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鸣凤从小生活在京都,后来外敌入侵,京都险些失守,陛下的蜀州军打到了东都,不仅驱赶了外敌,还推翻先帝。

陛下登基后,肃清朝堂,前朝皇室死了大半,只留下了当时唯一在坚持御敌的平昌王,陛下将其派到江宁,赐封地于此。

鸣凤在江宁生活了五年,见过许多江南的姑娘,嗓音软糯,嗓音确实比京都的小娘子温柔,但要论样貌,不一定就比京都的小娘子好看,然而眼前的少女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含蓄,水灵水灵的,尤其是一双眸子欲说还休,纯洁无瑕。

说到生米煮成熟饭时,似乎羞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垂头绞着手指。

郡主主动问:“你们试过?”

钱铜一惊,茫然抬头去看她,脸颊都羞红了,摇头道:“民,民女虽是商女,但也知道名节,没,没到那一步...”

没到那一步,那就是有过亲密接触了,鸣凤来了兴致,“到了哪一步?”

钱娘子再也不敢看她,支支吾吾一阵后,道:“那时候的大公子,还,还是个正常的男子...”

鸣凤听明白了又没听明白,什么叫那时候正常。

听她继续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家中长辈反对,我与大公子相互喜欢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被迫分开,此事在扬州城内并非辛秘,郡主稍微打听便能知道,我本以为这辈子与大公子再无缘分,可大半月前,民女去了一趟海州,拜访朴家大夫人时,又见到了大公子。”

旧情复燃了?鸣凤听她说。

“大夫人为了撮合我与大公子,将大公子与民女关在了一处,房门上了锁,外面派人看着,我若是不答应,便不放我们出来。”

鸣凤暗道,那死老太婆果然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但不明白,“她不是反对你们吗,怎么又把你们关在一处?”

她问完,便见跟前的小娘子抬头望来,用一道你稍微想想便能明白的目光看着她。

鸣凤愣了愣,心道你这般说得半头半脑的,谁能猜得出来。

钱铜便问她:“两个被长辈拆散的情人,终于能走到一块了,还被长辈应允了婚事,郡主以为会发生什么?”

那还用说,为防长辈再反水,必然会生米煮成熟饭啊。

但是没有。

钱铜对她摇了摇头,目光幽怨而怅然,叹息一声,“郡主如今应该知道,为何当年朴家坚持许给您二公子,却不许大公子了吗?”

钱铜缓缓地道:“大公子曾因我,被大夫人打断过腿。”

断的是哪一条,谁知道呢。

鸣凤:......

鸣凤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怔住,良久没说出话,只呆呆地看着对面伤悲的女子,听她道:“大公子的伤到底是因我而起,是以大夫人非要我与大公子成亲,我又怎么能拒绝?如今郡主找上民女,要抢了民女的婚事,民女原本该松一口气,可民女曾在街市上见过郡主,郡主是何等风姿,何等洒脱?怎能被蒙在鼓里,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

朴大夫人自从回了扬州,一日都没清净过,被各种事情折磨,嘴角都起了泡。

老二依旧没有消息,人恍若凭空消失,寻不到半点痕迹。

人从红月天后面的湖上逃出来后,便没了踪影,如今那处的湖水都被抽干了,也没见到其人,大夫人开始相信三夫人所说,人是被官府带走的。

扬州能在瞬息之内,带走朴家二公子的,只有他宋允执。

但他为何会张贴通缉榜?

人若在知州府,宋世子不会通缉,只会处决,那便是人不在他手里,虽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大夫人突然想到了一人,“去查二公子消失当夜的出城记录,还有那位蓝家小公子的行踪。”

眼下郡主已找上门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与王府的亲事。

当初与王府议亲,原本定好的人选是老大,可老大心头只有那狐狸精,为了绝这门亲事,独自跑去登州老宅,跪在老爷子院子外,请求脱离出朴家族谱。

老爷子依了他,亲自将其除名。

旁人不知道,朴家人却清楚,如今朴家的族谱上,早已没有了大公子。上回老二出事之后,大夫人便想好了补救办法,特意带老三回来,便是打定了老二不行,那就老三上的主意,没想到郡主先上了门,点名要老大。

为了稳住她,大夫人不得不答应。

她刚答应,大公子便急着赶了回来,脑子一根筋,两年过去了,依旧念着那死丫头,把两人有婚约之事,告诉了郡主。

今日郡主人不见了,说是去找七娘子。

大夫人只盼她钱七娘子能知趣,不要再缠着老大。

至于跪在她跟前的大儿子,大夫人是当真恨铁不成钢,不明白那钱铜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朴家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老二没了下落,郡主点了名要你,我能如何?”

大公子虽跪她,此时面上并没有半丝相求的神色,平静道:“母亲莫不是忘了,在海州也曾应过我与钱七娘子的婚事,一婚不许二家的道理,母亲当懂。”

他还好意思提这事?

在海州她与三夫人为何会逼着他与钱娘子重归于好,目的为何,他不清楚?

