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黑找到了?”邹飏拿着手机,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是的,”老妈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那个老头儿刚把笼子拎过来了,我看着还挺健康的,还长个儿了呢,就是毛有点儿糙了。”

“能确定是它吗?”邹飏跑到门边,一边穿鞋一边套上外套。

“吕泽说右耳朵里面有个痣嘛,还在的,”老妈说,“确定就是它没错。”

“我现在过去。”邹飏挂掉电话出了门。

今天像是要下雪,外面的风很冻。

邹飏本来想打车,但不知道是不是年前了,车很少,他等了三十秒,没人接单,于是放弃了,决定骑车过去。

出来得太急,帽子忘了戴,还好围巾没忘,骑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来学着老妈的样子,把围巾包在了脑袋上,再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儿。

“这手都冻废了吧!”老妈一见面首先就看到了他通红的手。

“没事儿,猫呢?”邹飏搓了搓手,发现居然没什么知觉。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还保持着握住车把的样子,试着握了握拳,动作非常迟缓。

樊均的手是这样吗?

比这严重,还是比这好一些?

他的手现在怎么样了?

走进暖乎乎的厨房,看到趴在灶台边取暖的大黑时,他才回过了神。

“大黑黑……”他走过去,伸手的时候眼泪跟突然拧开了水龙头似的就那么开始滴。

的确是大黑,虽然天下白猫那么多,看起来都一个样,但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大黑。

只是大黑不像几个月前那么亲人了,伸手过去的时候它没有把脑袋往人手上蹭,而是缩在那儿定定地看着邹飏。

“是我,是小飏哥哥,”邹飏抱起大黑,把脸埋进了大黑的毛里。

他没敢转身,不想身后站着的人看到他决了堤的眼泪。

没有人知道这只猫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樊均一直养着的猫,跟樊均在一块儿的时间比他长得多。

大黑在这一刻,是他能够触碰到的,可以拥抱的,跟樊均唯一的关联。

一直到大黑在他怀里开始微微挣扎,邹飏才抬起了头,吸了一下鼻子。

“这孩子,”老妈声音里也带着颤抖,“大黑都多久没洗澡啦,糊你一脸灰。”

“应该不是太脏,”吕泽开口,“指甲都剪过,估计前阵儿被人抱回家了,这几天才又跑出来的。”

“难怪一直找不到……”老妈说。

“这个猫……”邹飏回过头。

“你愿意养就养着,”吕叔说,“你要不方便养,就放我这儿,猫窝啊吃的那些都在的呢。”

“我先带回家吧。”邹飏低声说。

“你顾得过来吗?”老妈问。

“那必须顾得过来,”刘文瑞把猫窝放到邹飏电脑桌下面,“你顾不过来就放我家,我反正寒假也没地儿去,天天在家。”

“你妈连它带你一块儿扔出去。”邹飏说。

“那不会,我说是你的,她咬牙也得忍着,”刘文瑞抱过大黑,跟抱孩子似的在屋里边溜达边轻轻颠着,“黑黑啊,还记得我吗?当初可是我最先决定救你的,你得管我叫恩人知道吗?以后有机会得报恩,不用化成人形嫁给我,给我送点儿钱来就可以了,我们金主现在限额了,这月的钱都还没去要……”

“再往它身上扔个硬币吧。”邹飏说。

“什么?”刘文瑞问。

“我对着许愿池都不敢这么大放厥词。”邹飏笑着躺到床上,冲大黑张开胳膊,“来,哥哥抱。”

“来了哥哥。”刘文瑞立马抱着猫扑了过来。

“滚!”邹飏吼了一嗓子。

除了小时候的家和后来的南舟坪,再算上跟着邹飏去过的地方,樊均连这个城市的地图都没有扫完。

这几个月跟着何川倒是出了三次城,虽然并没有在别的“城”停留,去的都是乡下。

以前他想象过跟邹飏一块儿出去旅游,会去哪里,会吃到什么,会看到什么,会碰到什么事儿,自己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出什么状况……

现在倒是出去了,没有害怕,也没出状况。

但是很苦。

“凑合两晚吧,”何川看着破旧老屋里的单人床,“还好有电热毯。”

