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面对野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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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星号停在一个小山丘的山麓,山丘周围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这是因为当初崔维兹几乎想也没想,就认为最好能降落在数英里范围内都没有曝光之虞的地方,因此这里是理所当然的最佳选择。
他说:“外面温度是摄氏二十四度,多云,西风,风速大约每小时十一公里。电脑对大气循环模式知道得不够多,所以无法预测气候。不过,湿度差不多只有百分之四十,所以几乎不可能下雨。整体而言,我们似乎选了一个舒适的纬度,或者说选对了季节,去过康普隆之后,来到这里令人感到分外愉快。”
“我猜想,”裴洛拉特说,“如果这颗行星继续反改造下去,天气会变得更加极端。”
“我肯定这一点。”宝绮思说。
“随便你怎样肯定,”崔维兹说,“我们还得等上几千几万年,才能知道正确答案。此时此刻,它仍是个宜人的行星,在我们有生之年,以及其后许久许久,它都会一直保持这样。”
他一面说话,一面在腰际扣上一条宽大的皮带。宝绮思尖声道:“那是什么,崔维兹?”
“当初在舰队所受的训练,我还没忘记。”崔维兹说,“我不会赤手空拳闯进一个未知的世界。”
“你当真要携带武器?”
“正是如此。在我的右侧,”他用力一拍右边的皮套,里面是个很有分量的大口径武器,“挂的是我的手铳,而左侧,”那是一柄较小的武器,口径很小而且没有开口,“是我的神经鞭。”
“两种杀人方式。”宝绮思以厌恶的口气说。
“只有一种,只有手铳能杀人。神经鞭却不会,只会刺激痛觉神经,不过我听说,它会令你痛不欲生。我很幸运,从未吃过这种苦头。”
“你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
“我告诉过你,这个世界可能有敌人。”
“崔维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人。”
“是吗?它可能没有科技发达的人类社会,但是若有‘后科技时代’的原始人呢?他们或许顶多只有棍棒和石块,可是那些东西也能杀人。”
宝绮思看来被激怒了,但她勉力压低声音,试图表现得足够理智。“我侦测不到人类的神经活动,崔维兹。这就剔除了各种原始人的可能性,不论是后科技时代还是其他时代的原始人。”
“那我就没必要使用我的武器。”崔维兹说,“话说回来,带着它们又有什么害处呢?它们只会让我的重量增加少许,既然地表重力大约只有端点星的百分之九十一,我还承受得了这点重量。听我说,太空艇本身也许毫无武装,但装载了不少手提式武器,我建议你们两位也……”
“不要。”宝绮思立刻答道,“我不要作大开杀戒或散播痛苦的任何准备。”
“这不是大开杀戒,而是避免自己遭到杀害,希望你懂得我的意思。”
“我能用自己的方法保护自己。”
“詹诺夫?”
裴洛拉特犹豫了一下。“在康普隆的时候,我们并未携带任何武器。”
“得了吧,詹诺夫。康普隆是个已知数,是个和基地结盟的世界。何况我们刚着陆便遭到逮捕,即使我们带了武器,也会马上被缴械。你到底要不要拿一柄手铳?”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我从未在舰队待过,老弟。我不知道怎样使用这些家伙,而且,遇到紧急情况,我绝对来不及想到开火。我只会向后跑,然后——然后就被杀掉。”
“你不会被杀掉的,裴。”宝绮思中气十足地说,“盖娅将你置于我/们/它的保护之下,那个装腔作势的舰队英雄也一样。”
崔维兹说:“很好,我不反对受到保护,但我可没有装腔作势,我只是要做到百分之两百的谨慎。如果我永远不必掏这些家伙,我会感到万分高兴,我向你保证。话说回来,我必须把它们带在身上。”
他珍爱地拍了拍那两件武器,又说:“现在让我们走向这个世界吧,它的地表可能有数千年未曾感受人类的重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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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种感觉,”裴洛拉特说,“现在一定相当晚了,只是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所以好像是近午时分。”
“我猜想,”崔维兹一面浏览静谧的景观,一面说,“你的感觉源自这个太阳的橙色色调,它带来一种日落的感觉。当真正的日落来临时,假如我们仍在此地,而云层结构又正常的话,我们应该会发现夕阳比平常所见的更红。我不知道你会感到美丽还是阴郁。这种差异在康普隆也许更极端,不过我们在那里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待在室内。”
他缓缓转身,检视着四周的环境。除了光线令人几乎下意识地感到奇怪,这个世界——或是这个地区——还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似乎带有一点霉味,但绝不至于令人恶心。
附近的树木不高不矮,看来全是些老树,树皮上长了不少树瘤。树干都不算很直,不过他无从判断究竟是因为强风,或是由于土质不佳。是否就是这些树木,为这个世界平添了某种威胁感,抑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更无形的东西?
