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孩子太多

“是你——”瑞秋踉跄了一下,站稳了脚跟。那女孩子使劲摇着头,看上去被吓得不轻,还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随后,她转头朝身后望去。瑞秋又问:“你是维多利娅·斯特劳格吗?”

“星期三”猛地转回头。“你是谁?”

她耸起双肩,显然满怀戒心,做好了防御准备。“冷静点。”瑞秋说,“我是马丁的搭档。听着,如果我们不马上离开公共活动区,再造者在几分钟后就会把我们全抓住。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能去我的套房谈吗?”

“星期三”盯着她,咪起了双眼,心中正在权衡。“好吧,出了什么事?”

瑞秋深吸一口气。“我想,这艘船被劫持了。你知道弗兰克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星期三”像是一惊,“他回自己的舱房去了,他说要拿一样东西。”

“哦,老天。”瑞秋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她的语调让这孩子显得非常不安。“你愿意来吗?我们可以迟些再去找他。”

“可我想去找他!”她的声音焦躁而又恐慌。

“相信我,现在他可能很安全,也可能已经被那些人抓住了,而他们会利用他引你上钩。”

“该死!”“星期三”显然意识到了危险,突然惊恐起来。

“走吧。”瑞秋劝说道,“难道你想让他们把你我都抓到吗?”一阵令人揪心的担忧之感纠缠着她:如果马丁没说错,“星期三”和弗兰克已陷入爱河。她还记得以前,当自己得知马丁被抓的消息后心中是什么感觉,想到这里她不禁畏缩起来。“听我说,我们迟些时候会找到他的——但现在必须先保证自己安全,否则就没办法救他。马上关闭你的控制环,除非你希望被别人发现。我知道你的植入系统跟船上的网络不兼容,但如果你的控制环继续发射信号,那些坏蛋就可能会找到定位的方法。”瑞秋转身朝主楼梯间走去。这里到处都是人,乘客们有的跑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聚在一起喋喋不休,有的正要赶回自己的舱室。几名不胜其苦的乘务员则在四处奔忙,还得设法回答那些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吗?”

瑞秋集中精神在楼梯上攀爬,尽量不去理会肌肉的颤抖。一想起在损管控制室里见到的那一幕,她就禁不住浑身战栗。还有六段台阶要爬。

“到底出了什么事?”

“闭嘴,快爬。”还有五段台阶。“见鬼!”他们已经接近D层甲板,人群稀疏了一些——这一层没有多少特等客舱——可就在此时,这场麻烦的第一个迹象出现了:一个男人站在楼梯平台中央,挡住了下一段台阶。他的脸被一只硕大的目镜遮去了一半,那种技术水平较低的影像镜很像信息战时代刚结束时的产品,但他手中的那支大口径步枪看上去却具有致命的威力。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要去哪里?”

瑞秋停下脚步。她能感觉到“星期三”紧跟在自己身后,距她仅一步之遥,正在发抖——如果她不迅速应对,这姑娘肯定要掉头逃跑。“我是瑞秋·曼索,这是我女儿安妮塔。我们正要回自己的套房,在B层甲板。出了什么事?”她不安地盯着那杆枪,尽量露出一副因为看到武器而非常吃惊的样子。哼,它也算不得很大!她稳住心神,让军用植入系统进入预备状态,准备应付无法避免的冲突。如果他查一下乘客名单就会发现——

“我正在执行飞船保安任务。我们有理由相信,有个危险的罪犯上了船,目前在逃。”他注视着二人,像是要记住她俩的相貌。“你们回到自己的舱房后,要一直待在那里,等到船方宣布大家可以安全离开房间时再出来。”他走到一边,挥手示意二人继续上楼。瑞秋深吸一口气,侧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同时回头看看“星期三”是不是还跟在自己身后。

那姑娘迟疑了一下,随即跟了上来。她很聪明,尽力保持着镇定,一直坚持到她们绕过下一段螺旋阶梯。“去他娘的飞船保安。这到底是他妈怎么回事?”

“网络发生了崩溃。”瑞秋咕哝道,“他们大概已经有一份名单,但不知道我是谁,而关于你的身份,我又对他撒了谎。一旦他们恢复了飞船的系统,我这番谎话就会在五毫秒内被揭穿,但现在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是,那么安妮塔是谁?”

瑞秋在台阶上停下脚步,让自己缓口气。还有三段台阶。“安妮塔三十年前就不在人世了。”她简短地答道。

“哦,抱歉——我不知道。”

“别提这件事了。”瑞秋开始继续攀爬,她感到自己的小腿肚子开始酸痛,还能听到“星期三”急促的喘息声。“做人就得习惯于忘记过去,继续生存。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发现,逝者其实并未真正死去。”

“她,她是你的女儿?”

“回头再问这个问题吧。”还有两段台阶。省点力气吧。她们登上下一片楼梯平台后,她放缓了脚步,只见一道道应急增压门像断头台上的利刃一样高悬在头顶,正等着将装有金刚石侧壁的螺旋形楼梯斩成一截截。但是看不到岗哨。他们人手不够,她满怀希望地想,我们大概能侥幸闯过这一关。

“去我的套房吧。我走不动了。回去好吗?”

