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插曲之三

又有几名新乘客在新德累斯顿登上了“罗曼诺夫号”。其中一个颇有派头的贵宾进了A层甲板的顶级套房,其余的人分别入住商务舱和经济舱,但所有这些人都有几个共同的特点:他们订舱的时间都很仓促,都是在一艘海德格尔级私人游艇短暂到访德累斯顿站大约一天后购买的班轮船票,而且他们这次出行用的全是假护照。

住进这间豪华套房并非为了追求奢侈铺张,而是十分必要。拉尔斯按部就班地将整个房间清理了一遍,以防这套用布拉希尔中心一个军火商的名义定下的豪华班轮客舱里暗藏着发射机或各种窃听装置。鲍西娅想在此地召集会议,并将其用作行动指挥基地,另外还要把她个人行李中某些更令旁人心惊胆战的物品私藏在这里。玛蒂尔德应邀来到了顶级套房,一进门便大吃一惊:一名武装保镖守在为她打开的舱门旁,而客房的主人正坐在休闲沙发椅上,面前是一只敞开盖子的大板条箱,里面装满了可以发射自推进式弹头的火箭炮。

“玛蒂尔德·托德督统,请进。”赫斯特将头轻轻一歪,“你显得有点慌乱。”

“哦。我还以为——”

赫斯特朝她愉快地一笑:“你还以为这里应该非常简朴?”她站起身,“没错,但我们必须做好伪装。而且,一位富有的军火商怎么会住在下等舱房里?”

马克斯在玛蒂尔德身后关上房门。她向前走去,那副神情好似梦游一般。“好久没有领导前来视察了。”

赫斯特点点头:“你可以认为自己已经再次处于指引之下。”

玛蒂尔德揉了揉面孔。“您是我的新指挥官?您亲自到这里来了?”她的语气中隐隐透出惊喜。

“与斯科特督统不同,我可不会对事情放任不管。”赫斯特平淡地说,“过去这两个月里,我一直在四处巡视,尽力查漏补缺,现在轮到你这里了。向我报告一下情况吧。”

“情况是这样——”玛蒂尔德舔了舔嘴唇,“我已按照所接到的两套方案将所有事情安排就绪:无论是劫持还是另一计划,都已准备完毕。目前一切条件齐备,只剩首攻小队有待指定。我们仔细检查了所有的关键点,必要的装备也已运上船。为了把装备安排就位,我们不得不收买了三名行李装载员和一名服务员,但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而且这三人都轻信了我们的借口——所以并不需要对他们进行技术处理。”“彼得是我的副手,负责指挥现场实际运作,而马克则可以解决太空航行方面的各种问题。实际上,我们已做好全部准备,只要您一声令下就可以马上行动。”

“很好。”赫斯特收起了笑容,“现在告诉我,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我要了解所有的事情。”

“您是说计划吗?没有任何——”

“不,我指的是所有的事情。曾经引起你注意的每一件小事。”

“哦,我明白了,好的。我们并不太习惯执行秘密任务,而且对野蛮世界的环境还不太适应。我想,开始的时候我们犯了一两次错误。幸运的是,我们的行动伪装堪称相当完美,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再造者,所以见到我们行事乖张也不以为怪。令人吃惊的是,他们居然轻易就相信我们是无害的乘客。在他们看来,我们是一支青年领袖团队,甚至没有任何人表示过怀疑!我想这真是有些荒谬——”

鲍西娅清了清嗓子,声音格外尖利。玛蒂尔德差点被吓破胆。

“我们还是把话说明白吧。”赫斯特的目光像钻头一样,死盯着年轻的作业队长,“如果你把自己的工作干得毫无差错,就不必担心任何事情。如果你尽忠职守但犯了些无关紧要的小错误,又在承认之后帮助挽回局面,那也不必担心什么。你真正应该担心的事情,就是隐瞒事实所带来的后果。我说得够清楚了吗?所以别再神经兮兮地瞎唠叨了,有话直说。有没有不对头的地方?有没有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哦。”玛蒂尔德盯着赫斯特,就好像这位长官长出了两个脑袋。接着,她的双肩微微耷拉了下来。“我们上船的第一个晚上,汉斯同一名乘客发生了争吵。当时我们都待在一个社交区里——那是一间‘酒吧’,我想那些人就是这样称呼那种地方——有个野蛮人试图用某种致醉物品毒害汉斯。对方人不多,但极为吵闹,显然出于某种原因而不喜欢我们。但尽管如此,当时也没有发生更严重的变故,我并未将其认定为无法控制的麻烦事,我用纪律约束了汉斯。至于那些乘客——”她耸耸肩,“至于那些野蛮人如何看待我们的宏图大业,我无法控制。我只是有些拿不准,不知是否该让您对此予以关注——”

