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王府风云

杜小曼再睁开眼时,第一眼先看见银红的纱帐顶,再来是朱红的床橼,胸膛里扑扑通通的心跳声感觉好踏实。纱帐外隐约可以看见古代房间的陈设。

耶,附身还魂成功!

用着别人的身体,感觉真的怪怪的。杜小曼将手举到眼前看了看,比她自己的手纤长了点,柔软了点,皮肤白了点,指甲蓄得很长,不是很舒服。手腕上沉甸甸的,挂着一个两个三个镯子,有粗的有细的,掂掂重量,应该是黄金的吧,镯子上都刻着精致的花纹,镶嵌在花纹上的,这是宝石吧……

杜小曼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撑身坐起,脑袋也觉得沉甸甸的。拉开锦被,杜小曼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嗯?古代的女人都是穿着外衣睡觉的吗?自己身上这一件折枝花纹的开襟裙衫,怎么看也像是外衣,里面衬着浅色的内衫,脚上还套着一双雪白的布袜。

呃,是了,这个唐晋媗是喝药自杀死的,她既然身为郡主,一定很要面子,想必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喝药,然后躺在床上等死。

杜小曼心中蓦地涌出一股同情,暗暗地合掌,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唐晋媗,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使用你的身体,不会再吃亏的。

杜小曼掀开纱帐,帐上系着的一串银铃立刻发出碎碎的声音,房门吱呀开了,走进两位穿着同样精致衣裙的女孩子,福身道:“郡主起床了?”

话未落音,看清楚杜小曼的打扮,两名少女都愣了愣:“郡主,你……”

看来这两人是唐晋媗的贴身丫鬟。杜小曼心里有点发虚,她们会不会立刻看出破绽?好在唐晋媗的事情她大概都知道,没办法,就这样演下去吧!

杜小曼这样盘算着,嘴里先编出一句应答的话:“我……昨天晚上心情不好,所以拿衣服出来换换玩玩,没想到随便就睡着了。”

左边那个一个脸庞较长看起来比较贤惠的少女走上前,替杜小曼穿上绣履。

“郡主昨晚让奴婢们不要在房前侍候,今早为得传唤也不能进来,奴婢们心中都十分担心。”

鞋子穿好,少女站起身,垂手退到到床边。

“恕绿琉大胆,多嘴说一句,王爷现在受那位阮姑娘蛊惑,一时不分是非,昨儿只是昏了头才会委屈郡主,郡主且忍一时之气,来日方长。”

绿琉的话未落音,另一个圆圆脸的女孩子立刻道:“正是正是,郡主,碧璃也多嘴说一句,那个阮紫霁装得清高又柔弱,其实是个十足的狐媚子,早晚有狐狸尾巴藏不住的一天!郡主金枝玉叶,和慕王爷的婚事可是皇上赐的,慕王爷他敢休郡主,就是抗旨!到时候让咱家王爷在圣上面前参他慕王府一本,他们全府上下都要进天牢!”

绿琉立刻瞪起眼睛:“去,多嘴什么!郡主这才消了气,你又在这里瞎掺和!”

碧璃鼓起嘴:“姐姐,我只是实话实说。他慕王府只是个虚品王爵,我们郡主嫁过来只能称夫人,连王妃的品衔都没有。咱郡主的爹爹可是真正的王爷。郡主明明是下嫁,凭什么受他慕王府的气!”

绿琉还想呵斥,杜小曼及时开口道:“碧璃你说的对。我昨天一夜已经想清楚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受谁的气。他慕云潇爱休我就尽管休。他不休我我还想休他呢!”

碧璃拍掌:“郡主说得好!”对绿琉洋洋得意地吐了吐舌头。绿琉无奈,只得斜了碧璃一眼,轻声道:“郡主能想通甚好。只是,没必要和小人计较,凭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杜小曼随口应道:“这个我知道。”摸了摸沉重的头,“待我先洗漱一下,这身衣服昨天晚上穿着睡了一夜,也换换吧。”

绿琉碧璃立刻立刻端水服侍她洗漱,再重新梳妆。

杜小曼坐到梳妆台前,向大大的铜镜中瞧。唐晋媗其实是个美人,蛾眉修长,眼睛很大,琼鼻朱唇,面庞清丽,容貌比原版的杜小曼强了太多。也许是因为平时太过端庄,老板着脸,才会被别的女人比下去。

绿琉将她头上的钗饰一件件取下,放下长发,杜小曼顿时觉得头上一片轻松。看古装剧时总是觉得古代女子的打扮特别漂亮,但是这种漂亮是要受罪的。她装作不经意地说:“今天梳头发就别那么复杂了,配饰少几样吧。昨天晚上可能没睡好,脖子有些酸。”

绿琉便给她梳了一个比较简单的发髻,头上也只戴了两三件钗饰。碧璃又挑了一件浅碧色的外装服侍她换上,宽宽的袖口和衣襟处镶着深色绣云纹的阔边,十分清雅。再换了双与衣裳相配的轻巧软履。唐晋媗的身形纤细,比原版的杜小曼高些。杜小曼再褪了手上的几只镯子,又不顾绿琉的惊诧让她替自己剪短了指甲,一切完毕后,她十分满意地在铜镜前照了照。觉得可以出去熟悉一下庆南王府的环境了。

房门响了几下,门坎处又出现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福了福身:“总管大人吩咐奴婢来给夫人请安,请问夫人是去厅里用早膳还是端进房中来。”

杜小曼心想,古人的饭桌上似乎有很多规矩,自己刚穿越,什么都不熟悉,别闹出什么纰漏,还是在房间里吃比较保险,于是努力将口气放得淡淡地道:“端到房中来吧。”

不久后,便有一群丫鬟排着整齐的队列捧着漆盘漆盒过来,将一件件盛着食物的精致碗碟摆放桌上,香气四溢,杜小曼口水直冒。

绿琉对送饭的丫鬟们道:“你们都先下去吧,等郡主用完早膳再过来收拾。”

为首的一个丫鬟立刻福身:“那奴婢们先告退了,夫人请慢用。”

丫鬟们整整齐齐地垂手低头倒退出门去,看得杜小曼目瞪口呆。古代的丫鬟们真是训练有素啊,幸亏她借尸还魂是做郡主夫人不是小丫鬟,要不然不用半个钟头就穿帮了。

早饭,真的好奢华。杜小曼坐在桌前,暗暗数了数碗碟,十八道精致小菜,十六样面点,数碗颜色各异的粥排开,等待杜小曼择选。

杜小曼饥肠辘辘,看见如此多的美食更加饿火中烧,但是顾虑当前身份,只能压抑自己尽量端庄地坐着。绿琉替她在面前的一个镶银花的瓷盘里夹上一块面点,杜小曼回想电视剧中古人吃饭的模样,轻轻握住粥碗中的小匙,舀出一勺粥缓缓送到嘴边,小心翼翼咽了下去。

一顿饭吃的异常痛苦。

杜小曼唯恐露出马脚,只敢吃到七分饱,就眼睁睁看着大把的美食被撤了下去。她在心中宽慰自己,没有露馅,十分成功,午饭应该比早饭更豪华,留着肚子等午饭也好……

都收拾完毕后,杜小曼假装很随意地对绿琉和碧璃说:“天气不错,在房中有些憋闷,出去走走吧。”

慕云潇,阮紫霁,最好能碰见这两个人。

在天庭的幻影中,这两人的脸都模糊不清,杜小曼十分好奇他们长什么样。

正要出门,忽然又有个丫鬟出现在门前。

这丫鬟瘦削脸儿,皮色微黄,一双挑眉,衣裳的颜色与绿琉碧璃等微有不同。她福了福身,竟然抬头直视着杜小曼道:“禀报郡主,紫霁小姐命奴婢前来,有话转禀。小姐说,昨日之事因她而起,使郡主受了十分的委屈,小姐自觉罪过甚深,异常惶恐懊悔,望郡主宽宏大量,不与小姐计较,小姐特在月泠居中设宴向郡主赔罪,恳请郡主千万纡尊,移步一叙。”

啊?阮紫霁来向唐晋媗赔罪?这位阮姑娘,真是一名贤惠隐忍的二奶吗?杜小曼很小人地想,恐怕是唐晋媗昨天刚刚出了个大丑,阮紫霁明为赔罪,其实来装作大度地补上一刀,向正夫人示威吧。

杜小曼尚未回话,碧璃立刻抢着开口道:“如晴,我们郡主今天身子不适,恐怕不能过去了。”

如晴毕恭毕敬地站着,看杜小曼的眼神带着笑意:“是吗?是奴婢唐突了。想来出了昨天的事情,郡主的身子一定会不舒服。等郡主什么时候好了,紫霁小姐再来找郡主叙话。”

绿琉道:“紫霁小姐想来向郡主问安,这份心意郡主领了。”

如晴道:“姐姐忒客气了,等过几日紫霁小姐得闲,一定来探视。到时候说不定小姐也会劝王爷一起来的,请郡主不要太懊恼了。”薄薄的唇一抿,嘴角就挑了起来。

碧璃气红了脸,杜小曼适时地开口道:“今天早上我的确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好多了,既然紫霁小姐诚心相请,哪能不去呢。”

如晴的视线在杜小曼脸上一绕,嘴角的弧度更高了:“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回去禀报小姐。”

她正要退下,杜小曼忽然道:“慢着。”

如晴转身:“郡主还有吩咐?”

杜小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你是王府中的丫鬟?”

如晴甚诧异地看杜小曼,像看一个摔坏了头的女人,但不能不躬身道:“是。”

杜小曼点点头:“王府里的奴才太多,老认不清哪个是哪个。”

如晴的神色有些难堪,道:“奴婢一向服侍紫霁小姐,郡主每天都要看见奴婢两三回的。奴婢从三岁时就进王府了,起先一直是服侍老夫人……”

杜小曼道:“哦,你既然是王府中的奴婢,三岁就进来了,是哪个教你在主子面前这样大胆的?”

