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

就算世界末日,也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是壹七七,国家认证的妖怪鉴定师。

时候,我就听到过一个传言,在我们师家族中,有一个谪仙一般的人。

那人穿古装,衣袂飘飘,长发及腰,面若冠宇,目似朗星,气质超群,比画里走出来的人还好看,而且从来没有笑容,更添神秘气息。

这话是陆发发告诉我的,还是她爷爷夜里哄她睡觉的时候的。

我问了一圈亲戚,人人都听过这个人,但人人都没见过。

这也太像都市传了,让人的好奇心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开来。

我心痒难耐,特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好看,眼皮是单还是双,下巴是不是比锥子还尖,到底会不会比妖怪还好看啊?

若是有照片佐证就更好了。

于是我就去跟陆爷爷求证,哪知道陆爷爷捏了捏下巴,沉思着打了个盹,醒来之后见我还没走,很不好意思地跟我其实他也是听来的。在他时候听一位不记得是肆家还是捌家的前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下那谪仙的样貌,但真实性已不可考。因为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位,现在都已经过世了。

他还一脸抱歉的样子,是没想到孩子会如此刨根问底,还等以后问清楚了就来告诉我。

结果,我还没有等到答案,陆爷爷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师祠堂的牌位上。

在千禧年那场劫难中,三百六十五位师罹难,而在所有的师幸存者中,我不幸是孩里年纪最长的。

前任族长的遗信理所当然地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从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很像炸药包的东西里挖出了这封信,里面叮嘱我以后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要让他们好好学习向上考上大学找好工作趁早结婚赶快生娃一生平安为国家做出贡献!下面用一排字写了句“莫太拼命,命要紧,切切不可让师绝后”之后还跟了三个很大的惊叹号。

我有些佩服送死前还能写下这种不太正经的信函的前任族长,但我笑不出来,责任感压得我肩头沉甸甸的,到现在也没能轻松下来。

信里还,未来的日子或许会很辛苦,如果有困难的话,可以去找代理族长。

顺带一提,如今师一族的族长并不是我,事实上谁都不知道现任族长是谁,纸上只写了代理族长的名字。

伍五五。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非常意外。

因为在师九姓里,我从未见过姓伍的亲戚,我幼时也曾问过父亲,但他总是语焉不详。

依照我们师一族按数字排名的规则来看,就算伍家自初代起就有晚生晚育的爱好,也没道理排名和我差了二十来号。

我第一个反应是前任族长他写错名字了,第二个反应是伍家开挂了。

我后来才知道,前任族长没写错,师的排号也没出问题,是伍五五他活了四百多年,而且坚持单身,于是伍家血脉就卡在他身上了。

我和林志生在昆明南窑火车站下车,走下来的那一刻,看到了瓦蓝瓦蓝的空,这是在大城市里绝对无法看见的美景。

林志生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问我:“接下去我们怎么走?”

我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功课。”他拿出手机,打开地图app,“地址在哪里?我来查查路线。”

我撇撇嘴:“没有地址。”

林志生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他冷笑一声:“可以啊壹七七,你太可以了,你压根不知道伍五五他住哪里是吧?”

我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手机呢?qq呢?什么联系方式都好,你有吗?”

我摊手,无奈道:“要是有的话,我也不用来云南了。”

我以为林志生会用他毕生功力狠狠嘲讽我,但是他没有。他叹口气:“壹同志,我连骂你的力气都没了,你倒是告诉我你准备怎么个找法?那人活了四百年吧?户口肯定都没法上吧?更别提身份证了……就是警察叔叔都帮不了我们啊姐!”

他这话的时候,已把我的行李提了起来,放在了他的大号行李箱上面,他在这方面总是特别细心。

我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跟他:“那就地毯式搜索……”

“用用你的脑子!”林志生推着行李,看了我一眼,“你知道云南省有八个市和八个自治区吗?”

那一刻,我觉得吸到鼻子里的空气都变成了冰水,狠狠地刺激着黏膜,打完喷嚏以后,我听到自己:“就算把云南整个都翻过来,我也会找到他的,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五前,被认为无坚不摧、已经守护了神州大陆十多年的结界被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用蛮力撞破了一个口子。

之后,结界的口子不断增大,所有人都慌了神,没有人敢想象结界彻底崩溃之后的神州大陆会发生什么事情。

与此同时,前方也传来消息,是妖界的大部队也在集结,恐怕很快就会抵达泰山。

出事之后,我和符部长密谈了一个多时,我们从各方面谈了修补结界的可能性,之后得出一个理想化的计划。

为什么是理想化的计划,是因为这计划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关于神州结界的一切资料,一向是师的最高机密,只有族长才有资格接触。之前我也提过了,我不是族长,我甚至怀疑现在的师一族里根本没有族长,所以我对神州结界一无所知。

而唯一有可能知道的人,只有代理族长伍五五。

可以,这个计划简直就如同镜花水月一样飘渺,充满了不安定要素。

听完情况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他问我:“壹,你有几分把握?”

我手里攥了一把汗,我一向敬重符部长,所以我不想骗他。

“一成……或许都没有。”

我看着他的神色逐渐黯淡下去,只能捂着脸:“但我不想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想试试……”

“那就试试。”

之后符部长亲自牵头,紧急启动了应急预案——“补”计划。

在我赶去云南的时候,听国安十八局动用了三个团的力量严防死守住结界破口,下达的命令更是残酷得让人无力。

——“一步都不能后退”!

我不知道这个命令会令多少同僚殒命,也完全不敢去想。

原本我是要飞去云南的,那样会节约更多的时间,但是符部长不同意。他他现在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手可以同行保护我,所以一定要选择更加隐蔽的方式。他:“不过是晚个几,不要太担心。”

……可怎么能不担心?

我都不敢想。

林志生默默地走在我前头,他今好像一直在忍耐着脾气,如果按照他以往的性格,应该早就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了。

他去便利店里买了一张云南的地图,摊在我的面前,咬开原子笔,圈了下我们现在的位置,然后问我要从哪里开始找。

我看着地图上面陌生的地名,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大理……”

林志生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确定吗?大理离这里很远。”

“我好像去过那里。”

林志生挑眉看我:“你不早?”

我叹口气,解释道:“我可能去过那里,但其实又没有去过……总之,我曾经见过伍五五,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了。”

我记得那是千禧年之后发生的事情,其实那时发生的许多事早已经记忆模糊,具体的时间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那时叁八四用可怕的力气牢牢抓着我的手腕,他每一下轻微的战栗都毫无保留地传达到我的手上,尽管他始终强作镇定,但语调里的惊慌怎么都无法隐藏。

他抖着唇:“壹七七,我弟弟还是知道了。”

我知道,叁八四的是千禧年劫难中他们父母双双逝去的事情,他原本不想让生性内向的弟弟知道,哪知道还是瞒不住。

叁八四断断续续地:“弟弟他……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他不话……已经一星期没有话了……怎么办?”