“我完全理解。”赫斯特低下头,仔细检查着货箱里面的黑色塑料盒状物。“我们的某些前辈在做事时有些过分,呃,确实缺乏节制,对再造之道的名誉造成了相当恶劣的影响,而我们的总体目标是让再造之道造福全人类,这只能让那些人更加多疑。”她沉思了片刻,“我并不打算让局面恶化。”她抬起头,看着玛蒂尔德的眼睛:“我们这次干涉行动绝不会让人说三道四,没人会指责我们有残暴或过激的行为。要想达到这种效果,办法并非只有一个。”

玛蒂尔德慢慢地会心一笑。

一座古老的太空站里,一道道高引力环形区中,“星期三”在废弃的站区空间里奔跑。她两侧的门口豁然洞开,好似空空如也的眼窝,地板像糖浆一样吸吮着她的脚底,将她向后拖去。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后面追她,像梦魇一般尾随着她的脚步——利爪擦过地面,靴子咔嗒作响。她知道,那东西正打算用锋利的尖刀招呼她,但她却想不起为什么——她身后的一切都是茫然的虚空。在她前面,照样凶险可怖。某个东西暗藏在那里,等着她就范。尾随者穷追不舍,最后终于抓住了她,一股鲜红的浆水像喷泉一样喷得她满脸都是。忽然她又到了行政甲板,躲在一个卫生间里,眼前有一具尸体。她用力拉扯着那个人,唤道:“爸爸,快点起来。”他转过脸来,不是爸爸。那张面孔因为窒息而变成了青紫色。他是斯文,丑角演员,朝她微微一笑。

她气喘吁吁地醒了过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要炸开,而身下的床单浸透了汗水,冰冷又黏湿。左臂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她侧身睡着时一直把这条胳膊压在下面,而她身后是——

她身后传来一阵带着鼻音的呼噜声,像是有人在打鼾。她挪了挪身子,而他翻过身靠在她背上,蜷缩起来保护着她。“星期三”闭上眼睛,用脊背贴住身后的人。回想一下。她懵懵懂懂地想,接着便打了个寒战。她依然能闻到唇边那股灼热的金属味道,还有被撕裂的肠子中排泄物的恶臭。她回到自己的特等舱后,在淋浴间里擦洗了半个小时,可还是觉得身上沾满了内脏的碎屑。后来,他从医务室打来了电话,看看她是否有事。她告诉他,她想见他,于是他就来了。刚一打开门,她就把他拖了进来,二人像野兽一样厮缠着倒在地板上,他像她一样急不可待。现在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她笑了。在朦胧的睡意中,她把臀部向后凑过去,感觉到他的阴茎抵在自己的后腰上。

“弗兰克?”她轻声唤道。

又是一声呼噜。他在睡梦中挪过身子,紧贴住她。他刚才十分小心,知道自己身形魁梧。她没想到他会那么温柔,不过她正需要那样。事后,他们紧抱在一起,就像两个快要淹死的人,而他哭了。这样做明智吗?她暗自思忖,但随后又想:谁在乎呢?

弗兰克依然睡着,将她拥在怀中。他缓慢而又低沉的呼吸声和庞大的身躯都让她感到安全,自那个可怕的派对之夜之后,她头一回有这种感觉。她知道,这似乎是自己在痛苦中产生的错觉,但她觉得很好,而且倍感安慰。但愿他不想装作从未发生这种事,她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星期三”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来到浴室。她刚站定身子,耳机就像一只愤怒的蜜蜂似的颤动起来。“喂?”她恼火地说,尽量压低了声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来电话?”

“星期三。”电话中传出了她自己的声音,怪异而又空洞,平常当她的声音来自自己的颅骨之外时就是这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的。赫曼?现在这里是半夜,我正要睡觉呢。”

“你的活动触发了回叫信号,提醒我应该跟你通个话。你所在的这艘飞船已经离港,现在正加速驶向第一个跃迁点。一旦它开始跃迁,我目前正在使用的因果频道就会崩散失效,你就只能靠自己了。通常情况下,按照‘罗曼诺夫号’的飞行计划,它在两站之后就会到达新布拉格,但一帮新乘客在德累斯顿站上了船,你可能要消遣一番了。”