如晴脸色大变猛抬起头来,强笑道:“郡主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奴婢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郡主,郡主在王爷那里受了气,何必拿奴婢们撒气。就算奴婢做错了,郡主贵为金枝玉叶,又何必和我们下人一般见识。”

杜小曼挑高了眉毛笑了笑:“真是个有文化的奴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种词都用上了。没办法,我就是个小心眼的女人。我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向身边一侧身,“碧璃。赏她几个嘴巴,让她知道什么是做奴才的本分。”

碧璃一个跨步上前,如晴向后退,被碧璃一把擒住双手。

如晴一边挣扎,一边道:“我是王府的丫鬟,紫霁小姐的丫鬟,可不是唐郡主的丫鬟。要罚也要老夫人王爷和小姐罚我。”

杜小曼迈步向前,笑道:“看来你是昨天听说你家王爷要休了我,今天就跑到我面前撒野了。别说休书还没下我还是王府的夫人,就算休书下了,你冲撞本郡主,罪过更大。”扬手,一个清脆的巴掌扇在如晴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杜小曼觉得心中十分痛快。她现在的形象,可能和古装剧里的恶婆娘差不多。恶婆娘又怎么样,既然都变成狗血爱情剧的女二号了,做反派总比做怨妇舒服。

别说,如晴的脸皮还真硬,硌得杜小曼有些手疼。

杜小曼转身向门内走,身后的碧璃左右开弓,向如晴脸上掴去,噼噼啪啪的甚是清脆。响了二十来下后,杜小曼悠悠然道:“碧璃,手累了就歇歇吧。”

碧璃道了一声:“是。”

杜小曼侧转过身,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如晴。哇,碧璃这小丫头下手挺狠的,如晴的长脸变成了柿饼脸,一双小眼睛越发的小了。杜小曼强忍着笑,蔼声道:“回去转告紫霁小姐,本郡主稍后便过去。”

如晴的双眼不敢再看杜小曼,只敢盯着地面,应了声是,垂着双手倒退出回廊,向小路上去了。

碧璃甩了甩手道:“好!郡主!真是太痛快了!这个如晴仗着自己是阮紫霁的贴身丫鬟,成天盛气凌人的。尤其每次看着郡主,都好像我们郡主抢了她家小姐男人似的,说话连讽带刺的。昨天要不是她煽风点火,王爷也不会对郡主……总之郡主今天赏她的几个嘴巴,真的好痛快!”

绿琉却道:“奴婢觉得,她话中带刺,只当是狗叫罢了。喊管事嬷嬷过来,问个调教不当之罪便是。一个下人,怎配郡主动气。”

杜小曼道:“绿琉,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经过昨天后,我觉得我忍气吞声已经忍够了。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你退一尺,他进一丈。如果连下人的气都要受,我做人未免太失败了。只要我过得舒心就成,管外人怎么看呢。”

绿琉忧心地看了看杜小曼,欲言又止。

杜小曼笑嘻嘻地道:“出了口气,痛快多了。绿琉,麻烦你拿点水来,我和碧璃先洗洗手。然后我们去会会阮紫霁。”

庆南王府给杜小曼的感觉是,很大,十分大,非常大。

沿着彩石路走过一片花丛,绕过一个池塘,一座假山,两个凉亭,居然才出了唐晋媗住的院子。

唐晋媗住的院子叫栖锦院,坐北朝南,是正夫人的内房。出了栖锦院向南走,是正厅偏厅等主房。各个院子和主房之间都有游廊相连。朱红的游廊梁上画着精美的画,十分奢华。杜小曼跟着绿琉和碧璃在小路与游廊上东绕西绕,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代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在屋里吃吃睡睡,还没变成大水桶,原来光是大门以内就够人跑了。一天这样来回跑几趟,吃再多都能苗条!

终于,走到腿发酸,游廊尽头出现了一个院门。

这个院门很别致,像是一座白玉的山腰一个天然的洞口,门洞的上方有一块白石被磨平了,上面刻着两个字,一个写得太奇怪,杜小曼不认识,另一个好像是个月字。

月?月泠居?阮紫霁的院子是叫这个名字吧。

门洞前转出一个粉色衣裳的小丫鬟,向杜小曼福了福:“夫人请进,小姐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杜小曼点了点头,走进门洞。唉,其实这个门洞上如果流下一道水来,就可以改叫水帘洞了。

碧璃小小声道:“郡主,您笑什么?”

杜小曼连忙敛住心神:“没什么,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进了洞……呃,院门,转过假山屏障,杜小曼一眼望去,傻了一傻。眼前居然是一片广大,湖面……

浩浩渺渺,苍苍茫茫。

岸边有一道拱桥,连着一带回廊蜿蜒在水面上,几丛精致的楼阁像海市蜃楼的图景一般,静静飘在水面上。依稀能看见亭阁上随风飘荡的淡紫轻纱。

本来以为阮紫霁走的是假装柔弱的精明二奶路线,看这个住处的架势,她似乎是走神仙姐姐路线的啊……

望着水上的楼阁,杜小曼蓦然就觉得自己庸俗了,因为她居然在想,湖面上的风这么凉,这些屋子冬天住岂不是要冻死了?

绿琉在她身后轻轻咳嗽,杜小曼连忙回过神,举步踏上通往湖中的水上回廊。将到湖中心时,杜小曼向前一望,忍不住又愣住了。

水上回廊在此分成两岔,一条通向湖心的屋宇,另一条的尽头是个别致的亭子。一个穿湖色长衫的男子正站在亭子里,风吹得他的衣衫飘飘荡荡,竟好像刚刚从云端上落下来一样,墨发半散,男子听见人声,侧身向这里望来,杜小曼瞬间直了眼。

美……

这世上竟然有如斯的美男,杜小曼在一瞬间起了不良的念头,难道……那个叫慕云潇的王爷喜欢的是男……

话说,她们一直都在说紫霁小姐是吧,那个阮紫霁确实是女人吧……

杜小曼丫鬟们一致地福下身去:“王爷。”

王爷?原来他就是慕云潇。

没想到居然长得这么好看。嗯,有权有势相貌又好,怪不得连唐晋媗这样的郡主也不入他眼。

慕云潇视线淡漠地向这边一扫而过,继续望向湖心。仿佛杜小曼这行人不过是菜市场的一堆普通的胡萝卜。

喂,就算要休了,唐晋媗好歹还是你的正夫人吧,有必要用这种态度么!

对付摆死架子的人就只能也摆一摆架子了。杜小曼将视线从慕云潇身上轻描淡写地收回来,继续向前走。

还在福着身子丫鬟们愣了一愣,匆匆说了一句:“奴婢们先行一步,王爷恕罪。”疾步追上杜小曼。

再走了两三分钟后,楼阁终于近在眼前。

淡紫的轻纱在风中曼妙地舒展,一股沁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杜小曼情不自禁地说:“好香啊。”

粉衣侍女轻声道:“回郡主的话,因为月泠居前的这段回廊和那边的水榭都是用檀香木搭成的,所以这里从来不熏香,天然就会有香味呢。”说话的时候悄悄看杜小曼的脸色,神色有些怯怯的。

哇,檀香木嗳。杜小曼压抑住蠢蠢欲动想摸摸柱子的念头,装出和蔼的微笑点了点头:“香味闻起来很舒服,这里确实很漂亮呢。”

小丫鬟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夫人……”

正在此时,清风中,忽然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多谢姐姐夸奖,姐姐谬赞了。”

这个声音十分轻软,十分优美,正像风中舒展的轻纱一样,绕入耳中,婉转地扣住了心弦。

一袭紫色的衫裙袅袅从房门中走出,像一朵紫云从九天碧霄上轻轻落下,清丽绝伦的面庞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杜小曼第一次知道,倾城倾国的美人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这个少女确实是阮紫霁的话,唐晋媗输得确实有点理由。

眼前的女子的容貌没有半点瑕疵,通身更透出清雅脱俗的韵味,举手投足的气质难描难画。杜小曼悲痛地承认,虽然唐晋媗长得也挺漂亮,但和阮紫霁一比,如果阮紫霁是月夜下荷塘中的白色睡莲,唐晋媗只能算是一朵随处可见的月季花。

紫衣女子在杜小曼面前盈盈敛身:“冒昧相约,承蒙姐姐不弃纡尊前来,紫霁好生感激。”

杜小曼连忙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哪里,紫霁妹妹你太客气了。你设宴请我,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阮紫霁柔声说:“媗姐姐肯称呼紫霁为妹妹?那就是媗姐姐宽宏大量,已宽恕妹妹昨日的过失了?”她粲然一笑,微微露出洁白的贝齿,望向杜小曼身后,“潇郎,媗姐姐已经宽恕了紫霁的过失,昨日之事就当未曾发生过,好不好?”

杜小曼诧异地转过脸去,原来慕云潇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不远处。阮紫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好不好,媗姐姐?”

呃……杜小曼一时之间懵住了,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

眼前阮紫霁的笑脸像清晨的露珠一般清透晶莹,难道她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坏?杜小曼的心中微微有点动摇,但是阮紫霁方才说过的一个词忽然跳进杜小曼的脑海。

“潇郎”。

据杜小曼所知,阮紫霁虽然已与慕云潇有了那种关系,但目前的身份仍然只是表妹而已。刚才那一声潇郎,是古代的女人称呼自己的爱人才会用的词吧,这就是说,这个阮紫霁还是在变相地向唐晋媗示威了?

而且,唐晋媗贵为郡主,以阮紫霁的身份,当要行礼请安才对吧,却一口一个媗姐姐,俨然把自己摆在和唐晋媗同等的位置,更做出协调唐晋媗和慕云潇关系的姿态。

慕云潇和唐晋媗是夫妻,人家夫妻之间的事,阮紫霁有什么说话的立场和余地?而且,她还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嘞,还装得那么神仙姐姐,这个女人果然厉害!

杜小曼只管想着,慕云潇并未做答,阮紫霁又轻轻唤了一声:“潇郎……”

杜小曼立刻打起精神,向慕云潇望去,慕云潇微微皱起了眉头,终于开了尊口道:“昨日之事,错并不在紫儿,你又何须道歉?”

他瞧了瞧杜小曼,像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立刻移开目光,冷硬地说:“并非本王偏袒紫儿,昨日的确是你因妒生事。本王本想依照七出之律将你休了,但你我婚事,毕竟是皇上所赐,你父与本王亦同殿为臣。本王此时便再给你个机会,你若向紫儿赔罪,承认昨日之过,就暂不追究此事。”

杜小曼将手从阮紫霁手中抽回,扯出一抹笑容:“多谢王爷宽宏大量,赏脸让我这个挂名夫人继续做下去。不知道王爷要我怎么向你心爱的紫霁姑娘赔罪呢?是敬茶下跪,还是点香磕头啊?”