我那时也只是个屁大的孩子,生活自理都很困难,怎么可能知道该做什么。

叁八四死死地摇晃着我:“你会有办法的对吧?对吧……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在他的双眼里看到了崩溃的色彩,于是咬着牙:“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从抽屉底下翻出了那封前任族长留给我的信,信里提过如果我有事可以去找代理族长,而找他的方法就是将信中夹着的符纸蘸水烧掉即可。

我像是举着救命的稻草一样将符纸高高举起,斩钉截铁地道:“只要用这个找到那个谪仙人,我们就一定可以救你弟弟!”

听我这样了之后,叁八四的神色终于有些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丝笑意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我按照指示烧了符纸之后,看见眼前的景物迅速转换,我如同坐着飞机一样急速地前进,花草树木和建筑不断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崇山峻岭,江河湖海。

我穿越了千山万水,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四处张望,发现自己停在了一片竹林中。

我以为是幻觉,结果伸手去触碰身边的竹子,从光滑的竹壁到粗糙的竹节,触感清晰地传到我的指腹上。

与此同时,远处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竹林特有的夹杂水汽的气味传到了我的鼻子里。

……这不是做梦。

话到这里,我停了下来。

“所以我们现在要按照你的记忆,去找那片竹林?”林志生伸手摁了摁太阳穴,“你用膝盖想一想,云南的竹林会只有一个吗?”

“总之……先去大理吧。”

坐在前往大理的大巴上,我一路都不敢睡,不愿放过窗外任何蛛丝马迹,生怕错过了记忆重合的一瞬间。林志生坐在我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闲聊。

他问我到了竹林之后的事情。

我告诉他:“并不是很开心的回忆。”

他一窒,立刻:“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笑笑,“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回忆,还是跟你吧,不定我会想起点什么。”

那时,年幼的我在竹林中迷失了方向,四处雾气缭绕,能见度极低。我跌跌撞撞向前跑了几步,脚下一空,这才发现我跑的方向是一个斜坡,之前被雾气迷了眼睛,竟然没看清。

我一脚踩空,收不住脚,整个人像是踩着滑板一样往下滑,迎面而来的是一棵棵长在斜坡上的竹子。我不想撞成弱智,只能拼命地躲。

时候我很喜欢玩躲开障碍物的游戏,现在我成了被玩的那个,真的,一点儿都不好玩。

最后我被一棵方向长得不太对劲的竹子难住了,它卧倒在我膝盖处,我弹跳力不行,撞在上面然后摔了个狗啃泥,之后就像个球一样一路滚到了底。

我保持着狼狈的姿势过了刻把钟,意识到没有人会来救我,只好自己忍着痛爬了起来,这个时候我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间竹屋。

我刚要伸手,那扇门就自己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打扮得像古装片里绝代公子的男人。

白衣胜雪,墨黑的长发只系了个带子垂着,最无法忽略的是雪一样清冽的肤色,五官无论是分开或是合起来,都漂亮得无可挑剔。我哆哆嗦嗦地问他:“你是伍五五吗?”

他点了点头。

虽然他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好看,活脱脱是谪仙人,但我却没有时间去欣赏他的长相,只是跳起来明了状况:“我是壹七七,前任族长,如果有事可以来找你……”

闻言,伍五五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如同覆盖了一层冰霜。

“何事?”

我将叁八五的事情和盘托出,本以为伍五五会就此动容,没想到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依然冷漠得很。

听完之后,他:“这事与我何干?”

我微震,怎么都没想到被我视作救命稻草的代理族长会这样的话。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毕竟我们大家都是师……”

“你既然知道,就更不该来找我。”伍五五淡淡地道,“师是斩妖除魔的,又不是医生,如何能救人?”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但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感受,我依稀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啪啦”一下。

我想那应该是“希望”。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结束和伍五五的对话的,那时候我好像哭得很惨。

我求着他救救叁八五,我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他却始终面无表情,用冰冷的话语告诉我师没有救人的法术。

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又回到了家里,面前依然是满脸期待的叁八四。

他睁着一双不知道是因为哭泣还是熬夜显得通红的眼睛望着我:“壹七七,你有办法了吗?怎么才能救我弟弟?”

我打了个寒战,想笑一笑,但嘴角根本无法上扬起来。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发出声音来:“抱歉……代理族长他也无能为力……”

话音未落,叁八四忽然跌坐下来。

我想伸手拉他,却被他拍开。

然后,他用近乎仇视的眼神瞪着我,狠狠道:“骗子!你也是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

我站在原地,直到他离开好久,都没有办法回过神来。

话到这里,林志生咳了一声,我回过头去,他就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

“别了,先吃吧。”他跟我。

我们在大理客运总站下了车,林志生买来所有可以找到的观光路线图和各种旅游书,看到图片不定会唤醒我的记忆。

我觉得很有道理,夸他脑子好使。

我们像两个决心在大理混成丐帮帮主的乞丐一样席地而坐,啃着包子,还在地图上圈圈画画。

图片看了一堆,没有一张是眼熟的。

林志生想了想,忽然道:“没道理啊壹七七,竹林一般不都长得大同异吗?你看到图片为什么会觉得不对,而不是不确定?”

被他这么一,我也觉得有些不对:“我也觉得奇怪,总觉得我那时候见的竹林,和这些图片不太一样……”

我拿近图片,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是颜色!”

“什么颜色?”

我指着竹子的照片道:“竹子的颜色不一样,那时候伍五五家门口的竹子,虽然叶子是绿色,但竹竿是紫黑色的!”

林志生明白了:“那是紫竹。”

我有些开心:“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缩范围了?”

林志生飞快地在手机上摁来摁去,抬起头笑道:“如果你早点就更好了,地图上只查到五个有紫竹林的地方。”

他这样着,在我们铺在地上的云南地图上画了五个红点,然后遗憾地道:“但没有一个是在大理的。”

我刚才还高昂的信心立刻就被冷水冲刷得一点儿不剩,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志生定定地看着我,笔尖一下一下地戳在地图上:“怎么办,壹七七,这一回你是相信地图,还是赌一把自己的直觉?”

我斩钉截铁道:“我相信自己,你呢?”

“我也信你。”

林志生在地图上将大理的范围标了一下,又对照着谷歌的卫星地图,将绿色植物比较多的范围用黑笔圈出来,一边圈一边还嘴里念念有词:“死定了,这个月流量费肯定超贵……”

我扒拉过他的手机一起看,忽然发现地图上有一片白茫茫的不规则多边形:“大理还有雪山?”

“姐,你长点心吧。”林志生无言道,“大理有风花雪月,雪指的就是苍山的雪啊,刚刚给你看的景点宣传单你到底看到哪里去了……”

我立刻收起了地图,站起来就走:“就去苍山。”

“喂!喂!”林志生急忙收拾了其他东西追上我,“你认真的吗?紫竹一般生长在温暖湿润的地方,雪山上长不了!”