“不。”还有一段台阶。“没多远了。”她们在下一段楼梯的顶端停了下来。“星期三”艰难地喘息着。瑞秋靠在墙上,感到像是有灼热的烙铁在小腿肚中烫烙,肺里也觉得火烧火燎。就连经过军事化的肌肉也无法适应五十米垂直距离的攀爬,而且一刻不曾停歇。“好了,跟我来。”

瑞秋用掌纹开启了门锁,示意“星期三”进去。这孩子看了她片刻,表情很不安。“这是——”

“进去谈。”她点点头,瑞秋跟着她来到房里。“请坐,我们得准备点东西。”

“什么东西?”

瑞秋这时已经俯身来到她的行李箱前。“我想——嗯。”她掀起箱盖,把手指伸进鉴别槽,随后在内建硬屏上迅速地查找着滚动选项。她看了“星期三”一眼。“到这儿来,我需要知道你穿多大尺寸的衣服。”

“衣服?地球标准码?还是七角——”

“你只要站起来就行。现在你的名字是安妮塔,过去的你已经不复存在,但那个你还在乘客名单上。所以当他们恢复乘客联络网的时候,我们必须确保你看上去并不像维多利娅·斯特劳格,明白吗?”

“这是怎么回事?”

瑞秋直起身,这时衣箱已经开始呜呜作响,探出了一只小小的扫描仪。“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实情。你这件夹克是可编程衣物,对吧?你曾经让那些人十分恐慌,于是他们就设计了一个陷阱。除了黑色之外,这夹克还能变成别的颜色吗?我想让你显得早熟一些。快,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闯进来。你何不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搅进这桩乱七八糟的事情里的?”

没人敲门。但门突然敞开,两个人影冲了进来,接着其中一个抬脚踢上了门。这时瑞秋刚来得及转过身,看到马丁正靠在门上,半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马丁——”她斜起眼睛看着他,同时站起身,宽慰之感让她的双膝直打颤。“我刚才都开始觉得,他们肯定把你抓住了。”二人在门厅中拥在一起,她紧紧抱着他,然后绕过他的肩头看了看另一位来客。“啊哈!真高兴你能逃出来。马丁,你刚才执行的是哪个计划?”

“B计划。”马丁说,“我们用了你预存在乘客名单里的那个备用身份。”

“啊哦。”瑞秋放开他,转身盯着浴室的门,“我们可能要有麻烦。”

浴室门打开了。“你想让我变成这副样子?”“星期三”伤心地问。瑞秋吃惊地看着她。区区十分钟时间,她的头发变成了金黄色,还打着卷,生硬的黑眼影也不见了,而那件肩膀上带长钉的黑色皮夹克变成了一条粉红色的长裙,里面是层层蓬起的衬裙。“穿上这个让我的屁股显得这么大。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真正的白痴!”这时,她注意到了斯泰菲。“哦,你好,现在的我跟那天晚上可是完全不一样了,对吗?”

斯泰菲重重地坐到床头。“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的语气中透出一种强硬的意味。

“哦。”瑞秋冷冷地盯着马丁,“看来我们碰到了个小问题。我们不能让两个安妮塔四处乱跑,对不对?”

“不——”马丁倦怠地揉了揉额头,“见鬼!真是乱了套。一个伪造的身份标签,却要隐藏两个人。看来我们是有麻烦了,诸位。”

“我能不能把花盆扣在脑袋上冒充一棵树?我知道这个主意有点不寻常,但现在这身打扮也太让人难受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种把戏骗不了他们多长时间。”马丁挠了挠脸颊,“斯泰菲?”

“让我想想。”她抬手支起下巴说道,“现在我觉得自己一点作用也起不上,我真应该试着联系一下舰桥上的操作人员或是损管指挥——”

“请大家注意,现在是代理船长在讲话。”听到这个声音,每个人都本能地抬起头,朝房门旁的应急通信面板看去。“舰桥发生意外事故,侯赛因船长丧失了指挥能力。在她离职期间,本人——副指挥长弗洛姆——负责掌管全船事务。为了安全及舒适起见,请诸位留在自己的舱房中,直到船方发布通知。乘客联络系统很快就可以恢复使用,如果大家有任何需要,我们会尽力满足。鉴于当前处于紧急状态,我已要求志愿者提供帮助。幸运的是,我们的乘客中有一支来自唐托的团队,我已征召这些人在这段非常时期内协助工作,请诸位遵从他们下达的任何指令。当事态完全处于控制之下时,我会做进一步通知。”

“啊哦。”“星期三”叫道。

“他疯了!”斯泰菲勃然发作起来,“船长永远都不会干那种事,她肯定——”她瞪大了眼睛。“飞船确实被劫持了,对吧?但为什么麦克斯会跟他们合作?”

“我真不愿跟你说明实情。”马丁轻声说,“但你刚才听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副指挥长弗洛姆。那是经过处理的声音,并非他本人在讲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斯泰菲瞪着他,正在琢磨他到底知道什么真相。

“再造者有一项专长,就是脑复制和数字化技术。”瑞秋说道,语调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们能把人的思维意识存储到离线贮存装置中,留待以后让这些人重生——代价相当昂贵——他们会为转世者制造一个新的身体。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用自己的技术将活人变成傀儡,也就是僵尸,拥有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她将双手紧攥在一起。“正是通过这种伎俩,他们征服了一颗颗行星。他们控制住关键的政府官员,通过制造局部政治紧张状态来动摇局势,然后宣布该地区处于紧急状态——利用的工具便是他们的傀儡——接着便占据行星。”

斯泰菲的面孔变得惨白。该死!我应该提醒斯文!我们一定要逃出去!“麦克斯去了飞行甲板,想看看出了什么事情!我居然让他——”

