衣服,用上新的SIM卡和国内无法定位的黑莓手机,去附近的三家中介看房子。最后他看中了同一个小区的一个单位,二室一厅,向南,阳光极好,而且装修别致,重点是有个婴儿房,是梦幻的粉红色,房东还许诺会把那个还罩着暖色系纱帐的婴儿床留给他。于爻动心了,欣然地掏出很早以前就准备好的假身份证签了合约租下来。
很快于爻就得偿所愿,带着婴儿住了过去。他网购了一大堆婴儿用品,奶瓶奶嘴小衣服小裤子纸尿片婴儿学步机婴儿澡盆……送货来的快递员都傻了,说从来没见过一次性买那么多的,箱子比个冰箱还大。
于爻拆了东西,一样样放进房间里,末了从箱底翻出了一个光盘和手册,原来是店家附送的一本《婴儿健康护理手册》。当晚他就熬了个通宵,把光盘和手册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全看完了,里面有一条说是要反复对婴儿喊名字,这样婴儿才会记住自己的名字。
一想到自己还没给婴儿取名字,于爻没来由地自责起来。为了慎重起见,他还仔细地翻阅了字典,感觉为了配合婴儿身为妖怪的狂霸之气,名字应该取得气势恢宏一些,“麒麟”?“天王”?“大神”?“霸主”?
他反复地询问了婴儿,都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后者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顺带一提,从于爻打定主意留下婴儿到取名之间的数天内,婴儿一次都没醒过。无论于爻帮他擦身还是穿衣服或者是摇晃,小家伙都只有像是厌烦一样的微弱挣扎,他不用上厕所,也不用吃东西,就只是睡,只有被戳脸蛋时会嘟嘴。
妖怪真是太可爱太好带了呵呵呵呵。这是已经有不正常趋势的于爻的第一想法。
最后,于爻为小妖怪定名为麟子,又霸气又琅琅上口,其实本来是想叫霸天麟子的,可又觉得太像日本人,就放弃了。
麟子生得极好看,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于爻很快发现自己开始沉湎于为麟子添置衣物。可是麟子一直长睡不醒,但身形、外貌却几乎每天都有一点儿变化,买来的小衣服小裤子很快就穿不下了,而且这种生长速度有逐渐加快的趋势。后来于爻都不乐意网购衣物了,因为等快递到了,小家伙就长得套不进了,他只好在出门前量好麟子的身高腰围等各尺寸,一路飙车去商场买了衣服再一路飙车回来。
半年后,麟子已经长到了正常的五岁小孩的大小,婴儿床早就睡不下了,换成了带书桌的滑滑梯小床。
一天于爻从战场回来,用钥匙开了门,径直走进房间,忽然发现应该在床上的麟子不翼而飞。他急了,还以为是被上级发现给抓走了,一转身就看见地上趴了一个小孩,正在那儿琢磨角落里蒙尘的学步机。
“麟子!”于爻喊了一声。
麟子闻声扭过头,乌漆漆的大眼睛眨了眨。
于爻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融化成了一江春水。
他说,这种喜悦的心情就好比中了五百万彩票一样,还是不用扣税的那种!