“消遣?”“星期三”打了个哈欠,拼命想让自己清醒起来,不然就干脆上床。她满怀希望地隔着门望去,弗兰克就像一道颜色阴郁的山脉,横卧在睡榻上。

“当初从老纽芬兰站撤离时,再造者团伙登上了你们那艘船,他们一直与布拉希尔中心一位军火商的办公室保持着编码通信交换状态。现在,这位军火商和手下的保镖又登上了‘罗曼诺夫号’。同时,这位军火商还与新和平的一名跨部门书记长官布鲁姆莱恩的办公室互发信息,布鲁姆莱恩是行星监察理事会的执行主席,也是国家安全部的最高领导人。我缺乏该地区的情报,但我相信,这位军火商是一名国安部高级官员的掩护身份,他们因莫斯科事件而起了内讧,此人正在亲自指挥一场扫尾行动,收拾这场内部冲突留下的残局。”

“哎呀——停!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扫尾行动?国安部?什么内部冲突?”“星期三”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赫曼的语调仍是那么平缓,而且像平常一样耐心。“关于你家园星球的毁灭,以及刺杀事件背后的动机,我正在逐步形成一个假设。莫斯科星系,还有新德累斯顿,都位于再造者种族扩张的中轴上。新和平和唐托仅是他们新近征服的星球,而且距地球最近。这两颗星球离莫斯科和新德累斯顿也相去不远,从逻辑上讲,莫斯科和新德累斯顿应该是他们颠覆和征服的目标。然而,再造者喜欢内讧,部门之间相互倾轧。像爱查顿这样的外来影响因素很容易对他们进行操纵。有这样一种可能:新和平国家安全部的某个部门受到了外来因素的诱惑,利用他们日渐强大的势力对莫斯科国内的政治人物施加影响,再利用这些人充当代理,去执行该部门自己的编外计划——开发一种违反因果律的武器。这种装置非常危险,不只因为爱查顿要进行干涉,防止它被部署在时间线上的后来时段中,还因为它往往极不稳定——”

“时间线上的后来时段是什么意思?唉,我一直以为你就是爱查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能把自己小拇指上毛细血管里的辅助性T淋巴细胞看做是你本人吗?当然,我是爱查顿的一部分,但我并不能说自己就是爱查顿。爱查顿之所以那么强大,是因为它能够驾驭违反因果律的行为——时间旅行,并将其用于计算。若是别人掌握了违反因果律的有效装置——无论那东西被设计成武器、时间机器,还是计算机——都会对爱查顿时间线的稳定构成威胁,所以像我这样的代理才会存在——要监听对来自神祇的要求,采取行动保卫爱查顿的因果完整性。以莫斯科事件为例,最合理的解释便是:莫斯科政府在进行时间破坏武器的实验,结果无意中摧毁了自己的恒星。但完全没有任何符合理性的理由能够解释,他们为什么要自行其是,去开发这种武器,所以很可能有外人怂恿。正因为如此,那些证明再造者进行渗透的证据就变得极为引人注目。再联系到另一个事实——神祇居然对此默不作声,这尤其能说明问题。”

“星期三”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你的意思是,某些军方的混蛋无意中毁掉了我的家园星球?不然,就是因为再造者要求他们那么做?”

“并非完全如此。”赫曼也沉默了几秒钟。“星期三”又惊又怒,心中的种种情感在不停地翻搅。“当再造者要征服一颗新的行星时,他们不会径直走过去,用武力夺取一切。他们要先诱发一场危机,然后接受邀请去稳定局势,以此达到渗透的目的。再造者在上载和神经交互界面等领域拥有专门技术,这些就是他们的主要工具。该集团不仅经常通过勒索来间接达到目的,还频繁地绑架能起到关键作用的中层官员,对他们实施脑脊髓刺毁术,将他们现有的神经系统构造复制下来,然后安装一种植入装置。有时再造者会让受害者保留自己的人格个性,只在其体内加装超控开关,但有时候则会把受害者的所有人性全部抹掉,将躯体变成一具可遥控的行尸走肉。他们利用因果频道控制这具躯体,这样可以确保谁也无法看出这个傀儡正处于再造者代理人的操纵之下,除非有人对它进行脑部扫描,或是强迫它做超光速穿越。再造者都很有耐心,他们的惯常做法是:前往某个星系,将五十至一百名中低级官员纳入控制之下,然后等上二三十年,其中便会有一个或多个官员被提升到具有影响力的位置上。这种过程很缓慢,而且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但比起公然发动星际征服战争,则要便宜而且安全得多。”

“你是说,他们有规律地采取这种手段?”

“倒是算不上特别频繁。迄今为止,他们征服了不到二十颗星球。据我的模块预测,至少在二百年内,他们还不会构成重大威胁。”

“哦。”“星期三”沉默下来,但随后指出,“但那些外交官里,没有一个人是傀儡,他们都乘坐超光速飞船前往自己供职的使馆。所以说,没有证据,对吗?”