我回头:“反正都了要靠直觉,那就一路蒙到底吧。”

我本来以为,这次的旅途又会像之前在珠穆朗玛的战斗那样耗费大量体力,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观光索道。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谢过现代科学,真想抱住发明索道的人狠狠亲个几口。

来苍山之前,我们随便找了个旅店,把行李给寄放了。林志生扒着门又缅怀了一会儿自己的行李,是特别舍不得那个钻石纹平底锅和电磁炉。

于是我把门关上,建议他炒几个菜做个盒饭再走。他竟然立马动手,于是现在我就在缆车里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我夹了一块酱爆牛肉塞进嘴里,欣赏着脚下的美景,感慨道:“你真靠谱。”

他特别嫌弃地:“你倒是多看看景色回忆回忆好吧?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符部长弄死你我也得陪葬,懂吗?”

“是,是。”

下了索道后,人流量完全超出预期,到处都是举着旗子的团客,简直寸步难行。

我四处张望了一番,道:“不对劲。”

林志生怕我被团客冲散,拉着我往边上去,问道:“哪里不对劲?”

我狠狠吸了吸鼻子:“这里的气味是正确的。”

“你是狗吗?还靠气味分辨?”

我摇头,解释道:“时候我去找伍五五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气味,太冷冽了,吸进鼻子里感觉像被刀子割,而且带着浓重的水汽。长大以后我东奔西跑,去了不少地方,发现只有在雪山才能闻到这种味道。”

林志生问我:“所以伍五五在这里?”

“不可能!”我指了指人潮,“他性格孤僻,绝对会避开人群的。”

我找了个亭子坐下来,又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我和伍五五之间发生的事情,希望能再找到些蛛丝马迹。

林志生问我:“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你,既然你以前是用符纸找到伍五五的,再用一次不就行了吗?”

我皱眉道:“符纸不管用了。”

在高中之后,我又去见了一次伍五五,原因是我碰上了异常棘手的妖怪——凶悍异常,极难制服。

但是,伍五五只用了一招就轻松解决了那只妖怪。

那时候我心中存有侥幸的心理,觉得只要有他在,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我甚至在潜意识里,有一种更加卑劣的想法。

——“反正我根本不是族长,这样的责任根本不该是我承担的。”

那之后,伍五五并没有走。

他坐在我的对面,始终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我,然后问了问现在师族人的情况。

听完之后,他:“幸亏有你。”

我双手紧紧地捏着杯子,突然大声:“请你回来好吗?我们需要你来主持大局,我根本做不来这些。”

完之后我就后悔了。

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毫不留情拒绝我的求救的样子,这个人或许连一丝怜悯之心都不会有。

伍五五没有正面回答我。

他破荒地了他的经历,他他过去向往钱财,用爱情交换了前程,最后失去了一切,他没有任何感觉,也不会有喜怒哀乐。

从很久以来,他就一直是师中隐秘的存在,哪怕发生了千禧年激战这样的大事,前任族长都没有通知他,只是在身死后,将一封密函送至,让他多担待些。

他:“死了那么多族人,我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你觉得这样的我,能够带领师吗?”

之后,伍五五给了我一些妖怪的资料,甚至还曾将视若珍宝的臆猫留在了我的身边,直到我能独当一面。

离别时,他告诉我,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所有事了。

再后来某日,我家漏水,这叠藏在床底下的符纸被泡成了草纸,我不甘心,又拿出去晒,好不容易才张张分开,结果上面的朱砂符变了色。之后,这叠符纸就如同一刀废纸一样,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反应。

我想是伍五五不想再被我叨扰。

但如今的形势逼得我只能去找他。

我有些沮丧地:“或许伍五五根本不想被我找到。”

林志生安慰我:“他也是师,如果他知道神州结界的情况,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和林志生与人群逆道而走,所有人都往上走,我们却不断向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烟逐渐稀疏下来。

我走累了,死皮赖脸要坐在阶梯上休息,林志生拗不过我,就岔着腿坐在我边上。

这个时候我的耳边响起了潺潺的水声,却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我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池子或者山泉,地面很干燥,石头的间隙里只有野草野花,连青苔都没有。

我思忖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问林志生:“你觉得这水声是打哪儿来的?”

闻言,林志生倏然蹙眉:“我听力很差。”

我嫌弃他,站起来之后,我发现水声居然减弱了几分。

我闭上眼睛往水声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这个时候林志生忽然从后面拉住我:“壹七七,你不要命了吗?”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阶梯的边缘,随时会从高耸的山坡上摔下去,但水声却在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越来越响亮。

也是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突然在我脑袋里炸开,我回头看着他:“林志生,我知道伍五五在哪里了。”

“在哪里?”

“就在我们脚下。”

我需要师的血液才能找到伍五五,于是咬了下手指,却因为怕痛怎么都咬不下去,不但没有某些电视剧或者动画里那么从容潇洒,还特别狼狈。

我只能绝望地把手指伸向林志生,道:“拜托……能不能帮我戳个口子……轻一点……”

“乐意效劳。”林志生这样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家伙,猛地一下寒光一闪。

……居然是瑞士军刀!

“不……是吧?”我急忙想收回手,却被林志生死死按住,他奸笑一声:“我等这种机会等了很久了,放心吧,很快的。”

“……”

“不要动,不会痛的。”

他收起玩笑,拿打火机消毒了下刀刃,飞快地在我指尖擦了一下,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果然没有什么痛楚。

我用沾血的手指摁在地上,回忆着那张符纸上的文字,轻声念出了几个音节来。

下一刻,眼前的一切都恍若光幕一般晃动着、震荡着,然后身边的景物都像是溶解在了水里,颜色逐渐变淡,四处飞散。

最后,面前只留下一片紫竹林。

就和年幼时的我,所看见的景色一模一样。

林志生还有些弄不明白,问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你提醒了我。”我指着面前大片大片的紫竹,“雪山怎么可能长得出紫竹,而且伍五五绝对不乐意被人打扰,所以他一定是用了结界。无论哪一种结界都需要师的血液,我仔细想了想,那叠符纸之所以没有用,可能不是因为伍五五不想被我找到,而是泡了水又晒干,朱砂里掺杂的师血液挥发了。”

林志生抓住我的手,在我手指上仔细地贴上创可贴:“但是你没有用符纸,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符纸只是一种媒介,以伍五五的血液才能得知他的具体位置。虽然我们没办法确定他究竟在哪里,但我们现在从地理上已经无限趋近了。”我笑道,“这就是所谓的时地利人和,绝对强运。”

我们没有走出多久,甚至还没有找到竹屋,那位遍寻不得的谪仙人就自己送上门了。

他扶着紫竹自高处落下,身上的白衣被吹拂得如同白鸟一般飘飘然,他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道:“我还以为是妖怪,竟强破了我的结界。”

我笑笑道:“真不好意思啊,你的符纸保质期太短,我只好这样来找你了,你这老不死果然连一根鱼尾纹都没有长。”

伍五五置若罔闻,看了一眼林志生,我立刻解释道:“他是我同事,十八局的,自己人。”

推门进了竹屋后,一只长了翅膀的猫咪飞扑进了我的怀里。

“臆猫!”我挠了挠家伙的脑袋,她立刻发出了舒服的“呜呜”声,我还想要把她翻过来揉,却被伍五五一把夺了回去。只见伍五五凉凉地了句“她是女孩子”,之后就心翼翼地给猫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衣裳。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伍五五是个人兽爱好者。

伍五五给我沏了茶,他自己却不喝,是反正也喝不出味道来。

我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自然也把他的心思猜出了七七八八,只好让林志生陪臆猫出去玩一会儿。

林志生扫了我一眼,没有多言就推门出去了,我转着杯子跟伍五五:“我已经把他支开了,有什么话你就直吧。”

“你是个聪明人。”伍五五睁开双眸,唇际绽开一条曲线:“你只有放弃修补神州结界一条路。”

我手一滑,杯子差点飞出去,伍五五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摁住了杯沿。

我问他:“能告诉我原因吗?”