宝绮思说:“你打算做些什么,崔维兹?我们大老远来到此地,当然不是来欣赏风景的。”
崔维兹说:“其实,我现在该做的也许就是欣赏风景。我想建议詹诺夫探查一下这个地方,那个方向有些废墟,如果发现任何记录,只有他才能判断有没有价值。我猜他看得懂古银河文的手稿或影片,而我很清楚自己没办法。而且我认为,宝绮思,你想跟他一起去,以便就近保护他。至于我自己,我会留在这里,在废墟外围为你们站岗。”
“为什么要站岗?防备拿着棍棒和石块的原始人?”
“也许吧。”他挂在嘴角的微笑突然敛去,又说:“真奇怪,宝绮思,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裴洛拉特说:“来吧,宝绮思,我这辈子一直蹲在家里搜集古代传说,从未真正摸过古老的文件。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发现……”
崔维兹目送着他们两人。裴洛拉特急切地朝废墟走去,声音渐行渐远,宝绮思则轻快地走在他旁边。
崔维兹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继续研究周遭的环境。究竟是什么引起他的忧虑呢?
他从未真正涉足任何毫无人迹的世界,倒是从太空中观察过许多个。它们通常都是小型世界,小得无法留住水分与空气,不过它们还是有些用处,例如在舰队演习时,用来标示一个会师点(在他一生中,以及他出生前整整一个世纪内,一直没有战争发生,但军事演习从未中断过),或是作为紧急修护模拟的训练场地。他当初服役的那些船舰,曾多次进入这种世界的轨道,有时也会降落其上,可是他从来没机会走到外面去。
这种感觉,是不是由于他现在真正立足于一个无人世界?假使在服役那段日子里,他曾踏上某个没有空气的小型世界,是否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那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他相当肯定。他会穿上太空衣走出去,如同他做过无数次的太空漫步一样。那是一种熟悉的情况,而仅仅与一大块“岩石”接触,并不会改变这种熟悉的感觉。绝对不会!
当然,这次他并没有穿太空衣。
他正站在一个适宜住人的世界上,感觉就像在端点星一样舒服——比康普隆舒服得多。他感到微风拂过面颊,温暖的阳光照在背上,植物摩擦的沙沙声传入耳中。每样东西都那么熟悉,除了没有人类——至少,人类如今已不复存在。
是不是这个原因?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使这个世界显得阴森森的?是否因为它不仅是个无人的世界,更是个遭到废弃的世界?
他以前从未到过任何废弃的世界,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废弃的世界,甚至根本没想到过有哪个世界会遭到废弃。直到目前为止,他所知道的每一个世界,人类一旦移民其上,子子孙孙就会永远住下去。
他抬头望向天空,其他生物都没有遗弃这个世界。有只鸟儿刚好飞过他的视线,似乎比橙色云朵间的青灰色天空更为自然。(崔维兹十分肯定,只要在这颗行星上多住几天,他就会习惯这些奇异的色调,到那个时候,天空与云朵也会显得正常了。)
他听到树上有鸟儿在歌唱,还有昆虫在轻声呢喃。宝绮思早先提到的蝴蝶,现在他果然看见了——数量多得惊人,而且有好几种不同花色。
树旁草丛中也不时传来沙沙声,但他无法确定是什么东西引起的。
令他感到心神不宁的,并非附近这些放眼可见的生命。正如宝绮思所说,人类对一个世界进行改造时,一开始就不会引进危险的动物。他幼年读的童话,以及少年时期看的奇幻故事,一律发生在一个传说中的世界(那一定脱胎于含糊的地球神话)。在超波戏剧的全息屏幕中,则充满各式各样的怪兽——狮子、独角兽、巨龙、鲸类、雷龙、狗熊等等,总共有几十种,大多数的名字他都不记得了。其中有些当然是神话的产物,或许通通都是也说不定。此外,还有些会咬人或螫人的小动物,甚至某些植物都是碰不得的,不过仅限于虚构故事中。他也曾听说原始蜜蜂会螫人,但真实世界的蜜蜂绝对不会伤害人类。
他慢慢向右方走去,绕过山丘的边缘。那里的草丛又高又密,但一丛丛分布得很零散。他走在树林间,其中的树木也是一丛丛地生长。
他打了个呵欠。不用说,并没有发生任何刺激的状况,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太空艇打个盹。不,绝不能有那种念头,他现在显然得好好站岗。
也许他该演习一下步哨勤务。齐步走,一、二、一、二,来个迅速的转身,手中拿着一支阅兵用的电棒,操演着复杂的花式动作。(战士已有三世纪未曾使用这种武器,但在训练的时候,它却是绝对必要的项目,没有人说得出这是什么道理。)
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不禁令他笑了笑,然后他又想到,自己是不是该走到废墟,加入裴洛拉特与宝绮思的行列。为什么呢?他帮得上什么忙吗?
或许他能看到裴洛拉特刚好忽略的某样东西?嗯,等裴洛拉特回来后,还有的是时间那样做。如果有什么不难发现的东西,一定要留给裴洛拉特才对。
他们两人可能遇到麻烦吗?真傻!能有什么样的麻烦?