“不,有证据。”赫曼说道,“再造者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还有撤离前你在老纽芬兰站上发现的东西,都说明那个地方是他们的侵入点,已经使用多年,而且负责在莫斯科策划叛乱的再造者团队非常粗心。他们现在又集中力量暗杀莫斯科的外交官,这本身也能说明问题,只是我还无法确定他们的动机。应当为此事负责的那个帮派似乎是想迫使莫斯科外交官向复仇轰炸机发送不可取消的攻击指令,从而通过种种暗示,在另外某个地方引发一场关于新德累斯顿的政治危机。但这很难说得准。”

“但是,你——你——”“星期三”费力地寻找着合适的字眼,“——你是爱查顿的一部分,你就不能制止他们吗?难道你不想制止他们?”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事情?”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平静而又满含同情。“我无法逆转莫斯科的毁灭,因为那场事件并没有触发爱查顿的时间免疫反应。高层机构正在调查,看看是否有可能存在一种针对爱查顿本身的威胁。而我正试图防止再造者达到目的,让他们无法夺取新德累斯顿或是实现其他目标,同时我也在试图制止他们从莫斯科的武器方案中获取最终技术报告,我还在设法让来自地球的外交使团提防威胁。以爱查顿的标准看,再造者的行径只算是一种低级反应。再造者的信仰体系需要爱查顿遭到毁灭,现在他们远未获得这种能力,所以尚未触发爱查顿的原始防卫反射,但如果他们拥有了这种能力……你肯定会盼着自己能逃到一千光年之外。”

“噢。”这声音听上去是那么软弱,让“星期三”恨起了自己。“那我该怎么办?接下来我要干什么?我的家……”强烈的失落感骤然袭来,令她没办法再说下去。她瞟了一眼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形,失落感才有所缓解,但也只减弱了一点点。

“你已经长大了,能够决定自己的未来。而我对于自己没有预知或是不曾介入的事情,也无法承担责任。但我能保证,你在短期内不会缺钱。然而,如果你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保住性命,那么以后就要自己解决生计了。”

“如果我能保住性命?”“星期三”踱着步子朝图案装饰墙走去,“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

“来自国安部的再造者团伙之所以要登上这艘船,自有其原因。我估计,在下次跃迁之后的某个时候,他们会采取某种极端行动。有可能非常粗野,比方说,把你抓住,然后变成傀儡,但船上有太多的见证者,你可能都同他们说过话,所以更明智的做法会是让这艘船永远也无法抵达目的地。你应该早做准备,熟悉一下我下载到你控制环中的船员活动空间和具体细节。还有一件事,来自地球联合国组织的三名外交官也上了这艘船,你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们。特别是,你可以和马丁·斯普林菲尔德接洽,他过去一直在为我工作,或许能保护你。另外还有一点,如果你找到机会,能够重新获取再造者在莫斯科星系进行武器测试的文件证据,就把它交给这三名外交官。如果你能办成这件事,会让再造者损失严重。”

“我会记住的。”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但你说过,他们可能会破门而入绑架我——那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当他们来找你时,不要待在自己的舱室里。”赫曼停顿了一下,“还有很多时间。我在你的控制环里下载了一些更先进的设计样式,你要一直把夹克带在身边。”

“夹克?”

“对,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用上它。”赫曼的语调轻松了一些,“祝你好运,再见。哦,如果‘罗曼诺夫号’真能抵达新布拉格,你要去行星地表待上一天,在那之前记得跟瑞秋说一声。不然的话,可能会发生某件惊人的事情……”

咔嗒。通话结束。“星期三”无声地咒骂了片刻,随后才意识到房间里发生了变化。她抬起头。

“怎么了?”弗兰克问道,面色阴沉,“有人跟你找碴吵架?”

她盯着他,突然心跳加速,觉得嘴巴发干。“是我那位隐身朋友——”她答道,“我们什么时候跃迁?”

“至少一天之内还不会。你何不过来跟我讲讲,是怎么一回事?”他挪到床的一边,给她腾出地方。

“可我——”她停下来,恐惧感稍稍减轻了些。“一天?”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和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告诉她,对别人提起赫曼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然而,逻辑和另外某种东西告诉她,向弗兰克隐瞒赫曼的事情会是个错误。“我不该谈这件事。”她说,“而且你会认为我是个疯子!”

“不。”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不会认为你是疯子。”他的表情丝毫不加掩饰,而且显得那么脆弱,简直令人吃惊——但在她看来,这只能让他显得更坚强。“你为什么不从头讲起呢?”

她爬到床上,靠在他身边。他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肩膀,这时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十岁的时候,有了一个隐形朋友。”她承认道,“直到家园星球被摧毁,我才发现他为爱查顿工作……”

这扇门通向行政规划套房一侧狭小的办公空间,瑞秋刚打开门,马丁便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满脸倦色,皱纹显现。“你还好吗?”他问道。

“好得不能再好了。”瑞秋做了个鬼脸,接着又打了个哈欠。“见鬼,我需要吃一粒清醒剂才行。”她朝桌边望去,瞟了一眼坐在马丁另一侧的那个模样年轻的副官。“给我做个介绍?”