于爻的三团招收了新兵,日趋忙碌,时常要加班到深夜,但他每天再晚,也会抽出一个小时陪麟子学走路。
麟子长得太高,没法用普通的学步机学走路,只能扶着墙一点点走。一开始几天,他总是腿软,走一步跌一跤,看得于爻的心都在滴血,去买了厚地毯铺在地上,后来才发现麟子果然是妖怪,怎么摔都不会有淤青。
可能是于爻的疯狂终于感天动地,只花了两周,麟子就能走路了,当然还得伸长了双手保持平衡。于爻乐得眉开眼笑,三团的同事和妖怪都以为他真中了五百万,一直吼着要他请吃全市最贵的自助餐。
很快麟子就能跑了,撒脚丫子地跑,满房间地跑。于爻穿一个网购的大熊人偶装在那儿吓他,麟子就笑,当然是没声的那种,圆溜溜的眼睛笑得弯弯。
令于爻欣喜的是,麟子也学会吃饭了。对妖怪来说,并不需要像人类一样进食,但真要吃也无伤大雅。自从麟子学会爬上椅子后,就开始同于爻一起吃饭,有时是一小汤匙的米饭或者蔬菜,但他不太碰荤腥,尤其害怕鱼汤。麟子最爱的是虾米冬瓜汤,几秒就可以吞下一整碗,于爻用筷子敲桌面,警告他喝慢一点儿,结果肯定是麟子眨巴着大眼睛,于爻无可奈何地作罢。
后来有一天,下雪了,冰冷刺骨,于爻下班回到家,抖着帽子上的雪推开家门时,忽然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往厨房一看,个子小小的麟子踩在椅子上,正往汤里放虾米,他回过头,冲着于爻笑,献宝一样地舀起一勺给于爻看。
于爻忽然觉得鼻子发紧,他走过去,一把抱住麟子,欸,真好。他这样想。
三
尽管如此,于爻也有烦恼。
到今天,麟子的身高已经和一个十岁的小孩差不多了,可就是动作一直比较迟缓,有时候还会失去平衡,最重要的是,他始终无法开口说话。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于爻把这小妖怪带到了我办公室里。
“怎么了?不会是真觉得我变态吧?”于爻问我。
“你变态得惨绝人寰了啊于大帅哥。”我欲哭无泪,“你这么宝贝这小妖怪怎么就给带来了呢,你知道我办公室里的摄像头有几个吗?拍到你带妖怪来,我又没鉴定,肯定判我失职……下个月就要发年终奖了……”
于爻斥责我:“多没意思啊,这么小瞧人,我随身携带了信号干扰器的好吧?”他示意了一下腰间,又补充了句,“走到哪儿,就让哪儿的监控屏洒满雪花。”
我说:“我这里还遍布着领导的眼线。”
他又答:“我人缘这么好,谁舍得举报我啊,谁举报我谁肛瘘,而且除了你谁知道我儿子是妖怪啊,顶多觉得我老变态了,硬拖一小孩儿来找你玩。”
于爻太狠了,这话完全是说给那些眼线们听的。上星期十八局的第一军医林志生才来我办公室科普过肛瘘手术的过程,据他形容,痛苦程度是女性生孩子的数倍,而且是连续性的。
“你完了,你堕落了,你学坏了。”我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号正门那门卫呢?你怎么解决的?”
他说:“解决?我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我拜托他:“那你出去的时候还是走正门吧,千万千万记得揍他一顿。”
“你跟他有仇?”
“是啊。”我点头道,“老放些奇怪的人进来,包括你。”
于爻强烈要求我研究一下麟子的品种,我横看竖看,这都是一条很普通的大鱼妖怪,就是那种放大版的鲑鱼,鱼鳍很伸展,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没有眼睛。
我让于爻休息会儿,我去翻一翻资料。
档案里统共有一百十七种鱼类的妖怪资料,没有一种鱼是没眼睛的。说句实话,这种特别正常既不长个鸡头也不长个翅膀体貌特征没特点妖怪最难鉴定了,我也不知道妖怪里有没有残疾这个概念,指不定麟子就是忘记长眼睛了。
“黑背,细鳞,尖嘴……初步鉴定为鱼类……”
“所以?”
我微笑:“麟子是条鱼,一条没有眼睛的鱼。”
于爻皱眉:“不给力啊壹七七,连个学名都给不出,麟子没眼睛怎么他的人类实体能看见东西呢?”
被质疑专业性的我异常愤慨:“妖怪本体和人类实体的联系的论文要写出来的话,可以堆满这个房间!莫名其妙的变化多了去了!说不定就是麟子没眼睛所以才说不出话啊!”