她每说一句话,就向前走一步,走到离慕云潇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忽地收起笑容,一字一顿地说:“你、做、梦!”

慕云潇的脸色陡然变得阴寒,绿琉急急在她身后喊:“郡主!”杜小曼直视慕云潇的脸,继续道:“昨天的事情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错,你爱下休书就下吧,你不休我,我还想休你呢。你这种男人,除了生一副好皮囊又有权有势外,一无是处。而且你别乱扣帽子,说什么我在嫉妒你的紫霁姑娘,嫉妒这种东西呢,是要有爱情存在的。我爱你?别开玩笑了!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我唐晋媗的相公!也别写休书那么麻烦了,我们现在就在这里讲清楚,从此时此刻起,你和我再没有夫妻关系。我,把你——休了!”

尾音落地后,四周一片寂静。

从绿琉到小丫鬟再到阮紫霁……好像都石化了……

果然休夫这种事情在古代是空前绝后的。

慕云潇的脸冷到足以冻死企鹅,漆黑的瞳孔中射出冰冷摄人的光芒,如果这个光芒化成红外线,杜小曼觉得自己早就变成一股青烟了。

杜小曼语气轻松地道:“其实这样呢,对你我都好。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立刻搬出你的王府。王爷你以后爱娶紫霁姑娘就娶紫霁姑娘,爱娶红云姑娘就娶红云姑娘,娶出一组彩虹更美丽。祝你和真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吧。”转头向着身后石化的几人道,“绿琉,碧璃,我们走。”

碧璃呆愣愣地站着,绿琉僵着的身子动了动,忽然扑通跪倒:“王爷,王爷,郡主她是一时迷了心窍才说出那种话的,求王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头在地面上磕得砰砰做响。

搞什么啊!杜小曼快步走过去,一把扯住绿琉:“你做什么!快起来!”

她越扯,绿琉磕得越起劲,反扯住杜小曼的衣襟:“郡主,你一定是神迷心窍才会这样做的是不是,郡主郡主,你快收回刚才说的话吧!”

这一番哭天抢地,狗血到无以复加。杜小曼太阳穴隐隐作痛,无奈看了看苍天,向慕云潇摊了摊手:“喂,我刚才的话绝对是神智清醒头脑清楚才说的啊!她……说的你千万别听。”

慕云潇的神情已经寒到突破人类的极限,缓声道:“方才唐郡主一番话惊天动地,令本王钦佩不已。郡主既然说要休了本王,又说本王一无是处。不如将本王的罪行一一列举,本王也好心服口服。”

看样子慕王爷已经怒到要砍人的地步,今天不会轻易罢休了。算了,说就说吧。

杜小曼无所谓地点点头:“好啊,王爷你想听,我就说了。懦弱无能、胆小怕事、欺软怕硬、阴险卑鄙、颠倒是非、品格低下,这些都是你的毛病。”

慕云潇身上的怒气已经达到顶峰,反而笑了:“哦,确实罪行昭昭。这些罪名,还请唐郡主详解。”

杜小曼再点头:“好啊。”环视了一下身在的游廊,“这个地方,是你专门为阮紫霁布置的吧。”

慕云潇的眉峰冷冷一挑:“是。”

杜小曼笑道:“看来你很爱她。这里的房屋都不算新了,相信紫霁小姐已经住了很久。那么,王爷爱紫霁小姐的时日,必定要比王爷娶我的时日久远的多。所以,我才说王爷你懦弱无能,欺软怕硬!”

杜小曼身后的阮紫霁终于发话了:“媗姐姐,潇郎他乃是王爷,就算姐姐是郡主,下人面前能不能说话也留意些呢?”

杜小曼不理会身后的紫霁仙女,依然直视慕云潇道:“你既然爱阮紫霁,爱了那么久,却不敢违抗圣旨,娶阮紫霁做夫人,反而娶你根本不喜欢的我,是不是懦弱无能?”

“胆小怕事不敢抗旨,娶了我之后又做出一副你很委屈,不理会我日夜和阮紫霁在一起的情圣嘴脸。其实是不敢得罪皇帝,觉得女人比较好对付,娶过来之后又丢在一边,想怎么欺负都行。这又算不算是欺软怕硬?”

“你将我冷落在一边,料定我若是温顺的绵羊,顶多日夜以泪洗面忍气吞声,你就滋润地和你的紫霁姑娘快乐地过日子。我若是稍微有点脾气,一定咽不下这口气,闹出些事,你正好能抓住把柄把我休掉,我在万人指责中回家去,你干干净净光明正大的过日子。这种念头,算不算阴险卑鄙?”

“至于混淆是非嘛,就是你昨天干的那件事。你开开心心地赏了我一耳光,快乐地要给我下休书,今天让我向你的相好赔礼认错,要么你白混了这么多年官场傻到分不清是非,但是最大的可能还是你故意混淆是非吧。”

顿了一顿,杜小曼轻轻一笑。

“以上这么多,更足以证明你品格低下。而且,你还打女人。欺负女人的男人,是最没品的男人!综上所述,我觉得你实在一无是处。”

慕云潇望着杜小曼,神色叵测,一言不发。

杜小曼叹了口气:“不过还好,我已经休了你,这些事情,懒得再和你计较了。希望你能娶了阮紫霁,好好过日子,改过自新,别再祸害其他女人了。”

她大步向回路走去,慕云潇抬手拦住她的去路。

杜小曼咽了咽口水。呃,刚才她讲得话,确实挺狠的,慕云潇不会气到狂性大发,拿刀砍死她吧。

慕云潇却没有从袖子中摸出一把刀子,只缓缓道:“方才郡主的一番剖析,条理分明,令本王十分佩服,本王奉旨娶郡主进我庆南王府后,确实有十分对不住郡主之处,但郡主所列举的昭昭罪行中,有一两条,本王确无犯过。可否请郡主暂且回房歇息,本王下午,想再与郡主一叙。”

看来慕云潇确实气到了头昏脑胀的地步,需要点时间梳理下情绪,等下午再找她算账。

杜小曼很大度地说:“随便。”终于顺利地踏上回房的道路。

回到栖锦院,刚进卧房,碧璃关上房门,和绿琉一起扑通在杜小曼眼前跪下,四行眼泪哗啦一起流了下来:“郡主,郡主,请三思!刚才说的事情可不是好玩的……郡主若真的和王爷恩断义绝回咱们德安王府去,王妃一定会打死奴婢们的……郡主,请三思……”

婢女很难做,杜小曼了解,但是……

“但我若留在王府内,除了吃饱等死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可能。如果回家去,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承担,一定不会让别人怪罪你们的。”

绿琉哭着向前爬了几步:“郡主,奴婢逾越,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女人的归宿无非就是相夫教子。郡主您这样回娘家去,将来又该如何呢?”

碧璃和绿琉一起哭,将杜小曼哭得心乱如麻。她刚变成唐晋媗,一心只想替唐晋媗讨回公道。但是,就如绿琉说的那样,将来又该怎么办?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唐晋媗的父母也不见得能容得下现在的她。万一穿了帮被知道她不过是附在唐晋媗躯体上的一个鬼魂……

杜小曼想想,还真有些头大,只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先起来吧,我再仔细考虑。”

碧璃和绿琉又哭了一阵,终于擦干眼泪,爬了起来。趁着她们出去洗脸的工夫,杜小曼在屋中发了一会儿呆。

天已正午,有丫鬟来问,午膳要开了,何处用膳。杜小曼有了上午的经验,立刻道:“端到房中来吧。”

庆南王府的午饭比杜小曼期待的还要奢华,单捧着食盒的婢女的队伍就让杜小曼很惊叹。

午饭摆在唐晋媗住的院子的花厅。此厅被一道镂花的木墙隔成两进,内里设着软榻、案几、座椅,乃退步小憩之处。外间摆着一架镶贝琉璃的大屏风,壁上镂空的格子内陈列着各色金玉陶瓷玩器。此外,金丝绣牡丹花纹的毡毯上,还有一个十分大的看起来很漂亮也很值钱的大桌子。

杜小曼从看到这张桌子起就开始疑惑,要这么一个尺寸夸张的大桌子干什么,现在她懂了……

婢女们恭恭敬敬地从食盒中捧出一盘盘菜,摆啊摆啊摆……摆满了一桌子……好像还不够摆,婢女捧着的托盘中仍有菜,还将几个汤盆放在了一旁的案上……

话说……这个……太奢侈了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写得真好!杜小曼在心中幸福地撒出一把小花。

啊啊啊啊啊,这些菜一样尝一口估计就该饱了吧。

菜这么多,其实也有缺点,碰见比较喜欢吃的菜,吃了一圈回来想再多吃两口就吃不下了。

比如,杜小曼刚刚尝了一个冬瓜乳鸽盅觉得很好吃,本来想再吃一个,但是胃里涨得鼓鼓的,杜小曼只好故作斯文地放下筷子,在婢女们撤走菜盘的时候偷偷多看了冬瓜乳鸽盅两眼。

午饭毕,杜小曼站起身避免脂肪堆积,门外有侍女轻声传报:“郡主,老夫人到了。”

杜小曼疑惑地向门外看,几个婢女簇拥进一个衣衫华贵的身影,绿琉和碧璃跪倒在地:“奴婢给老夫人请安!”

杜小曼反应敏捷,立刻学上午那些婢女的样子福了福身:“媳妇给婆婆请安。”

正前方,一个妇人声音温和地道:“你这孩子,上午和潇儿呕了气,这时便不喊我娘了。”一双保养得优雅柔软的手轻轻握住杜小曼的手,扶她站直身子,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一拍。

杜小曼的鼻子前嗅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沉静的香气。

“不过呢,你还肯叫我一声婆婆,已经很好了。”

华贵的身影轻轻侧了侧,向地上的绿琉和碧璃道:“我要和郡主自在叙叙话,你们退下将门合上,谁都不要进来打扰。”

杜小曼只好硬着头皮与慕云潇的娘唐晋媗的婆婆一同进了花厅内间,坐下“谈心”。

慕“老”夫人其实一点也不老。古代的女人结婚生孩子早,估计慕夫人的年纪也就四十多岁。她保养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余,慕云潇的好皮相应该多半遗传自他娘。慕夫人蛾眉入鬓美目盈盈,仪态优雅气度雍容,浑身上下都在为贵妇人这三个字做注解,笑容话语都温柔慈祥,杜小曼在她面前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个慕夫人,看来很不好对付。

慕夫人依然携着杜小曼的手,语气很温柔:“你今日和潇儿怄气的事情,我已经大概都晓得了。唉,此事确实潇儿有错,委屈了你。只因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与先父你的公公不免从小溺爱了他一些,让他有了这个任性而行的性子。你嫁进我们慕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却没能好好的骂他,是我这个当娘的教子无方。我原本想,他迷着紫霁那个丫头,不过是年少风流,等腻了,自然就会收手。你是金枝玉叶的郡主,皇上赐婚给我们慕家的正夫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不敬你爱你。谁知道,我竟错了。才闹出今天的事情来。”

慕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又慈爱地望着杜小曼:“今天的事情,实在是潇儿理亏,娘一定替你狠狠地骂他。紫霁那丫头,我会想办法发落。娘保证潇儿他从此后再不会轻怠你,小两口儿,房前打房内和,别留隔夜仇了。好不好?”