“我睡椅子。”樊均马上说。

“床上睡得下,咱俩都不胖,特别我。”何川说。

“我不习惯。”樊均说。

“你睡椅子能习惯?”何川看着他。

“能。”樊均点了点头。

他不仅能睡椅子,他还能站着蹲着靠着睡,虽然已经十几年没这么睡过了,但就睡几小时的事儿,姿势并不讲究。

因为马上过年了,村里挺热闹的,晚上还有各种活动,敲锣打鼓放烟花的。

不过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住在客户老房子这边儿,基本没几户人家。远处那些热闹的声音这个距离樊均都听不太清了。

很静。

静得星星都比平时看到的清晰些。

“你是真爽,这还觉得安静呢,”何川躺在床上嘟囔着,“我这刚要睡着,那边咚咚咚就敲……”

“耳朵换给你。”樊均说。

“哎,”何川叹了口气,“别这么说,晚上我做梦都要抽自己嘴巴子。”

“睡吧,”樊均说,“真抽了我会拦着你的。”

奔波了两天还是挺累的,晚饭在客户家里吃的,还喝了不少酒。

何川没多久就开始打呼噜了。

樊均关掉灯,坐在窗边的一张老藤椅上,低头看着手机。

窗外淡淡的星光让屋里的本就陈旧的物件更是失去了颜色。

但这几天的朋友圈里色彩倒是很浓郁,全是过年,一眼扫过去,每条都仿佛带着响儿,欢声笑语的。

他小心地缓慢地向上拖动着页面。

想要看到什么,又怕什么都没有。

向下滑动了两页之后,在大堆热闹的九图里,他看到了简短的一句话。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樊均的手指停在了空中。

年夜饭挺和谐的,也吃得挺热闹。

喝酒,聊天,放鞭炮,看烟花……

吕泽的女朋友旁边隔了一条街那个奶站的老板,人很好,跟吕泽不太一样,熟了之后话挺多的,也爱笑。

吕泽被她带得活泼了不少。

吕叔和老妈也挺开心,老妈虽然还在吃药,但总体状态都挺稳定的。

唯有在热闹的人群里熬着时间的邹飏。

有些孤单。

面对着眼前这样清晰的幸福,他倒是没有了鸳鸯煮熟的愤慨。

只剩了如同身处另一个时空的孤单。

时间往前,或者停留,跟他都没有关系。

老妈是能感觉到他情绪低落的,甚至年都还没过完,就逼着他去找心理医生,担心他会抑郁。

“心理科初四才上班呢。”邹飏说。

“那也就还两天了,”老妈皱着眉,“初四去。”

“嗯。”邹飏笑了笑。

“大哥,我们年都在这儿过的,”何川看着房主,一脸不爽,“有没有诚意你看得到,我光时间成本都多少了,你要早说你做不了主,我们就不来了……”

“谁说我做不了主了!”房主喊了一声,“这房子我爹留给我的,我想怎么拆就怎么拆,想卖什么就卖!”

“东西我都挑好了,你要这么说我立马打包。”何川说。

“打包!”房主一挥手,走出了屋子。

何川并没有动,樊均也没动,站在已经拆掉窗框的窗边看着外面院子里的几个人。

都是这家的兄弟和小辈儿,一会儿这帮人不走,他们东西根本不可能拿出屋。

就这套流程,已经三次了,走不出去。

起争执的时候樊均甚至还被威胁了。

“要不是看你是个残疾人,今天一锄头拍废你!”

“这回的货还收得成吗?”樊均转头看着坐在桌边正拿快克杯不急不慢泡茶的何川。

“收得成,”何川倒了两杯茶,“喝茶。”

“你以前收货,跟谁一块儿?”樊均问。

说实话,就何川这废物样子,村里任何一个人都能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都不一定,有时候拉个朋友,有时候体育学院找个学生。”何川说。

“靠谱吗?”樊均愣了愣。

“不靠谱,只起到一个震慑作用,”何川喝了口茶,“真动手了我挨打他们跑。”

樊均看着他,半天才问了一句:“一会儿要是动手……”

“你不会跑的,你会救我,而且你是真的能打。”何川说。

“你请体育学院的学生多少钱一趟?”樊均问,“扔下你跑的那种。”

何川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师父,我给你的补贴是你不跑的那种。”

“哦。”樊均笑了笑。

“你可别……”何川被他笑得有点儿没底。

院子里的人已经吵成了一团。

说的什么,都听不懂,但听得出话里含亲量都很高,这种亲戚间的骂战,感觉很容易骂回自己头上,但大家都很激动,并不会细辩。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进了院子,盯着屋里的樊均和何川看了一会儿,跟房主到了院子外头说话。

几分钟之后房主回来了,冲站在窗边的樊均一挥手:“搬吧!”