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一定会呼救。
他开始仔细倾听,结果什么都没听到。
然后,步哨勤务的念头又在他心中浮现,挥也挥不去。他发现自己开始齐步走,双脚此起彼落,踏出有力的节奏。一支想象中的电棒从肩头甩出去,打了几个转,然后被他笔直地举在正前方;接着电棒又开始打转,再回到另一侧的肩头。而在一个利落的向后转之后,他再度面对着太空艇(不过现在距离相当远了)。
向前望去的时候,他突然从角色扮演回到了现实,僵立在原地。
这里不只他一个人。
在此之前,除了植物、昆虫,以及一只小鸟,他没看到任何其他生物。他也未曾见到或听到有任何东西接近——现在却有一头动物站在他与太空艇之间。
这个意料之外的状况令他吓呆了,一时之间,他丧失了解释视觉讯号的能力。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才明白自己正在望着什么。
那只不过是一只狗。
崔维兹不算是爱狗人士,他从未养过狗,碰到狗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亲切感,当然这次也不例外。他不耐烦地想,无论在哪个世界上,都一定会有这种动物伴着人类。它们的品种数也数不尽,而崔维兹一直有个烦厌的印象,每个世界至少有一种特有的品种。然而,所有的品种都有一个共同点:不论它们是养来消遣、表演,或是做其他有用的工作,都被教得对人类充满敬爱与信任。
崔维兹向来无法消受这种敬爱与信任。他曾跟某位养了一只狗的女子同居一段时间,看在女主人的份上,崔维兹对那只狗百般容忍,它却对他产生了根深蒂固的爱慕之情,总是跟着他到处跑,休息的时候则依偎他身旁(五十磅的体重全靠过来),出其不意就会让他身上沾满唾液与狗毛。每当他和女主人想要享受性爱,它就会蹲在门外不断呻吟。
从那段经验中,崔维兹建立了一项坚定的信念:自己是狗儿们一贯挚爱的对象。至于原因为何,只有犬科的心灵与它们分辨气味的能力能够解释。
因此,一旦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他开始放心地打量这只狗。它体型很大,身形瘦削,四肢细长。它正在瞪着他,却看不出有什么爱慕之情。它的嘴巴张着,也许可以解释为欢迎的笑容,但绽现的牙齿却又大又锋利。崔维兹相信,如果这只狗不在视线内,自己想必会觉得自在些。
突然间他又想到,这只狗从未见过人类,它的祖先也一定有无数代不知人类为何物。现在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它也许跟崔维兹看到它的反应一样,感到相当惊讶而不安。崔维兹至少很快就认出它是一只狗,那只狗却没有这个优势。它仍然不知如何是好,可能已经提高了警觉。
让一只体型那么庞大、牙齿如此锋利的动物一直处于警戒状态,显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崔维兹心里很明白,双方需要赶紧建立友谊。
他以非常缓慢的动作,向那只狗慢慢接近(当然不能有突兀的行动)。然后他伸出一只手,准备让它来嗅一嗅,同时发出轻柔的、具有安抚作用的声音,还不时夹杂着“乖乖狗儿”这类的话,令他自己都感到十分难为情。
那只狗双眼紧盯着崔维兹,向后退了一两步,仿佛并不信任对方。然后它掀起上唇,龇牙咧嘴,口中还发出一声刺耳的吠叫。虽然崔维兹从未见过任何狗儿有这种表现,可是除了威吓,这些动作根本不能作别的解释。
因此崔维兹停止前进,僵立在原处。此时,他从眼角瞥见旁边有东西在动,于是慢慢转过头去,竟然发现又有两只狗从那个方向走来,看起来跟原先那只一样要命。
——要命?他现在才想到这个形容词,却是贴切得可怕,这点绝对错不了。
他的心脏突然怦怦乱跳。回太空艇的路被堵住了,他却不能漫无目的地乱跑,因为那些长腿狗儿在几码内就会追上他。但他若是站在原地,用手铳对付它们,那么刚杀死一只,另外两只便会扑向他。而在较远的地方,他可以看到有更多的狗向这里走来。难道它们彼此有什么办法联络?它们总是成群出猎吗?
他慢慢向左侧移动,那个方向没有任何狗——目前还没有。慢慢地,慢慢地移动。
那三只狗跟着他一起移动。他心里有数,自己之所以没有受到立即攻击,是因为这些狗从未见过或闻过像他这样的东西。对于他这个猎物,它们尚未建立起可供遵循的行为模式。
假如他拔腿飞奔,这个动作当然会让它们感到熟悉。碰到类似崔维兹这般大小的猎物因恐惧而逃跑,这些狗知道该如何行动。它们会跟着跑,而且跑得更快。
崔维兹继续侧着身,朝一株树木移动。他实在太想爬到树上,这样至少能暂时摆脱它们。它们却跟着他一起移动脚步,轻声咆哮着,而且愈走愈近,三只狗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此时又多了两只狗加入它们的行列,而在更远的地方,崔维兹还能看到有更多的狗走过来。当他跟那棵树接近到某个程度时,他就必须开始冲刺。他不能等待太久,也不能起跑太早,这两种行动都会令他丧命。
就是现在!