慕夫人的话很慈祥,很和善,杜小曼听了,却直想苦笑。

以前怠慢,是他们错了,就这样说一句,在他们已经算是向唐晋媗低头了吧。

唐晋媗成亲那天慕云潇扔她在新房自己去找阮紫霁快活,那时候这位慕夫人在哪里?唐晋媗空对孤灯夜夜以泪洗面的时候这位慕夫人又在哪里?慕云潇打了唐晋媗一巴掌,扬言要休妻的时候,慕老夫人怎么不来替儿子赔罪?如果不是她今天怒斥慕云潇,扬言休夫,恐怕这位慕老夫人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地任凭唐晋媗被慕云潇仍在这个院子里,孤零零地过下去吧!

软柿子就捏,硬柿子就用怀柔政策。倒是挺会做人的。

杜小曼正视着慕夫人的面容,开口道:“慕夫人……”

这三个字出口,慕夫人的脸色变了变。

杜小曼继续道:“慕夫人,对不起,您来晚了。如果您能在成亲的那一晚,慕云潇掀了我的盖头之后立刻去找阮紫霁的时候,或者慕云潇在段时日对我正眼不看的任何一天,甚至昨天慕云潇当众说要休妻的时候,过来和我说这番话,我都会觉得您有一两分的诚意,但是现在,晚了。而且,您搞错了一件事情,我要和您儿子慕王爷分开,并非我嫉妒他喜欢紫霁姑娘,而是我觉得他这个人实在让我无法容忍。我和他不可能再在一起。他娶了阮紫霁,会比现在有我在幸福的多,我不和他在一起,也会比现在幸福的多。为了大家都好,不论是慕王爷休我还是我休慕王爷,都是最明智的选择。”

慕夫人的一双蛾眉微微蹙着再叹了口气,话语依然和缓:“孩子,我知道你心中委屈,这件事情确实我慕王府上下都错了很多。你贵为郡主,自小娇养,又年轻,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但是能否再听娘说几句呢?需知道,娘也是从你这个年岁过来的,我刚嫁给潇儿的爹时,他身边的女子,单是已收做侧室的,就有三个。唉,男人,不都是这样?皇上的后宫之中,有多少佳丽?你的父王,除了你母妃外,不是也有好几位侧妃么?年少时,觉得忍不下这种气,等年纪大了,便渐渐想开了。其实最要紧,是要拿住你正夫人的威势。我当日不帮你,也是想看看你能否压得住紫霁那丫头。潇儿再爱她,就算真收了她,她也只是个妾,要给你端茶磕头。最要紧是别让这股偏风压住了正风。就算你嫁的不是潇儿,也要如此。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只要嫁人,就有这些事情。可庆我们生在富贵人家。这世上有好些女子,就算再才色双全,注定只是做妾的命,又该如何呢?你说,娘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慕夫人松开杜小曼的手,站起身。

“今天咱娘俩先叙到这里。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潇儿那里,你只管放心。今日的事情,你虽冲撞了你夫君,有娘在,不会有人怪你。你先好好歇歇。”亲自打开房门,唤了丫鬟,回住处去了。

杜小曼坐在椅子上,回忆慕夫人刚才的那番话,十分无力。

果然大家中间隔着几千几百年,思想相差太远……

慕夫人的那番话,搁在这个年代,其实算是挺有道理的一番话吧。但是……有个正夫人的头衔她就该撒花庆祝,这是什么歪理!凭什么看着老公左拥右抱还要忍着,不忍着就是大逆不道!哈,她才懒得去和阮紫霁演什么《我在王府宅斗的那些年》!这种古代家庭伦理大戏谁爱演谁演吧!

不过,看样子慕王府不打算让她轻易和慕云潇说拜拜,太硬了恐怕不好办,而且,和慕云潇拜拜后回到唐晋媗的娘家后麻烦好像更多的样子。

嗯,要为前途再考虑清楚。

绿琉和碧璃轻轻进房侍候,看见坐在椅子上做沉思状的杜小曼,十分欢喜欣慰。

老夫人出马就是不一样!一番话说得郡主现在还在沉思,郡主想着想着,一定就会想开了吧……说不定可以坏事变好事呢!

绿琉和碧璃屏息凝气又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替杜小曼笼上房门。

房门背后,杜小曼忽然眼中兴奋的光芒一闪。既然慕家不打算轻易让自己走,回到唐晋媗娘家估计也挺惨的,那就只有——

慕夫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偏厅里喝了一杯香茶,也出了一会儿神。她最贴心的丫鬟柔雅轻声道:“老夫人,今天郡主如此冲撞王爷,说出多少骇人的话来,您为何还要去安抚她,不让她给王爷赔罪?”

慕夫人放下茶盅:“赔罪?你这丫头懂什么。她是德安王府的郡主,我们庆南王府不过空有虚衔,和她娘家比不得。当日王爷便弄得有些过,以为这位郡主娇怯怯的好拿捏,可着劲儿的欺负。我每每劝,他每每不听。就是兔子,逼到这个份上也该咬人了,何况她是郡主。她豁出去了闹起来,她不好看,我们庆南王府更不好看。德安王这个亲家得罪不得。无论如何,先将这件事安下去再说。”

柔雅懂非懂地眨了眨眼,低头退到一边。

杜小曼心中拿定主意后,又思索了一下方案,时间不知不觉嗖的就过去了。黄昏时,杜小曼到院子里转了转,借口品品茶静静心,将栖锦院除卧房和下人房外的什么小厅偏厅全遛了一圈,因为当时这个院子本是留着慕云潇和唐晋媗一起住,院子里还有个书房。

各个房间里的东西,好像都值不少钱。杜小曼看得很开心。

天色黑了下来,又吃过一顿豪华的晚饭,杜小曼在大木桶里洗了个惬意的澡,准备去和周公约会,告别在古代的第一天。

房间里银制的烛台上点着粗粗的蜡烛,这个亮度,在古代算是很亮了吧。唉唉,好想念电灯啊……

杜小曼转身打算奔向大床,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影迈了进来。

绿琉和碧璃立刻跪下,恭恭敬敬地道:“给王爷请安。”

慕云潇?他来干什么?

杜小曼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

慕云潇一定对他自己非常非常的有自信,他风流邪肆地“淡淡”一笑,走到杜小曼面前,捞起一绺她刚晾干的头发:“夫人,你今日的一番话,让为夫深是懊悔,自成亲这半年来都冷落了你。为夫决定,从今晚起,不再让你冷被孤灯,独守空房。”

杜小曼华丽地喷了。

大哥!你出场的时候好歹是个帅哥!我知道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是,拜托你别猪成这个样子给我看好吗?

杜小曼假装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很不给面子地大咳起来。啊啊啊,用咳嗽掩饰爆笑真的是好辛苦。

她咳得满脸通红,用袖子掩住嘴,眼眶中迸出了眼泪,用慕云潇的眼睛看过去,却是他的一番话后,唐晋媗大吃一惊,惊喜到将要昏厥,半掩住口,满面羞红热泪盈眶。慕云潇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一声,又在唇边勾起一抹倜傥的调笑:“夫人,为夫的一席话,竟让你如斯欣喜么?”继续把玩杜小曼的头发,低声道,“看来为夫当真要好好怜爱你。”

杜小曼的脸更红了,眼眶里的泪水更多了,浑身还在轻轻颤抖。

娘啊!天上各路打赌的神仙们,拜托能不能丢块土下来敲晕了这个慕云潇!他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撑不住了啊啊啊——

慕云潇玩弄杜小曼头发的手落到了她肩上,轻轻握住。杜小曼低下头,放下了掩口的衣袖:“夫、夫君……您真的肯回过头来,真心地待我了么?”

慕云潇嘴角一勾:“怎的?夫人难道还怀疑为夫的真心么?”

杜小曼低着头,细着嗓子说:“我……我只是不敢相信夫君会……”

慕云潇握着杜小曼的肩头,低声道:“如斯良宵如斯静夜。”

杜小曼半做娇羞地道:“良辰美景当珍惜。”

慕云潇邪邪笑道:“夫人原来如此率真。”

杜小曼终于能抬起头来,咬了咬唇,眨眨眼睛,一只手按上喉咙:“夫君过奖了。夫君,光阴易逝不等人。只是我喉咙这里,还略有微堵。”

她再抓抓手臂。

“怎么办,荨麻疹也出来了,我一激动,就容易长疹子。”她卷起衣袖,“夫君,你看,你看,你要不要帮人家揉一揉?”

搁在杜小曼肩头的手僵了僵,慕云潇的邪笑一顿,换成了温柔一笑:“原来夫人身子不适。那可怎好。为夫去叫人先来替你瞧瞧,今晚早些睡下。为夫明日再来。”

杜小曼垮下脸,努力透露出失落的气息,伸手扯住慕云潇的衣袖。

慕云潇拍了拍她的手:“夫人,你乖乖地养着,为夫明日再来,时辰多得是。”

不能不说,慕云潇此时的表现充分证明了,他确是是个强人。

杜小曼低下头,慢慢松开扯着慕云潇衣袖的手,点了点头:“嗯。”

慕云潇留下一句“好好安歇。”消失在深沉夜色中。

杜小曼反手关上门,弹弹被摸过的肩头。

慕云潇,你够强悍。但是我比你更强悍!