“搬,要快。”何川立马起身说了一句。

每次何川都会说这句,理由是怕对方反悔又要扯,但今天这句说得很急,应该是真的需要快。

东西都已经整理过,各种木制品能拆的都已经拆好,还有些瓶瓶罐罐和石雕。

樊均左手不太用得上劲,主要靠右手,能感觉得到最后到的那人一直在看他的手。

何川倒是没有老板架子,抱着东西叮哐地就往车上一趟趟跑着。

没多大一会儿,东西都搬上了车。

房主过来递给何川一支烟,又递了一支给樊均。

“不会。”樊均说着转身跳到了车斗里。

房主把烟叼到了自己嘴上,跟何川核对完之后结了账。

没有多一句的废话,何川上车立马发动,往村口冲了过去。

何川的车是辆皮卡,跑乡下的路没问题,就是颠,他们没有时间固定车斗里的货,这会儿樊均还得扶着一堆乱晃的东西。

一路顺利地出了村,但往前开了没两分钟,三辆摩托车出现在了他们后面的路上。

“别停车。”樊均打开车窗,从后座上拿了甩棍。

“安全第一,不行东西就不要了,”何川喊,“不值多少钱。”

“嗯。”樊均应了一声。

这种山路,摩托比他们的车灵活,没多大一会儿就超到了他们前面,三辆摩托五个人,拦在了路中间。

何川减了车速,但没有停。

樊均拿着甩棍跳下了车,没有停顿,直接对着几个人就冲了过去。

这几个看着就是普通村霸的样子,实战经验并不丰富,顶多也就在村里欺负欺负老弱病残。

几个人估计没想到樊均会直接冲过来,都愣了愣,一个戴着个破线帽的人最先反应过来,挥着一根铁棍迎了上来。

樊均速度没变,冲过去对着他小臂抽了一甩棍,线帽的铁棍顿时就脱了手,还没落地就被樊均一脚踢进了旁边的水沟里。

下一秒他没有犹豫,一脚踹在了一辆摩托车上,摩托翻倒在路边的同时,他借着这一脚蹬出去的劲儿,扑向第二个人,这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截锄头把儿,樊均直接砸在了锄头把儿上。

这人还没抬手,武器就已经落了地。

樊均踩上去脚往后一带,把这截儿木头从地上挑起来,再一脚也踢到了路边的田里。

接着没给这几个人反应时间,第二辆摩托车也被他踹倒在地。

何川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车没停,慢慢从倒向两边的摩托中间压着轮子开了过去。

前后也就十多秒时间,这几个人回过神的时候,车已经开了过去。

“找死了!”最壮的一个终于反应过来了,挥着手里的水管就往樊均肩上砸了过来。

樊均偏头侧了侧身躲过,一个垫步到了他面前,左胳膊往他颈后一勾,猛地把他勒到了自己面前,右手的甩棍跟着就戳在了他眼皮上。

“我枪都不怕,就你们几个配跟我说‘找死’?”

趁着这几个人还在愣神,樊均松开了壮壮,顺手往最近的三个人胳膊上腿上又抽了几甩棍。

然后转身往车的方向追了过去。

何川低速开着车等着他,后视镜里看到他跳上车之后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樊均一把抓着车斗才没又被他甩下车去。

“我操!”何川回过头从后窗看着他,“我操!”

樊均看了一眼后面,没有人再追上来,他松了口气,靠到窗边坐下:“找个地儿停车让我上前头去,冻死了。”

“你就是我亲师父!”何川喊,“我亲哥!我亲……大爷!樊大爷你太牛逼了!我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儿!教我啊!回去教我啊!一条胳膊啊我操!”

樊均被他喊得有点儿脑浆子疼,把车窗关上了。

走出诊室的时候,邹飏冲候诊厅那边坐着的老妈招了招手,老妈立刻起身跑了过来。

“都说了没事儿,焦虑情绪而已。”邹飏说着把病历本和资料给了她。

“真的吗?”老妈松了口气,把东西都收到包里。

“嗯,”邹飏揽住她的肩,“我会调整好的,医生说我厉害着呢。”

“你就吹吧。”老妈笑着拍了他一下。

这个年要说过好了,也过得挺好,毕竟以前要不就是跟老爸一块儿阴沉沉地过,要不就是他和老妈两个人。

可要说没过好,也的确是邹飏长这么大过得最痛苦的一个年。

还没到初六,旧馆里已经有小学员来上课了,比起平时倒是热闹了很多,附近街上也开始热闹起来。

南舟坪在发展上比所有区都快,在结束过年上却比所有区都早。

都是小生意人,过完初三,就有很多人开始忙碌了。

“你去找刘文瑞吗?”老妈问。

“不去,”邹飏说,“我今天去吕泽那儿看看。”

“什么?”老妈愣了,“他们不是初六才开始上课吗?你要上课吗?”