“好的。这位是见习飞行副官斯泰菲·格蕾丝,刚从地面回来。她不在的时候,我同她的上司飞行长官麦克斯·弗洛姆打了一番交道。哦,斯泰菲?这是我妻子,瑞秋·曼索。瑞秋是文化随员,隶属于——”

“我说的可不是这种介绍。”瑞秋咧嘴一笑,但并未显出多少幽默感。她递过一张证件卡,在那上面,她的头像四周围绕着一圈联合国的三W标志,背景是一片繁星。“我为‘黑室’工作,身份是联防团曼索上校,现在在联合国星际裁军常务委员会执行临时任务。你该明白,这纯粹是为了工作方便才安排的高级职位。我眼下宁愿乘客们和在你指挥系统之外的船员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那孩子——不,她大概远不止十几岁,而且很可能已经进入自己的第二轮或是第三轮职业生涯了——显得有些不安。“我可以问问吗?你认为会出什么事情?因为一旦发现某种针对飞船的威胁,就应该作为紧急事件通知船长。”

“嗯。”瑞秋停顿了一下,“六个小时前,我们正在寻找一名罪犯——一个连环杀手——我想此人正在乘你们的飞船旅行,而且每到一个港口就杀一个人。”她闭上了嘴巴。

那个副官惊得一跳,随后望着瑞秋的双眼。“我觉得通常这种事情似乎不需要‘黑室’进行调查吧?你说呢,上校?”

“如果受害者全部都是同一流亡行星政府的外交官,而该政府又向另一颗行星发射了复仇毁灭弹,那么就需要‘黑室’介入了。”瑞秋平静地说道,“副官,你只需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我们要找的这个连环杀手正企图诱发一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战争,我会亲自向你的船长介绍情况,但如果我发现其他渠道也在流传这个消息——”

“我明白。”斯泰菲很不安,“好吧,所以你的丈夫——”她飞快地瞟了一眼马丁,“——才要检查我们过去六个月来的运输记录。不过,照你所说,似乎还有其他什么事情。”

“嗯哼,”瑞秋看着她的眼睛,“是动机问题。我并不认为这名连环杀手没有伙伴。我想,我们面对的是一名职业刺客,或是一支暗杀小组。他们来自某个星际势力,而且有意隐藏自己的踪迹。现在他们知道我们正在追捕他们,他们有可能干出任何事情。但愿他们不会干什么威胁到飞船的事,但我可不能保证。”她不自在地耸耸肩膀。

斯泰菲面露惊慌之色。“那么我就必须坚持,你应该马上通知船长。另外,到目前为止——”她指了指桌面大小的屏幕,上面满是打开的视窗和实体/关系图表,“——我和斯普林菲尔德先生并没有完成多少工作。船上有两千五百位乘客,还有七百名船员。每次靠港时,我们生成的人员变动数字都要超过三千。而且坦白地讲,我们两个正被铺天盖地的资料压得透不过气来。如果你能向船长说明真实情况,我也更容易为你们提供帮助。”

“那好,去见船长。”马丁站起身。“需要我一起去吗?”

瑞秋深吸一口气:“我想,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再继续工作一会儿吧?我估计不会占用她太长时间……”

“我接着干。”说到这儿,马丁摇摇头,“我仍在核查经济舱的乘客。本以为很简单,但刚才斯泰菲问我,如果某个乘客办理退舱手续后下了船,到行星上办事,接着又再次登船,用另外一个名字入住另一级别的客舱,那该怎么办?真是麻烦透了。”

“并不完全如此。”斯泰菲主动说,“我们有一些生物统计存档。但若是想要像警方那样对所有的顾客进行拉网式的检索,我们没有足够的设备,而且要想把每个人的基因组档案都调出来检查,通常还需要上面的命令。”她瞟了一眼天花板,“所以说,我们还是去见船长吧?”