绿琉和碧璃服侍杜小曼睡下。王爷方才来找郡主,表示两人有复合并开始恩爱的前兆,她二人的心中都窃喜。

躺在床上,杜小曼松了一口气。在古代的第一天,真是精彩丰富。合上眼睛时,她却真心希望这是一场梦。再睁开眼,她会躺在自己房间中那张水蓝色的床上,被老妈拎起床,在上课前零点零一秒冲进教室,听听老师的碎碎念打打瞌睡,放学后和好友们逛逛街,大吃一顿再去唱唱K,庆祝自己和陆巽分手。

湿湿的东西从眼里滑出来,渗进距离她本来在的世界几千几百年的枕头里。

她真的真的很想家。

杜小曼在被窝里擦了擦眼睛。

眼下最要紧过的,还是慕王府这一关。看来慕云潇和他娘商量好,打算和唐晋媗上上床把她给哄住了。今天虽然恶心走了慕云潇,但只是暂时的。而且自己下午才指着慕云潇的鼻子怒斥,晚上就娇滴滴地发嗲转变实在大了点,慕云潇一时被恶心走,难保回去之后不会起疑,需要找个暂时能拖久一点的法子对付他。

杜小曼脑中乱飞地思索,终于睡了过去。

睁开眼,天色已大亮,早饭与昨天的一样豪华,点心小菜完全不重复,杜小曼吃得心情很好。

早饭刚过,她正要到院子里去踏看踏看,丫鬟传报,王爷来了。

果然又来了。

慕云潇今天换了一件月白锦绣的袍子,做风流潇洒状跨进房门。外表确实是很养眼。杜小曼痛心地在心中摇头,卿本帅哥,奈何太猪。

杜小曼迎起身:“王爷来了。”

慕云潇将眼光放在她身上,笑道:“昨晚烛色熏熏,夫人婉转娇媚,原来伶牙俐齿外,还另有一层妩媚温柔。为夫昨夜回去后,回味思量,倍觉眷恋,可惜错过了良辰美景。因此今日特意过来夫人处。但夫人怎么如斯冷淡,昨日娇口唤夫君,此时又称呼王爷。”

杜小曼闭了闭眼睛,转过脸:“昨天王爷到我房中,也许是夜色太朦胧,我一时之间竟不能自已。其实去找阮姑娘也罢,昨天的那一场也罢,我都是想让王爷不要把我当作一尊塑像,一个死人,好歹看我两眼。”她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就算是当作仇人,也比视而不见的好。”

慕云潇的眼光凝在了杜小曼身上,神色敛正,眉峰微微一动。

杜小曼望着虚无的空气,继续道:“昨晚王爷回去后,我仔细思量,却想问王爷一句话。昨晚王爷是出于愧疚,还是真的想来找我?”

慕云潇脸色凝重,默不做声。

杜小曼再苦笑:“王爷,我虽是个女人,好歹有三分自尊。视而不见我不能忍受,只是出于怜悯和敷衍仍然很伤我的心。王爷的心里,真的有我这个人吗?所以……”杜小曼按住胸口,“可不可以你我都冷静一下,仔细考虑清楚。从今日起过一个月,一个月后请王爷清楚地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我再确定今后怎样自处,好吗?”

杜小曼回身望着慕云潇,哀伤幽怨。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很适合参加个影视选秀什么的,一定可以大放光彩,啦啦啦啦——

昨天想了半夜想出这套圣洁的怨妇说辞,应该很符合慕云潇的想象跟爱好吧。

慕云潇沉默地望着她半晌,终于道:“郡主所说,确实符合情理。那就如此吧,一月之后,本王一定给郡主一个交代,也望你我夫妻能重新和睦。昨日郡主斥责本王一事,本王暂不追究。休书之事亦暂且不提。若一月之后,你我能打开心结,郡主仍是我慕云潇的夫人。”

杜小曼长舒一口气,目送慕王爷潇洒离去。顺利争取到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充分了,耶!

杜小曼的这一番表演,绿琉碧璃还有栖锦院的所有婢女理所当然都成了观众。绿琉和碧璃半忧半喜,忧郡主尚未和王爷完全复合,喜郡主终于向王爷说出了心意,王爷似有触动,复合在望。其他的婢女们心情各自不同,看法也各自不同。

“原本打算王爷真休了唐郡主,就请月泠居的姐姐们在紫霁小姐面前说说好话,将我也带进去呢。”

“可紫霁小姐身份略低,恐怕扶不了正。王爷再爱她,也是个偏房。”

慕王府中的规矩,正房的奴婢每月的月例银子要高出偏房许多。婢女们自忖,若王爷休妻再娶,未必能再分到正房侍候,阮紫霁出身苦寒,打赏下人更比不了唐郡主的豪阔。

服侍的人再得宠也不如拿到手的真金白银实际。婢女们议论之后,纷纷表示:“王爷和唐郡主若真的一个月后复合,确实是件好事。”

杜小曼和慕云潇的这番谈话,当然有人第一时间转播给了慕夫人,于是慕夫人又来到了栖锦院,又拉起杜小曼的手,笑得依然很慈祥。

“娘昨日就说,夫妻吵架,房外打房内和。只是你这个孩子,还是太刚强了些,说什么一个月的话。其实潇儿今天来找你,小两口儿就此好了不是正好?”

杜小曼低头道:“娘,我还是想……”

慕夫人笑道:“我知道,你尚年少,这些事情还不通达。一月就一月吧,静静也好,正好能将今后的事都想想清楚。”

杜小曼趁机道:“娘,我正是想自己一个人多静静。今后在府中各处走走,散散心……”

慕夫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笑:“是了,明儿正好是十五,你可愿意与娘一起去庙中上香?”

杜小曼双眼闪闪地抬起头,似乎在慕夫人头顶看到了光圈。难道是九天玄女娘娘的小仙女们终于在天上帮了自己的忙?平白送来一个勘察地形的大好机会!

杜小曼心花怒放地点头:“当然好,娘。我想去庙中许个愿。”

慕夫人慈祥笑道:“娘也是去许愿的。”在杜小曼手上轻轻一拍,“求菩萨保佑你和潇儿好好的,让我早些抱到孙子。”

杜小曼故作害羞地低头。

在这个朝代,名门大户的女人平时足不出户,去庙里烧烧香是一件相当于囚徒放风的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杜小曼一大早,就被一群丫鬟围着来回摆弄,慕夫人特意调拨了数个大丫鬟来服侍她打扮,几个与绿琉一起侍候她梳头,几个与碧璃一起打开衣箱挑选衣裳,服侍杜小曼穿衣,还有一堆替她描眉上妆。

杜小曼的头上堆了高高的发髻,插多了金饰珠钗,发根扯得生疼。她身上穿的衣裳里里外外都用香薰过数边,估计一百米开外都能闻见。古代的粉没有现代的粉底那么好的透气性,昨天浅浅地涂了点还不觉得什么,今日重施粉黛脸上像所有的毛孔都被糊住了一样,堵得难受。杜小曼生怕自己被画成了一张日本艺伎的脸,幸亏镜子里照出来的那个人影还不错,算得上端庄雍容。果然美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丫鬟们簇拥着杜小曼出门上轿,杜小曼得以初次瞻仰慕王府气势磅礴的正厅前院和大门。各处都能看见家丁,很不好混进混出的样子。

杜小曼和慕夫人各坐一顶华车,侍候的丫鬟婆子们坐在后面的几辆大车上。前有家丁开道,左右有家奴护卫,后面还有家仆殿后,成为一个颇壮观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往杜小曼将要去上香的寺院——法缘寺。

古代的马车是木头轮子,略有颠簸,车里的座位上铺着厚厚的锦垫,坐着挺舒服。车里的矮几上摆着果品点心,还有两个小丫鬟坐在两个小板凳上,预备服侍她随时喝茶吃点心。

杜小曼微微掀起车帘向外看。京城应该很繁华,一瞥之下能看到古色古香的建筑,还有熙熙攘攘的人头。

法缘寺在京郊处,马车走了三四十分钟左右,终于到了法缘寺门外。

马车停住后,从马车到寺庙大门的一段台阶上,外层站满了家丁,内层站满了丫鬟,围得密不透风。慕夫人和杜小曼被搀扶出车外,杜小曼望着围得铁桶一般的人墙,心道,看守那么严密,要怎么跑路啊!

杜小曼搀住慕夫人的胳膊,做婆媳亲密状一起踏上法缘寺大门前的台阶。

进了正殿大雄宝殿,一个披袈裟的老和尚站在殿内对慕夫人一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近来可好?”

慕夫人合十还礼:“托菩萨保佑,一向安稳。住持大师近来可好?”

原来这个老和尚是法缘寺的住持,怪不得袈裟看起来和其他几个老和尚披得有些不同。

住持大师道:“出家人以心境修佛,无谓好坏。承蒙施主垂问。今日小寺中善事尤多。敬阳公家眷今日也来小寺中礼佛,现正歇在文殊殿侧的厢房内。”

慕夫人笑道:“那可正好,我与敬阳公夫人许久不见,今天可巧都来礼佛,能一同参详些佛理。”

杜小曼有样学样,跟着慕夫人磕头上香,口中喃喃有词做潜心许愿状,看得慕夫人十分欣慰。大雄宝殿之后是药师殿、弥勒殿、地藏殿等等无数的大殿小殿,每尊佛像前慕夫人都一一上香,一一磕头,杜小曼只好陪同。好不容易磕到了慈航殿,殿内供奉着观音菩萨,杜小曼上香磕完头后走到慕夫人身边,满面为难,小声道:“娘,我有些……想去……”

慕夫人满脸了然,唤了声“玲珑”,随侍的丫鬟中立刻走出一人来,慕夫人道:“你知道地方,陪郡主去罢。”又笑向杜小曼道,“我曾在观音大士法像前许过大愿,要在此长跪参拜,你可以先到其他殿阁。”

杜小曼大喜,低头答应。

叫做玲珑的丫鬟领着杜小曼出了门,引她到了厕房门口,杜小曼打量四周,空空旷旷,假装不经意地说:“这座寺庙虽然大,却很冷清。”

玲珑笑道:“恐怕郡主见过的寺庙都冷清吧。因老夫人和郡主要来参拜,寺院里预先都安排了,乌七八糟的人,哪个能进得来,就连家丁都只能在寺外侍候着。”

杜小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看来,法缘寺里面的防守很薄弱,不知哪里可以突破。

出了厕房后,杜小曼假装散步在院中佛殿间缓步边走边看。走到一道月门前,玲珑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道:“郡主,奴婢刚刚想起,将老夫人要布施给寺院的锦盒忘在大车上了。”

杜小曼立刻道:“那可要快快去取。这样,你去取,我在这里再走走。”

玲珑面露难色,似在犹豫。杜小曼道:“从这里回慈航殿的路我认得,你方才也说了,寺中并无闲杂人等。我这几日心情不好,正好想在这个清静的地方独自站站走走。要是老夫人正好要布施,找不到锦盒就麻烦了。”

玲珑咬了咬嘴唇,终于道:“那、那奴婢先去取锦盒了。”杜小曼含笑目送玲珑的背影远去,在心里比了个V字。

她向四周看了看,空空落落,老和尚们的清场工作做得很好,从刚才到现在,杜小曼连一个看起来六十岁以下的和尚都没看到。封建社会果然很保守。

杜小曼往看起来最偏僻的那个方向走。越走殿阁越少,过了一道月门,门的另一边是一片荒芜的空地,只有几株郁郁葱葱的大树和几丛花草,杜小曼向空地边缘张望,不知道那几道墙头是不是法缘寺的后墙?