当初他念着与钱七娘子的旧情,心怀愧疚,怕她钱家被朝廷查出个什么来,暗中将世子的画像给了钱家七娘子。

可那钱七娘子是如何报答他的?

人家借机劫了宋世子当夫婿,掠到了她钱家去,借着宋世子的身份,一步一步往上爬,先后把崔家,卢家都给端了。

都要把刀子挥到他朴家身上了,他们能坐视不管?

若不是他当初给了七娘子画像,她能知道朝廷来的人是宋世子?能有今日的嚣张?

在海州自己为何会答应两人的亲事?

她不信凭他大公子的聪明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利用钱七娘子对他的感情,想借她手解决了世子,要么让她死在世子手上。

可到头来两人都活得好好的,朴家却赔进了一个二公子,又赔进去了一个三夫人。

“你心里念着人家,人家心里可不一定念着你,对付我朴家时,丝毫不心软。”大夫人道:“到了如今,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她是想两边站队,一头想借你的婚事,与我朴家搭上关系,一头又同那宋世子搅和在一起,连巷盐场就是个例子,原本是你的东西,为何会落入她手里,如今又是如何到了朝廷手里,其中意图不难想吧?你要被她蒙蔽到什么时候?!”

眼下他与郡主联姻,是朴家唯一的出路。

为了个人感情,他连家族的前途都不顾?就喜欢到如此程度了?

然而大公子面色纹丝不动,“母亲知道,孩儿早已不是朴家人,朴家事与孩儿无关。”

大夫人气得一个倒仰,痛斥道:“你不是朴家人,就不是我亲生的了?天天只知道守着你那片海,就不怕有朝一日,你打下来的东西,落入旁人手...”

“大夫人...”说话声突然被外面小厮打断。

大夫人没好气,“何事?”

小厮禀报:“平昌王妃来了。”

大夫人一怔,先是鸣凤郡主,如今连王妃都惊动了,不敢有片刻怠慢,忙起身出去迎接。

大公子跟了出去,却不是跟在大夫人身后,脚步转了一个方向,背朝着内院而去。

大夫人走了一段方才察觉,想回头把人揪回来,又怕耽搁了迎接王妃的时辰,只能先作罢,见了王妃再说。

——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平昌王妃马不停蹄地赶路,便是特意赶到天亮,王爷到达知州府之前,先到朴家问个明白。

开运河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提前收到朴家大夫人的消息,平昌王妃见了大夫人后,实在拿不出好脸色,问她:“谁答应朝廷要开运河?”

大夫人本以为她来会先说朴家与郡主的婚事,没想到一上来先质问她运河之事,还不知小厮没把信送到,大夫人又把情况与他说了一遍。

没把自己被小辈忽悠那一段说出来,只说宋世子点名了要运河。

平昌王妃听后脸色更难看了,“大夫人应承得如此爽快,可有想过,运河开通后,你朴家将面临何等困境?朝廷的兵马届时再也没有阻拦,长驱而入,占据扬州,要你朴家交出盐场,和黄海登州的两条海峡线,你朴家是给还是不给?”

贪生怕死之辈!

一道门,几个侍卫便把她吓得六神无主,竟然答应了开通运河。

朝廷为何不直接出兵收复扬州?便是因运河堵塞,兵马没那么容易过来,如今朴家自己把门前的一道‘城墙’给拆了,不等同于主动送上人头?

扬州的商业发展到了今日的地步,朝廷眼红很正常,想收回去无可厚非,但如何收,朴家如何给,有王爷从中周旋,即便将来朝廷分上一杯羹,也只是其中的一杯羹,而非如今站在主导的位置,把整个扬州纳入囊中。

愚不可昧。

大夫人当初许下运河时觉得有些不妥,听王妃如此一说,心下一咯噔,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补救道:“要不咱们想办法,拖一下?”

“如何拖?”平昌王妃冷笑道:“沈家公子正领着兵马堵在了淮东口岸上,正愁找不到动手的机会,大夫人倒想先去送死。”

拖不了,又给不了,大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询问道:“民妇一时糊涂,未顾虑周全,还请王妃指点一二。”

能把运河许出去的人,平昌王妃也没指望她能想出个什么好点子,直接了当道:“明日王爷会到知州府见宋世子,你朴家作为扬州东道主,发个帖子宴请两位朝廷命官,不应该?”

他宋允执能办鸿门宴,朴家也能。

朴大夫人手心捏出了一把汗,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朴家并非没试过,正因为此事,如今手上沾了一手臊,洗都洗不干净,她道:“不瞒王妃,这位宋世子只怕没那么好对付。”

好不好对付,得看脑子。

就朴家三夫人有勇无谋的手段,栽进去是意料之中的事。

平昌王妃道:“陛下登基后,恢复了边关的茶马司,开始管制茶叶,今年崔家走私的船只沉入海底,邻国一带无茶活不了命,盗贼经过黄海,潜入扬州,暗杀朝廷命官。”

大夫人心头几跳。

没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朴家是不愿卷入战事。

平昌王妃看出了她心头的顾虑,“朴家在扬州养了这么些年,大夫人的胆识还是没练出来,朝廷为何会在此时前来接管扬州?五年前的扬州,朝廷愿意要吗?不会,朝廷看重的乃如今商贸发展起来的扬州,怕打仗的并非只有你朴家,朝廷同样不愿意开战...”