于爻没空和我抬杠,他正忙着和麟子玩拉锯战,看来麟子非常不愿意呆在房间里,挥舞着鱼鳍极力想要游出去。这有趣的情景引得我把眼镜摘下来,就见于爻双手死死揽着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正太……非常引人遐想。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于爻,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于爻没好气地回我。
我挑眉:“那这抵触情绪不太应该啊。”
于爻拽着麟子的衣领说:“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的邪,最近一年,麟子一见我就拉长一张脸,还老爱给我玩离家出走。你也知道,他使不出妖力,年纪又小,出门被拐卖了都逃不掉。所以我就在他身上弄了个GPS,每次逃了我就抓他回来,有一次他还逃出市区了,我只好开着单位的车一路追,还闯了红灯,搞得朋友还以为我去追逃犯。今天带他出门可麻烦了,就差套个缰绳。”
我听得瞠目结舌:“你变态得我都想哭了。”
于爻将麟子抱起来,放在肩上,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他脸色变了几分,可能是麟子很重?
他说道:“那我们走了,麟子,来跟阿姨道个别。”
我火冒三丈:“你才阿姨!”
结果麟子忽然身体一扭,从于爻肩膀上跳下来,踉跄了几步,然后摔在地上。于爻急得脸都发白了,想要去给麟子检查伤势,结果麟子却毫不领情,一把推开他,爬了几步,一个飞扑抱住了我的裤腿。
无论我和于爻说什么,麟子都死不松手。刚还要走,现在又不肯走了,哪儿来的怪小孩,哦不,怪妖怪。
于爻的表情呈现出失宠的仇恨感,我立刻高举双手,坦白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愿意放弃,蹲下来诱骗:“麟子,不想回家?我做虾米冬瓜汤给你吃?”
后者非常坚决地撇开了头,像是深恶痛绝。
我苦笑着调节气氛:“呵呵呵呵,可能是……叛逆期?”
“哎,儿大也不中留,算了,不肯走就留你这里了。”于爻叹气。
“不是吧?不带这么玩我的!”我想挪一挪脚,但麟子好像抱得更紧了,“你小心我趁你不在,把他送去林志生那里领证,为我的年终奖添砖加瓦!”
于爻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我:“你不会的。”
四
于爻居然真的把麟子扔我这里了。说起来也奇怪,他才走没多久,麟子就要逃跑,我生怕不好跟于爻交代,只好把门窗反锁,搞成了个密室。
见自己跑不掉,麟子特别沮丧地缩到了角落,我走过去,他就瑟缩得紧了一些,抬着头,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其实还没细看过麟子的长相,仔细一打量,才发现之前网上看的漂亮小孩的照片都是浮云,这小家伙的脸蛋真是精致到让人自惭形秽。妖怪果真是占尽好处的一种生物。
我靠近他问:“要吃点什么吗?”
他愣了愣,然后摇头,又往里缩了一点。我怕他再往里缩就要破墙而出了,就退后了一步,结果他像是放心了一样松了一口气……什么意思啦!这种又像嫌弃又很中二的表情!
我立刻拨通了于爻的电话:“麟子绝对是在叛逆期!”
于爻大笑:“知道他不喜欢你,我就放心了。”
“变态!”我把话筒扔了。
我这辈子最难应对的就是妖怪、精神病人和小孩,麟子占了两个,成为了我超级束手无策的对象。我给他倒了杯水,结果麟子接过杯子就往自己头上倒,我一懵,这才想起他是条鱼来着,这么做……好像也无可厚非。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重重地砸了两下。
我浑身汗毛直立,万一哪个领导来查岗,看见我和一个缩在角落湿淋淋的小正太纠缠不清,肯定百口莫辩,断然装死吧。
那人毅力惊人,敲门敲了几分钟,我也学麟子瑟缩起来,发现这个姿势只适合小孩子,腰背不好的人会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
“壹七七,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去告状说你早退啊。”
看来门外这人也属于我最难应付的人,他就是之前来宣传过肛瘘手术过程的国安十八局妖怪方向的第一军医林志生,精神有疾,凶悍无比。
我是真的怕他,悻悻地开门,始终低着头。
他问我:“干吗跟个腌久了的辣白菜一样?”然后他又指了指角落里的麟子,“谁家的孩子?”