“不必自责。他们控制了舰桥、动力轮机控制室和损管控制中心,在主楼梯布下了岗哨,而乘客们都被锁在自己的舱室里。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行动。”瑞秋看了一眼“星期三”。“我敢打赌,现在他们正在搜查你的舱房。还有你的。”她又加了一句,转头看着斯泰菲。“但他们犯了个大错误,把你漏掉了。”

“可我,我——”斯泰菲停下来,满脸都是惊恐之色。

“他们要费些工夫才能发现我们躲在这里。”马丁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等他们回过神来时,我们希望你能隐藏身份。现在你大概已经是船上最高级别的船员了,如果我们有机会夺回控制权,将需要你一起行动,利用你的通行密码和视网膜识别印痕。”他瞟了一眼碗碟橱。“不知他们改变航向后要把我们送到哪里,我们一到目的地就动手。只要在他们搜索时不被追踪到,我们就能坚持到那儿。听说过神父避难室这种地方吗?”

“什么?”斯泰菲显得很茫然,“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见习飞行官!我没有特别通行权——”

马丁走到装有军用加工机的衣箱旁。“这次历险结束后,你会成为班轮上的高级指挥官。”他告诉她。“瑞秋,你能把大壁柜的所有东西都清理出去吗?我需要一些基本工具和生活必需品,装满墙上的板架。另外在半小时内,我还要请你用加工机制造一些特殊的小玩意儿——不会被太赫兹扫描器辨认出来的武器。我敢打赌,他们已经开始布设全面监视网了。我们还要为你、我、这个孩子准备衣服,具体资料都在加工机的‘巧计和逃脱’数据库里。斯泰菲,你有呼吸面罩吗?我们还需要两只桶,一些垫子,某个能盖在桶上的东西——”

“呼吸面罩?”

“我们大概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马丁不耐烦地说。他指着“星期三”:“你要扮作安妮塔。你——”他指着斯泰菲,“你是安妮——安妮·弗兰克。瑞秋,趁我为咱们这位偷渡客准备藏身之处的时候,你给这个孩子讲讲安妮塔的背景。斯泰菲,你和我来为这座壁柜造一扇假背板,我要把你藏在夹层里,直到我们抵达目的地。眼下这个阶段,我们要玩一场‘躲猫猫’的游戏,目的是暂时躲过监控管制。一旦我们摸清形势,就会想办法夺回飞船。”

“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就眨两下眼睛。”

眨眼,又一下。

“很好。你是弗兰克,对吧?如果是,就眨一下眼。”

眨眼。

“太棒了。现在仔细听好,你惹上了大麻烦。你被绑架了。抓住你的人并不打算放掉你。我就是其中之一,但我与别人不同。现在我要让你恢复控制声带的能力,这样你就能说话了。在他们发觉之前,我只能跟你单独待上几分钟,而且很可能你我再也不能对话了,所以有一点很重要,你不能高声叫,不能给我惹任何麻烦,否则我们两个都会死得很惨。如果你明白我的话,眨一下眼。”

眨眼。

“好的。跟我说声‘你好’。”

“你——你呵——咳咳。”

“别着急,慢慢来。你的嗓子大概有点疼。来,把这些药吞下去。好些了吗?”

“你——你是——谁?”

“我是一名绑架你的人,但我并不觉得这样做令人愉快。你被抓到这儿来,是因为你对某个人来讲非常重要,而我们又对那个人非常感兴趣。那是个名叫‘星期三’的女孩子,你认识她吧?”停顿片刻后。“得了,想从她脑子里榨出情报的人并不是我。”又停顿片刻。“好吧,我来解释一下。”

“星期三知道……一些事情。我不清楚她到底知道什么。她就在这艘船上,藏在某个地方,我们不知道她藏在哪儿,而其他——绑架者——正试图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找到她。当我们抵达之后,他们要把你当做人质,迫使她说出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麻烦的是,一旦她说出情报,她就变得毫无用处了。你也是一样,你们两个都是目击证人。”

“这样一来,就会有两三种结果。他们可能会干脆地毙掉你,但我估计那不大可能。更大的可能性是,你会死在改造营里。不然他们也可能会截断你的脊髓,把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对你来讲,这些结局都算不得十分美满,对吧?”

“一点都他妈没错。”弗兰克停顿片刻,“你想怎么样?”

“说来也巧,我不同意其他人的做法。但如果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就会杀掉我——我是个叛徒。所以我就得想个办法,嗯,不让他们达到目的,不让他们得到移民记录、轰炸机的攻击密码,还有那些武器测试报告。说实话,我只想让他们滚到气闸外面去。而我自己则要销声匿迹,从此消失。明白吗?我要让他们找不到我,永远也找不到。我估计,你大概能帮我。他们不知道我在这儿,在这儿跟你说这些事情。你我可以合作,骗过他们。他们已经劫持了这艘飞船,但还没把活儿彻底干完。如果你能帮我,我们就可以重新控制局面,让幸存的飞船指挥官接管一切,然后我远走高飞,而你就自由了。”

“‘星期三’呢?”