娜兹玛·侯赛因船长今天过得很不痛快。

首先,飞船不得不推迟六个小时起航,因为地面上出了些愚蠢的麻烦事——尽管每耽搁一小时就要损失数千埃居,但两名乘客姗姗来迟,他们的外交级别特权让飞船只能干等着。后来,班轮船体下部半球周围的四只减量燃料罐中,有一只的质量平衡出现了问题,其流量极不稳定,这表明在上次入港对接的机动飞行中,一台稳定器的挡板遭到了损坏。她好不容易才从飞行甲板脱身,让维克托负责指挥,直接离港起航,可回来后却发现自己的办公桌前已经排起了长队:以副事务长为首,有人在等她下达命令,有人在等她安抚解劝。而现在这又是……

“请再跟我说说。”她说道,尽量让自己保持着那副无动于衷而又机警的神情。每当她连续当班二十四小时后,都只能强装出这副面孔。“告诉我,您认为我的船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名外交官看上去就和船长一样疲惫。“有一名或多名乘客,也可能是短期工作的船员,每当飞船抵达一个停靠港,就会到行星上去杀人。”那女子再次解释道,“现在我接到命令,要确保这种事不再发生。本来这也无关紧要,但我有理由相信,杀手是奉命行事,而且可能会不惜采用任何手段隐藏自己的形迹。”

“不惜采用任何手段?”侯赛因船长扬了扬修剪得细细的眉毛,“您指的是杀害目击证人或是乘客?还是对我这艘船的操作安全造成危害?”

那女子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她直截了当地说,“很抱歉,我无法向您确定,但我绝不会对这种卑鄙之徒掉以轻心。昨天我就在地面上,我们设法挫败了他们最近一次的行动,但设下的圈套未能奏效,主要是因为事实证明,他们喜欢毫无顾忌地滥杀无辜的旁观者。似乎他们刚开始的时候还打算保持低调,但为了达到目的,这些人绝不惮于采取任何手段。而我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千蠢事。”

“太妙了。”娜兹玛侧目瞟了一眼屏幕,上面的日程安排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无数标志框闪动着红光,互相矛盾的关键路径元素各不相让,重叠交错的依存关系被拖延起航搅得乱作一团。“您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谁吗?如果您找到了他们,您需要我做什么?”她的目光越过外交官,向旁边看去。那个娃娃见习生正竭尽全力贴在墙上,显然盼望船长不会因为她带来了坏消息而对她横加非难。这很好,就让她再难受几分钟吧。娜兹玛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特工。其实,船长并非不知道那孩子现在会是什么感觉,但如果能让她深思一下自己对女上司和指挥官应当肩负的责任,也没有什么坏处。“我真心希望您不会建议我采取非常措施,比方说,改变目的地。”

“哦,不。”那女子还真不简单,居然显得有些窘迫不安。娜兹玛暗自说道,我敢打赌,你就是想建议我改变目的地。“而且,嗯,确保您这艘飞船安全无恙才是最重要的。但我们要将他们甄别出来,这样才能在抵达下一个停靠港时采取谨慎的行动,将他们逮捕。如果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可能对其他人构成威胁,我们也会提早下手。”娜兹玛稍稍放松了一点。

这时,外交官顺杆爬似的接着说道:“麻烦的是,您这里的人员流动量太大,光是我们的怀疑对象就有大约二百人,但只有十天时间去一一甄别。我所说的这二百名乘客,都在历次凶杀事件发生时前往过行星地面。如果我们寻找的是一支团伙,其成员轮流交替离船作案,那么可疑人员的数量就要扩大到四百六十人左右。所以我在想,我们是否能借调更多的人手——比方说,从事务长办公室——来帮忙筛选嫌疑分子。”她朝娜兹玛勉强露出一副紧张的笑容。

千万要忍耐!侯赛因船长又瞟了一眼显示器。红色的条框并未变短,而在关键路径上每额外耽搁一小时,她的工作负担就要增加千分之十六。但还有另外的解决办法……“格蕾丝副官。”她看到,斯泰菲殷勤地挺直了脊背。“请代我向刘易斯指挥官致以问候,并通知她:她要把你,连同你认为需要从她的分队中征用的所有人员和资源,全都抽调出来,帮助这位上校——”

“曼索。”那女子说道。

“帮助这位曼索上校进行调查。当你们整理出最终的嫌疑人名单时,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请让我先看一看。每天更新的归档日志需送交安全暨保安部,还要抄送到我的办公室。当然,我还想知道,如果您并未在我的船上找到凶手,那该怎么办?”她朝那位特工点点头,“您满意了?”

瑞秋显得很吃惊:“哦,当然,远远不只是满意。”她脸上浮现出了真正的笑容。“非常感谢!”