他可能打破了自己瞬间加速的纪录,即使如此,却仍是千钧一发。他感到一只脚的后跟被狗嘴猛然咬住,一时之间动弹不得,直到坚固的陶质鞋面滑脱尖锐的狗牙,他才将腿抽了回来。
他不擅长爬树,十岁之后就没再爬过,而且他还记得,小时候爬树的技巧相当拙劣。不过这回情况还算好,树干并不太垂直,树皮上又有许多节瘤可供攀抓。更何况现在情非得已,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一个人能做出许多惊人的事。
崔维兹终于坐在一个树枝分岔处,离地大概有十米。他一只手刮破了,正渗出血来,但一时之间他完全没有察觉。在树底下,有五只狗蹲坐在那里,每只都抬头盯着树上,还吐出了舌头,看来全都在耐心期待。
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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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维兹无法有条不紊地思考目前的处境,他的思绪成了许多一闪即逝的片段,顺序古怪而扭曲。如果事后他能厘清思路,大致应该是这个样子——
宝绮思先前曾极力主张,人类将一颗行星改造之后,注定会建立一个非平衡的自然界,唯有借着不断的努力,才有可能勉强维系。比如说,银河殖民者从来不带大型猎食动物随行,小型的则无可避免,例如昆虫或寄生物,甚至小型的鹰隼和尖鼠等等。
至于在传说中,以及含意模糊的文学作品里出现的猛兽,老虎、灰熊、海怪、鳄鱼,谁会将它们从一个世界带到另一个世界——即使那样做真有意义?而又会有什么意义呢?
这意味着人类是唯一的大型猎食动物,可以随心所欲摄取各种动物与植物。若是没有人类介入,那些动植物将会由于繁衍过剩,导致生存受到威胁。
假如人类由于某种原因而消失,其他猎食动物必将取而代之。会是哪种猎食动物呢?人类能够容忍的最大猎食动物是猫和狗,它们早已被人类驯服,生活在人类的荫庇下。
万一不再有人饲养它们呢?那时它们必须自己寻找食物才能活下去,而且事实上,那些猎物也因此得以存活。后者的数量必须维持一个定值,否则过度繁殖所带来的灾害,将百倍于遭到猎捕的损失。
因此狗类会继续增殖,各类品种应有尽有,其中大型狗只会攻击大型的、无人照料的草食动物,小型的则会猎捕鸟类与啮齿类。猫在夜间捕食,狗在白昼行动;前者单打独斗,后者则成群结队。
或许通过演化,最后会产生更多不同的品种,来填补生态席位多余的空缺。会不会有些狗类最后发展出水中活动的本领,而能靠鱼类维生?而有些猫类则发展出滑翔能力,得以攫获空中与地表那些行动笨拙的鸟类?
正当崔维兹绞尽脑汁,想要有条理地考虑一下该如何行动时,这些意识的片段却一股脑涌现出来。
此时野狗的数目不断增加,他数了一下,现在总共有二十三只围绕着这棵树,此外还有好些在渐渐迫近。这群野狗的数量究竟有多少?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已经够多了。
他从皮套中掏出手铳,可是手中握着坚实铳柄的感觉,并未给他带来希望中的安全感。他上次填充能量丸是什么时候?他总共能发射几次?当然不到二十三次。
裴洛拉特与宝绮思又该怎么办呢?如果他们出现,那些野狗会不会转而攻击他们?即使他们不现身,难道就一定安然无事吗?假使狗群嗅到废墟中还有两个人,有什么能阻止它们跑到那里去攻击他们?绝对没有什么门或栏杆可供阻挡一阵。
宝绮思能不能抵御它们的进攻,甚至将它们驱走?她能否将超空间那头的力量集中,提升到需要的强度?她又能维持那些力量多久?