她瞄准一道看起来最矮的墙头,准备过去打量打量,墙边的树后忽然走出一个人。

杜小曼吓了一跳,那人看见杜小曼,好像也吓了一跳。

从树后走出来的人,竟是个男的!

非常年轻的男子,一身浅色的长衫,面容异常清秀,头发挺长的,不是和尚。

杜小曼睁圆了眼睛看他,他睁大了眼睛看杜小曼。杜小曼脱口道:“你……”

那人窘迫地从杜小曼身上移开视线:“唐突了!听闻今日有女眷来寺内参拜,理当回避。但以为女眷不会到此处来,方才到这里闲立片刻。让你受惊,委实抱歉。”

杜小曼急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是随便走走无意中闯到这里来的,其实是我打扰你才对。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那人匆匆道:“冒犯之处,夫人见谅。”转身走进另一道门内,瞬间无影无踪。

杜小曼吐吐舌头,退出月门,继续向别的地方摸,那边的一道门,看起来也挺偏僻。

杜小曼走过去,里面也是两三株大树,几丛花草,还有一座假山,一个亭子。

不知道假山后面的墙头,是不是后墙?踩着假山往上爬,似乎很容易。

杜小曼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假山边忽然飘来一阵细不可闻的对话声,是年轻男女的声音!

“……淑心……”

“俞郎,我依你。若逃不了,大不了你我死在一处……”

逃?难道是……私会加私奔?

杜小曼倒抽一口冷气,古人也蛮开放的嘛,今天就被自己撞到个现场版!老和尚的清场工作其实做得不怎么样,进来这么多个男的。她正竖起耳朵听,没留神踩到块碎砖,脚一歪,险些摔倒。

两道仓皇的身影从假山后转出,望着杜小曼,满面惊慌,瑟瑟发抖。

杜小曼站直身子,尴尬地笑笑。这对男女都很年轻,大约二十来岁,男的头戴青色方巾,身穿青色布衫,女的穿得却很华贵,两人都面色灰白,目光里透着惊慌和绝望。

杜小曼咳嗽一声:“那个……我不是有意……”

那女子突然扑通跪了下来:“求求你,求求你,你要什么都行……求求你发发善心,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男子也跪了下来,一言不发,对着杜小曼拼命磕头。

杜小曼顿时手足无措:“你们,你们别这样。放心,我不会和外人说的……”

远远的,忽然飘来一阵呼唤:“郡主……郡主……”

杜小曼飞快向身后瞟了一眼,对瑟瑟发抖的两只小鸳鸯道:“快,躲起来!是找我的!”

公鸳鸯对着杜小曼磕了个头,吱溜钻进了假山后。母鸳鸯却还在地上跪着发抖,杜小曼看她的打扮,忽然想到,她大概是今天也来拜佛的那个什么公家的家眷吧。

月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杜小曼一把拉起那个女子:“镇定点,快把眼泪擦干,先出去再说,这样他比较安全。”

女子抬起含泪的大眼睛看了看杜小曼,露出感激的神情。杜小曼拉着她刚出月门,迎面便看见玲珑和绿琉碧璃。碧璃顿时道:“郡主逛到哪里去了,可找死奴婢们了。”

玲珑福了福身:“老夫人等着与郡主一道布施,命奴婢们来寻。郡主怎的逛到这里来了?”

杜小曼笑道:“我随处走走,正好碰见这位夫人。忘记路了,就转到这里来了。”

女子的眼泪已擦干,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破绽,但被杜小曼拉着的胳膊还微微有点战抖。她的反应也很快,立刻猜出了杜小曼的身份:“方才多谢唐郡主,我正好也要回前殿,便与郡主同行罢。”

几人一道,走到几间佛殿前,玲珑道:“老夫人在大雄宝殿。”

那女子道:“我要回文殊殿,便不去和慕老夫人问安,暂且别过郡主了。”对杜小曼福了福身,向另一侧去。

杜小曼与玲珑绿琉碧璃向大雄宝殿走,碧璃道:“郡主,刚才那位夫人是敬阳公家的女眷吧。”

杜小曼说:“对哦,我只和她找路,倒忘了问她是哪位夫人。”

回到大雄宝殿,慕夫人正在与住持大师闲聊,看见杜小曼便笑道:“你逛到哪里去了,我参拜完观音大士,又与敬阳公夫人谈了会儿佛理,都要布施了还不见你的人影。”

杜小曼道:“儿媳随处逛了逛,又遇见了一位敬阳公家的女眷,耽误了些时候。”

慕夫人便没有再追问。

布施完毕,又在寺院里吃了一顿素斋。到了近傍晚时,杜小曼才回到慕王府内,刚要把身上的装备卸下来,到床上躺平歇一歇,慕夫人的丫鬟玲珑忽然又来传话:“老夫人请郡主去暖厅一趟。”

慕夫人在暖厅内递给杜小曼一张红笺:“敬阳公府上刚刚送了这张帖过来,是敬阳公的三儿媳相请,邀你明日去敬阳公府里切磋女红。”

难道……今天遇见的那个女子,竟是敬阳公府的三少奶奶?

慕夫人道:“敬阳公府与我们庆南王府一向交好,女眷之间时常来往是件好事。你明日便过去吧。”

杜小曼点头道:“好。”

第二天上午,杜小曼坐着轿子,到了敬阳公府。

敬阳公陶府和庆南王府差不多豪阔,杜小曼这次到访,算是女眷往来,轿子不走正门,从侧门直接抬进府内。陶府的丫鬟们迎到轿前,绿琉和碧璃搀扶杜小曼下轿,丫鬟们福身道:“夫人这边请,我们三少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领着杜小曼穿过一层层厢房,走过一道道回廊,终于到了一座花园内。

花园深处的亭子里坐着几位女眷,看见杜小曼过来都起身相迎,每一位都衣饰华美,形容端丽,仪态优雅。杜小曼一眼就看到了昨天的女子。

还好这些人唐晋媗本来就从未见过,一一厮见,幸亏杜小曼对付古人的礼仪已经有了些了解,应是未曾出错。

上首坐的一位富态的中年妇人是敬国公的夫人,其余的就是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和小少夫人了。杜小曼昨天碰见的女子果然是三少夫人。

几位夫人坐在一起寒暄了几句,喝了一杯茶后,三少夫人向杜小曼道:“我前些时日新学了一套针法,郡主可愿与我去房中看看绣品,劳烦郡主指教。”

杜小曼说:“好啊。但我女红不好,指教可不敢当。”

到了三少夫人住的院内,进了一间小厅,三少夫人屏退左右,插上房门,向杜小曼扑通跪下,泪流满面。

杜小曼急忙说:“夫人请快起来。”

三少夫人伏在地上低声哭道:“昨日多谢郡主。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守妇道,求郡主千万保密,我与俞郎就算粉身碎骨,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郡主的恩德。”

杜小曼实在不习惯被人这样恳求,有些手忙脚乱:“三少夫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如果泄露……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先起吧。”

三少夫人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郡主!多谢郡主!”方才起身,低声道,“郡主,再别称呼三少夫人,我当不起的。我娘家姓徐,家中父母姊妹都唤我淑心。郡主也唤我淑心就好。事以至此,我也不瞒郡主,索性将我与俞郎的事情都说给郡主听。”

徐淑心拉杜小曼在桌子边坐下,开始低声叙述。原来,她的娘家本也算有财有势,父亲乃礼部侍郎,与敬阳公交情甚好。但是数年前,她父亲牵扯进一件试场舞弊案,被削官罢职,从此家境一落千丈。她在娘胎中就和敬阳公家的三公子定了亲,家道中落后敬阳公为了守信的名声仍然逼儿子将她娶进府内。三公子对她极其冷淡,因她的家世低微,在府中处处受气,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她在娘家时,其实也心有所属,爱着一个叫宋孟俞的书生,宋孟俞每每趁她去庙中烧香时与她私会,两人于是约好私奔。

徐淑心低声道:“俞郎说,他有一位江湖侠士的朋友可以帮忙,帮我们逃出去……”

杜小曼灵光一闪:“你真的要逃?”

徐淑心道:“我本是想,在这府中耗着,早晚也是死,还不如……就算死,也算能光明正大和俞郎死在一处。”低头拭泪。

杜小曼一把握住徐淑心的手:“那么,如果我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并且在能帮忙的地方帮助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徐淑心睁大哭红的双眼。

杜小曼一字字地说:“你们逃走,算我一个,带我一起逃出去。”

徐淑心手中的帕子滑落在地,张大嘴:“郡主,你、你……”

杜小曼道:“其实你我同病相怜,你可能也听说过吧,慕王爷从成亲的那天起,就没看过我一眼。他对我,比你夫君对你还不如。但是因为我是郡主,又是皇上赐婚,他不肯休了我。我如果在慕王府中,只能永远做个挂名夫人白白等死。我若回娘家去,已经嫁过的女人,要怎么再能好好做人?”

徐淑心道:“但、但是,郡主你就算逃出慕王府,天地之大,空空旷旷,没人可以依靠,又该如何呢?”

杜小曼顺口胡编道:“我也和你一样有位喜欢的人,但是他没能耐,不能带我走。所以我想逃出慕王府后去找他。”反手抓住徐淑心的手:“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算我求你,帮我一起走,好不好?”