“神州结界是需要师的血液的。”伍五五看了我一眼,“你觉得为什么神州结界会要了那么多师的命呢?”

我蹙眉:“因为这是规模史无前例的巨型结界。”

“否,”伍五五,“师代代相传,师血统已经太过稀薄,这样稀薄的血液达不到作为神州结界媒介的需要。”

我一愣,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顿时了然:“你的意思是,修补神州结界也需要师血祭?”

伍五五提壶,往我的杯子里加了些水,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脸。

我隔着白衣听到了他的声音。

“修补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一个时后,我从竹屋里走出来,林志生刚好从我面前跑过,他全身是泥,一副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在他身后,臆猫正狂追不舍。

我这才想起来,林志生一直畏猫,连宠物店都避着走,有一次为了给一只猫妖做手术,他还去做了心理暗示。

我竟还让这么惧猫的他去陪臆猫玩,着实难为他了。

林志生问我:“谈得怎么样?”

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报以一个爽朗的笑意。

两后,我和林志生陪着伍五五回到泰山战场。

听召集而来的其他师族人都已经下榻旅店里,下了直升机之后,我还在寻思着该怎么和好久没见的亲戚们打招呼,就得到了最坏的消息。

我们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妖界的大队在一前就已经到来了,三团、四团和七团已经守了整整二十七个时,精英一团也正往这里赶来。

谁都没有料到,妖界竟然派来了史无前例的妖怪,号称四大凶兽中妖力排名第一的——混沌。

远处传来了激烈的妖吼声,泰山顶被严密封锁了起来,军车、补给队和医疗站全都设在了距离结界一千米开外的地方,一支武装部队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开火,但谁都知道,重型武器在妖怪面前并没有太大实效,只有拖延时间的作用。

林志生赶去了医疗站,而我则在泰山顶看到了一脸倦容的符部长,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你是来给我好消息的吗?”

我笑道:“是的,部长,我怎么敢让你为难?”

符部长问我:“你需要多久?”

“两。”

“两……”符部长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露出了坚毅的神色,“十八局无论如何都会扛住这两。”

泰山旅店原来的员工如今都已经被撤离,直接由十八局接手,将旅店完全作为了我们师一族的据点。

我想这可能是我们自千禧年之后第一次相聚。

除了我和伍五五,全部的师幸存者如今都坐在了大厅中。

剪了一头俏皮短发的陆发发在玩手机;叁八四则在照顾正在打盹的叁八五;贰九零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大堆的零食,全部摊在桌上,不停地招呼大家来吃;至于性格稳重的肆七三,一刻都不会放松工作,正用笔记本电脑“咔哒咔哒”打着些什么;年纪最的柒九九我简直认不出来了,他染了一头渐变色的紫头发,脸上横七竖八戴着许多耳钉唇钉,一身朋克的装扮,衣服鞋子上到处都是铆钉,虽然我承认他这样其实也挺好看的,但我觉得老祖宗应该不太会高兴的。他倚在门边听音乐,因为离我最近,见我进来,就冲我比了个手势,可惜我实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尽管大家似乎都没什么热情,但我还是很欣慰,起码都还四肢健全地活着。

要知道,捌姓和玖姓已经没有了后人。

陆发发从看到我进来的一瞬间就一直在冲我使眼色,我走过去,她一下子凑近我耳朵,声问道:“那个伍五五到底有多好看啊?有没有迷上他啊?”

我错愕道:“你在想什么?”

陆发发很是焦急:“我的不是你,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迷上伍五五了,但你那个相好林志生就不准了,啊啊啊,我可怜的姐姐,我好怕你嫁不出去……”

我眯着眼睛看她:“陆八八,你真的很不怕死。”

“对不起!姐姐!我错了!”陆发发落荒而逃。

“把你的好奇心收起来,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我瞪她。

话音刚落,伍五五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依旧我行我素,穿着雪白的古装,但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实在想象不出作其他的打扮会是什么样。

其他人虽然惊异,但却没有人问出口。

见他就座,我站起来,走到所有人的面前。

“很久没见了。”我对着在座的所有弟妹这样道,“但我们没时间客套了,相信你们已经得到了关于这次事件的所有讯息,我不想多作解释,我们的任务只有一项,就是修补结界,时间就在今晚十二点。”

“我要的话就是这些,谢谢大家的帮助,如果有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去。”

我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从位子上离去。

只有贰九零举了手,大声地了句:“我可以再要一包薯片吗?要烤肉味的。”

十八局的人立刻没问题,还问有什么别的需要没有。

这吃货竟然:“那我给你开个单子!”

我捂脸,我觉得师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尽管如此,我仍觉得我们的先人必定会为我们感到骄傲,无论传了多少代,我们师一族始终保持着这样一颗赤诚的心。

离十二点还有三个时,军队在距离泰山结界五百米左右、相对较为平坦的地势内,封锁出了一个禁止入内的区域。我和伍五五站在这块空地中,按照古法,用朱砂笔在地上绘出一个半径十米的罗盘。

师信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罗盘外环由四环而成,按比例分别是1:2:3:9,必须分毫不差。内环则是八卦和阴阳两鱼图,伍五五毕竟是资深师,制盘技术比我高杆不少,三下五除二就将外盘绘毕。

我跪着画,画得腿酸,就站起来抖抖脚,正好看见伍五五一笔带到了我面前,他忽然抬头对上我的眼睛,问道:“真的不后悔吗?”

“现在这话也太迟了,”我提笔蘸上厚厚一层朱砂料,“显得好像我很可怜一样。”

伍五五站起来,淡淡道:“你本可以活得更加轻松。”

我沉默了一会儿,落笔在地上,没有丝毫动摇:“的时候,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前任族长要把师一族交到我手里,我既没有继任族长,也没有过人的分,就连立场都不太坚定,我每都过得很痛苦,想要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远处传来了妖怪的嘶吼,或许是激战愈发白热化的缘故,我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又继续道:“但我现在明白了,哪怕我真的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恐怕我也放不下。我放不下和我流着相同血液的弟弟妹妹,也放不下十八局的同僚,更放不下那些冒着傻气的妖怪。我觉得前任族长就是吃准了我的性子,啧,老狐狸。”

“责任感。”

“对,就是责任感。”

伍五五已经绘到了很前面的地方,我看着他的背影跟他:“伍五五,如果我死了的话,我能提一个任性的要求吗?”