那么,他应不应该呼救?如果他高声喊叫,他们会不会立刻跑过来?而在宝绮思瞪视之下,那些野狗会不会四下逃窜?(真需要瞪视吗?或者只是一种精神活动,不具那种能力的旁观者根本无法侦知?)或者,他们若是出现,会不会在他面前被撕成碎片,而他只能相当安全地高坐树上,眼睁睁看着这幕惨剧,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他一定得使用手铳。只要他能杀死一只,把其他的野狗暂时吓退,他就可以爬下树来,呼叫裴洛拉特与宝绮思。假如那些野狗显出折返的意图,他会再杀一只,然后他们三人便能冲进太空艇中。
他将微波束的强度调到四分之三,那足以令一只野狗毙命,同时带来巨大的响声。巨响可将其他野狗吓跑,这样就能替他节省一些能量。
他仔细瞄准狗群中央的某一只,它似乎(至少,在崔维兹自己的想象中)比其他狗散发出更浓的敌意。或许只是因为它显得特别安静,因而好像对它的猎物有更残酷的企图。现在,那只狗直直盯着他手中的武器,仿佛表示崔维兹的手段再凶,它也不放在眼里。
崔维兹突然想到,自己从未对任何人动用过手铳,也从来没有目睹别人使用过。在受训的时候,他曾经射击过人形靶。那个人形由皮革与塑料制成外皮,内部装满纯水,被射中之后,里面的水几乎瞬间到达沸点,随即猛然爆开,将整个外皮炸得稀烂。
可是,在没有任何战事的年代,谁会射击一个活生生的人呢?又有什么人敢在手铳之下反抗,令自己死在铳下?只有在这里,在这个由于人类消失而变得病态的世界……
人脑有一种奇特的能力,会注意到一些全然无关紧要的事物。崔维兹现在就是这样,他突然发觉有一团云遮住阳光,与此同时,他按下了扳机。
从铳口延伸到那只狗的直线上,凭空出现一道奇异的闪光,若非云团刚好遮住太阳,那道模糊的光芒可能根本看不到。
那只狗一定突然感到全身发热,身子稍微动了一下,好像准备跳起来。而在下一刹那,它的身体就爆炸了,部分的血液与细胞组织也随即气化。
不过爆炸声却小得令人失望,这是因为狗皮不如人形靶的外皮那般坚韧。然而那只野狗的肌肉、毛皮、鲜血与骨胳仍是四散纷飞,令崔维兹胃部一阵翻腾。
其他的野狗马上后退,有些被高温的碎肉打到,滋味想必不好受。不过,它们只迟疑了片刻,突然又挤成一团,争相吞食那些血肉,使崔维兹感到更加恶心。他没有把它们吓跑,反而为它们提供了食物,它们无论如何是不会离开了。事实上,鲜血与熟肉的气味将引来更多野狗,或许,还会有其他小型猎食动物闻风而至。
此时,突然响起一声叫喊:“崔维兹,怎么……”
崔维兹向远处望去,宝绮思与裴洛拉特正从废墟中走出来。宝绮思陡然停下脚步,伸出双臂将裴洛拉特挡在后面,双眼则紧盯着那些野狗。情势既清楚又明显,她根本不需要再问什么。
崔维兹高声喊道:“我试图把它们赶走,不想惊动你和詹诺夫。你能制住它们吗?”
“很困难。”宝绮思答道。虽然狗群的嗥叫静了下来,像是被一大张吸音毯罩住一样,不过她并未用力喊叫,因此崔维兹听得不太清楚。
宝绮思又说:“它们数量太多了,我又不熟悉它们的神经活动模式,盖娅上没有这种凶残的东西。”
“端点星也没有,任何一个文明世界都没有。”崔维兹吼道,“我尽可能杀多少算多少,你试着对付其他的,数量少了你比较好办。”
“不行,崔维兹,射杀它们只会引来其他野狗——待在我后面,裴,你根本无法保护我——崔维兹,你另外那件武器。”
“神经鞭?”
“对,它能激发痛觉。低功率,低功率!”
“你担心它们受伤吗?”崔维兹气冲冲地叫道,“现在是顾虑生命神圣的时候吗?”
“我顾虑的是裴的生命,还有我的生命。低功率,并且对准一只发射,我无法再压制它们多久。”
那些野狗早已离开树下,将宝绮思与裴洛拉特团团围住,他们两人则紧靠着一堵断垣残壁。几只最接近他们的野狗,迟疑地试图更为凑近,同时发出几下哼声,仿佛想弄懂是什么阻挡了它们,因为它们感觉不到任何障碍。另外还有几只想爬上那堵危墙,改从后方进攻,但显然是白费力气。
崔维兹用颤抖的手将神经鞭调到低功率。神经鞭使用的能量比手铳少得多,一个电源匣能产生好几百下无形的鞭击。可是现在想想,他也不记得上次充电是什么时候。
发射神经鞭不需要怎么瞄准,因为不必太过顾虑能量的消耗,他可以一下子扫过一大群野狗。那是使用神经鞭的传统方式,专门用来对付现出危险征兆的群众。
不过,他还是照宝绮思的建议去做,瞄准某只野狗射出一鞭。那只狗立刻倒在地上,四肢不停抽搐,同时发出响亮而尖锐的悲鸣。
其他的野狗纷纷向后退去,离那只受伤的狗愈来愈远,每一只的耳朵都向下压。然后,那些野狗也都发出悲鸣,一个个转身离去,起初是慢慢走,然后速度开始加快,最后变成全速飞奔。那只被神经鞭击中的野狗,此时痛苦万分地爬起来,一面发出哀嚎,一面一跛一跛地走开,脚步落后其他野狗甚多。
狗吠声终于在远方消失,宝绮思这才说:“我们最好赶快进太空艇去,它们还会再回来,其他狗群也可能会来。”
崔维兹不记得曾如此迅速地操作过闸门机制,以后也可能永远破不了这个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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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晚降临时,崔维兹仍然觉得尚未完全恢复正常。他手上刮伤的地方贴了一片合成皮肤,消除了肉体上的疼痛,可是精神上的创伤,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抚平。