“她也一样。”

停顿片刻。“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第一步,你可以替我保管好这颗钻石。”

小丑死了,面带笑容,手中还攥着那把温热的手枪。

弗朗兹一路追踪,来到了H层甲板,通信兵说小丑正在这里的“生日派对”上工作。弗朗兹把枪放在衣袋里,又顺着楼梯向下走去,让自己抽出一点时间思量一下该如何动手。他如此谨慎倒不是因为自己擅长谋杀:正相反,在七角星系,只有当你暴露身份而又需要尽快脱身时,才会干杀人这种“湿活”。在那里,小得可怜的监视系统有意对这种罪行视而不见;可一旦死亡人数上升,当局就会像令人窒息的乌云一样飞扑而至。弗朗兹轻轻战栗起来,想起了赫斯特的小队曾冒过的那些风险,接着他又在眼内显示器上检查了一遍位置图。第四径向通道,橙色环形区,二级用餐区——餐厅有四个入口,其中两个与乘客活动区相通。这可不妙。尽管目前飞船已经处于再造者的控制之下,但若是展开追杀并公然开枪,还是会引起大乱。绝不该低估那个小丑,他是个狡猾的家伙。

弗朗兹在D层甲板碰到了岗哨。斯塔瑟冷冷地看着他走下楼梯。“您有什么事?”

“确认控制状况。”弗朗兹咕哝道,“你现在有空吗?”

“什么事?”

“有个任务。要处理一项遗留问题,我需要人把守住三个出口——”

“稍等。”斯塔瑟拿起他那只硕大的电话机。“玛丽亚?对,是我。我在这儿遇到了伯格曼督统。他说他正在执行任务,而且需要支援。我能——哦。是,好的,我会的。”他把电话塞进口袋,皱起了眉头。“您想让我干什么?”

弗朗兹对他讲了一遍。

“好的。我想,这个办法行得通。”斯塔瑟沉思起来,“但我们的战线有些薄弱。有什么办法能快一点解决掉这家伙?”

“有,但那样一来,我需要再增加两个人手。你觉得谁合适?”

“我们可以把下面的科莱特和拜恩叫上来。我会安排他们两个绕到后面,而我自己则守住红色环形区。我们就位后,我会给您发消息。您决定要用这个办法了?”

弗朗兹深吸一口气。“我不想惊动他。如果我们打草惊蛇,他肯定会有过激反应,而我们根本不知道他随身带着什么武器。记住,这家伙杀的人比我们吃的饭还多。”

“我可不太相信。好吧,我可以保证,我们可以在六到十五分钟之内进入位置。如果他已经离开,我们就得转而执行B计划,在他的舱位里把他搞定。是这样吗?”

“没错。”弗朗兹朝楼梯间走去,“让科莱特和拜恩上线。去生日派对的路上,我要向他们简单介绍一下情况。”

八分钟后,弗朗兹走上了橙色环形区的通道,两旁是曲线柔顺的墙壁,还有一扇扇通往娱乐设施和公用浴室的门廊,以及一道道伸向公共宿舍区的走廊。二级用餐区的装修和陈设都很简单,薄薄的地毯只能勉强吸收掉往来的足音,更看不到头等舱和豪华舱中那些显眼的手雕镶板和塑像。

“现在我正在接近入口。”弗朗兹低声说道,“准备好后,我会发信号。”他挂断电话,将话机松松地握在手中。从他前方传来一阵喧嚷声,绕过弯曲的墙壁一直冲进他的耳中,那些声音又高又尖,正在大喊。怎么回事?出现了骚乱?他一边纳闷一边朝门口走去。

绕过拐角后,他目睹了自己绝对想象不到的一幕。那确实是骚乱,但这些闹事者中,没有任何人的身高超过他的腰部,而且他们看起来全都乐得发了疯,不然就是痛苦得要命——因为小家伙们都在尖叫。这种场面有点像弗朗兹老家的托儿所,但托儿所里的管理员一刻也不会忍受如此无纪律的行为。大约有三十个小孩子正绕着大厅赛跑,其中有些娃娃一丝不挂,另外一些则穿着精心制作的奇装异服。闪烁的灯光中混杂着各种不同的颜色,墙壁上也依次变换着梦幻般的图案——火光熊熊的洞窟、沙漠和雨林。一堆银色的气球在孩子们的头上盘旋,时而急速俯冲下来,让人伸手就能用指尖够到,时而又猛地闪到一旁,快得让过载的发动机几乎不堪重负。音乐声震耳欲聋,以富于节奏的低音打击乐为背景,人声在反反复复地唱着毫无意义的副歌。

弗朗兹蹲下身,拉住了近旁一个小暴徒的手。“这是在干什么?”他问。那个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他,然后抽出手跑到了一边。“见鬼。”他咕哝道。这时,一个裹着缠腰布的小野人看到了他,慢慢走过来,似乎很胆怯,一只手还藏在背后。“你好。”弗朗兹向他问候了一句。

“你好!”砰!弗朗兹挨了一记重击。“哈哈哈哈——”

弗朗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枪干掉那个小鬼,这会惊动目标。“操!”他的头疼得要命。那孩子刚才用什么东西打他?棍子?他又摇了摇头。

“你好。你是谁?”一个小女孩问他。

“我是——”他停了下来。这个小姑娘正朝他俯过身来,看上去比别的孩子高些——不,像是比其他孩子年纪大一点,但弗朗兹很难说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的身材并不比别人高,但神情中透着一种自信和镇定,尽管她的身体还是个七岁大的孩子,乳臭未干的小不点。“我是弗朗兹。你呢?”

“我叫詹妮弗。”小姑娘漫不经心地答道,“你知道吗,这是芭玛芭的生日派对。你不该闯到这里来,大家会说三道四,他们会把事情给想歪了。”

“是么?”弗朗兹琢磨了片刻,“我到这儿来就是要找人聊聊天,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小丑斯文在这儿吗?”