徐淑心望着杜小曼,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但是,我与俞郎走,尚不知能否成功,万一不成,拖累郡主……”

杜小曼道:“这就需要好好计划一下了,你们原本打算怎么走?”

徐淑心道:“俞郎与那位侠士想了两条计策,第一条是半夜潜入府中,弄晕侍卫,带我出府。但是半夜城门紧锁,出不了城,恐怕第二天就很难混出城去。所以又想了第二条,去庙里上香时,从庙中逃走。侠士是个侠士的头领,他和一群侠士都可以帮忙。”

计划听起来很周全,居然有会武功的大侠帮忙,脱逃胜算很大的样子!

但庙的四周,肯定围满了你们敬阳公府和庆南王府的家丁和卫士。所以出逃的步骤,需要再好好计划……

杜小曼内心无比激动,和徐淑心约定好,这个月的十五号假装去庙中上香,从庙中逃走。

距离这个月十五,也只剩下十来天的时间,关于“如何逃”和“逃出去后怎么生活”都要有个完全的准备。

逃出去后身上没有银子很难混下去。杜小曼现在头上插的身上戴的屋子里摆的虽然都可以拿去卖钱,但又现银或银票肯定更好……

回到庆南王府,杜小曼坐在屋子里仔细思考,一想到可以逃出去,心中就不由得激动紧张。暗自嘱咐自己,千万不能流露出来,千万不能被看出破绽……

杜小曼去了一趟敬阳公府,慕夫人十分满意,特意叫丫鬟玲珑等杜小曼回来后去打探一下,玲珑领命前往,回来后禀报道:“郡主说去了一趟甚是开心,只是听说敬阳公府的三少夫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个苦命人,有些感慨。”

慕夫人道:“这就对了。我早听说敬阳公府的三少夫人在府中受气得很,让咱们的郡主夫人和这个三少夫聊聊,她就能明白,天下的女人不及她的万万千千,各处都是。王爷其实待她不差。”

之后的几日,杜小曼借口散心,在慕王府中各处走动,思索逃跑大计。慕王府奢华远在她的想象之外,杜小曼走过一处,痛心一处,可惜这些价值千万的东西不方便搬走,要不然,到外面去她就发财了。

吃吃睡睡逛逛,不知不觉过去了四五天,可惜古代没有电话,不知道徐淑心那边的逃跑行动布置得怎么样了,挂念得有些心焦。

慕云潇最近几天偶尔也来此院中一晃,一副“恩赐你看我两眼”的形容,开口也只是问:“夫人今日可好?”

杜小曼干巴巴回一句:“还好。”对话结束,再僵立着站片刻,慕王爷起身走人。

绿琉和碧璃劝她:“郡主,王爷既然天天来,一定是挂念郡主,何不与王爷多谈谈心呢?”杜小曼总是敷衍过去。

又过了两三天,眼看正日子一天天近了,杜小曼心中越发急躁。徐淑心那里动静全无,该不是把她给忘了,或者丢到一边只顾自己跑路了吧?

终于,初九傍晚,敬阳公府又送来一张帖子,正是徐淑心送的,说是府中送来了珍稀果点,请唐晋媗过府品尝。

杜小曼接了帖子喜不自胜,一宿都没睡踏实。第二天赶大早起来,预备去和徐淑心共商大计。

绿琉向杜小曼道:“郡主今日去敬阳公府,恕奴婢不能相陪,今日招待贵客,老夫人那里的巧瑞姐姐病了,让奴婢过去帮忙。”

杜小曼好奇:“什么贵客?”

碧璃道:“郡主天天什么都不过问,府里从昨天开始就忙里忙外了。王爷请裕王殿下今日到府中品茶。皇上的叔叔来王府,当然了不得,从老夫人到门房,都忙得团团转呢。”又鼓了鼓嘴,“庆南王府老欺负郡主,要是我是姐姐,才不听老夫人的话给他们帮忙!”

绿琉瞄了一眼杜小曼,连忙对碧璃使眼色。杜小曼看她两人神色有异,眨了眨眼问:“呃,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绿琉顺下视线,碧璃忿忿地道:“王爷要带那个阮紫霁到裕王殿下面前显摆!据说是裕王殿下听说那个阮狐媚子琴弹得不错,今天慕名来听。老夫人怕郡主心里不舒服,有意瞒着郡主。正好今天敬阳公府的三少夫人来请郡主,就顺势让郡主去敬阳公府。因为姐姐的茶艺好,还让姐姐去泡茶。要是我的话,就在阮紫霁的茶里放巴豆,泄死她个狐狸精!”

这个皇帝的叔叔裕王殿下,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好色的老伯。杜小曼笑道:“那就让紫霁小姐去显摆嘛,别生气啦。万一弹琴的时候,裕王殿下看上紫霁小姐,最后要和王爷抢,那才好玩呢。”

碧璃双眼闪闪发光:“不可能的,裕王殿下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阮紫霁那种的,一定入不了他的眼。”伸手拉了拉绿琉的衣摆:“姐姐,你今天泡茶的时候,偷偷看一看裕王殿下,看看他是不是和传闻似的那么俊。”

绿琉红了脸道:“郡主面前,别乱说话。我们这些人只是在后面预备,哪能看得见裕王殿下。”

绿琉虽然这样说,提起裕王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光芒也不比碧璃差。嗳?难道这个裕王竟是个传说中的大帅哥?但是,他是皇帝的叔叔,应该不年轻了吧。一个老头有什么好萌的。

杜小曼怕乱评论露出马脚,便不多说什么,任凭绿琉和碧璃替她打扮完毕,立刻出发。

到了敬阳公府上,几个丫鬟径直将她引进了徐淑心住的小院。

徐淑心道:“本来婆婆与几位嫂嫂也要来招待郡主,但今日十七殿下忽然驾临鄙府,府中众人都忙于迎接,怠慢了郡主,望郡主恕罪。”

杜小曼满口道:“没关系,没关系。”

话说今天是皇帝的亲戚们的串门日吗?慕王府在招待皇帝的叔叔,敬阳公府招待的这个十七殿下不知道又是皇帝的什么人。

与徐淑心装模作样地闲聊片刻,品尝了所谓的珍稀点心后,徐淑心起了个话头,开始讨论各自的夫君。杜小曼叹了口气,拿手帕揩了揩眼角:“唉,淑心姐姐,你不知道,云潇他待我……”环视左右,面露难以开口的神色。

徐淑心立刻向左右道:“我和郡主有些私房话聊,你们先下去吧。”左右的丫鬟们都以为唐郡主和三少夫人又要开始互诉苦水,告退离开。

徐淑心插紧房门,杜小曼走到各个窗边确定没有人偷听,方才一把拉住徐淑心低声问:“怎么样了?”

徐淑心小声道:“昨天俞郎给了我消息,他那位侠士朋友十分厉害,已经帮忙计划周详。十五那天在庙里,装成匪徒劫财,你我趁乱逃走。把握十分大。”

杜小曼的心激动得像擂鼓,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和你的宋公子怎么互通的消息?”不会泄露出马脚吧。

徐淑心笑道:“放心,我奶娘每次陪我娘来看我,都替我偷捎俞郎的书信进来。奶娘最疼我,她老人家机敏,绝不会泄露,而且她不识字,就算泄露,也只是知道我和俞郎互递书信罢了。我看完书信后都会烧掉。”

杜小曼稍微放下心:“那就好。正好今天慕王府里设宴招待裕王,慕云潇带阮紫霁到裕王面前显摆。我就拿这个当理由,回去假装伤心,然后说十五再去法缘寺拜佛。你就说我今天约你十五一起去拜佛。”

徐淑心点头道:“好。但愿菩萨保佑,此事顺利。”

杜小曼握紧拳:“放心吧,有神仙保佑,我们这次一定可以成功!”

九天玄女娘娘啊,还有云玳小仙子等等仙子们,你们一定要在天上帮我的忙,让我这次顺利跑路!

商谈完毕,又用了一顿午饭,杜小曼与徐淑心聊到下午,方才告辞。徐淑心送她到院外。丫鬟们引着杜小曼向侧门处,穿过一条小径,走到上次去过的内花园边,杜小曼鼻子忽然有点发痒,拿出丝帕掩着脸打了个喷嚏,再要收进袖中时,手一滑丝帕掉到了地上,被一阵风吹进了内花园内的一丛花枝上。

杜小曼快步走上前,拿起来收进袖中,转身要走时,瞥见发现不远处有个人影,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人身后站着两三个侍从模样的人,立在一丛花边,正巧也向这里看来,望见杜小曼,也愣了愣。

杜小曼恍然记起,这个人,好像是那天在法缘寺里撞见的人。难道他是敬阳公的某公子?

杜小曼立刻低下头,做害羞状匆匆出了内花园,碧璃紧跟在她身后,敬阳公府的丫鬟们匆匆跪下,一言不发地向着那个人磕了个头,起身疾步跟上杜小曼。

坐上轿子回慕王府的路上,碧璃在轿子里笑嘻嘻地低声向杜小曼道:“郡主放心,今天撞见人的事情奴婢一定不会说。”

杜小曼道:“说了也没什么,只是误看见而已。”

碧璃道:“但是一说出来,老夫人一定会打听那人是谁,又对郡主念。不如不知道的好。”

杜小曼心想,这个年代的规矩真奇怪,慕云潇可以带着阮紫霁向裕王显摆,自己单独撞见个男人就不合礼数。这就好比一只公鸡可以带着它的母鸡去向其他公鸡炫耀,但是这只母鸡不能独自遇见另外的公鸡。唉,这是什么破规矩!

回到慕王府,满府上下依然一片紧张状。那位裕王殿下竟然还没走。看来色老伯沉迷于紫霁美女的姿色,乐而忘返了。

听说慕云潇招待裕王在水榭那里听曲儿,杜小曼特意绕路走。走到一半,忽然有丫鬟匆匆跑来道:“郡主,郡主,裕王殿下和王爷一起就要行到这里来了,请暂回避一下。”

杜小曼没奈何,闪进旁边的一间厅内,合上房门,一阵脚步声渐近,有一个带着调笑的声音透过门缝飘了进来:“今日孤甚是尽兴,多谢云潇款待。有如斯佳人在侧,难怪外面传闻说,你对那位一本正经的郡主夫人冷淡得很了。”

色老伯的声音听起来怪年轻的。

慕云潇立刻道:“臣的家务事,确实是一本烂账,让殿下见笑了。”

那位裕王殿下继续道:“嗳,女人么,就是要妩媚婉转有情趣才好,那些一本正经的,委实难以消受。云潇你的难处,孤王晓得。”哈哈笑了两声,声音渐渐的远了,杜小曼在门内火冒三丈。色老伯这头老色猪,加上慕云潇这只猪,凑在一起,果然意气相投!