这不仅是暴露于危险中而已,如果只是那样,他的反应会跟任何普通勇者无异。问题是危险来自一个全然未曾预料的方向,带来一种荒谬可笑的感觉。如果有人发现他被一群猛狗逼得上树,那将是什么局面?就算他被一群发怒的金丝雀吓得逃之夭夭,也不比刚才的情况更糟。
有好几小时的时间,他一直在倾听外面的动静:那些野狗是否发动了新的攻势,是否有狂吠声,是否有狗爪搔抓艇体的声音。
相较之下,裴洛拉特似乎颇为冷静。“我心中从来没有怀疑,老弟,从未怀疑宝绮思能应付这一切。可是我必须承认,你那一击相当精彩。”
崔维兹耸了耸肩,他没有心情讨论这件事。
裴洛拉特手中拿着他的“图书馆”,那是一片光碟,上面储存着他毕生研究神话传说的成果。他拿着它钻进寝舱,他的小型阅读机就放在那里。
裴洛拉特的心情似乎相当好,崔维兹注意到了,不过并未追根究底。等到自己的心思不再被野狗完全占据时,还有得是时间弄个明白。
当宝绮思与他独处的时候,她以试探性的口气说:“我想你是受惊了。”
“的确如此。”崔维兹以沮丧的口吻答道,“谁会想到看见一条狗——一条狗——就该赶紧逃命。”
“此地有两万年不见人迹,它已经不算一只普通的狗。如今在这个世界,这些野兽必定是称王的大型猎食动物。”
崔维兹点了点头。“当我坐在树枝上,成了一个臣服的猎物时,我就想到了这一点。你所提到的非平衡生态,实在万分正确。”
“就人类的观点而言,当然是非平衡。但是想想看,那些野狗在进行捕猎时,表现得多么有效率。我想裴也许说对了,生态的确能够自我平衡,从当初被引进这个世界的少数物种,会演化出许多变种,来填补各种的生态席位。”
“可真奇怪,”崔维兹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当然啦,前提是非平衡状态不太严重,否则自我修正的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在成功之前,那颗行星早已回天乏术。”
崔维兹咕哝了一声。
宝绮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怎么会想到携带武器?”
崔维兹说:“结果也没什么好处,是你的能力……”
“并不尽然,我也需要你的武器。那是毫无预警的情况,我和盖娅又只有超空间式接触,要对付那么多我不熟悉的心灵,若是没有你的神经鞭,我根本无计可施。”
“手铳毫无用处,我曾经试过。”
“动用手铳,崔维兹,只能让一只狗消失,其他的狗也许会感到惊讶,可是不会害怕。”
“其实更糟。”崔维兹说,“它们将残骸都吃掉了,我等于贿赂它们留下来。”
“没错,我可以想象那种效果。神经鞭则不同,它会带来痛楚,一只狗痛极了便会嚎叫,而别的狗都能了解其中的意义。即使不为其他原因,它们也会由于条件反射而感到恐惧。等所有的野狗都陷入恐惧之后,我只消轻轻推触它们的心灵,它们便自动离开了。”
“没错,可是你了解在这种情况下,神经鞭是更有威力的武器,我却不知道。”
“我习惯和心灵打交道,你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坚持要你使用低功率,并且瞄准一只狗,原因就在这里。我不希望过度的痛楚令那只狗死亡,那样它就发不出声音。我也不希望痛觉太分散,那样只会引起几声低鸣。我要剧烈的痛楚集中在一点上。”
“果然如你所愿,宝绮思。”崔维兹说,“结果完全成功,我该好好感谢你。”
“你吝于表达感激,”宝绮思语重心长地说,“因为你觉得自己扮演了一个滑稽的角色。然而,我再重复一遍,没有你的武器,我根本无计可施。令我不解的是,你对携带武器这件事怎么解释?因为我已经向你保证,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人类,这点我至今仍旧肯定。难道你预见了那些野狗吗?”
“没有,”崔维兹说,“我当然没有,至少意识层面如此。而且我通常也没有武装的习惯,在康普隆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带武器。但是,我也不能让自己轻易相信那是魔法,不可能是那样的。我猜想,当我们刚开始讨论非平衡生态时,我就有了一种潜意识的警觉,想到在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上,动物可能会变得危险。这一点,事后想来十分明显,但我可能确有一丝先见之明,只不过是这样罢了。”
宝绮思说:“别这么随便就敷衍过去。我同样参加了有关非平衡生态的讨论,却没有同样的先见之明。盖娅所珍视的,正是你这种特殊的预感。我也看得出来,你一定很气恼,因为你拥有一种隐性的预感,却无法侦知它的本质;你根据自己的决定而行动,却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
“在端点星,我们通常的说法是‘凭预感行事’。”
“在盖娅,我们则说‘知其然不知所以然’。你不喜欢不知所以然的感觉,对不对?”