“在。”她朝他得意地傻笑起来,看来并不想帮忙。

“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不。”他站起身,准备吓唬吓唬她,可她一点也没显出害怕的样子。“我真的不觉得,你心眼里在为他打什么好主意。”

心眼里为他打什么好主意?这到底是个他妈什么样的孩子?“不过,说到我在打什么主意,他应该比你更有发言权,不对吗?”

令他吃惊的是,她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大概是吧。”她承认,“你待在这儿别动,我要问问他。”她停了一下,叫道:“嗨,斯文!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说得没错。”一个声音在弗朗兹的耳朵后面说道,“别动,无名小子。”弗朗兹一动不动,感到有个坚硬的东西顶住了自己的后腰。“很好。隔音屏障,打开。詹妮,你能不能好心帮个忙,替我主持一下派对?我要和我这个朋友出去走走。朋友,我的话一说完,你就慢慢转过身,向外走,不然我就只好轰掉你的卵蛋了。我听说,那让人疼得要命。”

弗朗兹慢慢转过身。小丑的个头刚到他的下巴,脸上戴着一副古怪的塑胶面具:咧着硕大的嘴巴,鼻子则是一只圆球,绿色的头发像长钉一般竖起。他穿着粉红色的芭蕾舞短裙,脚下是精致的登山靴,右手握着一个模样小巧的东西,像是一支枪。

“你要干什么?”弗朗兹问道。

“快走。”小丑朝门口扬了扬头。

“如果我去那儿,你就死定了。”弗朗兹平静地说。

“是吗?我会死?那么你也活不成。”面具后的那张脸并没有笑,那支小巧的武器也纹丝不动——大概是某种小口径手枪。“谁派你来的?”

“你的客户。”弗朗兹靠在墙上,将手指紧扣在胸前,不让自己的双手发抖。

“我的客户。你能描述一下这位神秘的客户吗?”

“你在地球上的时候,有个自称戈登·布莱克的人来找你。他通过普通方式跟你取得联系,出价是:每干掉一个目标付你两万埃居,并负担你的所有开支,报酬用现金支付。每次行动成功后,他就支付一部分酬金,但如果失手,便分文没有。布莱克和我身高相仿,黑头发,伪装身份是个出口代理商,来自——”

“别说了。好吧,你想干什么?既然你摆出这种架势来找我,我估计交易已经告吹了,对吗?”

“没错。”弗朗兹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似乎这又是一场告密者与被利用者之间的游戏,他在迈尔格纳同不少这样的白痴打过交道。但现在这么做并不容易:隔音罩外是一帮闹哄哄的孩子在乱跑,还有一支枪正指着他的肚子。他看过斯文加利的记录,斯科特督统在试图掩盖自己的错误所留下的蛛丝马迹时,并未吝惜花钱。“你在萨拉热窝行动时碰到了陷阱,说明这个计划已不可能再继续实施下去。有人查出了连环凶杀的作案次序。”

“是的。不过,如果你们当初采纳了我的建议,在土尔库换乘另一艘飞船,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斯文加利恶狠狠地说,“只要别人对凶杀案发生时的船只往来情况进行分析,就总会惹出麻烦。而雇主切断联系,逃避自己应尽的义务,同样不是好事情,当然也会让我严加提防。你以为那些事情都是我单枪匹马一个人干的?”

“不。”弗朗兹平静地说,“但我的老板大概要费些力气才会相信这一点。她说了,‘把小丑斯文加利的脑袋给我带来。’我想,你同样会认为这种要求简直蠢到了家,所以我才决定富于创造性地重新诠释她的命令,先跟你谈谈。现在,你可以趁脑袋还在身上时去见她。”

“嗯。”斯文加利像是陷入了沉思。隔着那层假面,弗朗兹只能猜测他的表情。“好吧,我接受你的提议,而且多谢你成全。这种事情,越快解决越好。”

“很高兴你同意我的意见。”弗朗兹挺直身体,“我要先给我的后援队发个信号,然后我们一起出去。我想,你的帮手也在船上?”

“随你怎么想都行。”斯文加利耸耸肩,“发信号吧,漂亮小伙子。”

“好的。”弗朗兹拿出手机,按下了快速发送键。这个蠢货,他厌恶地想。斯文加利搞砸了他的好事,现在推出了一个致命的假设:这家伙有个伙伴藏在船上,一直观察着动静。弗朗兹原先可没想到,如果最后整艘船都彻底消失,他们就有可能无法将任何该死的证据长期保留下来。而再造者正忙着解决所有遗留问题,更不会希望这时候有个职业杀手四处捣乱。他指了指门。“你先请?”