她抿了一口茶,缓声道:“当年陛下攻入京都的路途中,杀了他番族的三位皇子,如今番族杀他一个外甥,又如何?”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争夺的过程,哪一回轻松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难道当真要等到宋允执开通运河,把朝廷的兵马放进来,朴家所有的东西,都要拱手让出去?

与其束手就擒,倒不如拼一把,这也是当初大夫人与三夫人的想法。

宋世子不能留,他手里的那份契约更不能留。

此人甚是谨慎,大夫人不敢保证他会给朴家这个面子,问王妃:“宋世子会来?”

平昌王妃真不知道她一双眼睛会如何看人看事的,钱家靠什么步步为营?

她所了解的宋世子,偏执高傲,说一不二,何时受过人欺辱?单凭一桩绑架世子的罪行,就该她钱家倾覆,那位钱家七娘子至今还活着,靠的是什么?

平昌王妃道:“把钱家七娘子邀请上,他会来。”

为避人耳目,平昌王妃没有歇在朴家,事情说完后,便与大夫人告辞,临走时才想起自己的小女儿,问道:“鸣凤郡主在你府上?”

大夫人忙点头,“在呢。”

不过今日午后去了连巷盐田找钱家七娘子,也不知道回来没。

王妃道:“当初议亲之时,我不知道你们为何执意避开大公子,是我女儿配不上他?如今二公子是不成了,总该给她一个说法,我知道你是什么打算,可你那老三,今年才十六吧?鸣凤大了他三岁,她自来不喜欢比她幼稚之人,若没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别再去惹恼她。”

大夫人心头乱成了一锅粥,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唯有点头的份,“是...”

——

鸣凤人已经回来了。

在房内陪着朴家人正在四处寻找的二公子‘说话’,今日钱家七娘子说的话确实很动人,但她也并非傻子,相信了她的一面之词。

问旁人或许有些出入,但问朴家二公子应该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出生在王府,身边没有一个废物,是以,最讨厌无用之人。

当初蓝小公子把人送给她时,朴二公子已经成了一条狗,跪趴在她跟前,声声求饶,却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被人把舌头拔了。

蓝小公子对此供认不韪,“小生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仗着权势,见人家长得清秀,便把人绑起来关在屋内糟蹋,糟蹋也就算了,最后还被反杀,落入了蓝小公子手里,带到了她跟前。

喜欢男人,还敢与她定亲。

当她好欺负?

鸣凤把人从楚州带到了扬州,将被她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二公子重新带回了他的家,让他满怀希望,又次次绝望。

鸣凤手里的鞭子落在他身上,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叫出来,审问道:“我问你几件事,你说不出来,可以用手写,但若你敢欺骗本郡主,那你的手,也就不用要了。”

朴二落入她手中后,便没有一日不挨打,郡主不动手,但她喜欢看蓝小公子动手,看他被一个曾经欺辱过的人打得爬不起来,也是一种享受。

长期的折磨之中,他再也没了先前的半点嚣张。

即便此时有朴家人前来,只怕也认不出他。求生乃人的本事,朴二却无数次宁愿死,可他知道这位郡主不会放过他,只会让他比死还难受,他忍痛点头。

鸣凤便问:“你兄长与钱家七娘子是不是相处过...”

——

钱铜也回了城内钱家,在鸣凤和蓝小公子之后,她便连夜从盐场赶了回来。

半夜蓝小公子敲门。

钱铜白日见到他时就察觉出他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本以为他把人交给鸣凤后,会回到京都,没想到他会留在郡主身边,“怎么,还没出够气?”

蓝小公子没有去解释,关上房门后,也没落座,似是怕脏了她的地方,只立在那,与她通风报信:“平昌王与王妃来了,明日朴家会邀请宋世子与钱娘子前去赴宴,宴席上郡主会找你麻烦,七娘子想个办法推托过去,不要去赴宴...”

钱铜愣了愣,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反而在意他这般与自己见外,起身握住他胳膊,把人带进屋,摁在了位子上,“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今夜既然来了,咱们好好说几句话。”

钱铜让扶茵备了酒,替他倒了一杯,才问他:“为何不回京都?”

蓝小公子不答。

钱铜便问:“因为我吗?”

蓝小公子抬头看她,点了点头,又摇头,犹豫再三后,看着她,嗓音有些发抖:“他们想杀了宋世子。”

——

当夜暗卫蒙青也敲了宋允执的门,禀报道:“钱七娘子回来了,与蓝家小公子秉烛夜谈,饮了一壶酒。”