碧璃和其他丫鬟偷瞄杜小曼寒霜的脸色,不敢吭声。

等到门外的人走远,杜小曼才打开门回到栖锦院。晚饭后,慕夫人又亲自过来了,看来是因为今天的事情,特意过来安慰她的。

慕夫人依然长篇大论,从出于什么原因让慕云潇偕同阮紫霁共同接待裕王殿下开始说起,一路分析到当今朝政的局势,将今天的事情上升到政治的高度。

杜小曼做出委屈的表情,垂着头听,适时插嘴道:“十七殿下今天驾临了敬阳公府,我今天过去时刚好遇到。”

慕老夫人道:“羽言殿下性子软弱淡泊,虽和圣上同为正宫皇子,但无心权位。裕王殿下论辈分是皇叔,虽然放荡风流,却很得圣上倚重。我们慕王府蒙祖上功德封了个王衔,皇族中人,多结交一个,在朝中就多一分方便。”由这段话引发,又说了一大套。

杜小曼假装委屈地点头道:“娘,儿媳明白了。我只是觉得夫君依然眷恋紫霁,还是有些嫉妒。我这样小器,是我不对。”

慕夫人露出欣慰的微笑,杜小曼趁机道:“娘,我今日因为夫君的这件事,有些难受,因此和三少夫人同许愿心,想十五再去法缘寺参拜,多布施点钱财,妆点佛像金身,替慕王府和……和我与王爷的事情祈福,不知娘能不能依准。”

慕夫人欣然笑道:“这是大好事啊!更难得你有这份心意。你既然发大愿布施,娘明日就让账房预备黄金三百两,让你做一场大功德。”

杜小曼的心花瞬时朵朵开放,羞答答地低下头:“娘,儿媳自己出钱就好了。”

慕夫人慈祥地拍拍她的手:“你是我们庆南王府的媳妇儿,全府里都是你的,再说什么自己拿的话,娘可要生气了。”

日期定下了,计划敲定了,路费也搞到手了。几乎算万事齐备后,杜小曼又开始嫌日子过得慢了,恨不得明天就是十五。慕云潇因宴请裕王一事,特意到栖锦院中走了一趟,向杜小曼道:“你在此事上如此大度,甚出本王想象,你且放心,待来日本王一定补偿你。”

杜小曼一派端庄地点头,在心中大翻白眼,慕云潇太把自己当棵葱了,等跑路之后,让他对着空气多多补偿吧。

十三日这天,却出了一件令杜小曼不寂寞的事情。慕夫人的丫鬟玲珑到栖锦院来,说老夫人有事相商,指明杜小曼带绿琉一起过去。

杜小曼听到这个口信心里扑通扑通多跳了几下,难道是徐淑心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又或者是慕夫人得了什么口信,逃跑的计划露馅了?

绿琉的神色有些惶恐,她这几天一直有些不对劲,一直恍恍惚惚。杜小曼小心肝颤颤地想,该不会看出了我的什么破绽了吧。

杜小曼揣着一颗颤巍巍的心带着绿琉到了慕夫人处,慕夫人笑得分外慈祥,让她坐,再上茶,杜小曼的手中冒出森森冷汗。

慕夫人喝了两口茶,和颜悦色地开口:“娘今日请你来,是有件事情和你商议。王爷手下的侍卫曹忠,看上了你的侍婢绿琉,求了王爷,王爷又来托了我替他讨人,不知道你舍不舍得给?”

杜小曼愕然地看了绿琉一眼,只见她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天啊,古代也太没有人权了吧。绿琉就在这里站着,不问她愿不愿意,反而向要一件很平常的东西一样开口向自己讨……

绿琉忽然狠狠一咬嘴唇,扑通跪下:“老夫人,郡主……奴婢、奴婢不愿!”

慕夫人的神色立刻肃了下来:“我和郡主尚且没有说什么,你怎敢如此放肆?”

绿琉伏在地上,抖得像片风中的枯叶:“老夫人,奴婢知罪……奴婢发誓侍奉夫郡主一辈子,再不想别的事情……求、求老夫人开恩……”

慕夫人脸色越发地寒了。杜小曼适时插话:“娘,实在是不好意思,绿琉她从小就和我在一起,没大没小惯了,娘别和她计较,女孩子在这种事上总是比较害羞。等媳妇带她回去,开导开导她。”故意冷冷向着地上的绿琉道,“先随我回栖锦院。”

慕夫人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道:“你若舍不得,娘身边的几个丫头,你觉得那个伶俐,就挑哪个去。”

杜小曼微笑道:“多谢娘,娘放心,媳妇哪会舍不得呢。我先带她回栖锦院去好好说说。”

慕夫人点头放行。

回到栖锦院,进了卧房,杜小曼摒退其他丫鬟,只留下碧璃和绿琉,插上房门。绿琉又跪倒在地,扯住杜小曼的衣襟泪流满面:“郡主,求求你救救奴婢,奴婢不愿嫁给那个曹忠,求求郡主看在奴婢多年服侍的份上,帮奴婢这一回吧……”

碧璃瞪大了眼:“难道老夫人真的要把姐姐嫁给那个曹忠?郡主,你千万不能让姐姐嫁啊!曹忠仗着自己是总管的亲侄儿,一向仗势欺人。之前有几个丫鬟许给曹忠,都被他、都被他……有两个死了,还有两三个虽然没死,也离死不远,被曹忠给扔了……姐姐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

绿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杜小曼的心中同情大生。看刚才慕老夫人说话的语气样子,其实就是已经决定了通知她一声而已。就算现在拒绝掉,她后天就要跑路,碧璃和绿琉一落单,还是逃不开魔爪吧。

杜小曼揉揉太阳穴道:“我知道了,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一定会想办法。”

碧璃和绿琉一齐点头,绿琉看着杜小曼的眼神中含了一层信任和期盼,让杜小曼的心又软了软。

晚上,杜小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办才好?天快亮的时候,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她决定,赌一把!

起床后,杜小曼让一个丫鬟捎话去给慕夫人,说她已经训斥过绿琉了,等到十五参拜完寺院后,就和慕夫人再商定绿琉怎么嫁过去的事情。

杜小曼将绿琉和碧璃叫到眼前,道:“这件事情,我已经有了一个主意,不过要等到去法缘寺参拜完之后,可以吗?”

绿琉感激地磕了几个头。

十五,终于到了。

杜小曼穿戴得异常雍容,珠宝钗环插了满头挂了一身,沉甸甸地上了轿子,与三百两黄金一起,在慕王府家仆丫鬟们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到了法缘寺。敬阳公府的人马刚好也开到。杜小曼和徐淑心在各自丫鬟的搀扶下下轿,一同进入寺院中。

法缘寺清场工作做得和上次一样好,杜小曼和徐淑心先从大雄宝殿开始敬香,敬了各处。最后又回到大雄宝殿内,杜小曼向方丈大师道:“今日在佛祖座前诚心发愿,布施三百金,希望能积些微薄的功德。求佛祖保佑我完成心愿。”

阿弥陀佛,佛祖,对不起,今天拿你撒个谎,说是布施的钱财其实是我用来跑路的。求你看在我处境如此可怜的份上,宽宏大量宽恕我,保佑我跑路能够成功吧!

仆役们捧上黄金的箱子。杜小曼身边的徐淑心呼吸越来越急促,杜小曼也有些焦急,话说,那些传说中的大侠怎么还不出现?黄花菜都要凉了!

头顶上忽然蓦地一声响,屋顶裂开了一个大洞,一群黑衣人跟着灰尘瓦片一起飞落而下!

杜小曼双眼放光,心咕咚咕咚地跳,大侠们终于来了!

她一把拉住徐淑心,假装惊吓地大叫一声:“啊——”徐淑心立刻也跟着尖叫。黑衣人们在尖叫声中亮出雪亮的钢刀。丫鬟们仆役连滚带爬,逃成一团:“快来人啊,有劫匪!”

绿琉和碧璃挡在杜小曼身前,拼命推她:“郡主,护卫马上就到,你快走。”

杜小曼疾声道:“大家一起跑。”拉着徐淑心转过佛像,出了另一道门,向后院飞奔,殿内黑衣人夺下黄金箱,点倒仆役与方丈大师。

杜小曼扯着徐淑心,拼命跑,另一只手扯着绿琉,碧璃拽着绿琉的袖子。护卫们蜂拥而至和黑衣大侠们战成一团。

大侠们,你们的功夫一定要过硬,把护卫们全部放倒!

徐淑心大声道:“去那天的假山那里!后墙在那儿!”

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快,保护夫人!”

绿琉惊喜道:“郡主,护卫到了!”

王府的护卫竟然冲过了大侠的防线!眼看假山的那道月门就在眼前,绿琉和碧璃反扯住杜小曼的手臂:“郡主,别跑了,护卫马上就到!”

杜小曼急得跳脚,眼看护卫们即将蜂拥而至,一把甩开徐淑心的手:“你先快走!”

徐淑心变色道:“但,你……”

杜小曼大喊道:“快跑啊!”绝望地闭上眼。

死了死了,这次跑不了了,被这两个忠心的死丫头害死了!别起同情心想带她们走,在大殿中甩掉她们自己跑路就好了……

护卫们越冲越近……

忽然,砰的一声,四周一片白雾弥漫。

一只手臂抓住了杜小曼的胳膊:“跟上我,这里走。”

大侠救场!

绿琉和碧璃尖叫:“快保护郡主!”杜小曼对着抓住自己的黑衣人恳切道:“大侠,我身边的这两个丫鬟,麻烦你的同伴大侠们打晕她俩一起扛走。拜托!”

黑衣人一瞬间沉默,碧璃脱口惊呼:“郡主你……”

你字刚出口,便断了声息,绿琉抓住杜小曼的手也蓦地一松。杜小曼在浓雾中看见两个丫鬟各自落进一个黑影的怀抱,刚要说声多谢,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