我特献媚地说:“我邻居的,他们夫妻两人都出差,拜托我照看孩子,老邻居了,抹不开面子,就答应了。”
他往沙发上一坐,跟个大爷一样:“对,上周你还和我抱怨隔壁邻居的小屁孩半夜音响开好大吵得你睡不着,小屁孩那么快就娶了老婆生娃了?”
“这不还有别的邻居嘛,楼下的。”
他就好整以暇地眨眨眼:“再扯,再扯呀。”
我火大了:“林志生同志你敢不敢有一天上班8小时就安安静静呆在你的办公室或者实验室或者病房里调戏妹子也成观察妖怪也成少来烦我呀!”
“不敢。”他答得斩钉截铁,“因为于爻刚给我了个电话,说他偷偷养了三年的妖怪儿子寄存在你这里,特叛逆,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让我帮衬帮衬。”
“……不早说。”
闹了半天,原来是一条战壕里的兄弟。
带孩子绝对是个技术活,我和林志生两个加起来,好像还不如一个于爻。
当天麟子不肯跟我回家,也不肯跟林志生回家,坚持呆在我办公室里,死死拉着沙发脚,表情痛苦得很。我和林志生一合计,决定尊重孩子的意愿,把他锁办公室里,反正妖怪也饿不死憋不死,但这事绝对不能捅给他爸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半夜里,我想到办公室里锁了一小孩,良心就备受拷问。于是一大清早就去菜场买菜,炖了虾米冬瓜汤带去了。
结果办公室里没人影,哦不,我没戴眼镜,是鱼影。
我吓坏了,觉得自己要被于爻干掉了,他为了麟子都精神失常了,随身携带信号干扰器,到时候我可能会被肢解后弃尸荒野,变成警察小本子上的一个失踪人口。
我发了一会儿呆,把保暖杯放在茶几上。过了一会儿,沙发动了动,从底下钻出来一个浑身是灰的小孩,走到茶几前,用炙热的目光注视着保暖杯。
我欣慰极了,拍掉他头上的灰,帮他打开保暖杯,再把汤匙塞到他手里,他立刻开始狼吞虎咽。
就是有个问题很困扰……鱼喜欢睡在沙发底下?
下午于爻又来电话,我说你放心,你儿子吃好睡好,现在正在和我从隔壁办公室借来的一缸金鱼互动。
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叫我去找个麟子听不到的地方说话。我揣着手机去了厕所。
于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憔悴:“我仔细想过了,麟子可能是想家了,我想把他送回到两界之门那边。”
我大惊:“你烧坏脑子了吧?一个人去那边多危险,你把他放到结界外他就有妖力,游都游得回去啊。”
“我想目送他回家去。”
我不知道该回什么,就扯开话题:“昨天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辛苦了?”
“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好,老头晕,体检也检不出什么毛病来,说是劳累过度。”
“你儿子是妖怪,饿不死冻不死的,操那么多心干吗?倒是你这工作太折腾人了,得空就好好休息吧你。”
电话那头的于爻轻笑:“今晚我就要去战场,结束以后我会申请一个长假。”
“什么?你儿子怎么办?”
“放你那里,我很放心。”
我对着电话狂吼:“于爻!我这里不是托儿所!”