“是的,的确令我苦恼不已,我并不喜欢被预感驱策。我猜预感背后必有原因,但由于不知道这个原因,使我感到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的心灵,好像一种轻度的疯狂。”
“当你决定赞同盖娅和盖娅星系的时候,你就是凭预感行事,现在你却要找出原因。”
“这点我至少说过十几遍了。”
“我却拒绝把你的声明当真,我为这件事感到抱歉。这方面我不会再跟你唱反调,不过我希望,我可以继续指出盖娅的各项优点。”
“随时请便,”崔维兹说,“可是希望你了解,我也许不会接受那些说法。”
“那么,你是否曾经想到,这个不知名的世界正在返归蛮荒状态,最终也许会变得荒芜而不可住人,而这只是因为一种具有足够智慧、能指导整个世界的物种消失了?假如这个世界是盖娅——若是盖娅星系的一部分则更理想——这种事就不会发生。指导的智慧将化身为银河整体,继续留存在这里,不论生态何时偏离平衡,也不论由于什么原因,都终究会再度趋于平衡。”
“这意味着那些野狗不再需要食物吗?”
“它们当然需要食物,正如人类一样。然而,它们进食会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是在刻意的指导之下维持生态平衡,而不是随机条件所造成的结果。”
崔维兹说:“对狗类而言,失去个体的自由也许不算什么,可是这对人类一定会有重大影响。如果所有的人类全部消失,到处都没有了,而并非只是在某个或数个世界上绝迹,那又会怎么样?如果完全没有人类,盖娅星系将变成什么样子?那时还会有指导的智慧吗?其他的生命形态和无生命物质,难道有办法共组一个共同的智慧,足以担负起这个使命吗?”
宝绮思犹豫了一下。“这种情况,”她又说,“以前从未发生过,而在未来,似乎也没有任何可能。”
崔维兹说:“人类的心灵和宇宙万物性质迥异,万一它消失了,其他所有的意识加起来也无法取代,你难道不认为这很明显吗?所以说,人类是个特例,必须享有特别待遇,这难道不对吗?人类甚至不该彼此融合,更遑论和非人生物或无生物融在一起。”
“可是你已经决定支持盖娅星系。”
“那是为了一个凌驾一切的理由,我自己也不清楚它是什么。”
“或许那个凌驾一切的理由,是你隐约瞥见了非平衡生态的效应?你的推论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银河中每个世界都好像立在刀刃上,两侧皆为不稳定的状态,只有盖娅星系能够预防各种灾祸降临在这些世界上。至于连年战祸和腐败政治所带来的苦难,就更不在话下。”
“不,当我作出决定时,心中并未想到非平衡生态。”
“你怎能确定?”
“我所预见的事物,自己当初也许不知道,但事后若有人对我提起,我却能正确无误地认出来。就好像我感觉得到,我当初也许料到了这个世界会有危险的动物。”
“嗯,”宝绮思以严肃而平静的口吻说,“若不是我们两人通力合作,你的先见之明加上我的精神力场,那些危险的动物可能已经要了我们的命。来吧,我们做个朋友。”
崔维兹点了点头。“随你的便。”
他的声音透着几许冷淡,宝绮思不禁扬起眉毛。但就在这个时候,裴洛拉特突然闯进来,使劲猛点着头,仿佛准备将脑袋从脖子上摇下来。
“我想,”他说,“我们找到了。”
39
崔维兹通常并不相信天上掉下来的胜利,然而,偶尔舍弃自己的明智判断也是人之常情。他现在觉得胸部与喉头的肌肉紧绷,但仍勉强开口问道:“地球的位置吗?你找到了,詹诺夫?”
裴洛拉特瞪了崔维兹一会儿,然后像是泄了气一样。“这个嘛,不是的。”他的脸涨得通红,“不完全是——事实上完全不是,葛兰,我刚才根本忘了那回事。我在废墟中发现的是别的东西,我想它并没有什么重要性。”
崔维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要紧,詹诺夫。每一项发现都很重要,你跑来是要说什么?”
“嗯,”裴洛拉特说,“你也了解,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遗留下来。经过两万年的风吹雨打,能留到现在的东西实在不多。此外,植物生命会渐渐破坏遗迹,而动物生命——不过别管这些了,重点是‘几乎没有’并不等于‘完全没有’。
“这个废墟一定包括一座公共建筑物,因为有些掉落的石块,也有可能是混凝土,上面刻着一些文字。那些字肉眼简直看不出来,你应该了解,老弟,但我拍了许多相片,用太空艇上的相机拍的,就是有内置电脑的那种相机——我从来没机会征得你的同意,葛兰,可是真的很重要,所以我……”
崔维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下去!”