“你先请吧。”

“好。”弗朗兹走出门,来到走廊上。“刚才那孩子是什么人?”他好奇地问。

“谁?詹妮吗?哦,她是儿童看护中心来的护理员,只是模样像个孩子。她帮我主持派对。”

“派对?那是什么组织?”弗朗兹又追问道,心中很疑惑。

“不是组织,是庆祝生日的聚会。难道你不知道——”

小丑跟在弗朗兹身后,距他只有两步远,那只小盒子被他松松地捏在右手中。突然一记重击袭来,把他撞到了墙上,可他还是举起了枪,瞄向弗朗兹,咧开的双唇充满了憎恨。但随后,他剧烈地抽搐起来,从头到脚滚过一阵战栗,接着就像个被人丢弃的布袋木偶一样瘫倒在地。

弗朗兹缓缓转过身,说道:“你倒是不慌不忙,来的可真是时候。”

“并非如此,我必须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进入位置。”斯塔瑟朝小丑俯下身,把他的武器放到一边,“帮我把他弄走吧,不然血流出来会把地毯搞得一团糟。”

弗朗兹上前帮忙。二人一起抬起了尸体。不知斯塔瑟用什么武器射杀了小丑,斯文加利的双眼变成了深红色,血管已经爆裂开来,感觉就像是一大袋温热的肉块。

“我们把他弄到电梯里去吧。”弗朗兹建议道,“老板要他的脑袋。我想,我们应该满足她的要求。”

乘客联络网恢复正常时,马丁仍在忙着把大壁柜中的东西堆到刚装好的夹层隔板旁。重新投入工作的网络系统用好几种方式让大家知道自己的存在——超宽频辐射像洪水一般泛滥开来,同时响起一阵洪亮的和弦音,另外还有一个人类的声音传遍了飞船。

“大家请注意。乘客联络系统目前已完全恢复,可满足乘客使用要求。我是副指挥长麦克斯·弗洛姆,代理船长。我在此为服务中断而向诸位道歉。两个小时前,我们的动力控制电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故障,令飞行甲板和其他轮机控制设施内的人员短时间暴露在过载重力环境下,多名船员无法履行职责。作为飞船上的高级指挥官,我已将控制中心转移至辅助舰桥,而且我们正在改变航向,驶往最近的、配有维修设施的太空站。我们将在三十二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并有可能在大约两天后重新开始原定的旅程。

“我在此遗憾地通知大家,据信这次事故并非出于意外原因。我们接到报告,船上的乘客当中有两名恐怖组织成员,其身份已经被确定为妄图复仇的莫斯科民族主义分子。现在,就在我讲话的时候,船员和从船上抽调出的再造者青年领袖干部正在展开搜索,我们估计很快就能将凶手拘捕。同时,白星公司为保证乘客舒适而提供的免打扰功能将暂时失效,为搜查提供便利。

“请诸位尽可能待在自己的舱室中,同时让通信节点始终处于工作状态。在离开舱室之前,请通过乘客联络网进行联系,通知我们。所有问题解决之后,我将再做通知,但在紧急状态尚未结束前,还请诸位通力合作,多谢。”

“王八蛋!”“星期三”站起身,在正门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就像一只永不安宁的猫科动物,“他们想干什么——”

“安妮塔。”瑞秋警告般地唤道。

“星期三”叹了口气。“怎么了,妈妈?”

马丁这时已把装有加工机的大外交行李箱推到壁板旁,然后转过身。马丁赞许地注意到,她已经能控制那种令人着恼的孩子气了,而且控制得非常好。她还设法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外貌,现在她的头发是一大团金色卷发,黑色的皮夹克和紧身裤也换成了一条女裙,随着她走来走去而沙沙作响。另外,头上的蝴蝶结让她看上去年幼了五岁,只不过那副怒气冲冲的面孔还是老样子。瑞秋还在她的脸颊和指纹上下了一番工夫——但愿再造者把联络系统毁得够狠,这样他们就不会太注意人们的生物测定标签了,他阴郁地想。

“坐下,孩子。你搞得我头昏眼花。”

“噢,妈妈!”她做了个怪相。

瑞秋也报之以鬼脸。“我们必须看起来像是一家人。”半个小时前她这样说道,当时马丁正把斯泰菲连同够用三天的生活消耗品一起封进那间避难室。“像家人那样吵吵闹闹,彼此之间非常协调,而且我们希望你变个样,尽可能跟他们要抓的那个维多利娅·斯特劳格毫不相像。‘星期三’爱穿黑衣服,动不动就爱发火,所以你要换上粉红色的裙子,表现得像个爱打扮的小姑娘。只要坚持一会儿就行。”

“你说的‘一会儿’,应该是要命的三天吧?”“星期三”抱怨道。

“他们毁掉了联络网,”瑞秋告诉她,“而且毁坏得非常严重。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利用的有利条件,因为只要他们修复了系统,就能将其配置成蜂窝雷达网——飞船上每一条走廊、每一间舱室的超宽频节点都会具有太赫兹雷达发射机的功能。将适用软件装入各节点后,他们能看穿你的衣服,看穿黑暗,而且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被他们追踪,方位可精确到数毫米。一旦网络恢复使用,我们必须控制自己的言行,就像始终处于监视之下一样。”

“不过,如果有人躲进法拉第笼,藏在壁柜后面的夹层里,就不会被他们发现。”马丁咕哝着,把另一块壁板安装就位。这块板子刚从军用加工机的出料槽中吐出来,仍在散发着热腾腾的塑料和金属气味。

“好吧,妈妈。”“星期三”走到扶手椅前,带着一身的花边和缎带重重地坐了进去。“你认为他们会——”

这时,门铃突然叮咚一响,紧接着舱门便被人打开了。“请原谅,先生和女士们。”三名船员径直走了进来,三人都身穿制服,头戴事务长办公室的大檐帽。为首的那个男人留着一部修剪整齐的胡须,目光呆滞无神。“我是副指挥长弗洛姆,很抱歉没有事先通报就贸然来访。您是瑞秋·曼索?您是马丁·斯普林菲尔德?”他说话的神情就像个机器人,语调几乎没有任何抑扬变化。马丁注意到,这人左侧额角的发际有一道瘀伤,大部分都被遮挡在帽子下面。

“还有我们的女儿,安妮塔。”瑞秋温和地补充道。“星期三”皱起眉头,从对方身上转开目光,用靴跟蹭着地毯。

“安妮塔·曼索-斯普林菲尔德?”