“不必客气。”娜兹玛挥挥手,“如果我不当真认为确实有凶手在我的船上乱跑,您是不会让我干自己的工作的。”她哼了一声,张大了鼻孔,就好像闻到了诡计的气味。“只要您能一直保持低调,不要吓坏乘客就好。现在可以让我失陪了吧,我还有一艘船要照管呢。”

马丁穿过空了一半的休闲厅,向那位战争博客撰稿人走去,心中不安地想,这家伙看上去就像一头大猩猩。新闻记者懒懒地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臂弯中揽着一位皮肤苍白的年轻女子——看来肯定是极喜黑色:黑头发、黑靴子、黑紧身裤、黑夹克,额角上还贴着一大块淡蓝色的疗伤敷布。她靠在他身上,那副神态透出的意味已超出了不经意的喜爱之情。真是甜蜜的一对儿,马丁在心中暗自冷笑。博客撰稿人肯定有两米高,但体格又是那么宽大,让他看上去近似方形,而且并不显得肥胖——剪得短短的黑发,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银丝;硕大的数字式眼镜,带有老式的牛角边框;身上的皮衣更是漆黑一片。那女子正对他轻声说着什么,偶尔还把脸颊贴在他的肩头。大猩猩听得十分入神,一次次地咕哝着表示赞同。他们两个相互之间是如此投入,以至于似乎并未注意到马丁正看着他们。好了,来吧,马丁想着,走上近前。

“嗨。”他轻声说,“你是,嗯,《伦敦时报》的弗兰克·约翰逊吗?”

大猩猩猛地抬起头,扬起了眉毛。那个年轻女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马丁几乎没注意到,她面带惊恐之色,骨架纤巧,还涂着黑色的指甲油。“你是哪位?”大块头问道。

马丁坐在二人对面,在又厚又软的沙发上笨拙地摊开手脚,那姿势可算不上优雅。“我叫斯普林菲尔德,在联合国外交使团工作。”有点古怪,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那两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死死盯着他,怎么回事?“你是弗兰克·约翰逊?在我进一步说明情况之前——”他亮出自己的外交护照,而大块头怀疑地眯起眼睛看了看。

“好吧,”他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你这不是社交性的拜访,对吧?”他沉思着揉了揉自己的左臂,微微瑟缩了一下。马丁在心中已把二人的情况猜了个大概。

“昨晚你出席了莫斯科大使馆的招待会?”他问道,瞟了一眼那个年轻女子。“还有你?”听到这话,她猛地一惊,随后便靠向大块头身边,把脸转到一旁,装出一副厌倦的神情。

“我看了你的外交护照。”弗兰克警惕地说,盯着马丁。“我也听到你提了两个直截了当的问题。那么我就想知道,当我向事务长办公室询问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确认这份护照是真的?我并无冒犯之意,但你的问题可被视作侵犯了新闻工作者的基本权利。”

马丁靠回身子,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汉子。他看上去并不愚蠢,只是块头大些,但很有头脑,而且……好吧,不管怎样,谈话已经开始了,不是吗?而他也远远算不上什么大人物。“或许如此。”他思索着说道,“但我并不是随随便便胡乱发问。”

“那好。你何不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你为什么要知道?然后我就可以告诉你,我是不是能回答。”

“嗯。”马丁眯起了眼睛。那个女子正盯着他,显然非常感兴趣。“如果你当时去了萨拉热窝的莫斯科大使馆,大概会看到许多尸体。”新闻记者畏缩了一下。一击中的。“或许你还不知道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我们有理由相信,应为这桩罪行负责的那个团伙——”他停下来,让对方深切领会自己话中的含义,“——很可能正在这艘船上。现在,我不能强迫你跟我谈。但如果你知道某些事情,而又不告诉我,就是在帮助那些杀人者逃脱罪责。”这句话击中了对方的要害:新闻记者轻轻点了点头,无意中表示赞同,献身于新闻公正原则的坚定信念正在一点点地动摇。“我正在搜集线索,将昨晚的事情经过拼凑出来,以便展开调查。如果你愿意做一番陈述,将会大有帮助。”他微微耸了耸肩膀。“我不是警察,但每个有血性的人都能判别善恶,我就是在找这样的人。仅此而已。”

弗兰克俯身向前,皱起了眉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仔细看看你的护照。”他说道,“好吗?”他伸出手。马丁思索片刻,随后不情愿地将带着白色书脊的小本子递了过去。旁边的那个女子也俯过身来细细端详。弗兰克看了护照一眼,接着打了个响指唤出隔音屏蔽罩,然后与飞船的乘客联络网络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他点点头,又打了响指。“好的。”他说着,把护照递了回来,“我可以跟你谈谈。”

马丁点点头,最初的担心之感正在逐渐消退。弗兰克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而且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新闻记者,他能判断出事情的好坏。马丁掏出一只小型录音机,放在三人之间的矮桌上。“这是一次性写入式的监察录音机。马丁·斯普林菲尔德会见——”

“等等。你的名字是马丁·斯普林菲尔德?”是年轻女子在发问,她坐直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星期三——”大块头被她吓了一跳。

“是的,我就是马丁·斯普林菲尔德。怎么了?”

这姑娘舔了舔嘴唇。“你是赫曼的朋友?”