他转过头来,我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道:“请带领师一族继续往前走。”

我看见他闭上了清澈如水的眼眸,然后微微颔首。

“谢谢。”

待罗盘全部完成,地上一片赤红,显得极像邪教的仪式。伍五五这是他绘过的最为繁复的罗盘,我也觉得很精美,简直像是艺术品,立刻掏出手机来拍照。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可怕的妖吼。

此起彼伏的厮杀声自结界的方向传来,力量震得我耳膜发疼,我下意识觉得不好。

我们现在离结界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一旦妖界的大军冲进来,我们的罗盘就会被毁。绘制罗盘的这些朱砂掺了老祖宗的血,相当珍贵,要是这个时候被毁,我们就再也没有办法启动修补神州结界的阵法。

我想去看看情况,却被伍五五拦住了。

他:“有混沌在,十八局撑不了太久,现在就开始吧。”

“好。”

“壹七七,”他叫了我的名字,“一旦坐在了主祭台,你就不能回头了。”

伍五五这样着,指着中心的位置。

我笑着:“本来也无路可退。”

十一

包括伍五五在内的八位师分别坐在罗盘外圈的九宫位,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上各坐一人,兑宫空缺。

启动阵法其实很容易,只要九宫上的师一起念法诀即可。

我换上了师一族的祭祀道袍,大到拖地的宽大袖子,腰间系代表十干的铃,脖间戴代表三十六的结绳。

我赤足走到内圈的祭台,地上用朱砂绘着比四周更加复杂的罗盘,我在中间盘腿而坐。

高高挂起的旗帜开始向东面吹起。

东风至,吉时到。

伍五五一声令下后,所有人开始念起口诀。

几乎是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火炉中,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如同被尖刺划破一般疼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自由。

鲜血像是被磁石吸引着的铁块一样,无法抑制地从我身躯中穿破皮肤而出。

我看见自己身上的白衣顷刻间就被染成了血红一片,我看见背对着我的伍五五身上也不断地涌出鲜血。

我们的鲜血顺着朱砂的方向不断混入罗盘的朱砂纹路中,每经过一个点就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绽放出鲜艳的色泽。

不过,真的,好痛啊!

我想在场的所有人可能都会被我们吓一跳,不过这个样子实在帅气到不行。

我都快被自己帅哭了。

时间拨回到两前。

伍五五问我:“修补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不解地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代价?”

他解释,神州结界的血祭的主祭者,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血液浓度,二是法器。原本作为血液浓度最高的他凭借一己之力就应该能够达到,但问题是,他早已失去了法器——心。

也就是,伍五五没有资格做主祭者。

我笑着:“那我来做就可以了。”

伍五五又道:“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所有参加祭祀的师需要付出大量的鲜血,但究竟需要多少谁都无法估算,主要是看结界的破损程度,最坏的结果……或许会死。”

我考虑了一会儿,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牺牲我一个人够不够?”

伍五五过了许久都没话。

我只好尴尬地摸摸头:“前任族长在信里跟我提了要求,要让其他人平平安安的,我不想让他们出事。陆发发特别冲动,叁八四又是弟控,叁八五大病未愈,柒九九还,还有……我不能让他们有事,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危险都不想让他们涉足。”

良久,伍五五才:“你想要死祭?”

“对,”我,“我想用的是比血祭更加强大的……死祭,祭品就是我一个人。”

“那你必死无疑。”

我笑笑:“我知道,其他的我都不担心,我只怕结界修复不了,你会助我一臂之力的吧?”

“我明白了,我会以我最大的能力协助你。”

十二

“姐姐——”

陆发发这家伙又在嚎了。

眼睛好疼,我简直睁不开。

陆发发的哭喊一声惨过一声:“呜呜……姐,你要不要紧啊,你流了好多血……”

我吼她:“不许哭!我命令你不许哭!”

伍五五在我身后:“何必对她这样凶?”

“最后一程了,”我笑道,“我还想耍个帅。”

地面开始激烈地震荡,妖吼一波强过一波,我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或许非常糟糕。

请再支撑一会儿……

“前方顶不住了……”

远远地,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请再快一点……

快要来不及了。

“攻破了!前方被攻破了!”

“混沌要闯进来了!”

“绝对不能让混沌闯到师那里……”

前方传来的消息一个坏过一个,我勉强睁开眼,用尽全力对着伍五五喊道:“一旦混沌踏破罗盘,我们就会前功尽弃,如果是你去抵挡,大概能拖延多久?”

伍五五答道:“我一走,你只会死得更快。”

“总好过修补阵法不成。”

已经变得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伍五五站起身来,他一身是血,此刻看起来如同恶鬼罗刹一般。

“我挡不了多久,但你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如果我能回来,兴许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我听完他的话,挥挥手与他道别:“那只能和你永别了,下辈子我绝对不要再做个师。”

他没有再话,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远远地,我已经看见巨大如山的妖怪模样。

我记得《山海经》里曾云:“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这句话的正是混沌。

而其他文书里也记载了许多混沌的模样,但没有一个是相同的。有些混沌巨大如狗,而有些更记录混沌样子如巨熊。

其实这些描述全都没有错,因为混沌根本没有形状,它时而是鸟,时而是熊,时而是狗。

而如今,它身披四翅,没有头颅,身躯如同巨犬一样,速度极快,龙卷风一样向这里袭来,力量大到我距离如此之远都能感觉到大风拂面,难怪几个团都无法应对。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令人不太舒服的血腥气,我看见那混沌越来越近。

有一抹血色的身影在它面前跃起。

符纸配上口诀,以桃木剑为器,即便面前是巨大如山的混沌,那抹身影也没有丝毫犹豫。

我依然记得,多年以前,伍五五只用了一击便将鲛人击破,他他活了这么久,无事可做,自然只有修炼。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真的可以阻拦下混沌。

比例明显不在同一水平线的一人一妖缠斗了大约五分钟,我听到了炮火的声音,我想是十八局觉得形势不妙,所以调动了军队来增加火力。

哪知道,这一击却是彻底激怒了混沌,它浑身涨得通红,四翼齐开,双拳在一瞬间砸向地面,一时间摇地晃,我几乎难以坐定。

糟了!

我慌忙朝伍五五的方向看去。

只见飞扬尘土间,一身血衣的伍五五被混沌一爪撩了起来,紧接着,他就如同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人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摔了出去。

“不要……”我捂住嘴。

或许……真的要来不及了。

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我万念俱灰,对着我四周的师喊道:“快、快走……”

陆发发第一个喊出来:“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走?我才不走!”

“你想死吗?”我气急,“再不走,混沌来了你们就走不掉了……”

陆发发用哭腔道:“可是你……”

我都快被他们急死了,心一急,立刻大喊一声:“走啊!叁八四,带她走!”