弗洛姆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困惑,但他身后的船员检查了一下书写板:“符合记录,长官。”

“哦。”弗洛姆仍然是一脸茫然,“你们认识一个名叫维多利娅·斯特劳格的人吗?”他僵硬地问。

“谁?”瑞秋露出一副不失礼貌但惘然无知的样子,“是那个你们正在找的恐怖分子吗?”

“是的,是恐怖分子。”弗洛姆生硬地点点头,“如果你们看到她,请马上向我们报告。谢谢。”他的双眼通红,几乎布满了血丝。马丁专注地凝视着他,这家伙从不眨眼睛!“我必须重新审核你们的外交证件。请出示你们的护照。”

“马丁?”瑞秋看着丈夫,“你把我们的证件拿给弗洛姆长官,好吗?”她仍坐在休息室一侧的长靠椅上,一脸倦怠之色。

“好的。”马丁走到壁柜前,敞开柜门,从加工机上的公文包中取出了护照。他并未打开壁柜里的照明灯,让他们看一眼乱七八糟的壁柜,就知道这里没有地方藏人……“我们希望你们取消对这套客房的监控。”他说着,把护照递了过去。“一旦您见到侯赛因船长,请向她转达我最良好的祝愿,盼她早日康复,并代致红色暗语,祝她心情愉快。如果可能的话,等她有时间,我希望能去拜访她。”

“我能肯定,侯赛因船长会见到您的。”弗洛姆慢慢说道,将护照递给另一名船员进行检查。

几乎可以肯定,侯赛因船长已经没命了。马丁意识到,恐惧感就像一只冰冷的手,抚弄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应该知道外交红色暗语代表什么意思。他强装出一副笑容。“证件合格吗?”

“是的。”弗洛姆身后的那个人简洁地说,“我们该走了。”

弗洛姆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门,另外两人跟在他身后。刚才检查证件的家伙在门口处停了下来。“如果你们听到什么消息,请呼叫我们。”他简洁地说道,“我们是再造者种族,来这里帮助你们。”

房门咔嗒一声关上了。“星期三”几乎马上就站了起来。“你们这些混蛋王八蛋!我要揪掉你们的脑袋,在你们的脖子上拉屎!我——”

“安妮塔!”瑞秋也站起身。她飞快地抓住“星期三”的双肩,按住了她。“冷静。”

马丁走到她面前,拿出一本老式的纸质便签簿和一截小小的铅笔头。“这里有太赫兹蜂窝雷达信号。”他飞快地写下一连串小字,“识别精度为一厘米,声音也被监听。无法识别表情,但能识别手势、衣袋中的固体物品、枪支。”

“怎么——”“星期三”屏住了呼吸,接着把头靠在瑞秋的肩膀上。瑞秋抱着她。姑娘抽泣起来,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瑞秋缓缓抚摸着她的后颈。马丁在纸上写到:“船长已死。弗洛姆被再造,变成僵尸。”

“我简直不敢相信。”瑞秋平静地说,“这太可怕了,不是吗?”

“星期三”默默地点点头,泪水流了下来。

“看来他们原先把联络网彻底给毁了。”马丁把脸转到一旁说道。她为什么会如此愤恨?他暗想,是因为她的家人?他真想毫无顾忌地告诉她,犯下卑鄙之徒不会逃脱惩罚,但又不知道这样做如何能真正起到安慰的作用。“话说回来,他们总算重新核准了我们的护照。”还认可了这个名叫安妮塔、有着“星期三”的面孔和生物测定标签的孩子。“联络系统,”他提高声音问道,“我们要赶去修理飞船的那个空间站是什么地方?”

联络网过了片刻才作答。同昨天相比,它的声音似乎更单调了一点。“我们的维修目的地是十一号埠口站,即老纽芬兰站。抵达该站后,乘客不得外出。您还需要进一步的帮助吗?”

“不需要了。”马丁用空洞的声音答道。

“老纽芬兰?”“星期三”怀疑地问,从瑞秋的肩头抬起了布满泪痕的脸,“你们听到了吗?我们要去老纽芬兰!”

三十二个小时!

他们遵照指示待在自己的套房里,偶尔勉强闲聊几句,借以缓解家庭幽闭恐怖症的阴影。“星期三”一直在竭尽全力扮演自己的角色——她那些做作的青春期表演令人极为痛苦,让马丁不禁幻想,若是自己过一会儿坚持不住,肯定会掐住她的脖子,不然至少也要打破角色限制,好好教训她一番。但他不可能那样做。他那只书本大小的个人助理器装有非标准信号处理软件,焦急地标示出一道道连续脉冲串,提醒他注意周围环境中的古怪信号。

“我真是烦透了。”“星期三”任性地说,“我不能出去吗?”

“宝贝儿,你刚才听到那位指挥官说什么了吧。”瑞秋强装出一副过于耐心的神情,这已是她第四次劝解女儿了。“我们改变了航向,去找个地方修理飞船,而他们不允许乘客前往公共活动区。”

“星期三”在马丁的记事簿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老纽芬兰的生命保障系统已经关闭。”

瑞秋一惊:“你干吗不再看一部老电影?或是干点别的事情打发时间?”