“那些文字我看得懂一些,是非常古老的文字。即使照相机有电脑辅助,再加上我阅读古代文字的功力不差,却也无法认出太多,而真正看懂的就只有一个词。那几个字的字体比较大,也比其他字清楚一点,或许是故意刻得比较深,因为它们代表的正是这个世界。那个词就是‘奥罗拉行星’,所以我猜想,我们立足的这个世界叫奥罗拉,或者说当初叫奥罗拉。”
“它总该有个名字。”崔维兹说。
“没错,可是名字很少会随便乱取。我刚才用我的图书馆仔细搜寻了一下,结果发现两则传说,来源刚好是两个相隔甚远的世界,根据这个事实,我们可以作出一个合理的假设,那就是两者的来源完全无关——不过别管这个了,在那两则传说中,奥罗拉当‘曙光’解释,因此我们可以假设,在银河标准语出现之前的某个语言中,奥罗拉的意思正是曙光。
“巧的是,同一类型的太空站或其他人造天体,其中第一个便常用曙光或黎明这类名字命名。如果这个世界在某种语言中称为曙光,它也许就是同类世界的第一个。”
崔维兹问道:“你是不是准备告诉我们,这颗行星就是地球,而奥罗拉是它的别名,因为这个名字代表了生命和人类的黎明?”
裴洛拉特说:“我不敢延伸那么远,葛兰。”
崔维兹带着点挖苦的口气说:“毕竟我们没发现放射性地表,没发现巨大卫星,也没发现具有大型行星环的气态巨星。”
“一点都没错。可是康普隆的那个丹尼亚多,他似乎认为这个世界曾是第一波殖民者——太空族定居的众多世界之一。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它既然叫奥罗拉,也许就表示它是第一个太空世界。此时此刻我们踏着的这颗行星,很可能是除了地球之外,银河中最古老的人类世界。这难道不令人兴奋吗?”
“不管怎么说,的确很有意思,詹诺夫。可是仅由奥罗拉一个名字,就推出这些结论,会不会嫌太多了?”
“还不止呢。”裴洛拉特兴奋地说,“我找遍了我所搜集的记录,结果发现当今银河中,没有一个世界叫奥罗拉,我确定你的电脑能证实这一点。正如我刚才所说,许多世界和人造天体都以曙光这一类名字命名,可是没有一个真正使用奥罗拉。”
“何必要用呢?如果它是在银河标准语之前的词汇,如今就不大可能流行。”
“可是名字会保留下来,即使它们已经毫无意义。如果这里真是第一个殖民世界,它应该很有名气,甚至可能一度曾是银河的主宰。所以说,一定会有其他世界自称‘新奥罗拉’或‘小奥罗拉’,或者诸如此类的名称。而其他的……”
崔维兹突然插嘴道:“也许它并非第一个殖民世界,也许它从来没有什么重要性。”
“依我看有个更好的解释,我亲爱的兄弟。”
“什么样的解释,詹诺夫?”
“假如第二波殖民者后来居上,因此当今银河各个世界都是他们的天下,正如丹尼亚多所说,那么就很有可能,两波殖民者之间曾经出现敌对状态,所以第二波殖民者,也就是如今这些世界的建立者,不会使用第一波殖民世界的名字。如此说来,我们即可根据奥罗拉这个名字从未重复的事实,推论出总共有两波殖民者,而此地是第一波殖民者所建立的世界。”
崔维兹微微一笑。“我稍微弄懂了你们神话学家如何做学问,詹诺夫。你们总是建立一个美丽的理论体系,但它也许只是空中楼阁。传说告诉我们,第一波殖民者带了许多机器人随行,而这想必就是他们覆灭的原因。假使我们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机器人,我就愿意接受所有关于第一波殖民者的推测,可是我们不能指望经过两万……”
裴洛拉特的嘴巴嚅动了好久,才终于发出声音来。“可是,葛兰,我没告诉你吗?没有,当然没有,我太兴奋了,没法子把事情说得有条有理——这里的确有个机器人。”
40
崔维兹搓了搓额头,仿佛正为头痛所苦。“一个机器人?这里有个机器人?”
“对。”裴洛拉特使劲点头。
“你怎么知道?”
“哎呀,它当然是机器人。我亲眼看到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以前见过机器人吗?”
“没有,但它是个看来很像人类的金属物体,有脑袋、双手、双脚和躯干。当然啦,我所谓的金属,其实几乎是一堆铁锈。当我向它走近时,想必是脚步的震动使它进一步受损,所以当我伸手摸它……”
“你为什么要摸它?”
“这个嘛,我想是因为我无法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我才刚碰到它,它就散了开来,可是——”
“怎样?”
“在它真正散开来之前,它的眼睛似乎放出非常微弱的光芒,同时发出一个声音,像是试图说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它还在运作?”
“非常勉强,葛兰,然后它就崩溃了。”
崔维兹转向宝绮思。“你能证实这一切吗,宝绮思?”
“那是个机器人,我俩都看到了。”宝绮思说。
“而它仍在运作?”
宝绮思以平板的语调说:“当它散开来的时候,我捕捉到一丝微弱的神经活动讯息。”
“怎么可能有神经活动?机器人并没有细胞所组成的有机大脑。”
“我猜想,它具有电脑化的类似结构,”宝绮思说,“而我侦测得到。”
“你侦测到的是机器人的精神作用,不是人类的?”
宝绮思撅了撅嘴。“它太微弱了,我只知道它的确存在,无法作出其他判断。”
崔维兹先望着宝绮思,然后望向裴洛拉特,以激昂的口气说:“这就足以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