叁八四毕竟理智些,点了点头。

四周终于有了一些响动,我终于安下心来。

“不用走。”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符部长的声音,他道:“阵法不能停,混沌由十八局守住。”

在他的身边,有一队穿着黑银制服身披十字架的人正鱼贯而入,我眯起眼睛看,才发现那些都是驱魔师。

奇怪,驱魔师幸存者比师还少,一向不出现在主要战场,怎么会突然冒出了上百个驱魔师?

而为首的,竟然是一个身披红色大袍、头发银白的漂亮少年。

我觉得他的样子有些熟悉,却又不出究竟是哪里熟悉,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扫了我一眼,冷笑道:“师真是弱不禁风。”

不知是谁和他顶撞了一句。

只听那银发少年邪邪一笑,道:“放心,驱魔必定会守住泰山,而且……会将妖怪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他话的时候,已经有几只耳鼠杀至,陆发发刚想要出手,那银发少年竟是快了一步,他只是伸手触碰了一下离他最近的耳鼠,后者竟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一瞬间化作了灰烬。

怎、怎么可能?

十三

我过去也曾经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

我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我觉得生命太过脆弱,凡人很难掌握,如果我不怕死,那是假的。

我当然怕死。

我能够想象当时那三百六十五个师的心境,他们一定也恐惧过、悲伤过、绝望过,但真到了最后一刻,形势会给人一颗强壮的心,会成为自己曾经幻想过的人,果敢而坚毅,然后去拯救更多的人。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如果我现在是献血的话,不知道能领多少调休和奖金。

我已经听不到远处的声音,眼前甚至开始产生幻觉,我看到好多妖怪在眼前晃来晃去,像是在跳着奇异的舞蹈。最后终究是体力不支,我倒在了血泊中。

头晕目眩中,我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人在我面前站定,将我心翼翼地扶起来,忽然靠在我的耳畔,着什么话。

我听不清楚,视线也没有办法集中,过度失血使得我浑身冰冷,我努力地集中精神,却只能依稀看到他的样貌。

竟然是林志生。

我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声音:“你怎么那么傻……壹七七……耍帅不是女人该干的事……还是我来吧……”

我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上了师的道袍,他搀扶着我起来:“英雄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我连张嘴的力气都快没了,怒道:“……滚、滚蛋……这必须是、师……”

林志生忽然紧紧地抱了我一下,我不知道他为何抱得这么紧,几乎抱得我生疼,面前一片白光,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一抱下。

我不知道林志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有他在,事情总是会变得一团糟。

结果,我却听到他轻声:“壹七七,有个秘密,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了。”

我无言以对,大哥,你看看现在这个情况,你告白合适吗?

我很想这么和他,但是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自己随时会嗝屁。林志生大力地摸了一把我的脸,然后将我抱下了祭台。

同志你有病吧?

阵法都快完成了,在这个紧要关头给我添乱,脑袋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门夹了?

我奋力想要推开他,结果却触碰到了他脸上一大片冰凉的液体。

他哭了?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

我好想和他,这辈子有过你这么一个又贫又贱又毒舌的同事,真的很开心,如果不介意的话,下辈子咱们再做一回同事啊!下回一准儿给你介绍个盘靓条顺贤惠持家的好姑娘。

这个时候,我听到他一字一句在我耳边了一句话。

这句话,我想我永生都不会忘记。

“我出生的时候,就有另外一个名字,我叫玖七七。壹七七,代替你死,是我的使命。”

玖七七?

不,这不可能。

玖姓已经没有后人了,这是全师都知道的事情。

他将我放在地上,然后转身踏上了祭台。

我想要睁开眼睛,但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的石头,将我拖向无尽的深渊。

十四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中,我似乎听到了不少声音。

仿佛有人在我耳边反复地着感谢的话,吹得我耳朵痒。

后来还听了“补”计划成功的消息。

最后,我反复听到一个姑娘的声音,求我快点醒来。这真的不怨我,我也想醒过来,就是眼皮子很重,怎么都拉不开。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聒噪的声音不是别人,一定是我亲爱的、正和一只狐搞不太清楚的陆发发,老保佑她不要因为情绪失控而用力摇我,不然以她怪力的程度,我可能会像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样抖落脑袋。

等我真的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亮得刺目的白炽灯。

我第一反应是,太好了,脑袋没掉。

我听了之后,直接:“听起来更像是个神经病。”

等见到了真人之后,我就惊觉传闻都是不可信的,他哪里是个神经病,他根本就是精神病,还是重度的。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林志生长得还是可以见人的,真的,信誉保证,哪怕站在妖怪里也不算逊色,当然,我指的是人类实体的妖怪。

林志生后来知道了,就跟我:“壹七七,其实你和我想象的也不一样。”

我很诚恳地求教。

他就:“你突破了我对人类的认知。”

从那个时候开始,林志生就开始逐渐展露出他毒舌的本性来,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让人在短短一分钟内就看他极不顺眼,我一般称这个技能叫“欠的”。

十八局后来改组,为了方便保护我,把我从明面上调往民政局,实则编制还留在十八局。欢送会上,别人都和我恭喜,只有林志生跟我:“可怜见的,这就是活生生地发配边疆啊,反正打今儿起,咱们楼对面那个堪称业界良心竟用进口纯牛奶兑奶茶的咖啡屋你是再也喝不到了。”

我本来才芝麻绿豆大的难受劲儿立刻成倍地往上翻。

他循循善诱地问我:“后悔吗?你可是每都在拼单呢。”

我哭丧起来:“后悔……”

没想到他第二就送了奶茶过来,尽管他每次串门都被我一顿胖损,但我其实很感动,虽然心底仍有一丝怀疑,觉得他本质上有点儿受虐倾向。

是的,我熟悉的林志生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不是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只能依靠呼吸机过活的人。

我抬起他的手,心翼翼地塞进被子里。

“之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找各种理由跟着我……我曾经以为是符部长让你看着我……现在我明白了,但好像……太晚了……”

原来他就是玖七七。

在我得知自己的师身份后,我就听父亲过,长大以后,我也会像他一样,拥有一个保护自己的“替身”,那个替身叫“玖七七”,连命名都是取决于我的。那时候我还没到可以理解这件事的年纪,只是单纯地觉得好酷,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特权,满心欢喜。

但没有过太久,我又被告知,这一切都不会实现了。

这一生,我都没有资格拥有替身。

事到如今,当我以为自己只能独自面对命运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来改变这一切呢?

太没道理了,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低下头,就看见被子上有几滴水渍,我急忙伸手去擦,结果手背上也是一片湿润。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哭。

“……你脑袋被门夹过吗?谁要你代替我死?”

我捂着眼睛,不敢去看林志生那张脸,即便如此,眼泪还是从指缝间不断落下来。

明明死的人应该是我,为什么你要救我?