他完全不顾我的抗议,说道:“好了,我要和我儿子视频一下。”
我无语:“才一天不见视频个鬼啊,恶心死人了。”
“拜托了!”他说。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麟子弄到电脑前面,他眨巴眼睛看看摄像头,又看看视频里的于爻,忽然就来了兴致。
于爻就跟个啰唆得要命的父亲一样,交代他要乖乖的,要听阿姨话,不要淘气,不要乱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最后,他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麟子,等我赢了这场仗,我就休几个月,我们出去玩好吗?去长白山看雪,前几年我去过一次,那里的雪像柳絮一样,松松软软的,漫天飘零,漂亮得不得了,你一定会喜欢的,就这么说定了。”
麟子突然就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又缩回角落,这一次,他头朝里,小肩膀不住地抽动。
我在对话框里对着一脸茫然的于爻打:“你儿子去角落哭了,舍不得你呢。”
五
三团的运气总是特别好,这一次乔戈里峰战场,他们占了地形的优势,从高坡上利用飞行妖怪偷袭,将以走兽居多的敌方打得落花流水。
战场的视频传来,我和林志生摁着麟子一块儿看,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大家战斗的英姿,而是三团的口号。
于爻在前面挥着那面乱七八糟颜色的旗子:“三团——三团……”百妖就在后面喊:“吼哟——必胜——吼哟——必胜……”
台词俗套得我和林志生不约而同地扶住额头,倒是麟子看得异常认真。
但我们都知道,最近局势坏消息连连,我们太需要这一场大胜了。
上头高度重视这个好消息,于爻的三团还没回来,红榜就贴得局里到处都是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于爻的凯旋归来,听说他们的包机会在下午三点到,几乎十八局所有的班子领导都出动了,红毯铺了百里,十八局的人将机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在很外面的位置,要踮着脚尖才能看到于爻的脑袋。他戴了个特别矬的帽子,透着一股浓郁的傻气,但所有人都没在意这些,一直高喊着他的名字。我看见他笑了。
他前几天其实给我打过长途电话,说他特想儿子,想得晚上都快睡不着了,我叫他少变态,再这样下去得去看心理医生。
其实我挺感动的,英雄也有他柔软的一面。
当天半夜于爻果然找来了,他居然把庆功宴给溜了,专程过来看麟子,还说要是儿子瘦了就唯我是问。
我和林志生合力把麟子抱到机关大楼后面纳凉的小亭子里,我们琢磨好多天了,整个政府区域里就那边没有监控,这还是贿赂了一号门门卫才知道的。
当于爻露面的一瞬间,我有点儿发懵。他瘦了太多,大概真的是太累了,脸颊都凹下去了,感觉颧骨都快要戳出来了。
于爻越走越近,突然就跑过来,一弯腰把将麟子搂在了怀里:“上头准了我的长假了,虽然骂了我一通,但我们可以去长白山了。”画面温情得我都要落泪了。
出人意料的是,麟子愣了几秒,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挣扎得非常用力,并不像是闹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麟子的本体有了一丝异动,在鱼身的眼睛位置,忽然出现了一条缝,与此同时,麟子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忽然想起幼时曾经看过祖父的一本册子,上面记述过这样一段话:“《山海经》有云,寐鱼,形似鲑鱼,非常普通的妖怪,且妖力微弱。”但下面用很小的字写了一段传闻,说寐鱼中有极其稀有的真寐鱼,天生无鳍无眼,有人曾经捡到过,后来那条鱼生出了鱼鳍和眼睛,而那人却突然暴毙。虽然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但我顿时觉得心惊肉跳,大喝道:“于爻,快放开麟子!”
可是来不及了。我看见麟子的本体,已经生出了一对血红的双目。
于爻松开了手,麟子如离弦的箭一般跑出老远,我没空去拦他,因为于爻摔倒在地上。
林志生一个箭步上去,伸手去测于爻颈侧的脉搏:“休克,怎么回事?”
我慌了神,几乎要语无伦次:“我也不知道……麟子……真寐鱼……我……我不知道……”
林志生要镇定得多:“你冷静点,去打个120,我要急救。”
我走开了一点,拿手机拨120,说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嗓子在发抖:“快一点,求求你们快一点。”
我回去时,林志生已经数到了两百个心肺摁压,我看见于爻睁开了眼睛,特别欠揍地笑。林志生长吁一口气,叫我看着他。半夜医务室里没人,他要撞门进去拿急救箱。我不敢动躺平的于爻,只敢小声地说:“于爻你别睡啊,千万别睡啊。”
于爻喘着气说:“我……也不想睡。”
“你可别吓我,撑着啊,林志生他去拿急救箱了。”
“他顶个毛用……上次喝多了就跟我交了底……说他退化到只会给妖怪看病了。有次实习生错把正常人的片子放他桌上他还愣了半天,问是什么新鲜妖怪……咳……不靠谱……交给他不如交给兽医……”
于爻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慢,说最后那段话时,林志生已经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身上还带着玻璃碎渣子,一脸铁青地说:“兽医的注射针一般都有2.5毫米粗,你要试试?”