“不上,就看看,我看他这两天都已经去那边儿了,”邹飏说,“闲着也是闲着。”

老妈明显是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吕泽就不一样了,说得比平时都多。

他在新新馆转悠的时候,吕泽一直跟在后头说着话:“你要约课的话,初六以后。”

“嗯。”邹飏应着,新新馆这边比商场那儿要大,一半是健身器材和自由训练区,一半是像之前那样武馆的布局。

“现在谭如和铁帮都还在放假,没有人上课。”吕泽说。

“嗯。”邹飏点头。

“你的课是……樊均的,比谭如和铁帮他们的课贵,”吕泽说,“应该是我上,但我现在也没空。”

邹飏点头。

“你到底要干什么?”吕泽忍不住了,大概是发生了太多事儿,这会儿又还是在过年,他控制着没发火。

“樊均在哪儿。”邹飏看了他一眼。

吕泽愣了。

“他新换的工作在哪儿?”邹飏又问。

“我不知道。”吕泽回过神来。

“樊均不让说是吗?”邹飏看着他。

“人家的私事,我不方便说。”吕泽皱着眉。

“没关系,”邹飏说,“我放假呢,我天天来都行,八点半开门是吧?”

“你有病吧?”吕泽急了。

“就是有病啊,”邹飏说,“刚从医院心理科门诊出来。”

吕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你中午怎么吃?”邹飏问,“回南舟坪还是自己吃?”

“什么?”吕泽看着他。

“午饭啊,你请我还是我请你。”邹飏说。

吕泽拧着眉,盯着他的眼神说不清是想发火还是无语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很复杂。

“樊均在哪儿?”邹飏接着问。

吕泽还是盯着他,眼神复杂。

“想打我的话避开肋骨,”邹飏往训练椅上一坐,“好是好了,但可能还有点儿脆……”

“你是不是在耍无赖?”吕泽问。

“看出来了?”邹飏笑了笑,“我没办法了,总不能去跟吕叔耍无赖吧,他是个长辈。”

“没错,所以说送长辈就这个的喻意最好了,还不俗气,”何川在店里打着视频给人介绍新带回来的货,“你家院墙上就还是刚那个窗户,我给你修复好……但是得挂在屋檐那边儿啊,不要淋雨……”

樊均靠在窗边的躺椅上,左手拿了个哑铃,一下一下地曲着肘。

他们带着货回来的当天晚上,何川就把不少东西拍了照发到了朋友圈,今天刚开市,生意就开始来了。

有何川在的时候,樊均基本就什么事儿,再有客人进来,他就招呼一下让人喝点儿茶等着就行。

这会儿太阳还没照到门口街道上,窗缝里透进来的空气清凉中带着硝烟味儿,还是很浓的年味儿。

靠在这儿能看到一溜屋檐上方的蓝天白云,今天天气很好。

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从他余光里走过,待时间长了,他能看得出来哪些是会进店的,哪些只是扫一眼。

比如这个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还拿起外面放着的屋脊兽看了看的人,就有可能会进来。

果然这人慢慢往前走了几步,推开门进了店。

何川打完了电话正在给几个比较牛逼的货拍照,听到有人进来,打了个招呼:“过年好,慢慢看啊,里边儿还有。”

进来这人也没说话,转身直接往樊均这边儿走了过来。

后院的小白突然很大声地哼唧了起来。

樊均猛地拿开了搭在眼睛上的胳膊。

他坐着的位置是里间,跟门那边有一个半帘挡着,他只能看到这人的腿。

虽然只是很常见的普通的黑色休闲裤和板鞋,但他还是因为紧张而开始有些眩晕。

没等他再多想,这人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他面前才停下。

是邹飏。

樊均把手里抖得有点儿握不住了的哑铃往地上放,但没注意高度,哑铃在地板上砸了一下。

“我地板啊!”何川喊,“都老砖啊当心点儿!”

他慢慢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看着邹飏,想要确定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想要确定什么。

只能确定眼前这个人是邹飏。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樊均才开口:“嗨,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