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

我只能听到全然不像是自己发出的、太过懦弱的声音。

“拜托你……醒过来……”

“求求你别死……”

十六

国安十八局的“补”计划,历时整整半个月才终于偃旗息鼓。

神州结界终于恢复原状,而混沌带领的妖怪们终于被尽数消灭。

一共有二十七名战士和一百三十四位作为战力的妖怪殒命,伤者不计其数,林志生昏迷,伍五五失踪,七位驱魔被混沌重伤。

泰山战场结界附近,血流成河,猿惊鹤怨。

五后,我终于被允许出院,陆发发为我去办出院手续,苏夏则去开车,而我七拐八绕,不知道为什么又站在林志生的病房前,我踮起脚,从窗子往里看去。已经相熟的护士看见我,还以为是我走不动了,笑着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我摆摆手,里面是我一个朋友,我想再看看他。

没过几,林志生已经清瘦了许多,感觉脸颊都有些凹陷。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护士叹了口气道,“如果昏迷太久,身体会撑不住的。”

我一惊,转过头问她:“……会死吗?”

护士:“这个不好,但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案例。”

我覆在玻璃上的手逐渐捏成了拳:“我会救他的。”

“咦?”护士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无论用什么方法,”我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地道,“我都会让他醒过来的。”

我回家翻箱倒柜,终于从一个随意乱放的抽屉底下翻出了一张卡,那是前几年驯妖师于爻留在我这里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他来找我和林志生喝酒,我找各种理由推脱,林志生就帮我挡酒,后来他和林志生都喝多了。林志生喝酒上脸,但酒品还是好的,只是蹲在墙角唱儿歌;于爻就不成了,他尽给我添麻烦,又吐又嚎,还拿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扔在地上,什么变装用的,什么反侦察用的,什么伪造证件,大着嗓门给我介绍用法,还或许哪我会用得上。

我那时候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用上这些,但现在不同了。

据我所知,在二十年前,曾经有几位分别主攻基因、血液等方向的学者带头开展了一个课题,是针对一部分师的能力进行了研究和实验。那是我幼时在家里玩捉迷藏,躲在桌子底下听一位博士与父亲的,他还师的能力已经超出了许多科学的定义,是“不可思议”和“跨时代”的,只是在千禧年后,我再没有听过这项研究的进展。

不过有一点我非常清楚,这些资料一定留着,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十八局内部设置的一个与保密局分离的资料室,可惜那里只有保密等级涉及绝密的人才能进入,因为需要出差等各种原因,我的涉密等级并没有那么高。

更无奈的是,就算我向符部长提出申请,他也没可能让我去看那些资料。

虽然长久以来,我们师对人间贡献良多,但既然将这份资料设置成绝密,必定是内部有不能让师接触的秘密。

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手里这张万能卡。于爻当年伪造这张卡的目的只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他也这个欺诈技术其实瞒不了多久,十八局人才济济,很快就会被识破,之后就会更换门禁,所以不到关键时候不要轻易使用,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我连续几都去十八局报到,以降低保安对我的记忆。在这期间,符部长找我谈了一次心,问我要不要心理干涉,我不需要,我还没有脆弱到那种地步。

第二是几个团的实战演习,局里的人走了大半,走廊上半点声音都没有。

我就趁这个时候,闯入了保密室。

卡刷在门禁上,红灯转绿,发出了“咔哒”一声,是门开了,我悬得高高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以最快的速度推门而入,保密室的档案全都以我不太明白的号码排列得整整齐齐,为了保证机密不外泄,这里的资料也没有搜索机制,全靠管理的人以最原始的方式——人脑来记录。

这太让人绝望了,这里有整整十个柜子,我可不想从头找起。如果我还没找到就被人抓住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我狠狠抓自己脑袋,强迫自己想到更多关于这份资料的细节,如果这项资料距离现在已经二十年,那么纸头应该早就发黄了,就算是牛皮纸,此刻也应该会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状态,但或许他们过一段时间就会将资料翻新重置……

我只能赌一把。

这里许多资料都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因为有权限的人极少,许多项目又是封存状态,我翻了几份,都是距离现在有十年左右的档案,最近的也有五年。

如果这样子找,给我一的时间都不够。

……到底有什么办法?

我蹲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地板。

如果被符部长知道我居然来偷资料,他一定会很失望的。

等一下……符部长?

我忽然想起来,符部长一向心思缜密,就他来,在他冒险发布“补”计划之前,一定会寻找各种可能性,那么这份师的相关资料……他必定重新翻阅过。

于是现在条件变成了两个。

一是很可能已经发黄的资料。

二是最近有被翻阅过。

我快速走在两排柜子之间,一份份资料被我筛选掉,最后我的视线落在了倒数第二排书架的最下方。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代的牛皮纸袋,但……上面没有一丝灰尘,显然是被仔细擦拭过。

我从口袋里翻出手套,然后捧起纸袋,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报告资料,扉页上写着这样一排字——《师一族分析与观察报告》。

找到了!

我刚翻开第一页,就听到门口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如果不是因为我整个人高度紧张,或许根本听不见。

可能是被发现了……

想到这个可能,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抱着文件就近蹲下来,躲在了一排柜子的侧面,透过文件心翼翼地观察着门口的情况。

我仔细听了一会儿,脚步声又不见了。

现在分心再找只是浪费时间,毕竟我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快点儿把手里的资料看完。

我一页页地翻动着资料,上面记载的东西触目惊心,各项试验……几乎是踩在人权这条黄线上游走。

十七

“找到了,你这个偷。”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一只手突然伸向了我的资料,我立刻戒备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死死地抓住手里的资料。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手套内侧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纹路,主要是为了增加受力面积和摩擦力,实在是杀人越货等良物,所以资料才没被一下子夺走。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明显相当年轻却有着一头银发的少年。

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最近在国安十八局出尽风头的驱魔师新领袖,也是被他们称为“圣子”而顶礼膜拜的家伙。

我没空理会他,继续翻阅我的资料。

圣子笑道:“就某种意义来,你还蛮聪明的,知道反抗是没用的,还不如多看两页。但你设想下,如果我硬是要和你抢,这份看起来脆弱得很的资料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定还会被我不心弄丢一部分……你应该知道的吧,这里的资料可只有一份咯。”

我看了看他,这个人话的时候尽管是在笑,但表情却没有一丝温度,他整个人从每个毛孔都散发出一种异常危险的气息。

他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我感觉得到。

我咬牙,把资料合上,然后装回牛皮纸袋,放到架子上,回头看他:“这样你满意了吗?”

圣子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他:“何必放弃得那么快,我既然一个人来,就明我没有举报你的想法,起码现在没有。”

我挑眉看他:“那你就是想威胁我?”

“那当然,你有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我手里,我怎么可能不利用。”圣子站在我对面,他只比我稍高一些,看起来还有少年青涩的摸样,但我觉得这个人骨子里根本没有一丝感情。他顿了顿,又:“我有一个提议,可以让你继续看资料,而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出去……我还可以用我的权限帮你抹杀掉刚才你出入的痕迹。”

我靠在柜子上,:“听起来很不错,看条件?”