马丁一时间茫然起来。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无数记忆立刻在他的脑海中翻搅起来,还有那个空洞的声音,在夜深人静时通过非法的因果频道跟他喃喃低语。“我曾为他工作。”马丁承认,他感到自己的心猛地向下一坠。“你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也为他做事。”她又舔舔嘴唇。

“星期三。”接着,弗兰克怒气冲冲地瞪着马丁,“见鬼,你并不想四处宣扬——”

“好吧。”马丁说着,拿起录音机。“录音机,取消指令。执行。”他放下手中的机器。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胃部深处有一种空虚感。这不可能是巧合,而既然赫曼也介入其中,就意味着这个外交线球已经变得无比纠结复杂,难以理顺。“飞船,你能在这张桌子四周设置免打扰隔音罩吗?超控口令是,绿背考拉。”

“超控设定,明白。隔音罩就位。”这道魔环之外的所有声音都变得微弱而又模糊。

“你到这来做什么?”“星期三”紧张地问道。马丁来回打量着她和弗兰克,皱起了眉头:看看二人的外表就能猜出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情。“在地面上——”她咽了口唾沫,“——他们是想抓我吗?”

“你?”马丁有些吃惊,“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是炸弹袭击的目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弗兰克低沉地说。他警告般地看着马丁。“她是莫斯科来的难民,星系外围空间站中的一名幸存者。后来她在七角定居,有人杀害了她的家人,显然是为了她曾拿到的某样东西,或是她留下的某样东西,也可能因为别的什么事情。而现在,他们又设法到这里来抓她。”

马丁感到自己的面孔一下子僵住了,突如其来的兴奋感像闪电一样穿透了他的身体。“是赫曼派你来这儿的?”他直接问她。

“是的。”她自卫般地把双臂抱在胸前,“现在我开始意识到,真不该对他言听计从。”

你我都一样,马丁暗自在心中表示同意。“以我的经验,赫曼从不随随便便做任何事情。他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她点点头。“那好,看来赫曼认为你和我的麻烦有关联,而你我的麻烦又都从属于某件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他看着弗兰克,“对你来讲,这可不是新闻。你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弗兰克挠挠头,表情冷淡。“要知道,你这个问题问得真好。我是《时报》的外交事务巡游通信记者。在这次旅程中,我的主要目的是寻访莫斯科-德累斯顿危机中的几个纠纷地点。当时她就那么直截了当地走过来,把自己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他扭头看了看“星期三”。

她挪动了一下身体。“赫曼让我去找你。”她慢慢说道,“他说,如果你把事情宣扬出去,追杀我的那些人可能会就此罢手。”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话倒是没错。”马丁低声说道,更像是在喃喃自语。“还有呢?”他问道。

“星期三”深吸一口气:“我在莫斯科外围一座偏远的殖民站上长大。就在疏散之前,赫曼让我去查找某样东西。我找到了一具尸体,在海关办公区里,那人被谋杀致死。赫曼让我把一些文件藏在那附近,那些东西是我在疏散船的船长室里找到的。我成功地偷到了文件,没人注意那种小事情。”她耸耸肩,显然某件事让她感到不快。“后来,就在两个星期前,有人杀害了我的家人,还想杀我。”说罢,她紧紧抱住弗兰克,就像个行将溺毙的人抓住了救生筏。

“我相信这不是巧合。”马丁缓缓说道,背上冒出一股冷汗。赫曼介入了这件事,确切无疑,而且足以把他吓得双手又湿又凉。赫曼,是一个爱查顿代理人的化名,可能是人类,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以前,当它派他去执行那些收入丰厚的任务时,用的就是这个名字。如此说来,这姑娘确实被某种相当严重的事情缠住了。等等,我要先告诉瑞秋,她肯定会大吃一惊!他注视着“星期三”的眼睛。“听我说,我希望你能尽快跟我妻子谈谈。她是——你大概在莫斯科使馆的讲台上见过她。”他咽了口唾沫,“若论对付嗜杀成性的混蛋,她可是个专家。我们共同协作,应该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另外,你知道是什么人在追你吗?如果我们能缩小怀疑对象的范围,或是能确认他们跟杀害莫斯科外交官的凶手是同一伙人,那么就能让事情变得更容易——”

“我知道他们是谁。”“星期三”点点头,“赫曼昨晚告诉了我,他们是一个名叫再造者的帮派。现在有一伙他们的人登上了这艘船,要前往新和平。赫曼估计,他们会在第一次跃迁后采取某种极端手段。”她做了个鬼脸,“我们刚才正在商量对策……”

  1. 技术处理,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把树状的纳米电极装置插进他们的脑干,让他们变成傀儡,也就是行尸走肉。随后这些人便毫无用处,只能被上载,送交传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