“星期三”又写道:“我担心弗兰克。”

马丁从自己的个人助理器上抬起目光。“担心无济于事,安妮塔。”他低声说,“他们完全控制住了局面,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帮不上忙。”

“我不想看电影。”

“有时候我们只能等着,静观其变。”瑞秋像个哲人般地说道,“当我们无法控制事态时,再勉为其难强加干涉就只能适得其反。”

“对我来说,妈妈,这些话简直等于废话。”“星期三”眯起双眼。

“是吗?”看上去瑞秋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那我就给你举个例子,讲个我,呃,我朋友的故事。她是个炸弹处理专家。有一天她在开会时被叫了出去,因为当地警方接到报告,需要对付一个制造麻烦的艺术家……”

“星期三”戏剧性地叹了口气,然后安静下来专注地听着。她显得像是很感兴趣,似乎认为瑞秋正在编故事,一时兴起哄哄大家。

马丁暗想:真希望你能明白,她讲的千真万确。不过,“星期三”的表现还是不错,尤其是在当前这种充满压力的环境下。他见过很多成熟的成年人,在得知飞船被劫持、自己成为攻击目标后,精神一下子就崩溃了,只有她……

他关掉个人助理器的网络连接,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放在“星期三”能看到的地方:“他们为什么选老纽芬兰站?”这时瑞秋的故事已接近尾声:“不管怎样,这才是重点。如果我那个朋友一开始就铤而走险,肯定会触发炸弹的防护引信。但她并未那样做,而是耐心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结果那个艺术家自己暴露了漏洞。我刚才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耐心等待,不要强求。你一直盯着舱门,你打算到外面去干什么?”

“哦,我只想出去活动活动腿脚。”她狡猾地答道,就好像她并没有每隔半小时就在舱房里来回溜达一番。“或许我还能去看看舰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放我进去。我好像还丢了点东西,我应该去找回来。”她看着马丁的眼睛。他轻轻点了点头。

马丁写道:“把东西留在了老纽芬兰站?”同时问道:“你丢了什么?”

“哦,是我的挎包。你知道吧,就是那只皮包,上面还有徽章呢,装着一些我乱写的稿纸。我想那只包就在,嗯,就在乘务长办公室附近。里面还有一本书呢。”

“迟些时候我们再想办法把它找回来吧。”瑞秋说着,从自己的书写板上抬起头来,“你肯定自己没把它留在壁橱里?”

“肯定没有,妈妈。”“星期三”坚决地说。然后她又写道:“在警署旁B区的厕所里,是政府文件备份存储器。”

马丁按捺住自己,总算没被惊得跳起来。“我想起来了,那本书可贵得很呢。”他扬了扬眉毛。

“没错。”“星期三”飞快地眨眨眼,“我一定要在别人发现之前把它找回来。”她刻意装出一种愤愤的强调,只有被宠坏的孩子才会那样赌气。

想想看吧,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星期三”居然把它藏在了老纽芬兰站的警署旁边,这让马丁怒火中烧,但身处严密监视之下,他不敢公然指责。一只只超宽频收发器、重新设置程序的联络网节点,再加上语音识别软件,已经将整条飞船变成了一座圆形监狱。在这里只要说错什么话,某个乘客就会被打入地狱。马丁当然明白瑞秋想知道什么事情,于是便向“星期三”一一提问,那姑娘紧张而又简短的回答让马丁琢磨得直头疼,最后终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大概的了解。

他们一夜无眠(“星期三”自己睡在套房一侧的小房间里),然后套房的加工机为大家烹制了一顿令人生厌的早餐,所有东西吃起来都有一股淡淡的增塑剂的味道。而且在夜里某个时候,套房启动了独立空气补给和生命保障模式,这让马丁深感不安。

“星期三”独占了卫生间,正试图让辅助净化水系统除了细弱的淋浴水流之外再提供一点额外的服务。正在这时,地板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联络系统响起“叮”的一声,提醒大家注意。马丁本能地抬起头来。“请大家注意,我们将在一个多小时后到达紧急维修停靠站。鉴于目前技术设备的状态已超出我们的控制之外,请所有乘客在飞船进入船坞之前到指定的各疏散区集合,我们将非常感谢大家的合作。这是一项安全预防措施,而诸位在飞船抵港后便可返回自己的舱室。请大家准备在十五分钟后开始行动。”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撞开,随着一股蒸汽,浑身水淋淋的“星期三”冒了出来。“那是怎么回事?”她焦急地问。

“或许没什么事。”瑞秋盯着她,但同时却在飞快地眨动着眼睛,那是他们设定的暗号,表示强调——或是否定,“我想,他们只是想把大家集中到某些便于照管的地方。”

“哦,这么说,我们这场麻烦事快结束了。”“星期三”缓缓地说,“你觉得,我们应该听从指挥去集合吗?”

“我觉得,我们大家都应该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瑞秋强调道,“而且,无论如何也该穿好衣服。他们可能想让我们到地面上去逛逛——”她连眨两次眼睛:“我们应当提前做好准备。”

“哦,太棒了。”“星期三”做了个鬼脸。“外面肯定会很冷!我得穿上大衣和裤子。”说罢,她又回到了卫生间里。

“你觉得她没事吧?”马丁问。

瑞秋慢慢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她一直坚持得很好。”她在记事簿上飞快地写道,“通信中心?因果频道?复仇炸弹?”

“好吧。我们该去看看他们究竟想怎么样,对吧?”马丁问道,“我得先穿上鞋。”

  1. 詹妮弗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