圣子眯起红色的眼睛:“其实你们师一族血脉已经这样单薄,完全可以和我们驱魔合作,作为我们的一支战力,对妖界发起总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固守城池,为一些无聊的把戏做些无谓的牺牲。”

我听得全身血液都在翻腾,怒极反笑:“容我提醒你一下,尊敬的驱魔师头子,要是当年没有我们这些无聊的师付出巨大牺牲撑起这个结界,现在做你部下的那些幸存驱魔师早就一个不剩地陪你们的耶稣大大玩蛋儿去了!”

圣子直起身子,点点头:“我明白了,谈判失败。”

他立刻摁下了墙上的警报按钮,顿时警铃大作,没过多久,我就看见一队持枪的军人鱼贯而入。

我露出了有些绝望的表情,而圣子却一直面带微笑。

十八

发生这件事情以后,我并没有被太过为难,毕竟我是十八局的眼睛,而且我立场不坚定的名声早就不是秘密,所以一直以来,许多秘密的任务都不会让我牵涉过深。

我知道自己已经被疑心了,但是符部长却没来找我谈话,只是从此以后,我被限制进入十八局。一直以来,我90%的情报都是林志生提供的,在他昏迷不醒后的如今,我这里的情报线几乎断了,我甚至不知道局里在忙些什么,有种与世隔绝的寂寞感。

最大的问题是,我还是没能找到让林志生醒过来的方法。

越是心急,却越是没有进展。

几后,又有人找到我的办公室,其实最近已经很少有妖怪来鉴定了,或许是因为两界的关系一再紧张,而且战事频发,听现在许多妖怪一旦被俘虏就直接自杀,使得几个团也没有新生力量。

等我看清来人的时候,立刻觉得不妙。

竟然又是圣子。

我怒视他:“你来做什么?我没什么想和你的。”

“别激动!”圣子拉开我办公桌前的椅子,然后自来熟地坐到了我的对面,抬起头,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孔,“我只是想让你帮忙鉴定一下。”

我看着他冷笑:“是要我鉴定你吗?两个字,没门。”

“你可真会开玩笑,”圣子对着门口打了一个响指,“进来吧,无。”

从门口推门而入的,是一个无论身材相貌都很普通的男人,就是扔在马路中也不会显眼的那种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是一个完全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浑身都充满着令人不舒服的戾气。

然而,在我看到他第一眼时,我忽然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

我很难形容这样的感受。

整个国安十八局都知道,我可以看到一个妖怪的本体,如果以裸眼、不带任何辅助眼镜的情况,我在结界内所看到的妖怪形象就是一只妖怪的人形实体外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妖怪本体,实体与本体会做出类似的举动,当然也有过实体与本体动作相反的情况,这些还需要进一步研究才能知道原理。

但是,自我拥有“眼睛”这个法器以来,这应该是我最绝望的一次。

因为,我看不到这只妖怪的本体。

完全看不到。

这个人绝对是一只妖怪,因为他身上的确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东西,但那个东西却没有颜色,也没有形状,就像一团雾气。

圣子应该已经洞穿了我的表情,微笑着:“壹七七,作为资深的妖怪鉴定师,你告诉我,他是什么妖怪?”

我张了张嘴,却全然不出话来。

几秒钟后,圣子对着我做了几个口型,然后宛然一笑,眼神中透出一股怜悯。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是——我、看、得、见。

十九

不可否认,这件事情对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我开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我开始变得不自信,之后的每一次鉴定,我都不能立刻做出判断来。

当驯妖师带来一只妖怪的时候,尽管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灌灌,但我还是反复地“等一下”“让我再确定一下”“或许”“也有可能”之类的话。

一直到晚上,我查遍了所有的资料和可能性,才确定了它的品种,慎重地在鉴定书上写下了名字。

而那名驯妖师的脸上早就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真不知道你拖那么久做什么。”

我百口莫辩。

再后来,符部长来了。

他很少以这样的形式来找我,毕竟他有忙不完的事,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他不会到民政局专程走一趟。

我给他倒茶,他摆摆手,不要。

“壹,你在我们这里做了多久?”

我算了算,觉得算不清,就:“忘记了,反正是很久了”。

“的确是很久了,”他看着我,“一转眼,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听符部长这么一,我立刻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那熊样,看到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整个人如坐针毡,现在竟然也能和他相视而笑了,顿时不胜唏嘘。

我笑笑:“是啊,都成剩女了。”

符部长拍拍我的肩:“其实打从你时候,我就拿你当女儿看,你真的很不容易,一个人面对那么多。”

我知道接下来才是他要的重点,就低着头,默默地等待。

时光好像一下子走得特别慢,一分一秒都像是流淌在慢速摄像头下,我的余光看见窗外春光明媚。

唔……都已经快入春了。

“我觉得是时候让你休息一下了,给你放个长假吧,你多出去走走,散散心。”符部长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在我的耳朵里。

尽管声音依然和蔼可亲,但话语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简单来,就是我对十八局没用了。

或者,没以前那么重要了,毕竟现在已经有了一个驱魔师圣子。

我抬起头,看着符部长:“我不能接受。”

“这是为了你好,我知道林志生这事对你有很大影响,但你既不肯接受心理辅导,工作状态又一直下滑……”符部长没有再下去。

在这之后,我一直保持沉默,他也没再什么,只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我打开手机,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个可以让我安心倾诉的名字。

从第一个拉到最后一个,却一个都找不到。

我又去了医院。

那里的护士已经对我很熟悉了,看到我会热情地打招呼:“又来探病啊?你真是有毅力,每都来。”

我把一束花仔细地插在花瓶里,放在林志生边上,选的是味道特别浓烈的香水百合,真的,味道有点儿太大了。但这样有可能会刺激病人的嗅觉,是医生的,我略微觉得不太靠谱,觉得放一些特别让人抓狂的噪音比如指甲划黑板啊或者凄厉的猫叫啊会更加有效。

这些我换着法子想唤醒他,但始终没有效果。

这让我感到挫败。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我在想,如果林志生到了我这样走投无路、迷茫无助的地步会怎么办?我觉得他是个特别潇洒的人,换成是他,一定把辞职信直接往桌子上一拍,淡定地一句:“老子不干了。”

整个一狂霸炫帅酷。

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十八局是重要的,因为十八局守护着神州结界,而神州结界保卫着这个国家的公民。

那么,如果有人可以代替我守护它,我为什么还要拘泥在这里呢?

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件如果我不做,必定会后悔终生的事情。

二十

我给符部长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

那个庄严而沉稳的声音:“你想好了吗?”

“当然想好了。”我把手机换到另一个耳朵,轻巧地,“老娘不干了!”

然后在他话前迅速地摁了挂机键。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干得最疯狂的事情,却也是最爽快的事情。

我终于也能像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家伙一样,随心所欲任性一回。

我握住了林志生的手,或许我未来的路会更加难走,但起码现在,我一点儿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