林志生埋头检测于爻的状况,那家伙却啰唆得不行:“其实吧……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们别慌张,我现在感觉特别好……大概是回光返照吧……我觉得我至少还能撑个十来分钟……”
我听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于爻大帅哥,我能求求你不要说话吗?你平时没那么啰唆的。”
他就费力地笑笑:“妈的,我得把这心里话说完了才好嗝屁啊……听谁说的来着?临死前心事不说完,下辈子还得有心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好反复说你别咒自己,你会没事的。
“前几年我妈走了,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每天坐在沙发上我就是发呆,真的,每天都坐到十二点睡觉……咳咳……电视里放的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就听见隔壁的一家三口在说话,那妈妈教训儿子呢,说他不做完功课不许玩电脑。咳……我就想,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呀。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肯定活不长,你看我那时毕业的驯妖师班,十几个人里活着的就剩俩了……等我走了,就只剩一个了……”
我就在旁边抹眼泪:“妈的!救护车他妈的怎么还不来?都干什么吃的!”
等救护车来,是几分钟后的事情,但那几分钟对我而言特别难熬。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于爻抬了上去,我和林志生出示了证件,也跟着上去了。
医生要给于爻戴面罩,他死命拒绝:“别、别给我戴呼吸机,勒得疼。”
我哭着骂他:“都这个时候了,你任性什么劲啊。”
于爻很虚弱地笑:“你让我说说话吧……说说吧……”
林志生拍拍我:“让他说吧。”
“我就是寂寞嘛……空虚嘛……我也想有个家,咳……可条件不允许啊,我肯定要死的……就怕娶了个姑娘却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年纪轻轻就让别人做了寡妇,咳咳咳……多不负责任不是?哎,跟你们说个秘密,之前领导给我介绍那税务局的姑娘,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啊……腿真细,屁股还翘……”
我捂着嘴,哑着声音说:“你他妈就一死变态,祸害遗千年,你会没事的。”
“后来……我就捡到了鳞子……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事做了……特开心。小孩儿真有意思啊你说是不是,喂饭啊,逗他玩,带他出门去逛儿童商场我特有面子……咳咳咳咳……营业员小姐都夸他长得太可爱,连带着一起夸我帅……给他买玩具,你也知道我钱多得散不完……小时候我一直玩不起的乐高积木我一连给他买了全套,真带感,一天天过下来都有了指盼,咳咳……”
林志生说:“大英雄,你悠着点好不好,你马上要高升了,你还得罩着哥们几个的……挺住了。”
于爻咳了很久,喘着气叫我凑近一点。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我是真不行了……我知道是鳞子的问题……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一天比一天差,都快站不住了……而他越长越高……咳咳……我知道必须送过来给你鉴定……可是舍不得啊……真舍不得……我算明白我爹妈的感觉了……”
救护车一个震动,我的眼泪就掉在他的被子上,一片水渍:“于爻我求求你,你别说这样的话……”
他费力地伸出手,像是要握住什么,我和林志生都把手伸过去:“你们不要怪麟子,那是我儿子……”他死死抓着我的手:“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你必须得答应了……”他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闭上了眼睛。
于爻在医院里抢救了两个小时,领导们都赶来了,他还是没能挺过来,原因是突发性的全身器官衰竭。遗体从手术室推出来时,我哭着说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鉴定出来。
林志生把我的脸扳正,一字一句道:“壹七七,你不许这样,这是于爻的选择,并不是你的错。”
六
我们在医院的门口看到了麟子,他可能是追着救护车来的,但他不敢靠近,看到我们就红了眼圈,比着手势想和我们说什么。
林志生走上去,我本来以为他会揍麟子,但他并没有,他握紧了拳头,又放松,好一会儿,才拍拍他的肩:“去见见他吧。”
冰冷的太平间里,抽屉里的于爻还是那副样子,丰神俊朗,但他却永远都不会睁开那双好看的眼睛了。
麟子张大了嘴,大口地喘气,像是难以置信地伸手触摸了于爻的脸庞。
“啊——”这是麟子第一次发出声音,却比我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要撕心裂肺,那是自身体里发出的凄厉嘶吼,浸透了我的耳膜,直接刺入心脏。
我看见麟子的本体流下了血泪。
我的眼泪一直往下落,连林志生也别过了头。
于爻的追悼会是在十八局内部开的,原本的表彰会变成了葬礼,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我想于爻一定没想到来看自己的人有这么多,光花篮就有几百个。
最后,三团一百一十二只妖怪到齐了,在追悼会场正中央列成了一个方阵,领头的虎蛟挥着于爻自制的那面旗子,大喝:“三团——三团……”三团的妖怪就在后面喊:“吼哟——必胜——吼哟——必胜……”他们都扯着嗓子喊,喊得撕心裂肺,喊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哭起来。
麟子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会场,他是在所有人都走后才进来的,我给他开了门,他一直静静地看着。
他说,他在寐鱼族里被视为不祥的象征,因为吸食别人的精气才能成长,所以还没苏醒就被封印在小盒子里,妖界故意把他投放到人间,抱的也是歹毒的念头。当于爻在结界外接触到盒子时,诅咒已经成立了,于爻成为了他的饲主,自此以后,他只要一靠近于爻,就会不断吸食于爻的精气,直到死亡。
他被释放出来后,一开始也觉得这个人类死有余辜,但于爻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到他开始懊悔。他三番四次地逃跑,就是为了想救于爻一命,可是他的本体没有眼睛,口不能言,手不能写,根本没办法阻止。
最后,麟子看着我,问道:“你能给我发妖怪证吗?我想加入他心爱的三团,为他做一点事情。”
我拒绝了他。麟子哭了,好看的脸皱成一团,求我答应。
于爻最后拜托我的一件事,就是绝对不能给麟子做鉴定。
“我已经经历太多生离死别了,请不要让麟子重蹈覆辙。”这是于爻的遗愿,我不能违背。
麟子死心眼得很,从那天起,他每天来我办公室,关上门就跪在那里,不说话。
我叫他不要这样,他却说他绝不会放弃。
我嘱咐门卫不要放麟子进来,结果他就跪在门卫室,门卫也拿他没办法。
后来连领导都知道了,明着暗着问起这件事。我想我必须要做一个决断了,是林志生替我说出了那句决绝的话语:“麟子,你的妖力只有五级乙等,你以为三团会需要你这样的废物吗?”
麟子的脸瞬间苍白如纸,他说:“抱歉,打扰了。”那一刻,我的心脏重重地抽动了一下。
从这天起,麟子就再没出现了。
我想他或许回妖界了,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家。这样也好,这应该也是于爻希望看到的。
七
一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林志生的电话。
自从三团失去了于爻,战力大减,已经在黑瞎子岛苦战数月,而林志生也随团去了前线。他说:“我想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这件事。”
我有些纳闷,他说今天黑瞎子岛战场,敌方上千只妖力在三级以上的朱厌突然加入战局,本来就精疲力竭的三团节节败退,打算撤回结界,这时,突然有一个妖怪自后方冲到了敌方的阵营中,然后……血光一片……敌人损失惨重。他顿了顿,告诉我:“是自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妖怪自爆,太惨烈了。”
我问他:“……是哪位英雄?”
林志生的声音哽噎了一下:“那个妖怪的本体,是一条眼睛血红的寐鱼。”我的呼吸忽然一窒。
我是在很久后才看到那段视频的,麟子冲进了敌方的阵营,忽然画面开始剧烈地震动,耀眼的白光闪烁,伴随的是麟子的吼声——“三团……必胜……”
林志生说,后来打扫战场,在地上还检测出了一些人类的骨灰。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麟子抱着一年前我们偷偷塞给他的于爻的骨灰盒,终于实现了他们之间的誓约。
他们一定看到了,在白雪皑皑的长白山,那里的雪像柳絮一样,松松软软的,漫天飘零,漂亮得不得了。嗯,一定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